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突然惊醒过来,自己是为钟唯唯而来,跟何蓑衣较劲做什么?就算打赢了,也不能对钟唯唯和他们的孩子有任何帮助。

他立刻灵巧地躲开何蓑衣的攻击,远远站着,低眉敛目:“我答应。”

何蓑衣愣在当场,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一直以为重华绝不会答应,堂堂帝王之尊,如何受得这种侮辱?但是重华偏偏答应了。

这让他觉得自己无限渺小,卑劣,就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好人,都善良可爱,只有他阴险无耻,恶毒不要脸。

他冷笑起来:“你可想好了?我是昆仑殿余孽,你向我下跪,算什么?算是郦国皇室对昆仑殿的臣服吗?你让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如何自处?”

秋袤失声惊叫:“阿兄,你说什么……”

何蓑衣假装没有听见秋袤的惊叫声,面上倨傲刻薄,心里却在流泪。

重华说得没错,血脉的力量是强大的,想要反抗实在太不容易,他终其一生,都在逃避,却总是掉进命运那张卑劣的大网。

重华淡漠地道:“我早说过,我此刻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想要妻儿活命的普通男人。阿唯能为我不要性命,我为她屈膝,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那你就跪好了!”何蓑衣愤怒地吼起来:“来呀,来呀,我等着你,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求我,求我啊!”

“不用。”低哑的女声清晰响起,惊住了屋子里的三个男人。

他们纷纷回头,看到钟唯唯穿着一身朴素的宫装,站在门口,月光从她的上方洒落下来,把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照得惨白。

她很瘦弱,宫装也很朴素简单,但是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给人柔弱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有所顾忌。

她闲庭信步一样漫步而入,第一句话是对着秋袤说的:“你该去复习功课了。”

秋袤被这种紧张尴尬诡异的气氛吓住,他舔一舔干干的嘴唇,央求似地道:“阿姐,今天这个事……”

“今天这个事,是我自己的事。我让你立刻离开,没有听见么?”钟唯唯神色冷静,声音照旧低沉,但是带着坚不可摧、不可违抗的力量。

秋袤不敢再吭声,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体贴地帮他们带上门,蹲在门口守着,就怕那两个危险的师兄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伤到了钟唯唯。

钟唯唯抬起头,看向了重华,语气稍微温软了些:“陛下,有紧急政务需要您立刻去处理,御辇在外面等着的。”

重华的手心里起了薄薄一层冷汗,他用非常强横的态度,几近于蛮横地道:“谁让你来的?”

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钟唯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谁,只是凑巧。”

重华不信,他要求她离开:“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去外面等我。”

钟唯唯摇摇头:“陛下,你还不明白么,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没有再和重华多作纠缠,而是平静地看向何蓑衣,用温和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何蓑衣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同时又觉得十分悲凉绝望,因为钟唯唯此刻的目光,于他看来,无异于凌迟。

他的掌心里同样满是冷汗,他就像一杆铁枪一样,以坚硬倔强的姿势,别扭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钟唯唯终于收回目光,轻声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正式地感谢阿兄,这样的厚待我和阿袤。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无以为报,欠你太多。一直以来,我都尽力逃避,不想要这一天到来。”

她就像是在吟诗一样的,用叹息悲伤的语气说出这一些话,何蓑衣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乱地催促他:“快离开,快离开。”

但是他始终动弹不得,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悲伤的想,这一刻终于到来了,那就了结了吧。

他沉默地看着钟唯唯,看到她额头上的青色肿块,看到她眼里的泪光,看到她身上的简朴宫装,想起她穿了这一身,原本是提前履行皇后的职责,为重华稳定后方而去的。

他突然心痛难忍,不顾一切地冷笑道:“刚才我的话你都听见了,所以你是舍不得他金贵的膝盖,来替他求情的?”

钟唯唯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裙,端端正正拜倒,对他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平静地道:“之前我曾向陛下求过一块免死金牌,是给你的。阿袤说找不到了,想必陛下会答应重新做一块,是不是,陛下?”

☆、724.第724章 我是自愿的

重华十分肯定地说道:“我回去就让人重做。”

钟唯唯指一指桌子:“明天夜里,它会被人放在这里,阿兄可以取走,不会有人打扰。”

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令何蓑衣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而且还是一个打破脑袋也挤不进去的局外人。

“你怎么肯定,你给我,我就乐意要?”

