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俩人却傻眼了。
一月前尚是两军交战的前线的边城,如今却已经又住满了百姓,热热闹闹地在盖房子开垦土地。
白梅去问,一个个指着辰国首都的方向道:“呐,俺们凛国的军队已经打到那里去了,哈哈!”
白梅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却也跟着一起傻笑:“哈哈!”
灰衣见白梅笑得可爱,一迷糊也跟着一起“哈哈”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要问:“这值得笑吗?人都走了我们怎么办?”
白梅抿唇:“不会都走的,莫莫肯定会留人的…”
正说着,却听见又一个抗着锄头路过的农妇,翻了个白眼,说:“有什么可高兴的!听说白侯意外,现在被辰国扣着,不能谈和就要杀了祭国呢!唉唉…皇帝居然还不管不顾,执意要继续,可怜白侯的一腔忠心赤血…”
“狗屁!”又有农妇唾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反驳:“白侯为国捐躯也不是陛下的过错,谈和换回来那才是侮辱了她!我们将士如此英勇,定会平了辰国为她报仇…”
白梅呆住,看看灰衣,灰衣也呆呆的看着白梅。
她好想大喊一句,用不着给她报仇,天哪,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乌龙啊…
死生(上)
“回来了!白侯回来了!”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军营。
那个时候,还有一天,安平炎轩自信就要击毁辰国的都城。
辰国皇帝不知从那里染得的心病,总是觉得走到如今这一步是别人害的,于是收了将军的军权,将可以信任的不可以信任的能臣干吏都扣留在京城,反倒方便了安平炎轩一路解决各个城镇。
于是安平炎轩当时正难得的可以休息一下,听了这话又惊又喜,急急站起:“人在哪儿?伤到没有?请太医看了么?”
莫殇然是只有欢喜的,翻身从房顶跃下:“快快,梅花儿在哪儿?咱得去瞅瞅,这丫头跑哪里去了竟然才回!就说她不可能闹得把自己的手丢了…真难得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找到她了不是错传…”
苏彦一叹,软了身子只觉得浑身都倦了起来:“看来是无事了,估摸着她得先去料理了外面的大小事情,且回不来呢,我先去休息了。”
说得管家愣了半日,深深一躬,退下去着人料理饮食准备洗漱用句不提,单说这让众人焦急了不知多少日子的白梅,却是直接钻进了平安王的帐子里,连饭也没顾得去吃。
——灰衣自然还不知道,这对于贪吃的白梅而言,是十分反常的。
红玫——或许现在应当叫她尹清虹,正把一杯凉茶捧给平安王,那是沏好了,放在陶瓷小罐里,再沉入井水中放凉了才又提上来的。
平安王才要伸手去接,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一个侍卫撞进帐子,禀报:“王上,白侯平安回来了。”
平安王一惊,才点点头,却又见一个侍卫闯进来,叫到:“王上,白侯要求立刻见您…”
咦?平安王瞅一眼沉默的尹清虹——此刻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还有一点儿慌张,心里不由疑惑起白梅的动机。
还没等她回应。
又听到帐外一个侍卫叫到:“白侯、白侯留步,王上她…”
“无妨!”紧接着却是白梅清亮的声音:“你家王上和本侯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通报这些虚礼?”
平安王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白梅笑着掀了帘子进来,毫不客气,一把夺过了尹清虹手中的那碗茶,在手中把玩一圈,慢悠悠道:“好漂亮的瓷碗,殿下好兴致!”
尹清虹起身,避开了白梅打量的目光,向着平安王一躬身:“母亲,您和白侯殿下聊,我先下去…”
“不必不必!”白梅咧嘴一笑,大手一挥,“你走了我就没什么可和平安王殿下可聊的了。”
“你什么意思?”平安王的眉皱得更紧,显然是不满白梅的失礼。
白梅笑吟吟伸手敲敲那碗,敲出一串清脆的声响,赞道:“好瓷好瓷啊,声音如此清越…”又慢悠悠似乎是不在意,又似乎已经是胸有成竹:“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辰国会知道我国的军队走向,为什么会知道我流落未归,为什么会知道我对于皇帝陛下意义非凡…然后么…忽然想起尹清虹尹世女,貌似和辰国青衍关系非凡…”
“胡闹!”平安王这次却真是怒了,如此的暗示,她也并非第一次听见,但白梅却是第一个说得如此直白的:“你难道还要怀疑我的世女不成?若说关系非凡,还有谁比你更暧昧难缠?!”
