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一句她骗了他就可以结束。

他若知道,要么,就是他为了掩饰她和钟袤的身份,千方百计去做很多事。

再到有朝一日暴露出来,他的声名威望尽数被毁掉。

要么,就是他同样看不起她,把她和钟袤当成叛国贼的儿女,用鄙视嫌弃的目光看着她……

毕竟,她曾问过他对那件事的看法,他的看法和坊间并没有多大区别,理所当然认为父亲该被诛杀。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都让人难受。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眼睛,问:“倘若我真的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人呢?陛下要怎么办?”

重华不肯相信:“一个人的出身,会在他的身上打下永久的烙印。你不是出身低贱的人。阿唯,倘若你真的出身低贱,那么你怎么和我解释,你和钟袤在入苍山之前就已经学会读书写字?

你的字写得那样好,分明是打小就下的苦工,而且师从名家,受过严格的教养。

你的茶技,再说是天赋难得,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无师自通。

还有钟袤,虽然年幼多病,羞怯安静,但是一举一动都很有教养,必然出身大家。

所以阿唯,请你告诉我实话。”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眼睛,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想骗他,哪怕他因此厌弃了她,也无所谓。

但是她还有钟袤,她曾答应过父母,护佑钟袤一世平安。

显然从前那个家里人得了瘟疫死掉的话不能再说了,重华不会相信。

想要让他相信,最少也得沾点边才行。

她的声音清冷平静:“陛下记得那位以叛国通敌罪处死的前任大司茶秋泽吗?”

重华点头:“记得。”

“秋泽当年有一个嫡传弟子,叫做李洪。秋泽因罪被判满门抄斩,他带了人去劫狱,事败身亡,祸及家族。我是他的堂妹。”

钟唯唯看到重华一直皱着的眉头松了松,听见他说:“我早该想到,你和秋泽有所关联。”

钟唯唯低眉垂眼:“很麻烦,是吧?”

重华实话实说:“虽然有点麻烦,但也并不是问题,我会解决好,让他们无话可说。

可以给你另外安排一个身份,当年的事情闹得太大,至今还有很多人记着。”

当年那件事,闹得太大,牵涉的人很广,导致郦国茶道人才断了代,从此一败涂地,输得气都喘不过来。

☆、239.第239章 冒名顶替者(5)

直到现在,一提起斗茶大会,就会有人痛苦于郦国为什么总是输。

然后就会想起已经死去的真宗皇帝,想起当年的大司茶秋泽师徒。

怪真宗皇帝太过狠辣,一下子弄死了那么多人,再怪秋泽试图吃里扒外,通敌叛国,害得郦国百姓没饭吃。

也许有人觉得秋泽师徒冤枉,但是更多的百姓是怪他害得郦国输了斗茶大会,害得大家没有饭吃。

鄙视仇恨厌憎可惜,样样都有,在有些茶叶大县,秋泽这个名字是不能提的,就算提起来也只会被咒骂。

重华叹了一口气。

难怪钟唯唯总是那么执着刻苦地修习茶道,她是想一雪前耻吧。

他继位之后,她明明动了心,却一直拒绝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她的出身?

“阿唯……”重华想到钟唯唯这些年的坚持和努力,语气不知不觉柔软下来:“要做皇后,出身固然很重要,但也不是必须。”

他抬眼看着她,语气铿锵:“我觉得你很好,你就很好。我觉得你合适,那你就合适。”

“我觉得你很好,你就很好。我觉得你合适,那你就合适。”重华式的霸道语言,让钟唯唯红了眼睛。

她相信重华的话,但是其他人不会这样想。

倘若她不是因为身份问题,那她也不至于在看到重华和那个女子在一起时,甚至都没有勇气上前问个明白。

更不至于在重华再三向她表示心意,她自己天天梦见和他日夜厮守,还那么纠结矫情。

钟唯唯叹一口气,轻轻抱住重华,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觉得在此刻,说任何话都是多余。

说她自私贪心或者其他什么骂名都可以,她必须赌一赌,哪怕最后输得体无完肤,她也乐意。

钟唯唯的身体温暖芬芳,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总是能在瞬间点燃重华灵魂深处的那些渴求。

他猛地推开案几,抱紧她,将她压倒在茵席上,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融为一体。

窗外阳光正好,一枝翠绿的杏树被微风吹得抚动着窗户,发出“刷刷”的声音.

