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仁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盯着她看,满是愤愤不平:“记好了,新的彤史未上任之前,所有的事都由钟彤史一力承担。

陛下只要回到清心殿,就随时要见到人,别再说什么今天你不当值之类的话!”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家伙!

钟唯唯不理他,昂着头继续往前走。

李安仁追上去拽她:“说你呢!你耳朵聋了?”

钟唯唯停下脚步,回眸盯着他,面色清冷如雪:“原来李公公是在和我说话,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李安仁又重复了一遍。

钟唯唯举起手来,猛地给了他一巴掌:“以下犯上,目无上级,口无遮挡,论宫规,该打二十廷杖!”

李安仁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尖声道:“你敢打我?”

钟唯唯气定神闲:“打的就是你!还便宜了你!你再敢碰我试试?不服你去告我啊,去啊!”

李安仁狠狠盯她一眼,转身跑开了。

钟唯唯阴沉着脸回身继续往前走,有人在一旁轻声叫她:“小钟。”

钟唯唯回眸,见是永帝的尚寝葛湘君站在道旁朝她招手,惊喜地走过去:“湘君姐姐,你怎么来了?”

葛湘君之前是永帝的尚寝,和钟唯唯关系很好,新帝登基之后她便被发回掖廷,另换了李琵琶上来。

钟唯唯本以为再见不到她,没想到居然碰着了,拉了葛湘君的手:“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葛湘君温柔一笑:“我也这样以为,谁知突然又接到旨意,让我重新回来伺候陛下。”

摸一摸钟唯唯的手,多有爱怜:“你瘦了。”

钟唯唯笑道:“你也瘦了,掖廷那边不好住吧,走,去我屋子里说话。”

葛湘君摇头:“改时候吧,我从掖廷重新回到这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说起来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把李琵琶给收拾了,我此刻已经出了宫。”

钟唯唯有些发愣,她本来以为大家都想出宫的,没想到葛湘君并不想出宫。

只听葛湘君又道:“我家中父母已经过世,兄嫂和我不亲,说是给我看了一户人家,我托人一打听,那男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儿孙一大群,让我去续弦。与其出去受气当老妈子,不如在这里风光自在呢。”

“那是。”钟唯唯又很同情葛湘君,果然各有各的为难。

葛湘君劝她:“既然已经做了彤史,你就认命吧。像李安仁那样的人,你不要太得罪了他。

忍一时之气,免许多灾祸。他若是在陛下面前乱嚼舌头,说你的坏话,你又怎么办?”

钟唯唯见她担忧的样子,心中微暖:“放心吧,我有分寸。”

葛湘君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你我都是先帝留下来的人,陛下留你我在身边伺候,定然有许多人看不顺眼,想要取而代之。

我们还和从前一样,有什么事,互相通个声气,别被人给暗算了。”

钟唯唯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有宫人来寻葛湘君理事,钟唯唯也就回了值房。先前派去尚仪局打听房间的宫人已经回来了,期期艾艾地道:“尚仪局那边说,目前没有空闲的屋子,要委屈彤史在这里再住些日子,看看以后能不能腾出来。要不然,彤史趁此刻空闲,亲自走一趟?”

“不必了。”钟唯唯知道又是重华搞的鬼。

他就连她从王楚那里讹到一百二十两银子都知道,又怎会不知她想要搬到尚仪局去住?

走不了,那她就不走了,且和他慢慢熬着,哪天他厌烦了,自然会放她走。

重华自小就是个好强的性子,容不得别人轻慢背叛。

分明是缘分到头,却因为她抢先开口和他一刀两断,再拒绝他让她留下的要求,离开苍山入京,他就记恨了这么多年,这气性也真是够大的。

钟唯唯让人把手底下的两个女史叫来,重新分配了工作,再训了一番话,就到了散朝的时候。

她急急忙忙往前头去迎接重华,李安仁威胁地瞪她,她只当没看见,藏在人群里,平心静气地看着渐渐近了的重华。

比之四年前,他已完全褪去青涩,更高更瘦,神色也更沉郁。

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嘴唇紧抿,一副生无可恋的冷淡模样,目光偶尔不经意地落在人身上,威压十足。

