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一种“他想要让她过得更好一点,多宽裕一分,就能把她养得更胖一点”的奇妙心情在里面。

毕竟,她是他的小媳妇。

何蓑衣再叹口气,趴在床沿上闭上眼睛。

来回奔波这么久,没日没夜、绞尽脑汁地算计,也是够累人的。

小棠把眼睛觑开一条缝,瞅着他不动了,趴着像是睡着了,就悄悄起身,顺着墙根往钟唯唯身边挪。

床脚放了一床被子,她想拿了盖上,不然这地方又冷又潮,真是要命了。

刚抓到被子,何蓑衣便睁开了眼睛,看到小棠的动作,并没有多管,而是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小棠飞快地抱走被子,藏进角落里,把自己裹成一团。

何蓑衣也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这是他能离阿唯最近的距离,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嗅得到她的气息,多好。

小棠看着何蓑衣的背影,莫名又觉得他可怜起来,于是认命地起身。

悄悄开门,走到钟袤和夏栀住的地方,站在窗下低声喊:“夏栀,拿床被子给何爷打地铺。”

夏栀早睡死了,钟袤几乎在她话音刚落,就把被子抱了出来,担忧地道:“是阿姐的病情又有反复了吗?”

小棠摇头:“没有大碍,放心吧,有何爷和奴婢在呢。”

钟袤没再多话,“嗯”了一声就回去睡了。

小棠欣慰得很,钟袤虽然没啥大本事,但是这样懂事勤快知道心疼人,将来也是靠得住的。

把被子抱回去,悄悄盖在何蓑衣身上,见他没醒,就又高高兴兴折回去把自己裹起来,安心睡觉。

其实,她没那么反感何蓑衣,但得钟唯唯肯,她才觉得好,不然偷偷摸摸占便宜,就是不可以!

何蓑衣早就坐得寒凉,被子盖上的同时,他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这些都是他的家人呢。

清晨,阳光照在了钟唯唯的眼皮上,她动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是发黄的帐顶,然后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何蓑衣。

他侧着脸,睡颜安静漂亮。

和他平时经常带笑的样子不同,睡梦中的他,眉头微微皱着,唇角下耷,看上去似乎很是愁苦。

他的鬓角有一根银色的头发隐隐闪现,脸上甚至于还留着一点炭灰。

钟唯唯翕动鼻子,嗅到了浓浓的鸡汤味道,她看看四周,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砂罐。

她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师兄连夜为她熬制了鸡汤,因为担心她病情反复,他和小棠守了她一夜。

不是亲人,更胜亲人。

谁说她没福气的?这么多的人疼她帮她,就是最大的福气。

钟唯唯鼻子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汪满了眼眶。

想把何蓑衣和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棠叫起来,让他们去休息,又不忍心吵醒他们。

再想想受了伤的重华,此刻不知有多恨她,心里就更难受,她翻个身,背对着何蓑衣默默流泪。

何蓑衣睁开了眼睛,他知道钟唯唯醒了,也知道她在哭,却不想打扰她,也不想醒来。

他继续安心地趴在钟唯唯的床上,安心地睡。

钟唯唯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她哭了一会儿就没再哭了。

因为看到何蓑衣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便撑着起身,想要帮他把被子盖好。

鼻端传来熟悉的淡雅茶香,有几根头发在脸颊拂过,又痒又酥,何蓑衣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到此刻是什么场景。

只要他一伸手,或者是假装惊醒坐起,就可以把钟唯唯抱个满怀。

他渴望着,手像是着了魔一样想往前伸,但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来。

不可以,不能急,一抱之温,不如长相陪伴。

他继续睡着,原本愁苦的表情却渐渐平和起来。

钟唯唯看得分明,不禁莞尔,还说大师兄怎么这样愁兮兮的呢,原来都是冷的。

“姑娘醒啦?看起来很好很精神诶。”小棠活蹦乱跳地跑过来,满脸欢喜。

“嘘。”钟唯唯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别吵醒何蓑衣。

小棠笑笑,那啥,真不好提醒啊,这层窗户纸若是捅破了,大家都尴尬呢。

何蓑衣适时醒过来:“好些了么?”

钟唯唯点头:“好多了,昨天那个大夫不错。”

“那就好,我去把鸡汤热上,你先吃点。缓一缓,过小半个时辰,也该吃药了。”

何蓑衣沉着起身,准备招呼小棠去生火。

钟袤却已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有些害羞地道:“我做不了什么事儿,夜里也睡得早,就早起烧了水,热了饭。现在火已生好,阿兄把汤放上就好了。”

☆、372.第372章 师兄可有心仪之人?

