“白侯远来是客,怎么这么客气?能与白侯共饮,是我等的荣幸啊!”

还有趁机讨好拍马的。

大家都以为她们的皇帝早已走远。

只有炎帝,握紧了拳头,在阴暗处,暗痛。

相约

第二日,炎帝赐给白梅的在京城的侯府,宾客盈门,礼物塞满了屋子。

管家半皱了眉头,半堆了微笑,奔跑在客堂和大门之间,指挥着下人们伺候好客人,小心搬运贵重的东西都放妥帖了,所有的东西都记录下来,是要回礼回请的,请帖礼单都分开放好了,白侯是要一张张看的。

这样的忙碌到似乎与白梅无关。

她,被召进宫觐见。

五年前,在这书房,她曾靠在椅子上侧头看安平炎轩批阅奏折,她曾和安平炎轩共进午膳,她曾为安平炎轩按摩过僵硬的肩膀,适时递上一杯温热清香的茶…

她曾与安平炎轩,在这里,甜蜜的纠缠。

五年后,书房里的东西几乎没有变化。

厚厚的书本,奏章,堆放得整齐。

旧香炉中依旧燃着暖香,缭绕熏鼻。

描花的瓷器也似乎依旧是先前的那几件。

就连窗台上摆着的花,也是当初她放在那里的一盆四季海棠。

白梅踏入书房的一瞬,有些恍惚。

“梅?你来了?快过来坐罢!那案几上有新摘的桃子,你想必喜欢。”他曾经笑着看她,招呼她。

可是这一次…

“免礼。赐座。”炎帝只说。

“物是人非”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词。

于是白梅瞬间清醒过来。

所谓物是事非。

“谢陛下,但…还是站着会舒服些。”她抿着唇,用因站立而高于他的目光俯视着他:“说来,臣此次请见,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许了臣这一点小小的心思。”

“什么?”

“边境若战,臣愿请樱,做一名小将护我凛国。”

“什么?!”

抿唇变为浅笑,她眨眨眼:“陛下以为臣不知道,您又打着御驾亲征的主意么?带我一起去吧…此外,我在姜地时,城内战士工匠研制了一种火炮,威力不错,只是造价昂贵,不过才得数十,我可从中调兵炮协助。”

“你是说…”炎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在他看来,战争不适合用来开玩笑。

即便是白梅的确长进不少,他也不相信五年时间能让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女人可以上战场杀敌护国。

不过火炮…他也从兵部呈上的折子里看过,这的确让他心动。

“轩轩,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你看到,我和青衍,什么关系也没有。”浅笑变得暧昧而诱惑,白梅贴近安平炎轩:“我爱的,在乎的人,一直是你。”

但是,安平炎轩反而瞬间黯然而冰冷起来:“白梅,你还是自重。甜言蜜语,假得让人恶心,如果你真的爱过谁的话,就该知道,真爱的时候不会把这些话挂在嘴上。”

“的确。”白梅退后一步,点点头:“即便是你最宠我的时候,也没有跟我说过一个爱字…可是,轩轩,既然有爱,为什么不说出口?要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想等到真的回不来的时候,再后悔现在,或者更早,没有告诉你,我爱你。莽撞也许会让我后悔一时,但是怯懦却会让我后悔一辈子…”

“…”

片刻的安静沉默过后。

白梅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一字一字敲到了安平炎轩的心里,让他疼得一颤:“我们已经失去了五年,再见几不敢相认…我不想再失去更多。”

安平炎轩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她,依旧固执地说:“你已经有了正夫,你将来还会娶侧夫,纳小侍,愿意服侍你的美人不知有多少…而我,承诺过,该给你的,一样也不会少,你用不着,来特地讨好我!”

白梅叹了口气:“轩轩,你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固执。”

“白梅,你却是变得比五年前狡猾了…”安平炎轩叹息:“我多想相信你的话,可是…”

白梅勾唇,瞬间换了策略:“那么,我的火炮和训练有素操作熟练的士兵,陛下究竟要不要呢?”

