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御史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有些得意。

钟唯唯进来,刚好就看到这个剑拔弩张的场面,李安仁给她使眼色,是想让她避开,钟唯唯略一思忖,不退反进。

她走到重华面前,若无其事地行礼问安,再故作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诸位大人是来探望我家小弟的吗?”

几个御史都有点不好意思,互相推了片刻,谁都没好意思直接开口。

钟唯唯做到二品大司茶,虽说全靠实力博得,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别扭,觉得女人就不应该做什么官,然后这个女人还深得帝宠,很有可能做皇后,这就更让人忌惮了。

再然后,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很有可能是叛国逆贼的后人……哎呀呀,不得了啦,说不定心怀不轨啊,一定要严防死守!不能让她害了陛下,害了国家!

几个御史想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挺了挺胸脯,把一个年纪最大的推出去,直言不讳地把他们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挑衅地看着钟唯唯,表示你要怎么办吧。

若敢当着我们的面,挑唆陛下严惩我们,那正好坐实了你的妖孽祸国之名!你就摊上大事儿了!

钟唯唯既不生气,也不提这件事,只转身恭贺重华:“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忠臣难得,您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多!可见是您真正英明,大家才会尽心尽力,这是郦国之福啊。”

高帽子戴得好,室内沉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御史们对钟唯唯也没一开始那么警惕敌视了。

重华满意地给了钟唯唯一个眼神,表示真聪明,再板着脸道:“众卿家所言之事,朕会妥善处置,都回去吧。”

有御史还不肯走:“钟袤昏迷,是不是可以问一下钟司茶……”

重华立时翻了脸,冷冰冰地道:“要不要立刻三堂会审?连朕也一并审一下?朕说过会给你们一个交待,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

其他人见势头不对,赶紧把那个不会看眼色的御史拉着走,见好就收,懂得不?

瞬间,屋子里便走空了,只剩了钟唯唯和重华二人。

重华淡淡地道:“你可有话要和我说?”

钟唯唯半垂了眼睛,将手揪着袍子,鼓了一路的勇气突然就没了,甚至都不敢看重华。

就算她相信阿爹不是叛国贼,并且准备翻案,但重华曾经和她说过:“这种大事件,不是嘴唇一碰就能断言是非的,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真宗皇帝手里有证据,证明秋泽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并不算得冤枉了他。他虽是人才,但通敌叛国不是小事,若是朕,也不会轻饶。”

而她,却一直都瞒着他,而且是刻意瞒着。虽然重华护短,当着御史的面是回护了她,私底下肯定会很生气的吧?

叛国贼的女儿,逃跑的死刑犯,漏网之鱼,永世不得翻身的贱民,却答应了要做他的皇后……

想想,不管换了谁,都会很恼怒。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逃避不了的事情,不如爽快些。钟唯唯紧张地将掌心的冷汗在衣服擦了擦,准备开口,却见重华突然起身,径直就往外走。

这是生气了,不想听她解释吗?她心里一急,鼻子也跟着一酸,就不想开口了,随便吧,该怎样就怎样。

却听重华站在门口,淡淡地道:“不是着急钟袤吗?还不赶紧跟上来?”

她连忙擦掉眼泪,快步跟上去,低声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重华面无表情,不见喜怒:“回宫再说。”一转身,又往前面去了。

钟唯唯跟上去,进了她自己的值房。

小棠和陈少明已经给钟袤喂过药了,钟袤的气色看上去要好了一些,但还是昏迷不醒。

小棠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心疼地擦着眼泪道:“真是可怜见的,瘦成什么样子了,一摸全是骨头。太医说,胃都饿瘪了,这几天只能喂米汁子,其他下去都不行。”

钟唯唯摸一摸钟袤的额头和手,担忧地问:“太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陈少明道:“没说,只说有点严重,估计得好几天。”

钟唯唯的心情跌落到谷底,她没法儿想像钟袤变成一个傻子,或是永远也醒不过来,那将会是什么样子。

重华这时候才开了口:“把人送到护国大长公主府去看看吧。”

