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不觉得今天阳光灿烂,空气清新,人喜马欢,鸟语…厄…”白梅四处看看,没有在军营中找到花的痕迹。

但不等她自圆其说地完成自己的发言,一旁的灰衣士兵就很不耐烦地回答到:“我不觉得,大战在即,白姑娘就是这么为公主殿下分忧的?”

粗糙沙哑的声音,让白梅一时愣住。

灰衣士兵只是个军奴,但平日里却是跟在大将军陆震边身边伺候的,此时却被指了来伺候白梅,也不知是保护还是别有含义。

军奴也不过是奴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一个,这样不耐烦的语气显然是失了礼。当然不全是她的错误,无论换成是谁,被白梅这样缠上一两个时辰都会受不了要崩溃的。

“唔…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哀哀伤伤,悲悲戚戚,哭哭啼啼,以泪洗面么?”白梅只是无辜地挠挠头发,很是诚恳地问。

但表情中分明并没有对于战争的半点关心,白梅在心里清楚得很,这战争,一时半会儿的,已经陷入了僵局,打不起来了。

灰衣的女人感觉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恩…你是被派来照顾我的,对吧?那么…”白梅微笑的脸在对方的眼中迅速放大,“能弄到马么?教我骑马好了!”

灰衣吓得向后一跳,说不出话来。

白梅的笑容更灿烂了一点,“不说话就是不反对,不反对就是赞成啦?哈哈!不错,你下去安排吧!我去换衣服!呵呵~呵呵呵~”说着一个转身,粉红色的薄纱随之扬起,飘飘然潇洒地离开。

其实白梅会骑马,当然那是指上辈子的事情。

所以在灰衣的指点下,很快地,白梅就重新适应了在马背上的感觉,笑得灿烂起来。

红玫却只是远远地伫立着,看着一身粉红骑装的白梅,炫耀自己的笑容。

红玫知道很多白梅也许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青衍在皇家的身份,不仅仅是一个皇女公主那样简单,她还是内定的暗主——当新皇即位后,她就会接管皇家的私密势力——暗影,扶佐新皇掌管国家。

因为如此,青衍才从来不去争夺皇位,而永远冷言旁观,因为如此,青衍喜欢谁也并不引起女皇的关注,反正并不关系到皇位的归属。

再比如,红袖馆,其实也是皇家暗影名下的一家青馆。

甚至潋滟、红玫等人,都在幼时被买来便接受过训练,也都是暗影的成员。

原本白梅也应该是的,至少初时管事的很是看好那个长相清秀,安安静静的爱笑的女孩儿,可是接连几次试验训练白梅都是惨然失败。

有人试图让白梅注意各大势力的标志,还有京里面大人物们的信物。但当一心期待的大管事听到白梅睁大眼睛问:“好可笑哦~哪有人会不直接把自己的身份写在信物上非要用那么复杂的,毫无关系的东西呢?一定只是装饰啦!”再听到白梅很肯定地认为刻着梅花的五公主印记和雕着牡丹的红袖馆的印记是一样的时候,大管事彻底崩溃。

也有不信邪,一而再试验的。但明明已经千叮咛万嘱咐白梅不能说出馆里试图“逃走”的女孩儿躲在哪里,而白梅却很干脆地告诉来抓人的凶悍女人:“你别想我告诉你她藏在我那屋的衣柜里!”二管事郁闷之余对着白梅叹气,白梅却无辜地眨着眼睛:“她们好聪明哦~我都没有告诉她们她藏在哪里,她们竟然直接就冲着我的衣柜去了…”二管事也彻底崩溃。

还不死心,再二三试图开发白梅潜能的三管事最有耐心,总结说那是因为试验方法不当,完全应该先训练。但头一天的训练,便在白梅和三管家关于对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的争论中虚度过去,据说结束训练以后,白梅照常去睡觉了,徒留三管家傻了一般地问别人:“你们说,这孩子该是男人生出来的还是女人生出来的?”

但白梅的相貌和出众的舞蹈能力,终究不能让人放弃对她的培养。

没有人可以像她那样,露出毫不作做的妩媚神情,也没有人可以像她那样,身体柔软而坚韧,旋转出最美的韵律。

也因为如此,白梅成了红袖馆多年来唯一一个,不是暗影成员,却是冲着头牌培养的伶人。

红玫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那总是一身粉红,对一切都显得天真烂漫热情又冷漠的女孩儿。

原本是该看不起的,那不过是一个失了女人的尊严和志向,甚至连努力都不去努力的白痴一样的人。以前的红玫看到白梅只会一遍一遍重复师傅教导的动作,像一个男人那样扭动起舞的时候,心里只有深深地耻笑。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又仿佛总是温温暖暖地笑着,随遇而安地舒舒服服地活着,不像她们,对着镜子千遍万遍地练习,也永远学不会真正的安心和快乐。

究竟该怎样表述胸口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红玫垂下眼,狠狠地咬自己的唇,试图平静自己,暗影的成员,仅仅是皇家的工具和玩具而已,怎能放纵自己的感觉?