“你能提供多少?”安平看着她,有些期待。

“那么,就要看你能给我多少了…”白梅再次贴近他,伸手勾起他的脸,正对上他瞬间流露出惊慌神色的眼睛:“轩轩,你看,我挺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的…如果,是为了正和我如胶似漆的情人的话,我愿意提供出全部。”

“这、这不可能…”

“那么,皇帝陛下,不好意思,姜地本就偏僻,需要这些自保,所以,实在是捉襟见肘顾及不了,而且炮车忽然损坏得厉害,无法运送大炮,就是抗旨,我也要保证自己的子民平安,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让军需处去和姜城的守军慢慢商量,如何?”白梅退开一些,无辜一般摊开双手,却依旧盯着他的眼睛:“或者,陛下现在也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你…是在威胁朕?”

“怎敢!”白梅肩膀一耸,笑得很不负责:“我可是很胆小,陛下不要吓我才好…万一把我吓得什么都忘了可就不好了。”

“你、你…这就是你说的爱?!”

“这么说,轩轩决定要接受我的爱了?”白梅看着他,翘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还是别心急,慢慢想…不过我听说,辰国已经占领了边境的岚城了?不知是真是假?”

“你,你竟然派人探听军情?我明明压了这消息尚未发…这宫里…”

“哪里哪里,轩轩太多心了,怎么又这么给我扣帽子呢?是我们的商行里在岚城行商商队,昨日传回给我的消息…”白梅眯起眼睛微笑:“我的商队是都逃出来了,但据说辰国屠光了城里的青壮,□男人,烧杀抢掠…血流成海。轩轩你一定不希望有更多的城市变得和岚城一样吧?”

说到□男人的时候,白梅略顿了顿,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安平炎轩不安地看着她:“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白梅说,幽黑的眼光似乎要把他吞噬。

“不管你信不信,但是,为了你,我可是会不择手段的…比如说,你肯定也不希望现在还逃亡在外的敬王二世女忽然出现在岚城再次公开造反吧?战火可是已经让百姓不安了…若是忽然有人承诺给她们一个没有战争的家园,你觉得,她们会在乎谁才是皇帝?”她说,语气认真。

“你说什么?”安平炎轩忽然站起,打翻了案几。

“安平炎炽,敬王的二女儿,”白梅眉毛一挑:“现在正在我姜城的府里,至于她最后会是阶下囚还是座上客,可就看陛下的态度了…”

若是只有安平炎炽一人,并不足虑。

但是如果再添上目前口碑甚好,好得近乎荒谬的天下第一侯白梅…

安平炎轩被气得脸色发青。

面前这人竟是要拿他所给予的来对付他不成?

可偏偏是真的想不出别的应对之法。

而且他其实也知道,白梅所有的,足以威胁他的力量,不是他给的,尽管别人都以为是他在身后推波,可是…

他不知道,其实他面前看似得意的白梅,心里更是难过的厉害。

运用这样的手腕,从来,非她所愿。

可是,如果能达到目的,她也向来不惜一切,哪怕心里再难受,她也不吝。

都只是强撑着不肯认输罢了。

“…你究竟要什么?”他深吸一口起,问。

“唉,如果我说出来,陛下你又回答说不可能的话,可就太让我尴尬了!”白梅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所以,陛下还是想好再答…”

“不,不会。你说得对,一切皆有可能…”安平炎轩勉强自己冲她笑笑:“对吧?”

“当然。”白梅点点头,用难解的目光看着他:“陛下也这么觉得可是太好了…”

“你要我…要我做什么?”

“我要…战争结束之前,陛下该清楚,什么时候要顺从我,对吧?我要你的每一个晚上,那样,我白日里便做一个听话的臣子,如何?”白梅勾起唇:“陛下要明白,我只是告诉你,我要你,可不是来和陛下商量的…抓住一个皇帝的弱点,可是太容易了,不是么?”