早已不是他们初识时的模样。

龙辇越来越近,终于停下来,钟唯唯垂下眼眸,平静如水地跟着众人行礼高呼“万岁”。

重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就又迅速收回,冷漠地走进了大殿。

接下来传膳理事,钟唯唯都跪坐在大殿的角落里,拿着笔墨纸张记事。

这不该是她的职责,理应由起居郎来做,但是重华不开口补录起居郎,就又由她全都包干了。

等到重华理完了事,要午休,钟唯唯也就没什么事了,她把笔墨纸张收起,退回去用饭休息。

不过是刚漱了口,李安仁又来了,得意洋洋、不怀好意地道:“陛下问你到哪儿去了,是不是想接下来一个月都想吃冷馒头。”

☆、15.第15章 新官上任(5)

钟唯唯抿一抿散落下来的鬓发,洗手,涂香膏,慢慢往外走,完全不搭理李安仁的示威,就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李安仁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跟在后面威胁她:

“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竟敢打我,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贪慕虚荣、忘恩负义的人难道不该羞愧而死吗?居然还这样理直气壮的,那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钟唯唯突然停下来回过身。

李安仁被吓得倒退一大步,牢牢护住自己的脸,声音都抖了:“你想干什么?”

钟唯唯理一理袖子,平淡地说:“就算是我贪慕虚荣,那也是我和陛下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让我听见你乱吠,别怪我不客气。”

“你敢!”李安仁又退了一大步。

钟唯唯挽袖子:“你要不要试试看?”

李安仁拔腿就跑:“你等着,我已经把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告诉陛下了,陛下叫你去就是要收拾你的,到时候别和我求情,我不会饶了你的。”

钟唯唯迎着宫人的各种目光,平静地进了重华的寝殿。

重重的纱帐之中,重华背对着她侧卧在床上,尚寝葛湘君带着两个宫人跪坐在一旁伺候,严肃安静得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钟唯唯跪下见礼:“叩见陛下。”

重华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

钟唯唯也就不再出声,很自觉地挪到角落里去,和葛湘君跪坐在一起,以目光互相交流通消息。

葛湘君悄悄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个“李”字,告诉她李安仁告她状了,让她小心。

钟唯唯轻轻摇头,表示就算是受罚,她也绝不肯对李安仁让步。

区区一个小阉奴,想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还不够格。

葛湘君无奈叹气,也不劝她了。

大殿内安静如斯,唯有青铜漏壶滴下来的水声滴答作响,钟唯唯困意上头,忍不住掩口悄悄打了个呵欠。

她这些日子被折腾得够呛,身体又自小都不大好,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算一算重华还得有些时候才醒,就半垂了头,闭上眼睛养神。

忽被葛湘君推了一把,惊醒过来,就见重华平卧床上,隔着纱帐盯着她看,目光炯炯,亮得吓人。

一如当年那个雨夜,她及笄之日,他和她手拉着手跑到后山,站在那棵丁香树下。

微雨夹杂着落花洒了他们一身,他握着她的肩头,把一根玉笄插到她发间,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笑:“小师妹长大成人了,可以嫁人了。”

那时他的目光便如此刻这般晶亮灼人,钟唯唯闭一闭眼,收回目光,默默一拜。

重华垂下眼帘,翻个身,背对着她们继续睡觉。

一只鸣蝉突兀地叫了起来,把殿中的安静瞬间打破。

重华猛地翻身坐起,众人俱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重华指着钟唯唯冷道:“你不是很能干吗?去把这不识好歹的蝉给粘了!”

葛湘君不忍地看向钟唯唯,钟唯唯倒是一点负担都没有,眉开眼笑,温和顺从:“是。”

行云流水一般退出去,正好碰到李安仁探头探脑地在那儿张望,便将李安仁一指:

“去,找粘杆来!把那不识好歹的蝉儿给粘了,油炸了给陛下补龙体!”

