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个人立刻吹胡子瞪眼睛的瞅苏琼,骂他:“年轻就是不稳重,既然要当差,为何不小心一点?”

重华帮他解围:“人吃五谷杂粮,谁不会生病?缓一缓。”

赵宏图借机道:“陛下和诸位大人辛苦了,御厨准备了些去燥润肺的甜汤,不如趁此机会进点甜汤,歇一歇。”

重华笑起来:“是朕想得不周到了,既然如此,就都歇一歇吧。”

不管大臣们答不答应,自行起身去了后殿。

赵宏图给徒弟使个眼色,徒弟立刻把钟唯唯引到后殿:“陛下有半刻钟的空闲,彤史抓紧了。”

☆、155.第155章 以退为进的陛下(8)

重华背对着殿门站在窗口。

高瘦的身形裹着玄色的帝王袍服,清俊贵气,不可轻易接近。

钟唯唯磨磨蹭蹭走进去,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重华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沉声道:“起来吧,有事?”

钟唯唯之前打了满腹的稿子,想着自己要怎么说,怎么说,临到此刻一句都说不出来。

纠结的攥着袖子理了很久,也只憋出一句:“是有点事。”

然后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重华很有耐心,不催她,不问她?

安静的背对她站着,俊美的容颜沐光而浴,美不可言。

钟唯唯听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响,她害怕的按住左胸,垂下眼,不敢再看。

原来她是这样的思念他,真是没出息。

时间流水一样的淌走。

赵宏图低咳一声,提醒重华:“陛下,老大人们已经喝完了甜汤,问您歇好没有。”

重华理一理袍服,从钟唯唯身边经过,身上的淡淡墨香糊了钟唯唯一鼻子。

如果不在此刻把事情说完,她大概得等到天黑才能再有机会了。

她低咳一声:“二师兄。”

重华顿住脚步,站在离她不到两寸远的地方,侧头垂眸看着她:“嗯?”

声音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来的,经过他的咽喉,又从他的鼻腔里出来,天然带了一种缠绵委婉的味道,让钟唯唯的心和灵魂全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不敢看他,垂着眼,低着头。

背书一样的飞速把话说出来:“您让人把沈琦赶出去,是因为不信任她吗?”

她说得很简单,但重华很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不信任,所以不能做到任由沈琦记录假的起居注,不能任由沈琦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他回答道:“不是。”

钟唯唯皱起眉头:“那您还要她做彤史吗?”

重华不置可否。

钟唯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没有真正想把沈琦赶走的意思。

她松了一口气,低声劝他:“如果陛下不想在那两个人身上花时间,不如考虑一下其他人,胡紫芝这些天都是闭门不出……”

重华的心胸中有怒气蓬勃生起,他猛地回头。

冷冷的看着钟唯唯:“这么关心朕的房事,不然你回来?你是我的师妹,和我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若死了,你定然活不成。你最知我心意,有你替我打理,我才能安枕无忧。”

钟唯唯把头越埋越低:“又又怎么办?夜里您要临幸诸位娘娘的居处时,我要跟着,又又一个人留在房里,他会害怕。”

她也害怕,她再也不想陪着他踏着月色、迎着风、穿过重重的宫阙,却是为了去看别的女人。

更不想强颜欢笑,假装自己一点不在乎。

重华冷笑:“那你管我?”

他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喊住他:“师兄……”

重华顿住脚步,听到钟唯唯说:“钟袤的事情,谢谢您。”

重华气得不行,冷笑:“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唯唯垂头丧气的回去。

沈琦在和女官们嗑瓜子说话,笑容勉强,眼睛还肿着,看到钟唯唯就跳起来,希冀的道:“姐姐,怎么样?”