“…她们都说,这些年你变得如何的好,我却感觉,你,根本就是占了白梅身子的恶魔。”他的声音略有颤抖。

白梅却笑起来:“恶魔有恶魔的好处,陛下,且记住,和恶魔的约定,是不能更改的哦!”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他揣测着,带着惴惴不安,问:“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但即使你和青衍的确没什么…也…”

“也一样不肯信我会对你真心,所以照常,是不是?就算我和青衍没什么,还有红衍黄衍呢,是不是?我说不准哪天就背叛了你,是不是?而你,厌倦了那买卖来的温情,是不是?”白梅接道,转身向外走去,却又忽然站住,回眸,用幽黑的眼光看着安平炎轩:“要知道,即便我变了,也是因为你。既然你当初没有恨下心来杀了我,那么,现在,在你能杀我之前,就乖乖听话吧!”

“白梅!”安平炎轩:“我…”

“嗯?”白梅眨眨眼,没有等到他噎在肚子里的后半句话,于是说:“我今晚到你殿里去找你,记得乖乖等我,不许乱跑,明白?”

“…明…不…”安平炎轩瞪着一双大眼,完全迷糊了。

找他?

怎么找?

找他…要、干什么?

但是唯一能解答他这问题的白梅,却已经晃晃悠悠地走了。

安平炎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懊恼地瘫软在椅子上。

安平永琰躲在廊柱后面,正当耐心快被磨净的时候,终于看见白梅走过,不由大乐,颠儿颠儿地跑出,直冲到白梅身边,大喊:“你就是白侯?”

白梅停住脚步,低下头,看着她,下意识地笑了,反问:“你就是皇太女?”

“你就是一梦安天下的天下第一侯?”她仰着头,费力地绕着口舌说出那繁长的称号,不屈不挠地问。

白梅满是笑意,柔声回答:“这么麻烦的称号,臣都记不清,难为殿下全都记得…臣就是白梅。”

“你蹲下,让我看看你,可不可以?”

白梅果真蹲下,丝毫不介意自己长长的衣摆因此沾惹了尘土。

琰儿睁大了眼睛看白梅的眼睛,鼻子,嘴巴,又走到边上看她的耳朵,绕到后面看她的头发、脖子,最后终于又转回正面,犹豫了一下,小声问:“白侯,你介不介意我摸一下你,就一下下。”

白梅憋着笑,点点头:“当然不介意,几下都可以。不过,殿下,怎么会对我这么感兴趣?”

琰儿伸出肉肉乎乎的小手,极轻地碰碰白梅的脸颊,又触触她的左耳朵,然后说:“白侯,她们都说你很厉害,是吗?”

白梅笑笑:“别人是这么说,但是我并不厉害,只是有很多人在帮助我,所以才能做好很多事情。”

琰儿点头又摇头:“不对,你骗我,如果你不厉害,为什么别人要帮你?”

白梅终于忍不住,也伸手摸摸琰儿胖乎乎的小脸,反问:“殿下在宫里过得好么?如果有疑问,太傅会帮你解答么?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宫侍或者你父君会帮你得到么?如果有什么事情,你的母皇愿意帮你么?”

“当然!”琰儿点头:“我是唯一的皇女,大家自然都是帮我,待我好的。”

“那么…大家帮你,是因为殿下很厉害?还是因为殿下就是殿下,大家想要帮助你呢?”白梅拍拍琰儿的头,又问。

琰儿若有所思,而后说:“你的意思是说,不是因为你厉害大家才帮你,而是因为你是白侯?”