见李安仁似有不服之态,便将眼睛一瞪:“你不想为陛下尽忠么?”

哪怕借给李安仁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拒绝为皇帝陛下尽忠,只能委委屈屈地找了十多个小宦官,拿着粘蝉专用的竹竿蛛网,跟在钟唯唯身后去粘蝉。

钟唯唯眉开眼笑,自得其乐,指点着他们:“这里有一只,往左,再往左一点。”

见着笨手笨脚的,就毫不客气地抢过粘杆自己动手,她当年为了填饱自己和弟弟的肚子,什么能吃的都打过主意,这粘蝉的活儿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寝殿内,微风徐徐送凉,把钟唯唯清脆欢快的声音也送了进来。

重华阴沉着脸坐在床上,一肚子的气。

葛湘君小心问道:“陛下要起身了吗?”

见重华不语,就当他默认,便打起纱帐,接了宫人手里的温茶奉到他面前:“陛下请饮清心茶。”

“滚!”重华骤然爆发,猛地将她的手推开,茶碗滚落地上,应声跌碎。

葛湘君和几个宫人吓得浑身发抖,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奴婢罪该万死。”

重华吸一口气,盯着葛湘君的发顶。

宫中女官虽有品级俸禄,也被称为女官,但实际上和外朝的官员是完全不同的。

再高级的女官,充其量也不过是天子侍婢,是以宫中女官在他面前都只敢自称奴婢。

唯有钟唯唯,不管是做起居郎,还是做了彤史,从来就不肯在他面前自称奴婢。

一口一个“微臣”“罪臣”的叫得欢实,就好像是自称一声“奴婢”就会要了她的命。

真是有恃无恐!

她知道不管他是看在师父的面上,还是看在皇父的面上,都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这个黑心肠的坏女人!虚荣冷酷,恶毒无情,虚情假意,见异思迁,实在是可恨又可恶。

重华愤愤不平地下了床榻,大步走到窗前。

殿外大树下,树荫斑驳,钟唯唯正踮起足跟,拿了竹竿去粘蝉。

她屏着气,聚精会神,眼睛又黑又亮,脸上白里透红,乌黑的头发散落了两绺在耳边,明媚里带着醉,纤细优美的身材就算是宽大的男式官袍也挡不住风情。

重华阴沉着脸,猛地把窗户关严,怒气冲冲地道:“谁再敢喧哗就拖下去打十板子!”

葛湘君一边收拾着碎瓷片,一边偷看着年轻天子的神情,若有所思。

看来她的感觉果然没有错,皇帝陛下对钟唯唯是真的旧情难忘。

她是伺奉先帝最久的人之一,对这中间的纠葛很有些数。

先帝不愿皇族帝位受制于韦、吕两族,一心只想让重华迎娶钟氏嫡女为后,为此不惜封钟唯唯为起居郎,让她伴驾学习见识政务。

听说重华早前和钟唯唯感情甚笃,她一直以为重华回来后钟唯唯便会风光大嫁,却不想二人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16.第16章 新官上任(6)

一整个下午,钟唯唯都在压抑的气氛中渡过。

重华一直坐在案后处理奏折,又召了几个官员议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她想喝水,宫人不敢给,到了饭点,重华也不许她下去休息吃饭。

光就让她坐那儿看着他吃喝享受了,还冰西瓜、红朱李什么都一一显摆出来。

钟唯唯饿得头晕眼花,悄悄挪到更深的角落里去,在这里嗅不到食物的香气,也看不清重华那张脸,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她借着书案的遮掩,掏出一个油纸包,悄悄往嘴里塞糕点,暗自庆幸她早有准备,不然真要饿坏了。

一个糕点尚未吃完,李安仁的脸便在她面前放大出现。

钟唯唯被他吓得一口咽下口中糕点,噎得直翻白眼。

本以为李安仁一定要检举告发她,谁知李安仁只是把她面前的书案挪了个地方,又阴着脸叫她过去坐:“陛下让你坐那里。”