钟唯唯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琦说,重华的脾气越来越怪,她是猜不着了。

绞尽脑汁,想想这话要怎么说,却见钱姑姑进来,微笑着道:“小沈,昭仁宫那边有人过来,让你不要忘了晚上的差事。”

“谢谢姐姐。”沈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给了钟唯唯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

笑眯眯和其他人打了招呼,高高兴兴走了。

钱姑姑目视着沈琦的背影,微笑着道:“小姑娘挺聪明的,你选的这个人不错。”

钟唯唯扯扯唇角:“是啊。”

钱姑姑状似无意的道:“知道么,今晚陛下要召幸惠嫔。”

惠嫔就是胡紫芝。

她才和重华建议胡紫芝,他立刻就让人安排胡紫芝伺寝,他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吧?

“如你所愿。”钟唯唯想起重华这句话,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红着眼圈,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钱姑姑并不管她,只把又又接到自己那里去。

教着又又踢毽子打沙包,伺候着吃好了饭,洗了澡,才把又又送回来。

又又很乖巧,听钟唯唯念完一个故事,就乖乖躺下睡觉,睡了一会儿,突然捂着肚子喊疼。

钟唯唯连忙让小棠去请太医,他在床上翻滚:“我要爹爹,要爹爹……”

钟唯唯动了疑念,把宫人屏退,捧住又又的脸,和他目光相接:

“又又,我要你对我说实话,是真的疼,还是因为想要你爹来陪你?”

又又目光飘忽,不肯回答她的话。

钟唯唯强迫他和她对视:“你知道你阿爹今晚有事,对不对?

他是在办大事,办正事,咱们不能打扰他,不然人家会说唯姨无理取闹,拿孩子作伐,惹是生非,你懂么?”

又又红了眼圈:“我不想要你不高兴。”

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钟唯唯觉得,自己就算是这一生不成亲,不生娃,有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养子也还好啦。

她让人去把小棠叫回来,搂紧又又,微笑:

“我很高兴啊,你爹答应将来给我一个大宅子,一个大茶园,还有用不尽的金银财宝和成群的佣仆,许我在郦国横着走呢。

到时候我有了钱,你来我们家做客,我给你做好吃的。”

又又被她的许诺吸引了注意力:“会带着我抓麻雀吗?会有很鲜香的田鸡吗?有烤蝉吗?我想吃。”

“都有,都有。”钟唯唯许诺,吹灭了灯,安静睡觉。

还没睡着,外面灯光四起,人声渐来,宫人从外面跑进来:“陛下来了!”

紧接着,重华裹夹着冷冽的夜风,大踏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就走到了她的床前。

钟唯唯措手不及,披散着头发,只穿着里衣,下床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重华的目光在她脸上淡淡掠过,在她的胸前停顿了片刻,目无波澜的挪开目光,看向又又:“听说皇长子不舒服,朕来看看。”

☆、156.第156章 生辰礼(1)

已经确定是又又在骗人,还是为了她骗人,小棠也及时回来了。

钟唯唯不清楚这事儿怎么就传到重华耳朵里了。

但是不可否认,她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她斟词酌句:“不碍事,是拧着气了,我给他推拿了一下就好了。”

又又扑过去紧紧搂住重华的脖子:“阿爹,阿爹,又疼了,您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想和您一起睡。”

李安仁小声提醒钟唯唯:“惠嫔还等着呢。”

钟唯唯觉得心里被狠狠刺了一刀,勉强一笑:“又又别闹,陛下还有事呢。”

重华淡淡看她一眼,抱起又又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又又“格格”的笑声。

灯被吹灭,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寝殿里一片安静。

小棠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钟唯唯独自躺在暖阁里,听到外面的笑闹声,倍感凄凉。

又又一直在喊她:“唯姨,唯姨,你来……”

她不敢答应,躺着装死。

想着重华这些日子的所为,举棋不定,患得患失,想要豁出去又有点不敢。

扯一朵插瓶的菊花拿在手里,扯下一片花瓣,要不豁出去再信他一次?

再扯一片花瓣,还是不要豁出去吧?

菊花的花瓣扯了满床,钟唯唯还没有得到答案。

又又终于睡着了,不再叫她出去,她叹口气,闭上眼睛要睡。

脚步声自远渐近,淡淡的墨香味儿夹杂着孩子的奶香萦绕在鼻端,她揪着一颗心,睁开了眼睛。

“我送他进来。”重华把熟睡的又又放到她身边。

自己也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平淡:“后天是你21岁生辰,想要什么?”