白梅叹口气:“如果我只会鱼肉百姓,欺君霸民,哪怕我是白侯,也不会有人帮我。好比如,如果殿下跋扈霸道,不近人情,喜怒无常…也许大家依旧对你恭敬,但是却会疏远你,而不会亲近你,真心的帮助你。所以,仅仅是因为她们觉得我厉害,觉得我是个好人,所以才帮助我,所以我才厉害,才是个好人。”

琰儿想了想,拽拽白梅的衣袖:“白侯这话,怎么也像是在教导我为君之道?不过到似乎比安太傅讲得直白…君君臣臣的道理,我还是明白一些的…”

白梅笑着看着琰儿,说:“臣这话,说的是为人之道。安太傅?安先生么?呵呵…她可是个好老师呢!说来…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已经巳时三刻了,殿下不该在寝宫用膳?”

“我不饿!”小丫头回答。

而后…

“咕咕…”她的肚子出卖了她。

琰儿的脸腾地红了。

白梅弯起眼睛,笑得更开心了,四处看看并没有见到什么人,于是毫无顾忌地伸出手揉揉安平永琰的头发。

“好殿下,赶紧回去吧,凭白跑出来,找你的人不知道都该急成什么样儿…你若是想见我,可以找人去叫我,好不好?”

“叫了你,你就来?”

“我一定来!”白梅允诺:“我说话一向算数。”

“你要是不来呢?”

“那…你就让你母皇罚我跪板子,好不好?”

“不好不好!垫个垫子跪板子就没什么感觉了…要、要打手心!不、不对,要打屁股!”她皱着眉头,尽其所能地想着自己所知的最严重自己最害怕的惩罚。

“呵…好,让你母皇打我屁股!”白梅哈哈笑着起身,目光中带了些温暖的宠溺,话却变得坚决:“见到殿下我很开心,赶紧回去吧!”

“白侯!”琰儿向着来路跑去,却依旧不忘回头大喊:“我喜欢你!”

白梅才刚收起笑容,瞬间又为她的话话弯了唇角,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底留下淡色的阴影。

做一个孩子多好?什么都可以直直白白地说明。

而她,即便很喜欢,喜欢得想要落泪,喜欢得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恨不能把人揉进怀里装进心里去,却也不能学着孩子的样子,大喊着说一句——我喜欢你。

圈点+新文公告

夜幕渐临。

安平炎轩坐在折子堆中,奋笔疾书。

朱砂墨,圈圈点点,点点圈圈,鲜红刺眼。

有人推门而入,脚步似是拿捏得轻巧,身上却有环佩叮铃。

炎帝皱起眉头:“说过多少次,朕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也不招人侍寝,都不要再进来了!”

一声轻笑,如泠泠泉水滴落在翡翠玉玲珑,而后那柔和动听的声音重复他的尾句:“都不要再进来了?”

安平炎轩一惊,回头,看见白梅一袭白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门大开着,却不见外面守着的人。

他“噌”地一下站起,想了想,却又坐下,一面努力镇定自己,一面问:“外面守着的侍卫和宫侍呢?竟就这么把你放了进来?”

白梅关上门,回答:“如今这世界上,能拦得住我的地方也没剩几个了…放心吧,轩轩,只是让人点了她们的穴位,死不了…我的人在外面守着,绝对安全。”

“你、你…”

“我怎么了?”她侧头,状似无辜地摊手:“早就告诉轩轩我今晚要来了啊…”

“可…”

“可是,轩轩啊…你不肯预先撤了守卫也就算了…”白梅叹息着合拢手指,捻起一本折子:“我都来了,你的折子还没有批完么?”

“很多…”他讷讷,随后又皱起了眉:“谁知道你会这么早?就等不得一会儿么?”

“等不得。”她笑,走近,手指抚上安平炎轩的领口,“听闻陛下勤勉,晚睡早起,有时不过只歇上两个时辰,这可不够满足我的。”

“可是…”

“没有可是哦~”她倾身,在他的唇上轻轻点过,呢喃:“知否?我说过的,要我继续安心做事,总该给我些甜头,而不是‘可是’…”

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后仰,眼睫颤抖着闭上,喉结滑动间,艰涩地吐出字句:“是,我答应过的,今晚,随你。”

“今晚?”她微微合了唇,有些甜腻的鼻音上挑,温热的气息让安平炎轩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