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灰溜溜的自己吃了一口,就躲回房间,到了夜里,却听到刘天青的房间里瓷器被大力摔在地上的声音。自从她高考结束,那个原本住在这里的年轻女孩已经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主人发脾气了,她该怎么办,这样犹豫的时候,又有接二连三的东西落地摔碎的脆响,叶离想自己装聋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只得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刘天青的房门外。

这回是个重物砸到门上的声音,砰的一响,惊得叶离几乎跳起来,她到底忍不住找了钥匙打开了刘天青的房门,此时他的房间就好像被人洗劫过一样,地上到处是琉璃、瓷器什么的碎片,门边是他经常把玩的一件青铜酒樽,正在地上滚来滚去。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刘天青站在床边,看见叶离进来的时候,有片刻的迷茫,然后是暴怒,声音比平时高很多倍。

叶离又被他吓了一跳,这样一迟疑,刘天青的火气似乎更旺了,居然单腿跳了过来。

地上都是碎片,叶离甚至来不及提醒他一声,刘天青整个人就滑倒了,血,很多血瞬间的涌了出来。

正文第十七章再生(四)

也是在那天,叶离知道了一点点关于刘天青的秘密。

看到刘天青摔倒,因为一条腿用不上力挣扎了几次都没有起来,她来不及多想就冲过去扶他。结果刘天青根本不领情的样子,很轻易的就把她推到一边,堪堪跌倒的时候,她慌乱的用手一撑,结果正好按在一块碎琉璃上,也是很多血飞快的就涌了出来。

那天晚上确实是变天了,他们在屋里折腾的时候,一道骤然而起瞬间撕裂长空的闪电在窗口唰的划过,随之而来的,是盛夏里并不少见的滚滚惊雷。

叶离很害怕打雷,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举起手捂在耳上,很多血就蹭到脸上,黑暗中看起来也足够触目惊心。

刘天青忽然就平静了,在骤雨急落之后,他艰难的撑着身子站起来,然后按亮了屋子中的灯。忽然的明亮,让叶离有些不适的微微眯了眯眼,耳听着刘天青打了个电话,很快的,外面有人按响了门铃。

“你要是没伤到脚,最好去开门。”刘天青彼时已经坐回到床上,叶离也用没受伤的手把身边的碎片胡乱拨到一旁,靠墙坐下了。

门外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很和善,但是没什么特点,开过门之后,叶离几乎立即就忘了他的长相。他是个医生,带着急救箱,检查了两个人的伤口后,敷药、包扎,几十分钟完成了工作,然后对刘天青说,“下次要是这么严重,你可以吃点我开给你的药,虽然你都是皮外伤,但是这个小姑娘可差点伤到手筋,如果伤口再深点,不仅手筋,动脉也伤到了,那时我来得再快也晚了。”

“你从来没今晚多话。”刘天青微微闭起眼,不愿多说的样子。

“因为你第一次误伤到别人。”医生叹可口气,转头对叶离说,“你的手这几天不要沾水,伤口挺深的,稳妥点的话,还是明天去医院拍张片子,看看是不是确实没有伤到筋。”

这样和蔼的口气,这样关切的话语,让叶离有些感动,她连忙点头,医生也没有再说别的,转身出了大门。

“你明天呆在家里吧,”空气中的静默没有维持更久,刘天青说,“你伤了手,活也干不了,在家里呆着吧,省得我看见你碍眼。”

“哦,”叶离点点头。

“你明天在家戴着没事,就去医院吧,看看伤口用不用缝针,缝上是不是能好得快点,天热,要洗的衣服多着呢。”刘天青又说,“我可不能白养活你,该干的活伤好了一件也不能少。”

“哦,”叶离还是点头。

“哦什么哦,”结果刘天青又挑剔道,“回答得这么敷衍,不然你还是去公司吧,该干的事情一件也别落下。”

“你不要休息一天吗?”叶离忽然问,“你流了不少血,不休息行吗?”