钟唯唯放松身心,安静地接纳重华。

重华温柔而热烈地亲吻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唯,阿唯,给我生个孩子吧?”

只有孩子,才是维系两个人的最牢固的纽带,不可割裂。

如果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那么钟唯唯永远都会是他孩子的娘,永远都会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迹。

他喜欢钟唯唯,就是要留下她,就是要独霸她,就是不放手,就是要拴着。

重华投入地把钟唯唯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心满意足。

窗外兴许传来过韦太后的声音,兴许传来过其他人寻找叫唤重华的声音.

又又大概也曾经来寻找过他们,但是二人都选择充耳不闻.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世界,为什么要让别人侵扰呢?

暮色渐浓,钟唯唯的肚子“咕嘟”叫了一声,重华低笑起来,戳了她软软的肚子一下:“小阿唯饿了。”

钟唯唯不客气地戳回去,重华一用力,腹部的肌肉变硬,她戳不动,就去呵他的痒痒。

“别闹,严肃点好吗?”重华轻而易举把她禁锢住,拉她起身,让人进来伺候二人盥洗。

钟唯唯和他抢先:“我先洗,我先洗。”

重华一笑,仰面躺回去,目送钟唯唯到屏风后去洗浴。

“哗哗”的水声传来,他闭上了眼睛。

钟唯唯在骗他。

她不信他。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小心翼翼,他却知道她没有说真话。

也许她自有的原因,但他不喜欢这种被隔离的感觉。

可是,又又的身份来历,他尚且不能告诉她,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强迫她说出她的秘密?

不管怎么样,钟唯唯就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怎么都不会放手的。

重华站起来,大踏步走到屏风后。

钟唯唯惊愕地抬眼看他,然后微笑:“是想一起洗吗?”

重华不言不语,走过去,抱住她,直接用行动求欢,证明他的重要性,和她毫无隔阂地贴近。

钟唯唯不干,她推打着他,气喘吁吁小声央求:“不要,太累了,我受不了。”

重华轻车熟路找到她的敏感点,坚持不懈地讨好她,不管她怎么说,就是不肯放开。

钟唯唯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

清晨,阳光照进大殿里,调皮地落到钟唯唯的眼睛上,她抬起手盖住眼睛,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一根狗尾巴草调皮地探进她的鼻孔里,激得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睡意也因此荡然无存。

又又趴在她的床上,大而黑亮的眼睛讨好地看着她,笑容可爱讨喜,露出两颗雪白的门牙:“唯姨,起床吃饭咯。”

钟唯唯伸手把又又推翻在床上,手指灵巧地在他的肋骨上从下往上数:“一、二、三……”

又又不堪奇痒,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唯姨饶命,唯姨饶命啊……”

小棠带着人捧了热水衣服进来,催促钟唯唯起身梳洗:“陛下让人熬了大补的孔雀汤,起来趁热喝吧。”

钟唯唯坐起身来,觉得全身上下都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痛不堪,的确是需要大补。

她问小棠:“陛下呢?”

小棠道:“清早就去昭仁宫处理政务了。会回来吃晚饭。”

二师兄倒是精力充沛。钟唯唯美美地吃喝完毕,准备带着又又出去闲逛散步。

小棠不想让她去:“不要去了吧。太阳这么毒,回来该晒黑了。”

其实是关于钟唯唯不是钟南江嫡女,而是冒名顶替、出身低贱、来历不明的传言已经传遍后宫。

重华特意吩咐,让小棠等人看着钟唯唯,不要让她出去找不痛快。

钟唯唯用猜也猜得到此刻宫里会怎样流传这件事,却不放在心上。

不管什么事,都是避不开的,关键是心态罢了。

“你怕晒黑就在屋里干活儿吧。”钟唯唯起身要走,又又连忙跟上去:“我陪您一起去。”

钟唯唯不要他去:“今天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就不要来了。”

又又撅着嘴不开心。

小棠叹气:“我这是为谁急呢?你都不怕晒黑,我当然不怕。”