他居然还记得她的生辰。

钟唯唯摸摸脑袋,声音闷闷的:“难道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重华道:“说来听听,未必不能。”

未必不能,说得好像他真愿意满足她似的。

钟唯唯心情不好,挑衅:“我想出宫,可以么?”

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重华居然慢慢说道:“既然这么想出去,那就出去玩一天吧。”

不是吧!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

钟唯唯翻轱辘坐起,激动得语无伦次:“没,没骗我?还,还是在骗人?”

黑暗里,她看不到重华的模样,却莫名知道他勾起了唇角,心情不算差:“嗯。”

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连带着胸腔都微微震动起来了。

钟唯唯有种冲动,把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去,感受那种细微的震动。

想当年,她就经常干这种事。

把手放到他胸前,或者将耳朵贴在他的后背上,命令他大笑,或是说话,方便她感受那种震颤。

他每次都嫌她烦,说她无聊,却总是无可奈何的满足她……

重华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准备好,后天早上我会安排妥当,让人护送你们出去,到点回来就行。盯着你和又又的人多,你小心点,不要太贪玩。”

这意思是说,让她和又又一起出去?

钟唯唯不敢相信:“陛下的意思是要让皇长子跟我一起出去?”

重华已经走到暖阁门口,并不停留,声音照旧淡淡的:

“他还没有见识过京城的繁华,我不能陪他,只有拜托你了。”

钟唯唯皱眉:“可是最近昆仑殿的人频频出手,我怕……”

重华不以为然:“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不能因为有他们虎视眈眈,我们就要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

钟唯唯道:“我没钱。”

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飞来落到床上,砸得钟唯唯就连推脱都不能。

叹一口气,默认了这个安排。

重华暗自松了一口气,有又又跟着她,她应该不会再伺机逃跑了吧?

转眼到了钟唯唯生辰这一天,天还未亮,重华就派了人来接钟唯唯和又又。

半个时辰后,她和又又、小棠被秘密运送到了宫城之外。

同行的有她的老相识方健,另外还有几个眼生、身手却很好的侍卫。

此时天才微亮,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小吃店和路边摊开着门做生意。

钟唯唯站在街头,陶醉的深呼吸,一家一家的点过去。

张家的豆腐羹,李家的春饼,周家的澄沙团子,蒋家的蛤蜊米脯羹,黄家的猪头肉,每一样都是人间美味。

钟唯唯带着又又和小棠从街头吃到街尾,每样只点一碗,三个人分吃。

至于方健等人,她才不管他们,一包银子塞过去,很是大方的表示,爱吃啥吃啥,她请客。

方健眉开眼笑,不停地夸她大方豪爽,连带着那几个眼生的侍卫,也跟着和气了不少。

钟唯唯吃饱喝足,拍拍又又明显鼓起来的小肚皮,再捏捏小棠腰上的肥肉,心满意足的地走到黄家铺子门口,要订几份猪头肉。

店家和钟唯唯相熟,笑吟吟的和她打招呼:“很久不见您了啊,别来无恙?”

钟唯唯拿根筷子戳戳才出笼的猪头肉,口水嗒嗒:“是啊,今早的猪头肉真不错。”

店家立刻切了一块递给去:“尝尝?”