“谁说我流血了。”结果刘天青却把脸一板,对叶离说,“去把我的卧室收拾好,不然我怎么睡觉。”

清扫碎片不难,叶离又开了吸尘器,细细的把地面可能残留的细微的碎片吸走,只是处理血渍困难点,戴了手套,受伤的手还是吃不上力去洗抹布,最后刘天青丢了包湿巾给她,才算把地上弄干净了些。

“下次遇上我砸东西,别乱闯进来。”折腾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了,刘天青拄着拐杖回到房间,在门口对叶离说,“这算是我给你上的第二课,一个女人有好奇心或是同情心都不算什么大毛病,但是要掌握一个度,别轻易对一个男人觉得好奇或是同情,不然就会被一些假象欺骗,手伤到是轻的了。”

对于刘天青所说的东西,叶离并不十分明白,她只是觉得刘天青也有些可怜,在这样的雨夜忽然的闹一场,总是有什么理由吧,不能说,也没有诉说的对象,所以只能伤害自己,看来身份、地位、金钱、权势,也不是一个人能真正快乐的理由。

第二天刘天青果然单独上班去了,虽然早起时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这不能阻挡一个工作狂上班的脚步,临走的时候他留下了一些钱和一张银行卡,叫叶离自己找家医院看看伤。

手上的伤口痛了一夜,不是多么严重,但丝丝缕缕的,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人,它的存在,叶离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她拥有的不多,经不起再失去什么。

在刘天青家的小区外,很意外的,一个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子等在哪里,看见叶离出来,就过去拦住她。“刘夫人想和您谈谈。”没有称呼,没有询问,几步之外,一台黑色的轿车车窗摇开,刘夫人朝她微笑。

“您找我有什么事?”坐在车上,看着车辆朝着她不甚熟悉的路上驶去,叶离有些不安。

“你的手伤到了,没事吧,我们去医院好了。”刘夫人亲热的拉住叶离没伤到的手,以一种熟稔的语气说,“昨天晚上,天青砸东西了?”

“你怎么……”叶离一惊,但是还是迅速的吞掉了后半截话,这事有些奇怪,刘夫人怎么会知道?难道刘天青经常这样?

“我怎么知道?是吗?”刘夫人叹了口气,停了会,等叶离不甘不愿的点过头才说,“我嫁进刘家的时候,天青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嗯,他的篮球和羽毛球打得都特别好,人也不是现在这样冷漠,那时候他爱说爱笑的。”

“是吗?”叶离配合的点点头,这些豪门隐秘,她不想知道,但是看刘夫人今天的架势,似乎是不听也不行的。

“他十六岁那年,高中毕业去了美国读书,结果十八岁那年,一个打雷下暴雨的晚上,他遇上了一场车祸,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失去了一条腿。”刘夫人说,“从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打雷下雨之前的夜晚,他的情绪就特别不稳定,砸东西,伤害自己的事情经常出现,医生说他那是伤口在变天之前疼痛,但是,他不了解天青,天青意志力很坚强,怎么会因为疼痛就控制不住情绪?”

“是吗?”叶离机械的点着头。

“我咨询过心理医生,那是创伤后留下的心理隐疾,”刘夫人说,“我和你说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正文第十七章再生(五)

“不明白。”叶离摇摇头,她不想明白任何事,她已经是礼物了,如果再成为棋子,那真是……不用活了。

“这有什么难明白的,”刘夫人笑了,“天青一直很谨慎,他这个隐疾,除了从小认识的家庭医生和几个家人知道外,即便是每天跟在他身边的秘书和保姆,最多也不过觉得雷雨之前,他脾气焦躁些,而天气变化,很多人都会焦躁,他们不会知道更多,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叶离摇摇头,然后说,“如果是电视剧的情节,那么我大概该被灭口。”

“到底是小孩子。”结果刘夫人笑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勉强止住,颇为得意的说,“傻孩子,这说明天青对你很不同,我并没有看错人。”

很……不同吗?叶离想,大概是不同,那些不知道秘密的人没有受伤,而她受伤了,一只手还差点废掉,这么看来,确实是不同,怎么看,她都比别人悲惨很多。

刘夫人的车一直把她送到一家很大的医院,临放她下车的时候,刘夫人对她说,“看你说起天青的样子,并不像喜欢他,也对,他再好,也终究不如正常人,你年纪还小,可选择的空间大着呢,如果您想离开他,不妨给我打个电话,上次没说完的话题,我们随时可以继续。”