出了这种事,钟袤自然不可能再住进大司茶府去,钟唯唯原来住的小院既不方便也不安全,宫里去不了,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护国大长公主府了。

钟唯唯又有自己的想法:“大长公主会不会不高兴?”毕竟钟袤长得那么像阿爹。

重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疾不徐地道:“圣女宫的人对迷药什么的比较有经验,昆仑殿要迷惑人心操纵人,离不了迷香的辅助,把钟袤送过去,也许姑祖母有办法。”

那还等什么呢?就算大长公主要把她赶出来,她也要去求的,只要钟袤能好起来,什么都可以。

钟唯唯立刻指挥众人把钟袤抬到软床上,又拉过小棠的手:“我遇到点事儿,恐怕不能跟去照顾钟袤了,我把他交给你和之一来照顾。”

“好啊,这本来就是奴婢应该做的。”小棠后知后觉,惊疑不定地看看重华,再看看陈少明:“怎么了?”

☆、600.第600章 秀秀是个好姑娘

重华和钟唯唯都不可能回答小棠,唯有陈少明忧虑地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出声。

一行人沉默着出了司茶署,围在外面的官员已经被驱散了,唯有几个不安分的脑袋藏在角落里偷偷探望。

钟唯唯情绪低落地走在重华身后,原本想要悄无声息地陪着钟袤去坐车,却被重华一把拉住手,把她拖到了他身边。

他仍然一言不发,却以实际行动告诉那些偷窥的眼睛,他仍然非常看重钟唯唯,让那些人少耍花样。

很快到了大长公主府,护国大长公主已经得了消息,提前让人把客房收拾出来,由管事径直引着把钟袤抬进去,她自己也在客房里候着。

钟唯唯上前行礼,护国大长公主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淡淡地道:“你最好表里如一,不然,本宫绝不会轻饶于你。”

钟唯唯没有再打岔说俏皮话,也没吹捧护国大长公主,只沉默地垂着眼。

她太清楚护国大长公主的性情了,插科打诨,讨好卖乖,并不会让大长公主心软,只会让大长公主更加看不起她。

重华不耐烦起来:“姑祖母到底看还是不看?若是不看,那就不打扰了。”

护国大长公主瞪向重华,本想斥骂几句,但是看到重华眼里的阴霾,就识相地没有再去捋虎须,而是起身去给钟袤查看。

很快,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护国大长公主仍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只有眉头越皱越紧。

钟唯唯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有些绝望地想,秋家祖上也没做什么缺德的事儿,怎么她和钟袤就这么命运多舛呢?

若是钟袤真的痴傻了,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忽见护国大长公主高声叫女官:“去把秀秀带来。”

大家都以为秀秀是个对迷药很有研究的女人,很可能是跟随护国大长公主在圣女宫打天下的人,谁知女官回来后,身后并未跟得有人。

钟唯唯急得心里就和猫抓似的,奈何不好开口询问,忍得辛苦万分。

护国大长公主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自言自语地道:“秀秀是个好姑娘,我老了,鼻子不中用了,但它的好。”

女官走到床前,变戏法似地捧出一只约有两三寸长的小灰鼠,双手递给护国大长公主,道:“它有些没精神,也不知能不能撑住。”

护国大长公主将小灰鼠接过去,爱怜地摸摸它的头,叹道:“秀秀是一只追香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孤零零一个人活着,也没个伴,我盼着它能多活几天,轻易舍不得让它出来耗神,但是今天陛下求我,我也只有拼着让它出来试试了。”

大长公主的年纪得有八十出头了,在场的人都惊愕地盯着那只小灰鼠,心说乖乖,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八十多岁的老鼠啊,这不是老鼠精吗?

大长公主见所有人都盯着那只小灰鼠不放,微微有些不悦,背身挡住众人的目光,道:“秀秀胆子小,你们会吓到它的。追香鼠能活二十年,它已经二十一岁了,那不是和我一般年纪了么?”