他家的猪头肉是用蕉叶裹着蒸的,熟了以后再用杏子酱浇透,既香且软,鲜红悦目,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钟唯唯吃得眉开眼笑,觉得义父有句话说对了,这世间的事,再大也大不过吃饭睡觉两件事。

眼见又又馋得直咽口水,就又塞一块在他嘴里,先把钱付了:“给我留着,我稍后来拿。”

溜溜达达,从城东走到城西。

看了一场杂技表演,听了一回说书,又看了猴戏,买了若干乱七八糟的东西。

又又累了,抱着钟唯唯的脖子打瞌睡,谁来接也不去,非得赖着她,就怕一撒手,她又跑得不见了。

钟唯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也是真抱不动,租了辆车,一起回从前居住的小院子。

本以为一定乱七八糟,惨不忍睹,结果却是规矩井然,里头还有个老婆子看门打扫卫生。

葡萄架上的葡萄早已成熟被酿成了果酒,床上的被褥浆洗得干干净净,地上的碎瓷片被收拢了放在木盒子里,勉强还能修复的杯子都被修复了。

☆、157.第157章 生辰礼(2)

会这么做的人,只有重华。

钟唯唯把又又交给小棠照顾,走到枯黄的葡萄藤下,扶着那根长得已经有儿臂粗细的葡萄树,仔细检查了一遍脚下的泥土。

泥土紧实均匀,并没有被翻过的痕迹,很好,她藏在下面的东西还在。

又又醒来,天就已经快要黑了,钟唯唯取了定下的猪头肉,急匆匆赶了回去。

清心殿里里外外已经亮起了灯,重华坐在殿中,面前摆放着一桌珍馐美味。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往外看来,目光温柔,神情喜悦。

就像是等在家里的丈夫,终于看到妻儿归来。

钟唯唯停步不前,决定不下该不该把她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重华的目光在她手里的包裹上打了个转,云淡风轻的收回去,看着又又笑:“过来。”

又又没有大人那么多的心思,快乐的朝重华飞扑过去。

张口就把钟唯唯卖了:“唯姨给您带了好吃好吃的。”

别人都是说“好吃的”,唯有又又总是要特意重复强调,说“好吃好吃的”。

仿佛如此,那东西就特别美味一样。

重华被他勾起了期望,目光沉沉看向钟唯唯:“是什么?”

因为害怕她会敷衍过去,又飞快加上一句:“算你有良心。”

钟唯唯没有退路,只好把包裹打开送上去,一壶果酒,一份猪头肉:

“酒是摘了我那个小院子里的葡萄酿制的,风味不错;

猪头肉是城西黄家做的,独门秘方,味美难得。”

从前在苍山之时,重华最爱四样东西,一是她的茶;

二是她摘了野果自酿的果酒;

三是她烤的麻雀;

四是山下虞记老板娘密制的猪头肉。

烤麻雀在秋狩时吃得太多,自酿的果酒和猪头肉却是很久没有吃了。

她还记得他的喜好。

重华眸色渐深,默不作声接过果酒,先就给自己斟了一杯。

尚食薛凝蝶连忙阻挡:“陛下,请让奴婢先尝食。”

重华淡淡瞥她一眼,一仰头,将杯中果酒一口饮尽。

把杯底朝钟唯唯一亮,眼带挑衅,我敢喝,你敢不敢喝?

钟唯唯坐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同样一口饮尽,对着重华亮了杯底。

重华勾起唇角,夹了一块猪头肉,薛凝蝶的脸色难看之极:“陛下!”

这是平民用的食物,难登大雅之堂,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怎么能吃呢?

况且是在她还没有尝过的情况下!

重华充耳不闻,将猪头肉喂进嘴里,细细咀嚼品评,再咽下,公正的道:

“虽然和虞记的猪头肉味道不大相同,但是也很美味。”

钟唯唯高兴起来:“是吧,我进京之后,对虞记的猪头肉念念不忘,总寻思着要从哪里弄点来,以便慰藉相思之苦。好容易找到他家,一尝便从此不能忘。”

她叹一口气:“整整吃了四年多,也没厌烦这滋味,这段日子不能出去,也是念念不忘,今天终于吃上了,真好吃。”

话说完,就见重华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心中顿时一紧,不敢和他对视,便干笑:“呵呵……

知道陛下爱吃,特意带给您尝尝,您要是高兴了,就抵一年役期如何?”

重华给她和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向她示意:“芳龄永续。”

钟唯唯端起酒杯,向他行礼:“谢陛下。”

重华一筷子敲在好奇偷酒喝的又又头上,铁石心肠:“你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