他冷漠地看向窗外,月光将一株不知什么树的光影投射在墙上,风一吹,那树影就跟着晃啊晃,很柔和的颜色,他觉得眼酸难耐,却也只能死死盯着看,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该把眼神放在哪里。

他不敢看钟唯唯,只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疯狂的念头,想把她抢走带走藏起来。

钟唯唯无言以对,她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小声道:“我并没有折辱、欺负、强迫你的意思,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何蓑衣冷笑:“是啊,借他的手做人情,让他饶我三次不死,这还真是天大的体面和看得起我呢。”

重华怒气蓬勃:“你听得懂人话么?”

他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炮仗一样,何蓑衣猛地回头,斜睨着他,眼里黑光闪动,勾唇轻笑:“你不知道我是谁么?昆仑殿余孽,冷血的牲口,在你们眼里就是恶魔,存在呼吸都是错,陛下怎能指望我能听懂人话呢。”

重华冷声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你反复这样强调挑衅,是想找死?”

“我就在这里,而且是孤身一人,想要我的命,陛下只需要喊一声,立刻就能击杀了我,然后一劳永逸。”

何蓑衣微笑着,眼睛漆黑,脸雪白,唇色鲜红,靥边一个小小的酒涡,妖异而迷人,疯狂又寂寥。让钟唯唯生出一种错觉,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她抓住重华的手,轻轻摇头:“我们走吧。”

重华不肯:“可是……”

钟唯唯低声说道:“你觉得他能帮我们吗?没有人能帮我们。还有,你何必强求。”

何蓑衣听到他二人喁喁私语,心里越发难受,他继续挑衅:“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

钟唯唯却已经拉着重华往外走了,她的声音很疏离也很冷静:“大师兄说的都对,我们现在知道后果了。”

重华试图挣扎,他有种奇怪的信念,认为何蓑衣或多或少,一定知道办法。

钟唯唯有点累了,松开他的手,低沉而清晰地道:“你若真要去跪着求他,便去,我拉不住你,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赞同。”

重华停止了挣扎,钟唯唯的语气很淡,但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赞同的意思,就是不喜欢,不愿意他折腰。他心里酸酸的:“我是自愿的。”

钟唯唯轻轻的笑了笑:“我也是自愿的。这是我们俩的事,你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重华便知,一切再无转圜,他难过得不能呼吸,站在月影里,悲伤地看着钟唯唯,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身为帝王,必须承担的痛苦和艰难。

只要坐上那把龙椅,便无论站着坐着躺着,是在宫里还是宫外,人前还是人后,他就都是郦国的帝王,直到死去也不能停止。

所以,以私人的身份跪下去求人,不过是一个天真而莽撞的美好愿望而已。

钟唯唯抬起手,轻轻抚了重华英挺的眉眼一下,停留在他的嘴唇上,温柔地看着他:“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该回家了!

这句话轻轻柔柔,平凡无奇,却像是巨雷一样击打在何蓑衣的心上,他们都有家和家人,他呢?他什么都没有,就连自由自在地存活在阳光之下,都是一种奢望。

他轻轻鼓了两下掌,嘲讽地笑道:“你确定,那是你的家?秋茗,你其实是叫这个名字,并不是叫钟唯唯的,你不会忘了这个吧?”

钟唯唯皱起眉头:“我一直都叫这个名字,从不曾相忘。”

“所以呀,哪怕你的父母双亲,还有秋氏的亲族门生,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都死在这个男人的生父之手,你也毫无愧疚吗?”

何蓑衣站在屋里,笑得欢畅,雪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寒光,就像是山野里迷了路,绝望又疲惫,只想决一死战的野兽。

重华的手心在冒冷汗,嘴唇在轻轻颤抖,恨不得冲上去,一刀将何蓑衣劈死,让他永远闭上嘴。但是不可以,这种时候,越是表现得强悍不讲理,就越没有道理。

何蓑衣刚才之所以会输得鲜血淋漓,正是因为他一改之前的迂回婉转,变得强硬不讲理,所以才会输。

重华松开钟唯唯的手,稍许后退了一步,竭力用温和的语气,平静的态度,温柔地注视着她,低声道: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早前有过讨论,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现在,你若是愿意进去听他细说,那就去,我会在外面等你,给你看着门。”

何蓑衣古怪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钟唯唯虽然还未开口,但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输了,一败涂地。

果然,钟唯唯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翕动了几下,她甚至没有抬眼看向他,就平静而清晰地说:

“我刚认祖归宗的时候,很多人争着抢着要和我认亲,为此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宴上,有琴师奏琴助兴,他奏了一曲广陵止息。”

何蓑衣微笑着:“所以呢?”

