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炎轩停了下动作,又接着敲打了两下桌子,说:“恩,侍琴,你一会儿传下旨意,把平安王请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这一次,宁德再也忍不住,终于把自己手中的茶水送给了地面。

其实不光宁德如此,就连稳重的侍琴,也几乎呛了一口水。

“陛下三思…”

“恩?”安平炎轩挑眉,“有何可思?既有了名声在外的先生做了老师,再找个同样名声响亮的王做个娘,有什么不好的?”

“可…”

“放心,朕,自会让她答应的。”安平炎轩敲着桌子,一声,一声,不急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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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下雪了。一直一直地下。

就连燃着炉火的屋子里面,也浸着丝丝寒意。

裹这厚厚的白色裘皮衣,靠在躺椅上的午睡才醒的白梅,面对面前古怪的人和古怪的书本,分明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不由皱起眉很认真地想,却只抓到一些朦胧的影子,终究还是不明白。

可不明白,并不意味着一切就不存在。

于是她迟疑地欠起身,开口,询问面对椅子上裹成圆圆一团的人:“厄…你是说,陛下下的令,让我学习这些?”

“恩。”

你家陛下…是不是疯了?白梅想问,却终究没有开口,只好叹气:“那么不知道是谁来教我?”

“我。”

怀疑地瞟了一眼团在面前的人,白梅挤出一了微笑:“那么,不知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可对阿梅有什么要求么?”

“先生。现在。没有。”

白梅怔住,一时无言。

…那…就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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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王。

不姓平安,亦不姓安平。

她姓伊,凛国唯一一个异姓王。

曾经掌着上万的兵权,镇守与边庭,无人敢犯。曾经权势滔天,富可敌国,即便是皇帝,也让她三分,甚至将皇姓颠倒,送去作为她的封号。

平安王,曾经的神话,如今,却也显出几分苍老之态。

自从因为一个意外,她唯一的幼女失踪以后,她便从一个意气飞扬的人,一天天衰老。

自己放弃了兵权,送出了财富,只为寻找流落在外的一个小小女童,可却又如何可能找得到?

宁德颇有三分矛盾地,偷偷打量着平安王沉寂的脸色。

安平炎轩也同样在打量着这一身华贵却一脸阴郁的女人,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气。

“平安王,今日朕请你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想求你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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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字你已经学会了?那么,下面这个字是安,平安的安,上面是一个宝盖,是家的意思,有家有女,才能…”干巴巴地声音还在继续…

白梅颇有些头疼地揉揉自己的额角,却也只能听着。

按她原本的身份,也许学这些东西是很必要的,但…她总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来的,偏生两个世界的文字是一样的,所以自己认字吧?唉…

“…平安王是凛国唯一的一个…如今在军队,她尚有很高的威信,但…”

“平安王之外,封王的便只有先帝的两个亲妹妹…”

“…今上没有姐妹,只有三个皇弟…”

“朝中的直臣还是有不少的,其中亦不乏有才有谋的人,比如…”

“…西北的战事…唔,战字是这么写的…”

白梅按照一个频率,很规则,很认真地点着头,安静地听着,心里却越来越疑惑,为什么要教自己这些?

抬头,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那个灰灰的棉衣球,忽然好奇起来,说了这么久,她都不渴么?

身随意动,一杯热茶已经被白梅捧到了棉球面前。

“先生辛苦,喝口水润下嗓子,再讲不迟。”

棉球中却分明射出两缕打探怀疑的目光,随后便有声音干巴巴地问:“累了?今儿就到这吧,仔细记着,明日我要查的。”说完,茶也不喝,掉头就走。

恩?白梅眨眨眼,无奈一笑,自端了茶,窝回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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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白的发,皱起的纹,并不能掩盖住华贵女人逼人的霸气。

平安王皱着眉,冷冷地散发着自己的气势,充分展现着自己很不愉快的心情。

安平炎轩却依旧稳坐在龙椅上,毫不退缩地看着她。

许久,平安王开了口:“陛下,除了那个条件,您还要答应我三件事。第一,我得先见她一面。”

安平炎轩点点头。

“二,她不能利用我的名号在外面乱来。”

“不会,你大可放心。朕请了安先生教导她,另外,朕也不会放任她的。”

“恩,这第三,这伊家的一切,依旧是要留给清儿的,您保证…”

“朕,保证。”安平炎轩微笑,肯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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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咽下杯中最后一口茶,有些无聊地看看案上码着的厚厚的书籍,随手抽出一本来,想了想,打开仔细的一行行读起来。

读着读着,白梅不由得扬起了眉…

该怎么说呢,这一本书上的内容竟说不出地像小时候看过的《三字经》,不过让人黑线的,每句话都是五个字…

…人初性本善,习近性相远。不教性乃迁,教之贵以专…

书的名字竟然是…《五字经》?天!这是哪位大神的恶搞作品?