钟唯唯厚着脸皮盯着看了两眼,果然看到这只叫“秀秀”的老鼠和普通老鼠不一样:第一是身上好几个地方都秃毛了;第二是鼻子比寻常老鼠要长很多,尖尖的,大概得有一寸长;第三是好像眼睛是瞎的,看不到。

护国大长公主把秀秀放在床上,就见秀秀动作迟缓地转动鼠头,鼻孔翕动,到处闻嗅,嗅了几下,突然利索地朝钟袤的身上爬过去,一直爬到钟袤的脸上,停在钟袤的鼻子下,将鼻尖往钟袤的鼻孔里凑。

钟唯唯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总觉得这只瞎眼睛小老鼠会钻到钟袤的鼻子里去。

护国大长公主的神色凝重起来,低声道:“秀秀好姑娘,你发现什么了?”

秀秀激动地“吱吱吱吱”地尖叫着,一下一下使劲往钟袤鼻子上撞。

护国大长公主沉声道:“恐怕是中了昆仑殿的甜梦香。用香的人是个绝顶高手,若是不曾掩饰处理过,本宫和本宫身边的人也能嗅出来。但这个人做了最精细的处理方式,甚至给钟袤洗过澡换过衣服,用过中和的药剂……”

钟唯唯连忙问道:“有救吗?”

护国大长公主正要回答她,就见秀秀一脚踩空,从钟袤的脸上滚落下去,四仰八叉摔倒在床上,四条腿往空中蹬了几下,不动了。

女官惊呼一声:“不好了,好像是……寿终正寝了……”

护国大长公主愣住,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戳秀秀,秀秀摊着四肢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果然是死透了。

她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就哭了:“我的秀秀,我可怜的秀秀……”

钟唯唯的心情复杂极了,又急又觉得怪异,还觉得护国大长公主很可怜,把一辈子都献给郦国了,也没个老伴和儿女什么的。

重华显然是和她一样的心情,十分好心地劝护国大长公主:“姑祖母不要难过,朕重新找一只这个追香鼠给你,是叫追香鼠,对吧?多给你找几只。”

“你知道个屁啊!你以为追香鼠那么好找?全秀秀是最后一只,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只追香鼠了……”护国大长公主哭得涕泪滂沱,“我的秀秀啊……”

钟唯唯很是内疚,如果不让秀秀给钟袤查看,这老鼠精大概还能再多活几天吧?因此再怎么急,也不忍心去催大长公主了。

大长公主却是哭了一会儿就没哭了,抽泣着问重华:“陛下要赏秀秀一口金棺材,还要给她封个官儿,她立下的功劳可不少……”

重华统统答应,大长公主这才又接着说钟袤的病情:“很严重,若是治疗不及时,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但是我有特效药,先让人醒过来,再精心调理着,他总会好起来。”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钟唯唯长出一口气,诚心诚意地给大长公主行礼道谢。

大长公主却是没什么精神了,捧着秀秀,红着眼睛走了。

☆、601.第601章 我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安置好钟袤,钟唯唯老实巴交地跟着重华回了皇宫。

到了清心殿,严储小跑着上来,一脸便秘的表情:“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不用说,韦太后跑到这里来等着,当然是为了钟袤一事。

先是钟袤莫名消失,中了昆仑殿的毒手被丢在药王庙外,被钟欣然送到司茶署外掀起大波浪,然后一群御史吃饱了饭没地方使力气找事儿,好不容易回到宫中,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娘等着挑刺。

重华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何况他的脾气自来很不好。他气势汹汹地大步往前走,想要去把韦太后赶出去。

钟唯唯想了想,没有跟上去,而是闪身站到阴影里去,是为了避开韦太后的锋芒,也是想要好好捋一下思路。

不知重华和韦太后都说了些什么,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韦太后就败退了。

经过钟唯唯身边时,她阴测测地道:“小钟啊,你千万要想得开,这叫天有不测风云。本宫早就提醒过你,做人不要太得意,需防跌倒,还记得么?”