“很好。”何蓑衣露出一个真正灿烂的笑容,使劲拍拍钟袤的肩头,抬着罐子出去了。

钟袤笨拙地给钟唯唯刷牙、洗脸、洗手,他没做过这种事,弄得到处都是水。

小棠看不过:“让奴婢来吧。”

钟袤摇头:“自小都是阿姐照顾我,难得她生病,就让我照顾照顾她吧。”

他从来没为钟唯唯做过什么,好歹让他做点琐事,也让他能稍许心安。

小棠要坚持,钟唯唯道:“让他来吧。”

钟袤很开心,就像照顾小娃娃那样,给钟唯唯收拾干净,还不停地交待她:

“不要逞强,有事让我来,兄弟就是用来依靠的。”

钟唯唯听得抿嘴直笑,小棠见她开心,也跟着穷开心,逗钟袤:

“现下倒是好,就不知将来有了媳妇孩子,会不会嫌姐姐麻烦呢。”

钟袤急得脸红脖子粗:“谁说我要娶媳妇生孩子了?”

小棠逗他:“不娶媳妇?那你阿姐答应么?”

钟唯唯故意板了脸:“不答应,当然不答应。”

若是他不娶妻生子,雪溪秋氏就绝了后。

茶道秘技可以传授给人,但独属于秋家人的那份天生好嗅觉、好味觉就会失传……

钟袤想到钟唯唯之前逼他背书,手把手地教他,就是为了传承,便侧开脸道:“除非她也对阿姐好,否则我宁愿不娶。”

钟唯唯笑着叹气:“可真是个傻孩子呢,是她和你过日子,又不是阿姐和你过日子。”

钟袤不依不饶:“可是,阿姐就是我过日子里的一部分啊。

您不对,我自然要管着您,不能由着您胡来;若是她不对,总不能还要我纵容她,假装没看见吧。”

钟唯唯突然放了心,钟袤柔弱却坚韧,天真却不蠢笨,她可以安心了。

大师兄,把钟袤教导得很好。

小棠刮着脸羞钟袤:“哎呦,真是一个秉公执法的钟小郎!谁家姑娘若是嫁与你,可要享福啦。”

钟袤红了脸:“不要乱说话。”

小棠俏皮地眨眼睛:“奴婢说什么啦?姑娘,您可听见我说什么啦?”

钟袤羞得不行,提着水桶往外跑。

恰逢何蓑衣端了热腾腾的汤饭进来,见气氛轻松,不由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在说什么呢?”

小棠仍然是怵他的,收了笑容躲到床边去。

钟唯唯道:“在说钟袤的媳妇呢,师兄可有心仪之人?您快有三十了吧?也差不多该成亲了。”

何蓑衣的笑容倏忽不见,小棠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会发作。

却见他屈指而算,皱着眉头,不高兴地问钟唯唯:“我有这么老了吗?你有没有记错?”

钟唯唯被他说得也懵了,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数术不好,脑子又被烧坏了,难免糊涂算错。

就又紧张地思索回忆,掰着手指算。

何蓑衣见她那样,不由好气又好笑:“果然是糊涂了。”

钟唯唯抬眼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没有错,家里所有人的生辰我都记在心上,绝没有错。阿兄你今年的确三十了。”

何蓑衣非常不高兴:“我有这么老?我怎会记不得?我分明记得自己才二十九,你说的是虚岁吧。”

夏栀在窗外听见,不由高声道:“何爷您记错啦,您是春天的生日,实打实的三十啦……”

“噗……”小棠没忍住,背过身去捂着嘴,笑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何蓑衣偷眼看向钟唯唯,见她也在忍笑,一双因为病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又黑又亮,里头暗藏的哀伤总算是少了许多。

便叹一口气:“小兔崽子们,这是在嫌我老呢。”

钟唯唯忙道:“阿兄不老,阿兄看着就像是二十出头的人。”

哪怕知道她是在讨自己欢心,何蓑衣还是忍不住盯着钟唯唯的眼睛,想要看出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嫌自己老:“你没骗我?”