检查手伤,比叶离想想中的麻烦,挂号,排队等到医生,结果医生就问了几句她是怎么伤的,连伤口都没看,就大笔一挥,开了单子让她再去交钱,然后照X光,接着是等片子,片子出来,医生看过,说没伤到筋骨和血管,然后又开药,让她去买回来,找护士重新包扎,又开了破伤风的针,让她去打一针做预防。这样来来回回的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到了中午才完成了整个看病的过程。

受伤,晚上没睡好,遇上刘夫人也很伤神,换好纱布后,叶离就觉得特别的累,一步也不想再走。这所医院里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花园,这会到处是翠绿欲滴的青草和浓密的树荫,树荫下有一排一排的椅子,正午了,坐在那里的人不是很多,叶离就找了处没人的椅子,坐下来休息。

前面的草地上,有来看病的孩子蹲在哪里不知道玩着什么,身旁孩子的妈妈一直陪伴在身边,手里撑着一把阳伞,尽力的把照在孩子身上的阳光都挡住,叶离噙着微笑看过去,但是看了一会,眼睛就很酸涩,她不想自己这样随时随地的对周遭充满嫉妒,但……真的是,嫉妒呀。

小孩玩了会,就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另一边走开,叶离的目光也一路追了过去,另一片树荫下,一个纤细的少女正垂头坐着,目光定在鞋尖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叶离一愣,再怎么也没想到,她和谢家的人居然有缘到这个地步,随便找一家医院看病,都能这么偶然的遇到。

那个纤细的少女正式谢依菡,几个月不见,确实有几个月了,虽然高中他们读一所学校,但毕竟在不同年级,若要躲避,方法太多了。

几个月不见,谢依菡居然比过去更加的单薄,长发柔顺的垂在肩后,有种风大都能吹走她的感觉。

她一个人怎么会跑到医院来?叶离颇为不解,忍不住又四下看了看,没有谢夫人或是谢家的任何一个人在,奇怪了。

那个小孩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谢依菡面前,歪着头去看她,神态特别的可爱,谢依菡好像也被逗乐了,伸手去要抱抱小孩子,然后一大一小笑得特别开心。

叶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那么不愿意看到谢依菡,这会却没有一点想起身就走的念头,反而是不可自控的盯着看他们,看他们几乎相同的纯真笑容。

笑声中,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翩然而来,谢依菡笑得更甜,叶离来不及移开目光,秦朗已经感受到她的注视一般,移动着视线,准确的对上了她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但也足以阻挡声音,叶离不知道秦朗低头对着谢依菡说了什么,总之谢依菡放下怀里的小朋友,飞快的转身,然后一脸惊喜的扑了过来。

“当心跌倒!”这是叶离被谢依菡撞得后退两步才稳住后,听到秦朗说的话,他的声音还一如记忆中的温柔,就像他看谢依菡的眼神一样,很容易让人忽略岁月的穿梭,以为他上次这样站在他们身边,也不过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般。

“我没事的。”谢依菡转头,笑得很开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何况叶离姐姐会扶住我,是吧,姐姐。”

话题忽然落在叶离身上,叶离只能点点头,她永远笑不了那么开心,只能淡淡的扬起唇角,然后飞快的抬眼看了下秦朗。

“是,”秦朗点头,语气宠溺到极点,“你不是小孩子,现在和你的叶离姐姐聊几句吧,我去把车开过来些。”

“这么早就回去?”谢依菡很惊讶,又有些期盼,“我好久没见到叶离姐姐了,你也难得陪我一次。”

“中午了,总得吃饭,我们一起去吃饭。”秦朗摸摸谢依菡的头发,叮嘱道,“就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许去。”

“哦!”谢依菡吐吐舌头,呵呵一笑,有些依依不舍的目送着秦朗走开,才拉住叶离的手,刚想说话,却忽然惊呼了一声,捧起叶离受伤的手,“这是怎么伤到的?”