钟唯唯毕恭毕敬:“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她油盐不进,又有重华在后头虎视眈眈,韦太后不敢有其他动作,怪笑了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李安仁过来,请钟唯唯:“陛下请您进去,他在望梅轩等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钟唯唯深吸一口气,大步往清心殿望梅轩而去。

重华盘膝坐在窗下的坐榻上,脸看着窗外的老梅树,一手放在膝盖上,自然垂落,身姿端正,但是面无表情。

钟唯唯没有闯进去,而是让李安仁通传。

通传到第三遍,重华才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终于想起还有规矩要守了。”

钟唯唯走进去,行君臣大礼:“从前有陛下宠着,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只记得陛下虽是君主,但也是青梅竹马的师兄,是相濡以沫的爱人,是可以依赖信任的丈夫,如今么……”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有些艰难地笑了笑,诚心诚意地道:“是我的错,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世。”

重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并不说话。

钟唯唯知道他这是要听她解释,便将过往一一到来,苦笑道:“就这么回事,我和阿袤被世伯冒死送出京城,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从未想过要回到这里,但命就是这样生的,它不由我。

我没想到您会在苍山,也没想到自己会去苍山……始终不让钟袤入京进宫,为的也不过是他那张脸。之所以一定要离开,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里面。”

她只当重华是寻常富商之子,所以和他相知相爱,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更是身不由己,只能说是命运使然。

“我就是秋茗,秋泽的嫡长女,我姓秋,身上流着雪溪秋氏的血脉,既然沾了传承的光,理应接受姓氏血脉所带来的一切。该说的我都说完了,陛下请吧。”

钟唯唯说完之后,盘膝坐下,平静地等待重华的决定。

重华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她:“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钟唯唯很是认真地想了又想,轻轻摇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没有任何隐瞒。”

重华眼里喷出火来:“当真没有了么?”

钟唯唯轻叹一声:“对不起。我虽有意瞒你,却是无可奈何。”

她低下头,从脖子上取下那块青玉凤佩,有些留恋地用指尖摸了摸,双手举起,要还给重华:“叛臣逆贼之女,恐怕是配不上这个的,我把它还给陛下吧。”

重华更加愤怒:“你以为还了它就算了?你我就两清了?”

他始终还是怪她欺瞒了她的吧?

亲手捧起来的大司茶,一心一意要封皇后的人,为之骄傲为之自豪,居然是个叛臣逆贼的后人,而且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的确是够打脸的。

可以理解。

钟唯唯再想了想,说道:“还要谢谢陛下,虽然出了这种事,仍然在人前护着我,护着钟袤,特意为他求了大长公主殿下,我和钟袤都会很感激您的。”

她每多说一句,重华的脸就更黑一分,黑到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语带嘲讽:“除了凤佩之外,还有呢?”

显然她现在的身份,是不适合再做大司茶了。钟唯唯默默地把腰间的鱼袋取下来,再将紫色的大司茶官服脱下,整整齐齐叠好,推到重华面前。

重华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笑声更见嘲讽:“呵……真会打算。”

钟唯唯为难了,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要怎么办了。她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起了那顶精工细作的凤冠。

她本想叫小棠去取来,突然想起小棠已经被她留在大长公主府照顾钟袤了,便向重华告了个罪:“请陛下稍等,我去去就来。”

穿着红色的里袍飞快地走出去,不顾宫人侧目,一口气冲回寝殿中,在柜子深处小心捧出装了凤冠的盒子,忍住心酸和眼泪,再小心翼翼地捧回去。

重华还坐在那里,背对着她看着窗外,她脱下来的紫色二品官府和金鱼袋都还放在原处,青玉凤佩也还安静地躺在小几之上。

她看不到重华的神色,便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再次跪坐下来,轻轻将凤冠推过去,低声道:“还有这个,我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背影,眼酸想流泪,活了二十多年,仍是孑然一身,身无长物。