钟唯唯认真道:“没有,阿兄风流倜傥,苍山下的姑娘们可喜欢你了,每次我跟你出门,都能得到好多好吃的……”

跟着重华出门,就会收获白眼无数……因为重华的脸色永远都是臭臭的,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钟唯唯轻笑摇头,继续夸何蓑衣:“若是阿兄有想结亲的意思,媒婆一定把门槛给踩坏了。”

何蓑衣观察入微,只看她那一瞬间的愣神,就已猜到她在想什么,并不露出情绪,笑着递一碗鸡汤:

“过几年再说吧,现在我可不想。是了,刚才有个姑娘来送才捞出来的蟹,长得挺好看的。”

他表现得轻松自然,钟唯唯也跟着轻松自然。

喝光了鸡汤,盛赞一回,又表示羡慕他们可以吃蟹:“这个季节的蟹最是肥美。”

何蓑衣道:“那就早些好起来,后年秋天就可以吃蟹了。”

后年秋天,重华大概也会有了其他女人。

一旦重华有了其他女人,钟唯唯就再不可能回宫了。

何蓑衣暗自兴奋,端碗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便微笑着道:“昨夜压着了,有些酸麻。”

钟唯唯心怀愧疚,却也不多说什么,努力吃了半碗饭,乖乖躺下休息。

何蓑衣马不停蹄,又去熬药,小棠看着他奔波的身影,也是没得任何话讲了。

转念想一想,姑娘这会儿和陛下倒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以后呢?

只要何蓑衣别强迫姑娘做不情愿做的事,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

小棠一旦想通,就欢快起来了,忙里忙外收拾东西,只特别注意偷听何蓑衣和董瑜说话。

只要听到有关重华的消息,就立刻跑去告诉钟唯唯。

“听说陛下登城楼望远了,还宴请了当地的乡绅……”

“是啊,他很好。大雁帮?没听说大雁帮被灭门……没有乱,一切都很好。”

钟唯唯心中踏实下来,安安心心养病,她努力不去回忆和重华分开时,重华的那种表情和眼神。

就叫钟袤到她病床前,背茶经给她听,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何蓑衣进来看了一眼,放心地去休息,钟唯唯的情况越来越好。

等她稍好一点,体力足够再次上路,他就再次带着她顺河而下,去寻那几味药。

☆、373.第373章 大家都知道了

三天之后,钟唯唯完全退了热,人也精神了许多。

这天午后,累惨了的众人都在午睡,她睡不着,便起身将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收起,坐在房檐下折叠。

叠到一半,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匆忙回头。

只见董大当家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嘴里叼一根草茎,望着她笑:“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董瑜今天没有戴斗笠,俊朗的脸完全暴露于阳光之下,好几天了,他还是第一次和钟唯唯正面对上。

钟唯唯十分惊讶于他的年轻:“我听说董宣是您的侄儿。”

董瑜微笑,一撩衣角:“如假包换,幺房出长辈。”

这撩衣角的动作可真是够骚包的……和撑船的那个稳重冷傲的家伙其实是两个人吧?

钟唯唯不动声色:“听说您是我家大师兄的至交好友。”

董瑜再撩一撩衣角:“正是。”

钟唯唯点头:“难怪。”

董瑜不懂她是什么意思,难免疑虑地看向不远处的何蓑衣。

何蓑衣微微一笑:“她在夸你。”

董瑜高兴起来:“夸我什么?”

钟唯唯一本正经:“董帮主撩衣角的动作很好看。”

董瑜讪讪地红了脸:“谬赞,谬赞,告辞了。”

转身要走,钟唯唯叫住他,敛衽为礼:“多谢您的帮助。”

董瑜脸更红,胡乱摆摆手:“记得一定要好好活下来,帮着郦国战胜东岭。”

他顿一顿,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钟唯唯,压低声音:“我帮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郦国的百姓。小小人物,也是有报国之志的。”

钟唯唯怔住,又听董瑜说道:“多年以前,有一个叫做李洪的人,雪夜来访,求见家父。

央求家父帮他去劫一场狱,去救一群人,家父顾忌家族及帮众,没有答应他。

后来,这个姓李的年轻人,以一己之身,带着很少的人去劫狱,死在当场。

自那之后,家父郁郁寡欢,经常和我说,他是一个胆小鬼,见死不救,不配堂上义薄云天四个大字。”

董瑜扯一扯唇角,苦笑:“家父已然去世,我这个做儿子的,只希望能让他在九泉之下,稍许心安一点。”

言罢,再不看钟唯唯,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怔怔的,所以这是,大家都知道了?