“不小心划了一下,没事。”叶离心头酸甜苦辣咸几乎汇聚到了一处,酸涩到极点,“你呢,怎么秦朗会在这里?”

正文第十七章再生(六)

“秦朗哥哥从美国回来了,今天他正好有空,就说陪我来例行体检,”谢依菡说得很轻松,轻松到对秦朗曾经的消失毫无芥蒂,“叶离姐姐,这几个月总看不见你,我去你们班级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你……还好吗?”

“挺好的。”叶离语气很淡,她当然是知道谢依菡去找过她,但是真的,如果有可能,她很愿意有生之年,都再不见她一次。

“那你的手是怎么伤的?”结果,谢依菡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咬住她的伤不放,“他……那个刘少爷,打你了?”

“没有的事,别乱想。”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已经朝着她们的方向驶过来了,叶离不想让秦朗听到任何同刘天青有关的话语,有些急于想摆脱谢依菡,“秦朗来接你了,你们回去吧。”

“你呢?”谢依菡明显愣了下,更快的双手捉住叶离的手臂,“不会是你出去吃顿饭他也不允许吧,叶离姐姐,你不用怕他的,秦朗哥哥回来了,他会帮我们,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的。”

结果秦朗下车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一起回家这几个字,他含笑拉开车门,对谢依菡说,“怎么,菡菡想回家吃饭吗?”

“不是,”谢依菡摇头,依旧不放开叶离的手,对秦朗说,“叶离姐姐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你快说说她。”

“怎么会,”秦朗做了个请的姿势,“外面那么热,进车里吧,你乖乖的先上车,我保证你的叶离姐姐不会走开。”

“哦,”谢依菡点点头,乖乖的上车,秦朗则对叶离比了个请的姿势,走前一步,等着她跟上,然后一起绕到另一侧的车门。

这是她不多的,和秦朗如此靠近的时刻,鼻端隐隐的能闻到秦朗身上极淡的古龙水和烟草的味道,这一认知让她的心跳突然的加速,整个人紧张到不知该如何呼吸。“Doris的事情,不要对菡菡提。”结果,在绕到车门前的一瞬,秦朗忽然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

并没有等她回答,似乎是无比笃定,秦朗带着她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风味的西餐厅,那里有菡菡一贯爱吃的披萨、牛排和甜品,还有很悠扬的音乐。

叶离不爱吃意大利菜,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她受不了那种非煎即炸的油腻,整顿饭也不过略略的动了几下。

正文第十八章劫(一)

午饭过后,谢依菡明显露出了倦怠的神色,有些怏怏的,叶离一直都觉得,其实谢依菡更像林黛玉,虽然不是常年生病吃药,但也总是如琉璃美人一样,美好而易碎,需要人时时的呵护。

“叶离姐姐,我最近变得可懒了,正午一过就困得不得了,嘻嘻,夏天的天气真是热,你也这么困吗?”坐上秦朗的车,谢依菡将头靠在叶离肩上,小小的打了个哈气。

“夏天人总是犯困的。”叶离想想,自己可没有这么好命,能够每天午睡,每天这个时候,她都是老实的守在刘天青的办公室里,给他当闹钟,哪敢自己睡着。

“哦,那就好。”谢依菡点点头,对叶离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然后就不再出声了,等到秦朗的车子缓慢的停在谢家大宅门口,她已经靠在叶离怀中睡得很熟了,嘴角上扬,犹挂着微笑。

“我送她进去,你……进去吗?”秦朗到了后座,小心的将谢依菡抱出,略有迟疑的问叶离。

“不了,”叶离摇头,当她被当成物品送人的时候,这里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想不出,进去可以看什么。

“那也好,你等等我,我马上出来,然后送你回去。”秦朗点头,不容叶离说出其实她自己回去也好的话,关上车门,就进了谢家的大宅,几分钟后,又很快的出来。

报上现在的地址,秦朗调转车头,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一个路口,秦朗停车等灯,才忽然转头问她,“你高考的成绩怎么样?”