她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包括最爱的他,和她自己。

重华没有回头,淡淡地道:“国法不是儿戏,你既然是秋泽的女儿,那就不适合做大司茶了,今天有人说要查这事儿,明天就能有人把这事儿捅破。你才替郦国战胜了东岭,功劳最大,你想要什么,可以提,能满足的,朕会尽量满足你。”

既然不适合做大司茶,那也意味着不适合再做皇后。

两大颗眼泪从钟唯唯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可是她想的,只是与他并肩而立,地老天荒。

☆、602.第602章 以功劳换金牌

自从被推出城门,再扛回宫里,钟唯唯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了,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

可是现在那些渴望,现在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说出来不过是为难别人,也是为难自己。

所以,不用说出来,说点现实的比较好。

钟唯唯抬起手指擦去眼泪:“不管什么都可以吗?”

重华沉声道:“不管什么都可以。”

钟唯唯犹豫再三,试探着问:“多谢陛下仁慈,我想要用我的功劳,换两道免死金牌,可否?”

她居然就要这个?难道她以为,他会要她和钟袤的命?重华的背脊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缓缓回头,皱着眉头瞪着钟唯唯。

钟唯唯看到他冷厉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没有猜中他的心意,却仍然咬牙:“恳请陛下成全。”

重华盯了她片刻,突然想起一个可能,冷声问道:“你为谁求的?”

钟唯唯知道他不高兴,但话已经说出来了,索性继续说下去:“为阿袤。”

重华不耐烦:“还有谁?一次说完。”

钟唯唯眨眨眼:“为我自己。”

她不眨眼还好,一眨眼就显得心虚,重华立刻猜到了,当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呼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俯瞰着她,咬牙切齿:“当真是为了你自己?”

他的脸近在咫尺,滚烫的呼吸吹得钟唯唯的睫毛发痒,她仰头看着他,心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好看,若不是突然发生了这种事,这会儿就可以去捏他的脸了……

重华见她看着自己只是发呆,更加生气:“钟唯唯,我在和你说话!”

钟唯唯迅速回神,轻轻点头。

重华问道:“你以为朕会要你的命?”

钟唯唯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要她的命,却更委屈了,小声说:“不管会不会的,是你让我提要求的,逃跑的死刑犯,难道不应该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吗?”

重华的眼睛幽黑深沉:“不肯说实话是不是?”

钟唯唯由来多了几分心虚,垂下眼不敢和他对视。

“不想要朕杀了他?”重华突然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对上他的眼。

钟唯唯再眨眼:“陛下说谁?免死金牌多好,万一以后发生什么事,那就是妥妥的保命符。”

“何蓑衣是知情者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另一道金牌是给他求的。”重华手上用力:“钟唯唯,你旧罪未赎,又添新罪,想想你会有什么下场?”

他本来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钟唯唯就是觉得疼得不行,她大哭起来:“你弄疼我了。”

重华被她滂沱的眼泪吓住,以为自己真的不小心用了太大的力气,匆忙收手,仔细检查钟唯唯的脸,只恐会看到青紫肿红。

但是钟唯唯哭得太凶,哭得他手足无措,莫名心疼,还很气愤。

分明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最后知道的人,就连何蓑衣那个老菜帮子都知道的事,唯独他不知道,想想就气死人。

还有上一次,她中毒要走,也是何蓑衣知道,他被蒙在鼓里不知情。

这次若不是事到临头,还不知她要瞒他到什么时候。这种时候了,她还想着为何蓑衣打算,不行,他非得弄死何蓑衣不可。

重华妒火中烧,抓着钟唯唯的肩头沉声喝道:“闭嘴!不许哭!”

钟唯唯被吓住,打了个嗝,红着眼睛看了他片刻,继续哭,比刚才还要哭得更加大声。

重华只觉得几千只鸭子在耳边叫,吵得他耳朵“嗡嗡嗡”地响,他烦躁地道:“不许哭了!”