钱姑姑如临大敌,点了好几个能干有力的宫人跟着她们,不放心地叮嘱:“花园西边的石榴花开了,那里挺阴凉清净的,可以去那里。”

☆、240.第240章 奉陪到底(1)

因为花园西边人迹罕至,没有人会对她冷嘲热讽,所以钱姑姑才会让她去花园西边。

钟唯唯不置可否,带着小棠出了清心殿。

她从前是怎么走的,现在还怎么走,丝毫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她的,也不担心会遇上什么人。

如果要躲躲闪闪,避着别人,那躲在屋里不要出来就好了。

很快,她出来闲逛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各宫开始行动,都往御花园里去,想要偶遇一下她。

吕纯也想去会见一下钟唯唯,但是装扮好了又坐回去:“算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去打听一下,万安宫和芝兰殿的动静。”

最早到御花园来偶遇钟唯唯的女人只能算是小虾米,远远看到钟唯唯和又又,就虚伪的笑。

想打听闲聊,却又没那个胆子。

再看钟唯唯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小棠一副“逮谁灭谁”的凶残样,就更没胆气和她对着来了,找个借口飞快遁走。

半圈花园逛下来,也没遇到狠角色。

小棠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劝钟唯唯:“差不多了,好热的,咱们回去吧。”

钟唯唯道:“不去,我要在那里坐坐,等一个人。”

小棠皱了眉头:“你等谁啊。”

钟唯唯指指远处:“等她。”

有些重华不方便做的事,以后都交给她来做好了。

她和韦太后迟早都要对决一场,与其总是躲避,不如早点了结,大家耳根清净。

远处一群宫人,打着仪仗,簇拥着韦太后而来。

韦太后神色凌厉,哪怕是隔得老远,钟唯唯也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森寒锋利和得意不屑。

正是一副“等你很久了,终于被我抓住你尾巴”的得意模样。

钟唯唯微笑着,肃立。

等到韦太后的凤驾来到她面前,她低头敛眉,行礼:“下官给太后娘娘请安。”

“不敢当。”韦太后微微探了身,靠近钟唯唯,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贱人,鸠占鹊巢的滋味很好吧?小偷就是小偷,你的身份地位宠爱,全都是钟欣然的。

钟家养大了你,你却要抢占恩人的位置,真够不要脸的!”

她恨透了钟唯唯,当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告诉你!钟氏女想做德妃可以,想做皇后也可以,谁让先帝许诺了呢?

但本宫说的是真正的钟氏女,而不是你这个冒名顶替者!小偷!骗子!不要脸!”

钟唯唯早已百毒不侵,心平气和:“原来太后娘娘才知道下官不是钟家的嫡女。

下官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毕竟陛下是一早就知情的。”

她勾起唇角,露出十分妩媚的笑容:

“大师姐和陛下先于下官认识,然而陛下就是喜欢下官,就是宠爱下官,就是非下官不娶。

下官也曾劝他后宫之中要雨露均沾,但是陛下就是不听,就是要宠下官。

下官也是很为难,很惶恐呢。太后娘娘看不惯,不如教教下官怎么做?”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韦太后气得脸都木了,不假思索地举手,恶狠狠朝着钟唯唯的脸打过去。

钟唯唯灵巧躲开,韦太后扑了个空,却不肯善罢甘休:“把她抓住!”

“你这个大坏蛋!”

又又突然冲过来,大喊一声,像小兽一样朝韦太后扑过去。

一头撞在韦太后的怀里,撞得韦太后一个趔趄,宫人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有摔跤。

“小贱种!”韦太后气得一把揪住又又,劈头盖脸朝又又打去。

钟唯唯拦住韦太后,把又又交给追上来的青影,声音清冷,一字一顿:“大人的事,不要拿小孩子撒气。

又又身上流着你的血液,你骂他是贱人生的贱种,等同于骂了自己是贱人,这又是何必呢?”

韦太后大怒,手指到钟唯唯脸上去:“你敢骂我?”

钟唯唯轻轻巧巧把她的手拿开,轻言细语:“有话好好说,都是斯文人,一言不合就动手,让人看了笑话。”

韦太后气得死去活来:“你这个……”

钟唯唯还是轻言细语:“我这个什么?太后娘娘,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我是特意在等你。”

她有恃无恐,就连谦称也不用了。

韦太后收了怒容,上下打量着钟唯唯:“你想怎么样?”