何蓑衣低声道:“是我告诉他的,阿唯,你看,这么多人帮你,希望你能活下去。

希望你能带着郦国战胜东岭,所以你要坚持,要努力。”

“我记得了。”钟唯唯使劲点头。

当天夜里,无风无月。

钟唯唯跟着何蓑衣等人,在大雁帮当地帮众的带领下,避开河边搜捕的官兵,登上了一艘小船,沿着大雁河顺流而下。

钟唯唯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们离开后的第二天清晨,一个穿着黑色短打衣服、戴斗笠的年轻男子,找到了她们曾经住过的渔村。

然而渔村是大雁帮的落脚地之一,当地渔民或多或少都和大雁帮众有一点关系。

谁都不肯透露半个字,更是警惕地把人拦在了村外。

年轻男子也不多作纠缠,围着渔村转了一圈,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又来了一拨人,这群人同样穿得不起眼,到处看到处问。

渔民还想如法炮制,像打发上一个年轻男子那样轻松把人打发走,这群人却突然发作起来,冲进村里搜人,打人,抢东西。

最后抓了一个小男孩,威胁着要把这孩子给弄死,小男孩的奶奶心疼孙子,颤抖着指了指河边。

这一拨人立刻抓了小男孩的父亲,逼着他开船带他们顺流而下,去追钟唯唯等人的船。

他们所没有注意到的是,白天出现过的那个年轻黑衣男人,静悄悄地划着一艘小船,跟在了他们身后。

——*——*——

京城,皇宫。

天已黑尽,迎接御驾的大臣和宫人跪了一地。

重华面色冷漠地从马背上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昂首挺胸、步履轻快地穿过宫道,一路进了昭仁宫大殿。

诸大臣悄悄传递着眼色,京中这几天都在传言,说皇帝陛下受了伤。

为何如此精神抖擞,还能骑马?看来传言就是传言,半点不可信。

韦太师耷拉着眼皮子,跪在最前方,一动不动。

吕太师同样耷拉着眼皮子,低不可闻地道:“一击不中,打草惊蛇,必遭反扑。你这样稳重的人,为何会犯这种错误呢?”

韦太师脸色极其难看:“你说什么,老夫听不懂。”

吕太师嘲讽一笑:“不懂就不懂吧,我只盼望着你们死的时候,不要太过拖累我们。”

韦太师冷笑:“你想得美,唇亡齿寒知道么?我若死了,必然拉你垫背!”

吕太师怒极:“老匹夫!你敢!”

韦太师磨牙:“我为何不敢?”

二人怒目而视,狠狠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各自走开。

众大臣见领头的都走了,皇帝陛下也没有再出来的迹象,也就跟着散了。

重华端坐于殿中,杨适小心翼翼地替他把上衣褪去,解开绷带,皱眉道:“陛下,您的伤口崩裂了。”

重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杨适见他不在意,更气:“早和您说了,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之处,但也要小心静养的,不然将来天气变化会痛。让您不要骑马,您非得骑。”

重华平静地道:“你没听说么,朕尚在昌连,京中已然盛传朕受了重伤,人心浮动,朕骑马回来,令谣言不攻自破。

可以省去很多事,哪里不好?为君者,为了家国,必要时命都可以不要,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算得什么?”

杨适叹口气,认真给重华清洗,重新缝合包扎。

第一次缝合时,重华在昏迷之中,不知痛,这一次缝合更痛,他提醒重华:“会很痛,陛下忍着些吧。”

重华半垂了眼,任由他去弄,不要说呼痛,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杨适弄好了,奇怪地道:“陛下不怕痛么?”

重华缓缓摇头,他当然是怕痛的,不过他有止痛良药。

只要想到钟唯唯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的可爱和可恨,他就不痛了,心里只剩下怒火。

☆、374.第374章 心魔

杨适走后,重华独自在大殿里坐了许久,突然想起回来还不曾见过又又,便问道:“皇长子呢?”

夏花姑姑正领着人铺床,闻言忙道:“皇长子这几天有些受惊,夜里睡得不好,总是哭着要找钟彤史。

找不着,就要寻陛下,陛下不在,就不肯睡觉。闹了几天,惊动了万安宫,惠嫔娘娘就过来说,让她试试。

皇长子见了惠嫔,哭了一场,就没怎么闹了,这会儿是睡着了。”

惠嫔,胡紫芝?

重华皱起眉头:“她怎么哄的皇长子?”

夏花姑姑道:“也没怎么哄,就是和皇长子说话,讲了些故事给皇长子听,青影说,那些故事都是从前钟彤史讲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