钟唯唯接着说道:“之后,我去看墓地,一位叫做太奉衣的故人想要告诉我,我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他只来得及在我掌心里写了两个笔划,就死在了刺杀者的手里。当时他穿着一件外袍,那件外袍,不是他的,他是被有心人领到那里去的。”

何蓑衣继续微笑:“是啊。”

“再后来,吕若素也这样告诉我。”钟唯唯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所以我已经不那么惊讶了。”

就像东西刚掉进油锅的那一瞬间,总是反应最剧烈的,久而久之,也就平静了。

☆、725.第725章 无论如何

钟唯唯既然不肯走进去,何蓑衣便只有走出来。

他站在门边,斜斜靠在门框上,垂着两只手,冷漠地看着她:“所以你就不闻不问了吗?就算这是你心甘情愿,那你可想过秋袤的想法?”

钟唯唯心中警铃大作,紧张地看向秋袤。

秋袤迷惑地看看她,再看看何蓑衣:“到底怎么回事?”

钟唯唯咽了一口口水,何蓑衣的行为可以算作是“威胁”,用秋袤来威胁她。

可是她没办法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和选择,哪怕那个是和她相依为命的胞弟也不行。

她没有回答秋袤的问题,而是问秋袤:“你信不信我?”

“阿袤!你想不想知道秋氏是怎么灭门的?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害得你和你阿姐流连失所,九死一生?是他!”

何蓑衣指着重华:“是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伯父,亲手杀死了雪溪秋氏,害得你和你阿姐成为孤儿!目的只是为了拱他坐上那把椅子!

你阿姐鬼迷心窍,为了他不顾性命,那么你呢?你也要苟延残喘,在仇人的手底下,享受着他丢给你的三瓜两枣,摇着尾巴苟活吗?”

所以,就算是你的阿姐抛弃了我,你也不要抛弃我,来和我作伴吧。

“阿袤!”钟唯唯急切地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和秋袤说。

何蓑衣说的都是人之常情,而她和重华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加减乘除,轻易割舍不去。

可是秋袤不同,秋氏唯一活下来的男丁,血气方刚的年纪,正常的选择是查清真相、决裂。

就算不与皇室为敌,也再不可能这样单纯快乐地跟在她身边,追着重华“姐夫长、姐夫短”的跑进跑出。

离开京城,不食朝廷俸禄,永不再见重华,永不再见她,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钟唯唯想到这个可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同时还很内疚,那是对于父母双亲和秋氏族人的内疚。

他们死得那么惨,她却在这里苟且快活。

重华敏锐地感受到了危机,他沉着地替钟唯唯开口:“阿袤,真相未明之前,我觉得,任何别有用心的挑唆,都是不怀好意的,你要慎重,理智,冷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是雪溪秋氏未来的家主。”

秋袤还没完全恢复正常的脑袋蒙了,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承受这么多的信息,更没办法做出决定。

他傻傻地看着这个,再看看那个,难以抉择。

何蓑衣央求地看着他,用近乎低三下四的语气轻声道:“阿袤,阿兄从来没有害过你,你要相信我。”

钟唯唯也在央求他:“阿袤,阿姐从来不是苟且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重华皱着眉头:“阿袤,你是你阿姐唯一的血亲,她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她的品行如何,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秋袤受不了,猛地抱住头,“啊”地大叫了一声,蹲在地上,浑身发抖。

其余三人一齐惊恐地闭了嘴,惊恐地看向秋袤,惊恐地朝他冲过去,异口同声:“阿袤,你怎么了?”

钟唯唯离秋袤最近,何蓑衣速度最快,重华力气最大,所以当时造成的混乱场景是这样的。

钟唯唯的手最先落在秋袤的肩上,然后何蓑衣的手跟着落在她的手上。

接着重华愤怒地把何蓑衣给掀翻了,一手挟着钟唯唯,一手挟着秋袤,就像老母鸡一样,把这姐弟俩紧紧地护在怀里,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何蓑衣一百遍。

何蓑衣猝不及防被掀了个跟头,再爬起来也丝毫不见狼狈,慢吞吞地理一理衣服,看一眼秋袤:“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

利落地翻身上墙,又停下,笑眯眯地喊了一声:“阿唯。”

钟唯唯沮丧又担忧,还带着说不出来的难过和愤怒,听见这声喊,她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

看到雪白的月光下,何蓑衣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孤独地立在墙头上,看着她,忧伤又冷漠地一笑:“阿唯,你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这个孩子,对不对?”