“一般,”叶离想想前几天公布的分数线,她在班级里中等偏上,考一流大学是不可能了,但是普通大学还不成问题。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秦朗似乎知道她的处境,又问她。

“不知道,怎么样都好。”叶离垂下头,她的处境尴尬,但是她真的很怕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她,特别是秦朗,她不要他的同情。

“刘天青是个很有天分的商人。”秦朗的话题扭转得极快,快到叶离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刘天青。

“商人总是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好处的,你若是想摆脱现在的情况,我应该可以帮到你。”秦朗接着说,“谢家这次的危机已经算是过去了,欠刘家的钱确实没有那么快能还上,但也不是不可能,你怎么想呢?”

“不用了,”叶离摇摇头,心很痛,是那种卑微的觉得恨不能化为尘土瞬间消失的感觉,指甲几乎戳到肉里去,“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帮忙,您也是商人不是吗?我看不出自己有这个价值。”

“你怎么会这么想?”秦朗似乎也愣了下,忽然伸手在叶离的头上拍了拍,然后笑了,“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悲观呢?我也是商人不假,但是菡菡和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你和我妹妹也没有分别。谢家这次的事情,本来我就该帮忙,不过当时,说了你大概也能明白,秦氏是家族企业,我们虽然是正统的继承人,但是旁支里股权也不少,那阵子家里闹得乌烟瘴气,我在美国每天忙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恨不能省去,等到能脱身的时候,谢家已经接受了刘家的钱。”秦朗说,“刘天青是个人物,但是他性子有点古怪,菡菡总是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这次又在医院遇到你,”说到这些的时候,他飞快的看了眼叶离的手,“你也不快乐,今天从菡菡遇到你到现在,你都没有真正开心的笑过,以前你也安静,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所以算我冒昧吧,我真的觉得,如果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让你们都快乐起来,这也是值得的。”

正文第十八章劫(二)

在以后的许许多多日子里,每每静夜难眠,叶离常常会想起那天和秦朗的对话,那是之前若干年中,他对她说过最多话的一天,虽然那些对话让她尴尬、自鄙甚至想大哭一场,但是无可否认,她记住了他说过的全部的话,一字一句,也包括她的回答。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叶离总是要把头深深的埋在被中,才能止住回忆带来的身体上的颤抖,她说,不必了,她不是货物,可以买来卖去。

秦朗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样几个字,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对她来说,曾经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后来的暑假,她常常走神,只要手里的工作停下,她就忍不住走神,具体想了些什么,时间久了渐渐忘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时常会在心里念的两句唐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秦朗虽然从不曾真正是过她的萧郎,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爱和悲伤如死水一样绝望。

叶离自己也没有想到,不可名状的命运,在不远的前方已经全速转动,拖着她,无可避免的深陷其中。

高考的录取通知书很快被快递来了,她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大学在本市,专业是热门但是工作已经很难找的会计学。她小心翼翼的把通知书放在了屋子里显眼的位置,但是刘天青来回走过几次,却好像根本没有留意过,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天,叶离从惴惴不安到心慌意乱最后到怒火中生,晚饭的时候狠狠的在每个菜里都多加了两勺咸盐。

结果吃饭的时候,刘天青的脸苦到极点,眉头皱得紧紧的问叶离,“晚上让你去买菜,难道你还顺路打死了几个卖盐的?”

“天热,出汗,多吃点盐也不坏,何况,很咸吗?”叶离吃了大大一口米饭,少少的尝了一口菜,然后也忍不住苦了脸,真是咸呀,咸到发苦。

“你……”刘天青看着她的脸蛋抽成一团,终究没有绷住,笑了一下,才无奈的扶了拐杖站起来,单手过来拖着她,走向门口。

“你要干什么?”叶离一脸戒备。

“今天的菜不能吃了,当然是出去吃。”刘天青好笑的侧头看她,“怎么,心虚了,怕我把你丢出去?”