跟着进帐的灰衣听到这里,脸色一沉,手掌握住腰间的剑柄——那是一把名家打造的宝剑,白梅不久前路上特意帮她从殇花楼库存里找来,作为之前损失的补偿。
眼见白梅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平安王多少有些后悔,却依旧耿直了脖子要说:“我警告你,不要败坏我女儿的名誉…”
白梅摇摇头,抬起手,手腕上一串纯银打造的小铃铛随之叮铃铃作响,她手腕微微一沉,将那铃铛在凉茶中浸了一下,再抬起,已是变了颜色,平安王一时死灰了一张脸,张口无语。
白梅瞥一眼脸上早就失了血色,一双大眼显得茫然而慌乱的尹清虹,无奈地叹息:“我先前还想自己是多心,却不想竟是真的…”
尹清虹无力地,慌张而错乱地试图解释:“我、我不知道,我下得不是、不是毒药,只是…她明明说只是让、让人能多睡一会儿…”
白梅摇摇头,撂下碗,转身出帐。
自今日此刻起,平安王,自然不会再犯傻任由尹清虹向外传递消息,这就足够了。
别人的家事,不归她管。
——她从来无意,伤害现在尹清虹,或是伤害以前的红玫,毕竟,都是可怜人。
…
安平炎轩多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真实,当他在真真正正见到白梅,抱住白梅,感觉到白梅的温度,听到白梅的调侃后。
“白梅,”她说:“辰国居然还妄想谈和,你看着吧,我要她亡国,想伤害我们的,我绝不会放过。”
两人面前,跪着的,辰国的来使吓得直打哆嗦。
白梅的手指却抚上了唇角,笑得难得妖娆:“为什么不谈和?谈和多好?”
“啊?”
“我相信这一切定不是辰国新上任的皇帝的本意。”
“大人英明!不过是误会!”那使者急急接下话茬:“都是陛下一时偏信的奸臣别有用心的…”
“可是,”白梅打断她的话,转变了口气:“无论是不是她的本意,都给我国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是。”使者擦擦自己的一头冷汗:“我国陛下也深感惭愧歉疚,愿倾全国之力,以报贵国之谅解…”
“全国之力不敢当。”白梅对着呆住的安平炎轩歪头一笑:“只是如若不平我全军上下的愤怨,是万万无法退兵。我凛国要求不高,无非是请贵国献出所有制造了这一场误会的别有用心的伤害了我凛国百姓的所有大臣和将军…陛下,此事就交给我来详谈吧!”
“甚好,如此,就由卿来处理。”安平炎轩,对于白梅,很是放心。
白梅点点头,等到辰国来和谈的使者退下,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狠狠地亲了安平炎轩一口。
差点儿把自己带回来的灰衣,忘在脑后。
幸而后来安排的凤三翌来认人,那从身子到灵魂都是姐妹的两人,聊得格外热火朝天,一时黏在一起,形影不离得不似姐妹,倒像情人。
…
很快,辰国居然真的把人连老带少拖家带口的送了来。
白梅心底冷笑,说不准,辰国皇帝还为此正暗暗高兴,因为她也趁机扫除了所谓异己。
那些被辰国抛弃的,空有才华抱负却因为造化弄人而无法施展的,从堂上臣忽然做了阶下囚的人们,只得到了白梅的一句话。
你们是能干的贤臣,只要你们愿意,可以为无数百姓造福,而非死得默默无闻。是生,是死,我让你们来自己选择。我这人,最好说话不过。
她们发现,她们无法选择另一条看似大义凛然的,殉国的道路,因为,辰国已经失去了让她们坚持的道理。
莫殇然歪头,看了许久热闹,她越来越感觉自己看人的眼光很好,当初怎么就一眼挑出了白梅呢?
只不过…
“梅花儿啊,你真的准备就放过辰国了?”
“怎么可能?这么好的机会,她连最后还肯忠心为她豁出性命的臣子都没了,不灭了她还等什么?”
“可是,你答应了谈和退兵…”
“前提是她交出所有给我们带来困扰的人…这可是包括她们的四王——青衍…”白梅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我可没在送来的人里看到青衍的影子。”
“你当初也不曾提…”
“我要是提了,还拿什么打她呢?”
“…”
“还有问题么?”
“我感觉,和你做对,简直等于是要把自己闹到一条死路的地步。”
“错,伤害我所在乎的,我会让她生死不能。”
白梅依旧是那般地笑,莫殇然却第一次从那特有的妖娆中看到了一丝嗜血的冷厉。
死生(下)
“混账!”青岘大怒着把一块镇纸随手扔出,几乎要砸破了跪在下面战战兢兢打颤,不敢躲避的臣子的头:“明明说好交出人她凛国就退兵,为什么现在反而又开始攻城?说,你究竟是怎么和她们谈的!收了多少贿赂敢如此昧了良心来胡扯!”
门忽然被推开,青衍缓步而入,宽大的袖子一摆,示意侍从把那可怜的,同样是被骗了的使者拖了下去。
“陛下,急也无用,不若…”
“哼!你以为本皇不知你要说什么?”青岘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她:“又是那些啰嗦,什么若早日听你们一句不急着赶尽杀绝绝不会有今日的下场…先前几番与凛国交战,我国次次都不曾吃亏,如今凛国又恰逢政变,为什么反而是我们被打得落花流水!”
“当本皇是傻子么?你们这是联合起来非要灭了我辰国的尊荣…若早一日知道,就该直接要了你们的性命,看谁还敢和本皇做对!”