钟唯唯这回压根没理他,只管伤伤心心地哭,总不能什么都没了,还连哭的自由都没了吧。她就是要哭,就是要哭个够!

重华暴躁地抓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只是一会儿工夫,钟唯唯就哭不出声音来了,她涨红了脸,使劲推打着重华,喘不过气来,眼睛发黑,脑袋发懵。

重华根本不理她,顺势将她压倒在茵席上,一只大手将她的两只手固定在头顶,长腿强势压住她乱踢的腿,另一只手径直解开了她的衣带。

钟唯唯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被动地承受着重华的热情,索性一动不动。

重华见她不动了,这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钟唯唯大口喘气,脑子还是懵的,最后给她一次机会,求饶的机会吗?她顺口说出来:“我错了,请陛下饶了我吧。”

重华傲慢地道:“你自然是大错特错了,这个不用说。换一个。”

那是指她要的免死金牌?钟唯唯装晕:“我之前一直避着您,其实就是担心这一天。”

话音未落,pp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重华把她拖过去,横在膝上,打了一下又一下:“叫你不老实!叫你还想着他!你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有心想着他?”

钟唯唯最恨就是他打她的屁股,不由得也上了火气,咬着牙道:“是你自己让我开口的,真说了又舍不得,装什么大方?想找茬,想收拾我就明说好了,扯别人做什么?”

重华大怒:“我装大方?我想收拾你?”

他推了钟唯唯一把:“我想收拾你,你还能这样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享福?”

钟唯唯被他推了这一下,更伤自尊了,默不作声地坐起来,闭上嘴,一言不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重华推了那一下,心里其实就后悔了,只是抹不下脸来,看到钟唯唯的样子就更生气,错的是她,她还有理了。

他给她机会,让她用功劳来换,就是希望她厚着脸皮求点大的,比如说,要他为她怎么怎么样,那即便就是秋泽真的叛国,他永不封后,也要把她宠上天去。

她倒好,立刻就要了什么免死金牌,为钟袤要也就算了,还记挂着给何蓑衣也顺一块,简直不能原谅。

她若是早些告诉他前因后果,他有所防范,也不至于像此刻这样被动,说白了,她不信他。

☆、603.第603章 被软禁了

重华突然觉得心灰意冷,站起身来,淡淡地道:“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你对还是不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钟唯唯一听这个话,就不服气了,牙尖嘴利地道:“我对陛下如何,您自己心里有数,我不说,自有我的原因。从前你那样恨我,只怕找不到机会收拾我,我敢说吗?经过这么多事,我对大师兄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数的?你扯他做什么?”

重华觉得她就是不讲道理:“从前不敢说,那后来呢?你我已经在一起了,他们借你的身世生事,我问你家里的情形,你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要骗我?”

钟唯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重华鄙视着她的生父,她是叛国贼的女儿,逃走的死刑犯,永世不得翻身的贱民,她自卑、不安,既怕给重华带来麻烦,还怕他会看不起她,会对钟袤不利,更怕天下人知道真相,冷言冷语冷眼、甚至刀剑相向。

她和钟袤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活下来,受够了罪,亲身体验郦国百姓有多么憎恨她的生父。所以她一直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不想提,不愿提。

直到今天,她战胜了东岭人,光明正大地站在斗茶台上,坐上了这个大司茶的位子,她才觉得自己可以勉力一试。

她是阿爹的女儿,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阿爹,唯独她不可以。要她对重华说,因为我是逆贼的女儿,所以我怕你看不起我,太难。就算在爱人面前,她也要脸面,也有骄傲。

她看着那顶精致华美的凤冠,轻声道:“我记得,陛下说过,不管我是谁,出身如何,你都不在意。现在是在意了吗?金牌不愿给就算了,当我没提过,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你此刻就该在大牢里!”重华气得发抖,“钟唯唯,究根到底,不过是你不信我。什么成全我,为我着想,所以要偷偷跑掉,所以什么都不告诉我,都只是因为,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