“谁心虚,就是不小心嘛。”叶离嘴硬到底,刘天青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没什么和她计较的意思,只是拖着她的手,出了门,上电梯,下楼,然后出去。

这一天有很美的夕阳,小区里的花草树木都好像被镀了层金边一样,看着格外的精神讨喜,他们手拉着手一点一点向小区门口走,刘天青的腿上安有义肢,平时除了在公司,他很少使用轮椅,这天出了门就放弃了手杖,走得有些慢,但还算平稳。

这个时候正是小区里最热闹的时候,好多孩子跑来跑去,就有一个小皮球被一个摇摇晃晃跑动的小男孩踢到了刘天青脚下。

“小弟弟,你的小皮球很可爱,”出乎叶离意料的,刘天青弯下腰,捡起皮球,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将球放到小男孩怀中,他很用力的拉着叶离,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想在她手上找个支撑,太用力了,拉得叶离也弯下了腰来。

“谢谢叔叔,”小男孩歪头看了看刘天青又看了看叶离,似乎很苦恼要说句什么话才能和刘天青对他的夸奖分量相同,半天,终于说,“叔叔的阿姨也很漂亮,”然后就不好意思的嘻嘻笑了笑,跑开了,走了几步,还回头看愣在路上的两个大人。

“叔叔的阿姨?”刘天青回味了会,哈哈笑了起来,他平时在叶离面前总是板着脸,这样的笑很少见,“叶离小皮球,我们走吧。”

“我才不是小皮球,”叶离脸有些红了,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怎的。

“怎么不是小皮球,我说他的小皮球可爱,他说叔叔的阿姨漂亮,对仗多工整。”刘天青说着,也不管叶离怎样,只是拖着她走。

不知道为什么,叶离在再次回头看小男孩的时候,觉得有什么熟悉又一时想不起的声音,似乎在身边的某处咔嚓了一声。

正文第十八章劫(三)

那之后,叶离觉得,至少是当时觉得,她度过了一生之中,最平静甚至是快乐的一段日子,刘天青板着脸的时候越来越来少,很多时候,在家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会很轻松的和她说一些公司的运营,遇到的趣事,或是指点她该读一些什么书。

刘天青的藏书很多,几乎是五花八门的,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经济法律,甚至还有一些旅游的图册和言情小说,叶离觉得,他的书房就很像一间书店,还是没什么客人的那种。于是,每天吃过晚饭,她喜欢在书架下一点点的走过,去看每一本书的书脊,那些书都是崭新的,似乎从来没有人翻动过,她心里暗自想,刘天青买了这么多书回来,却从不去读,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浪费。后来,刘天青的温和态度让她放松了警惕,再于是她就不小心的把自己的这个观点透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就不想,读书的人都会爱惜书,被爱惜的书,会永远如新呢?”刘天青看着窗外,许久才说了这样一句,算是回答。

当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刘天青确实读过那些书,他的博闻强记超出叶离的想象,像是叶离喜欢看那些以案说法的节目,他总是能在案件介绍完之后,准确的说出案中人触犯了哪一条法律,甚至这条法律在书架上第几排第几本书的什么位置。更有甚者,那天叶离在家看电影《青蛇》,被里面的那曲流光飞舞感动得一塌糊涂,结果刘天青却告诉她,那句她最爱的歌词,“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并不出自词作者之手,而是几百年前,一个叫仓央嘉错的人写下的,还顺手给她找了仓央嘉错的文集。

叶离很为那些充满情感的文字而着迷,她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大孩子,有着对爱情最美的憧憬,她常常忍不住在心底念诵,“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她不知道谁是等在途中注定要与她相见的人,但是念这句诗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秦朗的笑容,像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也像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

刘天青并不想知道那些女孩子心里隐秘的情感,他只偶尔会从公事中抽离,然后发现叶离坐在不远处,手捧着书发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没有焦距,却偏偏流动着醉人的光华。每每此时,他总是立刻移开目光,好像慢了一点就再也难以抽身退步一般的狼狈,他有些庆幸,叶离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异样,他也不知道,到了后来,再读这诗的时候,间或的,叶离脑海中也会浮现出他的模样,夕阳下,拉着她的手,叫她小皮球,那是她此生从来不曾得到过的,一个人那样亲密的,给她取一个绰号。

正文第十八章劫(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