青衍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
对她而言,若早知道,她还不如改支持其她姐妹,哪怕违背了老皇帝的意思。
她太过信任老皇帝的判断。
老皇帝宠爱青岘的父亲,也格外青睐青岘。当日招了青衍,将暗影交付,便曾说:“你将来要好好辅佐皇帝掌控辰国上下,至于未来的皇帝么,我看青岘不错…”
却不曾想青岘没了约束,如此放纵而自负,偏生又是毫无根基,该狠厉时退缩,该宽仁时残酷,该威慑时却让步,该安抚时却声色恐怖地恐吓…
这哪里是皇帝该有的样子?
青衍悔了,却已是来不及。
青衍想坚持,却发现,已经是…
“死路一条…”青岘发过脾气,语气稍稍和软下来:“如果,我们献上降书呢?也免得百姓受苦…”
青衍一愣。
…
“甘为臣国?”白梅眉毛一挑,有些诧异,这辰国怎么表现得这么没有骨气,真真让她失望。
就像是才憋足了气要拿起身边的砍刀和人拼命,对方却自己心脏病突发倒地口吐白沫死了。
白梅很不情愿就此接受降书,她更希望能让凛国的铁骑踏遍辰国的每一寸土地,不为蹂躏,只为确定最高的权利,确定这片国土的所有。
她并非嗜杀好战,但若不能藉此斩草除根,后患无穷的道理是不需要别人来提醒的。
后患若真在百年以后也就罢了,怕就怕今后时不时就小打小闹让人不得安生,白梅还指望着结束了战争就守着安平炎轩乖乖过日子呢!
安平炎轩侧头看着白梅皱眉苦思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忽然愉快了不少,自白梅回来,虽然战事愈加紧张,但他却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
仿佛看着白梅这个人在,他就能安心。
她不曾多说这一月的去向,可他也不曾再问。感觉上,这一月白梅经历了什么似乎并不重要,白梅从哪里有找来了一个四姐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再也不要失去她的消息。
生死不知,带来的并不仅仅是惶恐和压力。
那一日重逢,白梅腻在他身边,忽然就勾起他一缕头发,对他叹息:“平日里也别太劳累,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这些人来,瞧瞧你…都有白头发了…”
他对着镜子,就着烛光,一共拔下了七根白发…感觉,一月之间,他也苍老了不少。
他不想再猜疑再计较,生命远比她们想象的脆弱,时光也远比她们所知的飘忽,她和他之间的时间本就有限,怎么还能再浪费在猜疑和隐瞒上呢?
安平炎轩看着白梅发呆,看着看着就忽然看见白梅回过头,对着自己一笑:“轩轩,对你所见有何感想?目光如此火辣…”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发烫,错开了目光:“你、你又拿我开玩笑。”
白梅舒适地仰在软软的躺椅上——那是给她特意准备的,笑得懒懒的温暖:“你也可以笑回来!轩轩…”
“嗯?”
“等战争结束,你准备派什么人来管理现在的辰国?”
“唔?不是有你搜罗来的,原本辰国的大臣?再加上我们凛国出几个协助,就没有问题了。”
“这么大片土地,不需要军队来驻守?不需要王侯来管理?”
“唔…你觉得谁合适?交给你来管吧,姜地你就管理得很好。”
“轩轩!”
“嗯?”
“你知道姜城那么小小一片地方,花了我五年时间才成了些样子…你把这辰国都让我来管,不怕累死我?”
“不可能,本皇的白侯岂会如此不禁用?”
“…轩轩,你欺负我。”
“诶?”
“你把俺赶去管理城池,俺就没功夫每日见你,没功夫每日见你,就会很不开心,俺不开心了,就是你欺负俺…”
白梅翻过身去,背对着安平炎轩,一面嘟着嘴用极其委屈的声音碎碎念,一面在心里偷笑…
前日她第一次如此撒娇,让安平炎轩当了真,吓得面色煞白急火火解释绝对不会辜负她一星半点儿。
昨日她第二次如此耍赖,让安平炎轩哭笑不得,手足无措干脆用一块点心塞住了嘴。
于是今日她又开始死皮赖脸,准备要撒泼打滚儿。
——虽然这世界上是女尊男卑,原该是她哄着安平炎轩,可是安平炎轩平日里却实在是太沉闷寡言,动不动就不自觉地端起皇帝的架子,宽容大度又刚强,分明是在纵容白梅自觉不自觉的撒娇。
安平炎轩这几日也被白梅训得有了些经验。
虽然看见白梅的肩膀在动,仿佛抽泣,心里却也终于知道这小白才不会为了如此的小事自怨自艾,分明是在装可怜耍人。
当下一面凉凉地扇扇子,一面学着白梅调侃人时的语调,道:“能者多劳,谁叫你能干。以后没时间相处,现在的时间你也准备就这么浪费了不成?”
白梅忽然翻身起来,歪头,看着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提醒得对,那么我们现在做点比较有意义的事情好了。”
…
“嗯…”
“喂,白梅,现在是白天,你不能…”
“唔…”
“好吧,不过你不许太过分…”
“晚上我还要…”
“…我不说了,不走神了,你…”
“…你快一点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