钟唯唯淡淡地道:“不想怎么样,我特意等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小偷,我有父母。

我受过良好的教养,我有一手好茶技,我人品很好,名声也很好。

陛下喜欢我,我也喜欢陛下,我脸面不是谁给我的,是我自己挣的。只要陛下愿意,我奉陪到底。”

钟唯唯越是风轻云淡,韦太后越是愤怒:

“你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么?你想做皇后?想做德妃?从本宫身上踏过去吧!”

钟唯唯笑笑,不以为然。

韦太后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想要母凭子贵么?那也要先生得出儿子来才行!”

“母凭子贵,就像太后娘娘这样吗?”

钟唯唯朝韦太后走去,她贴在韦太后耳边低声说道:

“其实呢,先帝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他交给下官一件东西,以免让陛下为难,背上母子相残、大不孝的骂名……”

韦太后脸色大变:“胡说八道!”

钟唯唯微垂了眼睛,脸上一片淡漠:“太后娘娘,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是不是胡说八道,您到时候就知道了。您以为,下官等在这里,是为了和您叙旧或者求饶么?”

她并不是全无凭仗,先帝嘱托她辅佐帮扶重华,还给了她秘旨辖制韦太后。

这东西危险,原本打算不到紧要关头不拿出来的,现在真是不得不拿出来了。

母子相残对重华没好处,不如由她来做。

韦太后咬牙切齿:“你好,你好得很……难道你就不怕我弄死你吗?”

钟唯唯漠然道:“我不说这个事情,太后娘娘又会放过我吗?

不会,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各凭本事。

哪怕就是我死了,那件东西也会在可靠的人手里,好好地管教你!”

☆、241.第241章 奉陪到底(2)

“母后又想生事么?”

重华匆忙赶来,眼神阴冷得可怕,把钟唯唯和又又护得严严实实。

想到韦云亭身上那刀刀致命的十二刀,韦太后有些害怕。

再想到钟唯唯刚才的警告,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退了一步,虚张声势对上重华:

“你想打我么?你敢不敢打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本宫!看看天下人是否能容得对你这个弑母的不孝子!”

“母后太小看朕了。”重华勾起唇角,低下头,轻声道:“有件事情,要说给母后知道。”

“有人检举祁王私造兵甲,蓄养府兵,朕已派人去查实,搜出五百副兵甲,找到私通勾连京畿大营将领的信件若干。按郦国律,这应该算是谋逆大罪了吧?”

重华话音刚落,韦太后已然爆发:“这是污蔑!祁王是你的亲弟弟!”

重华冷淡地道:“所以真是遗憾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总不好徇私。”

重华的软肋是钟唯唯和又又,韦太后的软肋便是祁王。

祁王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也是她的依仗和筹码,更是可以让她踏着登高的垫脚石。

她不能容许重华毁了祁王。

韦太后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陛下,白就是白,黑就是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祁王不会做这种糊涂事,我知道刑部、兵部、大理寺都听你的,但是朝臣们不是吃素的,他们不会允许你颠倒黑白。”

所以,这算是彻底撕破脸,把双方的车马摆出来过明路了?

重华的手里有刑部、兵部、大理寺,但是吏部、户部、工部、礼部是韦氏和吕氏的人。

现在吕氏观望居中,工部和礼部虽然还以韦氏、吕氏马首是瞻,但是底下的人已被重华换了一小半。

真的摆明车马斗起来,难得说谁输谁赢,只不过国家会遭受重创罢了。

重华微笑着,好整以暇:“母后说得很对,但是这样的谋逆大案,真的要查究起来,恐怕要拖上很久。

朕是很有耐心的,就怕祁王娇生惯养,吃不了苦。”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敢动我的心头肉,我就敢动你的心头肉。

和不讲道理的人讲什么道理?

韦太后恶狠狠地盯着重华看了半晌,再阴冷地看向钟唯唯,目光最后落到又又身上,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但是重华不肯就这样放她走:“母后留步。”

韦太后倨傲地抬着下巴:“你想如何?”

重华指向李孝寿:“朕要向母后借一个人。”

李孝寿腿一软跪了下去:“陛下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