红玫当然不知道,白梅的白痴表现全归功于她高超的演技,她更难以想象,白梅想要的,远比所谓的荣华富贵,所谓的身份,要多得多。

不是漠不关心,只是,在能够自立于世以前,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之所向,是白梅当年所学的第一课,也是她用来自保的最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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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衍阴着脸走到帐中的地图前,看着上面那些弯弯曲曲的曲线发呆的时候,白梅正窝在角落里小口地啃着玉米团子。

随后进来的云璃,目光扫过白梅正在吃的团子,怔住,眼睛越睁越大。

陆将军的确对白梅特别地不满,军队的伙食也的确不可能很好,但…总还没有到吃玉米团子的份上啊!

等云璃回过神,眼前是白梅放大的脸,和一眨一眨闪着光芒的眼,不由吓得向后跳了一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白梅所在的角落。

白梅护着自己的团子,可怜巴巴地问:“云大人,你不是要跟我抢吃的吧?”

云璃一口气卡住,表情说不出的僵硬,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在吃这个?”这玉米团子,分明只是军奴的口粮,下午她自己在军营转了一圈,粮草还很充足。

白梅却更加显得可怜:“云大人就不要跟我抢了吧?”随后看见云璃皱起了眉,目光不善,不由怕怕地咬着下唇,双手把啃了一半的团子递了出去。“大人别…别生气,您要非…非想吃就给恁…”

云璃看着白梅的样子,越发咬牙切齿地郁闷,自从认识这家伙,自己就没清闲过,简直…

其实白梅一半是在玩笑,另一半是她自己也郁闷得很。所谓的陆将军,一个黑皮粗肉的女人,也不知道怎么,一看见下午她缠着灰衣服军奴笑得开心,脸就沉了下来,居然说她精力太旺盛,该消消火,所以只给玉米团子吃。

不过,云璃无力的表情,实在让人好笑,于是,白梅硬生生憋笑憋出的眼泪在眼睛中打转,让对面的女人忍不住叹气。

“后天,你陪殿下过去和谈,记得别惹事情…”云璃刻意压低的声音让白梅浑身一颤。

“啊?这么快就要和谈?”似乎还没怎么打呢…这是…

“是,京里出了事情,不能再拖下去。更何况,挑起战争的凛国,正在闹灾,也有意谈和。只是…”云璃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说:“也不排除有诈,回头我给你两个信号弹,出了事情你记得放,只隔着一座山头,我们还是看得见的。”

秀丽的眉梢跳起,白梅笑了:“云大人,你觉得如果是陷阱,我能有机会发什么信号弹么?”

“这…”

“如果平安,我就发给你,如果你们没见到信号,就是出事情了,可好?”白梅的眼中满是跳跃的光芒。

“好…”云璃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

“云大人怎么不亲自陪着去呢?”不是一向并不信任我们的么?后一句话问不出口,前一句白梅是说什么都要问的。

云璃却面露苦恼,却转移了话题:“殿下她,似乎不够自信,你…”话说一半,却直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但白梅略低了头,让留海儿垂下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声音也低了下来:“殿下要是能够自信才奇怪,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可是,很多事情你却总瞒着她。一路战乱,百姓不是没有流离失所的,你却只让她看见了尚且容华的安城;殿堂之上,官员没有不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你却一力抗下让她丝毫难察;甚至皇位之争,她也不是全没有希望,可是你呢?却只是由着她瞎猜乱想。这样一来下去,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无用,只会觉得惶恐,要是还能感觉自信…哼,还不如说是自大!你一面教她不要信任任何人,一面又把我们塞在她的身边…云大人,你真的是要扶佐她,还是要毁掉她?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我看不明白么?”

云璃退后了半步,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白梅。

白梅也抬起头,勾起一个弯弯地微笑,眼睛直盯着云璃的眼,轻轻地问:“云大人,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么?”

云璃点点头,抬起手,犹豫半饷又放下,转身向青衍走去,步履间,却略见不稳。

留下白梅,皱着眉看看剩下的半个玉米团子,无奈地继续啃、啃、啃…

不远出的灯火忽然爆出一个灯花,灿烂如梦。

马蹄哒哒的响,一行人走得很慢。

这个,叫做皇家的威仪。

其实可以翻译成摆谱。

不知道的,却还以为是疲倦到了极点,不情愿到了极点的一群人在磨蹭时光。

这样的氛围,没人会喜欢。

于是,白梅吹起一支竹笛,声音清亮婉转。

红玫随之的和起的歌声,却透着三分暗哑和凄凉。

唱的,却是前不久一个词人做的曲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青衍骑在马上,腰挺得很直,望着越来越近的军营,勒住了胯下的马。

前方,究竟是谁下给谁的圈套,又有谁能清楚?

