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底祈求他能快点停下来,给她一点时间去思考将来,可是,她迎来的,不过只是另一波更激烈的冲撞,所以停留在她意识里的,就还是痛,痛到极致,她到底受不住,昏昏沉沉的,彻底的沉到了黑暗当中。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阳光被厚实的窗帘挡在外面,室内反而暗沉沉,秦朗不见了踪影,空气中情欲的气息早散尽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叶离翻身坐起,稍一用力,手臂和腿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体里的痛依旧。

一叠崭新的衣服整齐的摆放在床边,浅浅的颜色,清纯可爱,叶离却只能苦笑,一切都和想的不一样,她讨厌这种被丢弃的感觉,如果可以选择,她更想做那个早早醒来,然后一声不响走掉的人。可惜,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挣扎着站起来,洗过澡,穿好衣服,她昨天的东西都被整齐的摆放在卧室一角柔软的沙发上,提示着她一夜的赌注和疯狂,以及似乎变得更未知的前路。

站起来走路的时候,身体更痛,但是叶离觉得她不能留在这里,一刻也不能。

离开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地方能去,在这世上,她就是飘荡的浮萍,没有根,风一吹,就会变得无所依从,叶离茫然的在外面走了一阵子,到底还是坐了公车回到学校。

寝室里这会倒是没有人,叶离想起了于心雨,下意识的看了看她的床铺,空荡荡的,崔淑珍的也是,她不敢想昨天夜里的事,随手把包包丢在床上,然后手机从包口的小空隙了窜了出来。

这会,她手机的显示是黑黑的,自从那次摔过之后,它好像就做下了这个毛病,时不时的就关机自行休息了。叶离的手指在开机键上摩挲了两下,终于还是把手机随手丢在枕旁,人什么人会找她呢?她想不到,她也不想找别人,所以,开机或是关机,又能怎样呢?

叶离的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寝室里开始陆续有人起来,穿着拖鞋踏踏的走来走去,洗脸盆被拿起放下,渐渐的走廊里也有了说话的声音。

早晨还有课,昨天无故的旷课一天,叶离不想再旷课第二天,只是身上依旧是痛,说不出具体位置,就是骨头和骨头之间,细细密密的酸痛依旧。

下床的时候,叶离看到崔淑珍正端着洗脸盆要出去,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飞快的一碰,崔淑珍已经迅速收回视线,头一低,开门出去了。于心雨也回来了,这个时候仍旧躺在床上,帐子密密实实的挡着。

上课、下课,然后回到寝室,叶离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一个多月后的周末,崔淑珍又联系到了兼职,只是这次她颇为不好意思的对寝室里的其他人说,只多出一个职位。

“谁想去谁去吧,正好我有事。”一听这个梁红当先表了态,接着其他人也都说自己有事,最后只剩下叶离和于心雨。

“我有别的事,”叶离本来不想再搭理崔淑珍,但是不说话也不好,于是,于心雨说,“那正好,我去。”

等到于心雨跟着崔淑珍出门,刘欣欣才说,“你们发现没有,老八最近脾气渐长,人成天总沉着脸,好像咱们谁欠了她钱一样。”

“这我没发现,但是我发现,她最近买东西很大方,好像买了一个挺贵的手袋,我前阵子去逛街看到过,商场里卖一千多块呢。”老三接了一句。

“仿版吧,”刘欣欣说,“我也看见了,仿得挺像的。”

“我看不像,”梁红也想起来了,说,“那天我看见就问她在什么地方买的,要是仿版,她为啥不告诉我?”

“那谁知道呢?”刘欣欣嘻嘻一笑,提着包出去约会了。

“老大,你最近也很沉默呀,食堂都不和我们一起去了。”梁红套上大T恤,准备去图书馆,临走丢下这样一句话。

叶离没应声,她确定很沉默,因为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和谁说。而且最近她也很疲倦,莫名的,总是很想睡觉,有时间就想睡觉。嗯,她也有两周不去食堂了,还是莫名的,去了食堂,一闻到那股子大锅菜,煮不像煮,炒不是炒的味道,就忍不住反胃。