钟唯唯顺口气,坐过去。

新地方光亮堂堂,四周遍布蜡烛,把她照得纤毫毕现,任何小动作都遮掩不去。

不远处就是重华的书案,他侧对着她,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漂亮迷人的侧脸。

重华最好看迷人的就是侧脸了,尤其是在明亮的灯下,想当年,她是怎么也看不够。

钟唯唯使劲咬着嘴唇,竭力把重华看成路边粗糙的石头,然而他们离得太近,除非她闭上眼睛,不然就没办法对重华那张漂亮的侧脸视而不见。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钟唯唯纠结了一会儿,就不再纠结。

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她想看他。

她光明正大地看着重华的脸,有些嫌弃地想,稍微瘦了一点,还有下颌上的胡茬也比以前多了,不过还是不影响他的美貌。

难怪得王楚那么舍得为他花钱,还为此搭上了前程。

重华的耳根透出一抹薄红,恼羞成怒地抬眼瞪她:“大胆钟唯唯!竟敢窥视龙颜,该当何罪?”

钟唯唯听话地垂下眼认罪:“罪臣真是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重华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对朕不满,想要谋刺朕?”

钟唯唯连忙喊冤:“哪怕就是借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的。再说,您那么英明神武,微臣哪儿打得过您啊?”

重华狠狠瞪她:“不许你看朕,不然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钟唯唯拿出一块丝巾蒙住眼睛,在脑后打个死结:“臣谨遵陛下旨意。只是这样臣很为难啊,没法儿记录陛下在做什么了。”

许久都没能听见重华的声响,她试探着把丝巾拉开一条缝偷看,却见重华早就不见了。

赵宏图站在一旁,一脸的无奈:“陛下已经就寝了,钟彤史也回去吧。明日四更时分,准时上值,千万别再迟到了。”

钟唯唯如蒙大赦,贼兮兮地问赵宏图:“小棠有消息了吗?”

赵宏图语焉不详:“这个事你得问陛下。我管不了啦。”

钟唯唯心里就有数了,重华这人很护短,他和她有仇,和小棠却没有仇。

小棠是苍山钟氏出来的人,代表着他的师门和颜面,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小棠不利。

既然小棠有了着落,钟唯唯也就不再为她担心,收拾好东西就回了值房。

又有几个宫人等在那里,奉上热腾腾的吃食和各种小礼物,转弯抹角地打听一月后宫妃入宫的事,以及重华是否有所暗示,比较喜欢谁之类的。

钟唯唯东西照收,话却说得油滑:“我可不敢妄测圣意,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过嘛,这宫中的规矩和旧俗是怎样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众人听懂了她的暗示,反正有韦氏和吕氏的人在,谁也别想拔得头筹,得了这个便宜。

且如今的太后姓韦,韦柔正是韦太后的侄女儿,又和新帝青梅竹马,新帝怎么也会多给韦柔几分面子。

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气馁不平。

钟唯唯一一看在眼里,大致就把这些人分出了派系,兴高采烈的是站在韦氏、吕氏一边的,气馁不平的是想要借新帝登基,想要更进一步的其他世家大族。

打发走这些人,钟唯唯就把一月后宫妃伺寝表给排了出来,来回看了三遍,确认她真是替重华想得很周到了。

哪怕就是拿到挑剔恶毒的韦太后面前,韦太后也无可挑剔,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休息。

次日准时起身,拾掇了过去,重华尚未起身。

尚寝葛湘君领了一群人站在屏风外静候,见她去了就冲她微笑。

钟唯唯回了葛湘君一个微笑,抱着手站到一旁。

里头传来一声铃响,意味着重华起来了,葛湘君立刻喊了一声:“陛下。”再领着人入内伺候重华起身。

钟唯唯抱着笔墨进去,先默默给重华行礼请安,再退到设在角落的书案后坐下。

先提笔记下重华几时起身,再仔细观察他气色状态如何,以便记录在案。

哪知才抬眼就对上重华的目光,重华恶狠狠瞪她一眼,飞快将目光转开,气呼呼地去了屏风后面。

钟唯唯怔住,如果她没有看错,重华刚才似乎耳根有些发红,好像是又羞又恼又恨的样子。

他羞什么羞?莫非是不习惯这种前呼后拥的帝王生活?