青衍想起临行前云璃跟自己说的话,弯起了嘴角。

“白梅,红玫,等完了事咱回去,我便还你们自由,可好?”

那样真挚的微笑和语言,让红玫下意识要吐出的推拖之词,全都卡在了嗓子中说不出口。

白梅眨眨眼睛,却笑得灿若春花:“好啊!只是还了我自由,也还是要靠殿下养着的…殿下会不会后悔?”

临行时云璃也跟自己谈过,还她自由,但,如果可能,请她留下。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青衍人不错,又不招她讨厌…不论是扶佐还是恋爱…至于性别…恩,若是她白梅都不在乎了,也不会给青衍机会在乎的。

反正,自她晚上开了口,露了本性,就再也跑不掉了。她想,给自己一个,喜欢一个人,守着一个人的机会。反正这辈子所有的时间都是凭白捡来的,自然要任自己挥霍。

青衍还白梅一个爽朗的笑,说:“我说过的话,绝不返悔!准备好了吧,正戏要来了!”

不远处军营已经打开,一队人马正拥着一身金亮铠甲的人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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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似乎已经谈妥。

宴席间的温度,正一点点随着灌下去的烈酒升温。

白梅依旧赖在青衍的怀里,欣赏着自己手中小巧的青铜酒盅,如果带回自己原来的世界,只怕是能卖个天价。

呵呵,她不缺钱,却很喜欢钱,只有钱,永远不会背叛。不过…又往身后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她想,她会找到一个不会背叛自己的人陪伴自己的,或许,已经找到了?

坐下青衍对面的,是凛国的皇——安平炎轩。相貌清俊的她此时却颇有几分诧异地看着面前对白梅失态行为一味宠溺的青衍。

青衍不失风度,仿若未觉一样,举杯敬了下对面的一国之皇,继续之前的对话:“如此,陛下,请饮一杯,为了我两国间的友谊。”

官面上的话,没有什么错,却惹来白梅忍不住上扬的微笑,两国间的友谊,呵呵。

安平炎轩淡然微笑,却并没有喝下酒,只端着酒,说:“久闻青殿下怀中的丽人唱得好曲,不知可得一闻?”

一边正要给青衍斟酒的红玫,手颤了一下。

青衍脸色变了变,才想傻笑着敷衍过去,白梅却已经从她怀里坐了起来,神情雍懒地冲着安平炎轩一笑,说:“只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怎么会?白姑娘莫要如此谦虚…”

“那…若是唱得不好,陛下和殿下都不能怪我…”声音被刻意拉长,带着三分撒娇的气息。

红玫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青衍亦然。

“好!可要伴奏?”

白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筷子敲敲面前的酒盅,便要唱。

原本宴会上的私语声也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人都安静等着。

红玫感觉自己再颤抖,却还是忍不住插话:“白姑娘,莫唱…厄,莫唱那些唱烂了的词罢,倒叫别人笑话,不妨唱首民曲?”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白梅虽跳得好舞,在红袖馆的另一大名声却是五音难有,唱歌已经不能说她跑调,而是没有一个音是对的…民曲,却是民间人们唱的小曲,没有那么多限制,歌词也多是白话,调么…只要不跑得太难听,便没人知道…至少,不会让人听起来那么难受。

白梅点点头,轻声也不知嘟囔了几句什么,随后,软软的歌声便飘忽着缠绕住了每个人的神经。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唱着唱着,便离了座位,双眼却还迷离地看着青衍。

不能忘记你…

把你写在我心里

不能忘记你…

心里想的是你还是你

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

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笑眯眯地一个转身跳出轻盈地舞步,粉红色的轻纱飞扬,一如眼前人的心情。

噢…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

一言一语都叫我回忆

就在就在秋天的梦里

我又遇见你总是不能忘记你

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

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噢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

一言一语都叫我回忆

就在就在秋天的梦里

我又遇见你总是不能忘记你

… …

…白梅看着青衍,眼出第一次毫不遮掩地流露出自己的情绪,温柔而挑逗地笑着,跳着,唱着,让青衍,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脸上也渐渐染了红晕。

而这样的风情,却也惊到了其他观众的心…那样的人,那样的眼光,怎么看的就不是自己呢?

安平炎轩勾起冷冷地笑,喝下手中的酒,对青衍说:“呵,果然是个妙人。”

白梅略福了福身,随后便侧了头去看青衍,不知自己的卖力演出可能入得了眼前人的眼?当初她的妹妹,最喜欢的,便是这一首歌了…

但,安平炎轩的下一句话,打破了这短暂的目光交流。

“不知青殿下可舍得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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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站在那里,站得笔直,眼却垂着,盯着撒着酒污的地面,笑容僵硬,指尖冰冷地攥成泛白的紧紧一团。

一盏茶的时间前,青衍浅笑着,承诺将自己送与凛国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