钟唯唯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说的尖锐的疼痛感从她的心口处弥漫开来,她低喘了几口气,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小腹上,甜蜜而疼痛。

重华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完了,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何蓑衣,你这个恶毒卑鄙的小人!阿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她……”

何蓑衣立在墙头,傲慢而阴险地冲着重华一笑,就像是猫厮杀之后清理爪子似的,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下一瞬,他便如同冲天的白鹤一样,展翅飞起。

重华气得死去活来,肝都气疼了。

藏在暗处的张翼看不下去了,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鸣蝉声,暗示皇帝陛下,只要他一声令下,就立刻去追杀何蓑衣,把何蓑衣打成全身骨折不是梦!

重华却假装没听见,于是大家眼睁睁看着几个起伏之后,何蓑衣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京城的深夜里。

人已经去得远了,骂得再怎么恶毒也听不见。

重华怏怏地松开了钟唯唯和秋袤,气愤地道:“我不是怕他!也不是因为顾念什么师兄弟情分!只是他的老巢在东岭,我得利用他制衡东岭人!”

钟唯唯沉默地握了他的手一下,轻声道:“听说你答应饶他三次,这是第二次。”

重华得到安抚,就不再闹嚷,板着脸去查看秋袤,却见秋袤不知在什么时候昏迷过去了,也许是因为心神巨荡,承受不住,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太医很快到来,说秋袤并无大碍,是极度劳累之后,体力消耗太大,再经受了大刺激造成的暂时性昏厥,行针用药,第二天醒来就好了。

钟唯唯忧心忡忡,有心留下来照看秋袤,却被重华严令必须立刻去休息,不然第二天就再不许她出门为威胁,叹着气,怏怏不乐地回去。

宵禁加上夜深,此时的京城一片寂静,月色却是极好,宫车辚辚地响着,钟唯唯和重华一左一右,却都是沉默无语。

☆、726.第726章 舍不得

等待宫门开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钟唯唯轻叹了一口气。

重华紧张地动了一下手指,从眼角偷看她的表情:“阿唯……”他的声音低哑粗粝,听上去无精打采的。

钟唯唯这才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的意思,是说要找他算账吗?

重华头皮一紧,心慌意乱,恨不得落荒而逃:“那个,什么,你什么……哦,你为什么会去找我?”

钟唯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东岭人那边出了点事儿,谦阳帝姬被刺杀。”

虽然城外还在抓捕清扫与韦党、祁王有关的军人,但城里的叛乱基本已经结束,所以谦阳帝姬大摇大摆地出门,嘴里说是配合端仁清查昆仑殿余孽,其实是趁机刺探,并且指手画脚。

这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但是鉴于她的身份,大家都很隐忍,想着只要不理她,她也就消停了。

谁知她居然跑到菜市口去看韦七和柯柏秋的尸体,在那大放厥词,然后引发了冲突。混乱中,她被人挟持,幸亏宋炎午等人防备到位,以雷霆手段很快将她抢回来,并且送回她的住处。

事情到这里本来已经结束,但谦阳帝姬还不消停,晚上又指责她住处、负责烛火的仆役。

她话说的难听,总是带上郦国如何,东岭如何,极尽侮辱。

这个仆役是郦国人,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平时逆来顺受的,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暴起,用点灯用的长杆子刺向谦阳。

当时谦阳站得很近,身边没有其他人,居然就被刺了个正着,脖子被刺了个口子。

不是致命伤,但是很难看,因为那东西还很烫,不但有创口还有烫伤。

因为那仆役是郦国人,所以事件性质立刻变得严重起来,东岭人不依不饶,非得说这是郦国针对东岭发起的攻击。

“情况紧急,我知道你和阿袤在那里,所以就过去了。”钟唯唯看向重华:“刚好遇到你们在做好事。”

重华拉起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对不起。”

钟唯唯道:“我并没有怪你,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我自己乐意的。不过……如果我没有撞破,你是不是打算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端一碗药给我,然后让我永远也不知道这件事?”

重华一咬牙:“是。让你知道干嘛?让你难受么?”

钟唯唯严肃地道:“我记得和你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希望你能对我说真话,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不是隐瞒。陛下记得吗?”