那就不要让人近身伺候好了,干嘛把她叫来围观?

屏风后面响起水声,两个负责打扫铺床的宫人涨红着脸,神色古怪地换了床单被褥。

钟唯唯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嗅到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就又问:“这是什么味道?”

宫人越发羞怯,羞答答地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钟唯唯莫名其妙,更有点不耐烦:“我这是在当差干活,该记录在案的都要记录下来,你们搞什么名堂。”

葛湘君同是红了脸,羞答答地小声道:“陛下……嗯……遗了。”

她从前伺候的是老皇帝,可没遇到过这种事,真是羞死人了。

钟唯唯没听清楚,追问:“什么?”

只听屏风后一声巨响,像是金盆打翻在地的声音,接着重华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拖出去。”

☆、17.第17章 新官上任(7)

宫人哀哀求饶,寝殿内众人都白了脸嘴,葛湘君等人脸上的羞涩之意也跟着荡然无存。

钟唯唯却不管这么多,继续追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重华从屏风后走出来,阴沉沉地扫了葛湘君等人一眼,把葛湘君等人看得胆战心惊,不敢多言。

再走到钟唯唯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身上的水汽夹杂着淡淡的清香,混合成一种旖旎的味道,直往钟唯唯鼻腔里钻。

钟唯唯嗅觉最是灵敏出众,脸轰地就红了。

她想起了那些年,清早时分,重华被义父逼着早起练剑读书,他总是悄悄从窗里爬进她房里,缠着要把手伸到她的被窝里去取暖。

那时候他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水汽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好闻得让人着迷。

“真是奇了,你脸红什么?”

重华看着钟唯唯红透了的耳垂,心情略有些愉快,伸手拿走她面前的起居录。

看到上面写着两排漂亮的字,先是记录了他起床的时间,再是记录了宫人面有赧色,伸手撕下这一页,揉成一团塞到袖中,冷冷地道:“不许再问了。”

钟唯唯怒了:“陛下,您不能坏了规矩!”

重华危险地眯了眼睛,从睫毛缝里冷睨着她:“你在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钟唯唯据理力争:“起居录是要送到史馆里去封存入档的,谁也不能篡改记录,按理说,哪怕就是陛下想看也是不能的……”

重华冷笑:“你以为你是起居郎?就算你是起居郎,也没权限记录朕私底下的事,该记录在案的是其他公开事务。”

钟唯唯睁大眼睛:“是啊,所以微臣做的就是彤史该做的事。不然陛下让臣日夜随侍,又是为的什么?”

重华猛地攥住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气息呼到钟唯唯脸上,指尖微微粗糙、冰凉有力。

钟唯唯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她挺直背脊,不甘示弱地盯着重华的眼睛:“回陛下的话,微臣当然明白陛下的意思。”

重华讽刺地勾起唇角:“说来听听。”

钟唯唯微红了脸,低声道:“有些话不方便说,陛下能否屏退左右?”

重华睫毛一抖,像是不敢相信地看向她,再犹如被火灼了似的缩回手去,低咳一声,冷脸打发一旁的葛湘君等人:“退下!”

宫人鱼贯而出,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重华和钟唯唯二人。

重华垂眸不语,钟唯唯也有些局促,左右看了又看,拿出她昨夜排好的侍寝顺序表,双手奉上去,期期艾艾地道:

“昨夜过来打听此事的宫人不少,想来今早陛下上朝之后,太后娘娘就会召臣过问此事。

臣殚精竭虑想尽,觉得这样安排最是妥当,请陛下过目,若无示下,臣便将它呈给太后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