白梅无奈,欠身又拿过一本《千家姓》,翻开看看也是如此,不死心地再抽一本,竟赫然写着《万字文》二字,再抽,白梅怔愣愣地看看题目,再看看内容,再看看题目,终于确定,竟是名为《中学》的《大学》…

白梅一时觉得倍受打击,颤悠悠扒在桌子上把所有的书都翻了一个遍,才勉强找到一本《五国志》,不知是记载哪个朝代的事情的,苦着眉慢慢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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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

白茫茫地覆盖住所有街头巷尾。

一个穿得格外多而显得万分臃肿的矮个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

一把伞忽然遮住了不断落下的雪。

矮个子站住,抬头,却是宁德静立在她身后,打着伞,俯视着她。

“安先生。”宁德略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您还要走回去?”

“宁大人,在下授过课,自然是要回去的。”

宁德皱着眉,不很放心,将自己身上厚厚的披风解下围在她身上,然后把伞交给身后的侍从。

“你送安先生回去,务必尽心伺候着。”

矮个子却并不十分领情,伸手便要脱下披风,却被宁德因此捉住了手。

宁德的眉皱得更紧了些:“先生的手怎么凉成这样?雪又这般大,不要再和我客气了,赶紧回去吧。”

大约的确是挺冷,她便也没再推辞,道了谢,带着人遥遥晃晃地走远了,身影在纷飞的雪中渐渐朦胧。

宁德却依旧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开。

初时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后来却仰头改看茫茫的天和正在飘落的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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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白梅散着一头黑发,临窗站着,看着外面的雪,心中感叹。

即便是已经看了好几年,她却依旧会被这样的美丽所震动。

那是在以前的世界所看不到的。

明亮的月和星,会在这样的夜晚散发出柔和的光。

洁白的雪和冰,又会把着月光星光反射到每一个角落。

宁静的黑夜便在这冰雪的映照下,绚烂。

宁静忽然被闪烁的火光和隐隐的人声打碎。

白梅眯眯眼睛,打个哈欠,把窗子关上。

她不想搀和是非。

但显然,是非似乎都很喜欢找上她。

竟然那一路人马被一直引到她的院子里。

三更半夜,毫无愧疚理直气壮地出声相叫。

“白姑娘,平安王有请。”

可恨。

却也无可奈何。

甚至来不及更衣梳头,白梅被拥簇着,出了大门,上了马车。

人家是平安王,又说是得了陛下许可的,谁敢说不?

歹命呦,才清闲多久,眼看着就又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么?白梅多少有些郁闷了。

平安王府,今夜迎来了一个很特殊的人。

为了这个人,平安王清空了书房附近所有的下人。

“我单独见她,任何人不得打扰。”那个征战半生的女人咬着牙一字一字如是说。

白梅如今就跪在着被烛火照得亮如白昼的书房内,面色沉静。

同样面色沉静的平安王,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许久才开口:“长得倒还小巧精致,不过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这略带稚嫩的脸在披散零乱地黑发的遮掩下,实在显不出有能让人入迷的。

白梅略抬了抬眼,看见平安王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心里琢磨着,面上却依旧平静,没有说话。

她正在用有限的时间在思考一个很简单又复杂的问题:这平安王,找自己干嘛?

不大像是炎帝把自己送了人,她想,若是那样,这会面便该是在和床有关的地方了。

那么…

“或者,你有什么特殊之处是我不知道的?”平安王凑近,用扇子挑起白梅的下巴,仔细端详。

白梅顺从地仰头,黑发下滑,露出更多的肌肤,细腻如脂。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平安王的声音在白梅耳边响起,带着些潮湿而寒冷的气息。

白梅隐隐回忆着白日所学到的,有关平安王性格的讲解。

——不喜隐瞒,厌恶谄媚。

那么…白梅垂了眼,声音平平:“不想挨罚,所以不说话。”

“哦?”平安王的眉挑了起来,“说说看,我不罚你。”

侧身,白梅很认真地看着安平王的眼睛:“阿梅在想,殿下是不是能让我起来回话?跪在这地上挺难受的。”

时间似乎诡异地停顿了半刻,安平王摇摇头:“我若是不让你起来呢?”

白梅重重地叹了口气,垂下目光,似是妥协地跪正,似是挫败地回答:“才说不罚我,殿下这就要罚我跪么?”

平安王一愣,才明白自己竟是被下了个小小的套。

最终真正挫败妥协的,自然不是下套的白梅。

未安宫。

安平炎轩屏退了所有的人,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地宫殿中。

“白梅…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他微皱眉头。

不知这平安王的一关,她过得去,过不去。

在平安王的疏忽之下,争取到了主动的白梅,自认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尤其是在,安平王并没有全力难为她的情况下。

坐在镂了精致花纹的檀木椅上,白梅啜饮着热茶,似乎甚是幸福地眯了眼睛微微地笑。

平安王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也不由凭添了三分笑意,就连问的话,说话的的声音,也温和下来,“忽然想问一句,你多大了?”

白梅扑扇着大眼睛,似是想了很久很久,才回答:“不记得了。”

“原本是哪个城的孩子?”

“不记得了。”

“白梅不是你的本名吧?原本叫什么?”

白梅的脸,微微地红:“不记得了…”

说起来,她对自己这用了许多年的新身体的身份,还真是一无所知啊…

平安王的眼神中多出了点儿什么,眉也略略皱起。

白梅却垂了眼,一心一意地数着杯中的茶叶,没有看到。

“你对陛下怎么看?”平安王又问,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