重华不情不愿地点头:“但是这个事……”

“这个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说实在的,他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我,我才是更多能决定他去留的那个人!他长在我身上!和我血脉相连!”

钟唯唯有点激动,“你和阿袤,肯定认为那样对我才是最好,但你们谁都没我知道,怎样才是对我最好。”

重华也急了:“你不会是听信他的鬼话,真的要坚持下去?”

胎儿最终不能成活,还会给母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重华想起这句话,头皮就是麻的,他好不容易才盼到钟唯唯解了毒,身体恢复健康,怎么也不想要再面临从前那种绝望的境地:“我不许!我不允许你拿命去赌!你听清楚了!这件事由不得你!”

钟唯唯火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有数!我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得晕死过去,他都没有事,说明他很好!如果他真不能成活,那我就等到他自然死去!反正我决不能亲手扼杀他!你要是敢背着我乱来,自己考虑后果!”

宫门刚好打开,她气呼呼地跳下车,气呼呼地独自往前走,表示不和重华同流合污。

重华跟着下车,快步去追赶她:“你站住!”

钟唯唯不理他,越走越快。

但她又怎么快得过重华,重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强迫她停下来:“为什么不听话?”

钟唯唯瞪他:“这是相互的。”

“你全然不知道什么是规矩!”重华气得口不择言:“都是我惯的,惯得你不晓得轻重厉害了!”

钟唯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宫外走。

“把她拦住!”重华气得胸脯起伏,他就知道不能和她提这个,但是不提规矩,他又怎么压得住她?当然,提了也没压住就是了。

钟唯唯冷冷地注视着上来拦她的人:“谁敢拦我,就是我的仇人!除非我死掉,不然别想好过!”

宫人们立刻就怂了,齐刷刷跪了一片。

由得她,她还要上天了!重华大踏步上去,拦腰把钟唯唯抱起,黑着脸让人把车赶过来,长腿一跨坐上车,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不许她动。

钟唯唯要挣扎,他就威胁她:“有多大力气都使出来好了,正好省事了。”

钟唯唯立刻不动了,鸵鸟似地缩在他怀里,低声央求他:“让我试试,让我试试,毕竟话只是这么说,谁也不能真的确切地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对不对?有好多大夫,断言病人活不了,好不了,但是也有活下来,痊愈了的人。”

重华心里就和油泼似的,牙关咬得死紧,就是不松口。

钟唯唯再次恳求他:“陛下,这或许是我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我很想要他,我知道他长在我的这里,我的心情立刻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就觉得不管让我怎么样,我都愿意,我想要,我求你……”

“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你以为我就不难受吗?我……”重华的鼻腔发酸,眼睛发红,他猛地转过头,看着车厢角落,不敢再开口,只怕一出声,眼泪就会掉下来。

许久,钟唯唯轻声道:“我知道了。”

重华以为她答应了,连忙道:“我答应你,我会倾尽所有力量,重新给你找大夫,找药,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机会。”

钟唯唯道:“你知道么,当初我的母亲,她要跟着阿爹去死,却千方百计把我们姐弟俩送走,因为她说,她舍不得。我也是。”

☆、727.第727章 妥协(1)

夜已经很深了,钟唯唯辗转难眠,重华把她送回清心殿后就离开去处理政务,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她知道他很忙,但也不至于睡觉休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这样做,不过是刻意躲着她而已。

血脉相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把手放在小腹上,小生命还小,她触摸不到他的存在,却能感受到他给她带来的温暖、喜悦和踏实。

这种感觉,是重华、秋袤、小棠都不能给她的,无可替代,无可比拟。

他是健康的,我从马上摔下来,他也没有事,他会健康,他会活下去。

万一他真的活不下去……钟唯唯难过的抽了抽鼻子,很快又调整心态,告诉自己,还没怎样呢,不能沮丧。

她纠结着,甜蜜着,鼓励着自己,慢慢地睡着了。

等到她睡着了,重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悄悄在床边坐下,久久凝视着她,叹了一声又一声。

钟唯唯翻个身,习惯性地往他平常躺的地方伸手,像是想去搂他,没摸到之后,她似乎有点不高兴,迷迷糊糊把他的枕头拖过去抱在了怀里。

重华看不下去,起身走出。

李安仁在外面守着,小声问道:“陛下,您要休息了么?”

重华摇头:“派个人去玉明殿说一声,就说我要过去。”

遇到这种事,还是女人之间最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