这样的没精打采,自己的专业课都是勉强坚持,幸亏莫邵东给她打电话,说是他在广州又去了香港,然后还要去趟美国,因为实在不能保证课时,已经和学校协商,另外聘请了一位教授接替他未完的课程,“没有兼职给你做了,失落不?”电话里,莫邵东这样和她开玩笑。

“谢天谢地,”叶离勉强笑着说,“每次课你都不露面,就让我拿盘录像去充场面,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我都被你的女学生们千刀万剐了,这次终于不用我去了,哈哈。”

“我可能还得过阵子才能回来,”莫邵东不理叶离的笑声,自顾自的说,“我可有点想你了,等我回去,咱们去吃麻辣小龙虾,这次你别拦着我,我要吃个够本。”

很奇怪,叶离忽然就想吃麻辣小龙龙虾了,很想很想那种,其实不大能吃这个东西,以前和莫邵东去,最多也就吃三两只,因为惦记着这东西不干净,莫邵东想多吃她还总拦着,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隔着电话这么一听,忽然就立刻想吃到嘴里。

第二十五章谁许深情(9)

叶离算了下,这好像是寒假过后,她第一次见到谢依菡,虽然肚子里觉得特别饿,但是还是站住脚,想了想,不知是装成不知道谢依菡生病好,还是直截了当的问一声,你的病好了没?

“叶离姐姐,你都不想我吗?”结果没给她时间让她想出结果,谢依菡已经眨眨眼睛,有些委屈的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也不给我一点激动的感觉。”

“有很长时间吗?”叶离决定装成不知道谢依菡生病,“我觉得也没多久,你最近在忙什么?”

“也没什么,还不是和大家一样,学习了。”谢依菡眼中有些失落,但是很快的又高兴起来,拉着叶离的手,问她要去做什么。

“麻辣小龙虾?”听了叶离要去吃这个,谢依菡皱了皱眉,说,“叶离姐姐,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你不是不爱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吗?何况小龙虾一点不卫生。”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叶离随口说,“我真是很想吃,你忙着吧,改天再聊。”

“等等我,我也跟你一起去,”结果叶离走出两步,谢依菡就追了上来,非要和叶离一起去,还很认真的问她,“叶离姐姐,真的是不干不净的东西,吃了就不得病吗?”

“或许吧,”叶离觉得这孩子有点奇怪,病了挺长时间,也不知道是啥毛病,但是看起来脑袋好像确实变笨了。

那天叶离一口气吃了十二只小龙虾,顺便还吃掉了一大铁盘合着小龙虾炒得极其麻辣入味的圆葱和大蒜,把一边坐着,摆弄着一只小龙虾,始终没敢入口的谢依菡弄得目瞪口呆。

等到叶离拍着肚子,觉得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才有了一点说话的欲望,其实这句话大概是从刚刚遇上谢依菡的时候,她说想问的,“怎么没看见你的秦朗哥哥?”

“秦朗哥哥去欧洲了,”谢依菡叹了口气,“都去了很久了,快两个月了吧,一直也没回来,叶离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像前几年那样,一去就几年都不回来了?”

叶离觉得心往下沉了沉,有点说不出的酸楚的嘲讽的滋味一起涌上来,隔着皮肉和骨头,都能感到里面钝钝的疼痛,吃进去的麻辣小龙虾也好像在胃里翻涌起来,一个呼吸间,就堵得难受。那夜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秦朗,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有点盼望,但是经不住时间的推移,后来她也想明白了,谢依菡一直病着,没有谢依菡的存在,她和秦朗的生命根本就没有交集。

所以到了后来,曾经有过的盼望都变成了自己对自己的嘲讽,叶离知道,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瞧不起自己,那是一种细想简直要发疯的自鄙,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要拿出自己惟一有的一切去做一声毫无胜算的赌注,为什么秦朗连一句话都不肯给她,这些都是为什么?她在秦朗眼里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小丑一样的可笑和无耻?

大概是无耻吧,最后叶离在用力的撞墙以缓解以脏的疼痛之后,决定放过自己,她还是没有死的勇气,所以只能无耻的活着,为了活着,这些日子她都尽量不去想秦朗,不去想那一夜,那一夜算什么呢,她想,她永远没有勇气去问秦朗的,所以,就只能在别人选择遗忘的时候,同样的去用力遗忘。

“叶离姐姐,你说,秦朗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坐在对面的谢依菡没有看叶离,也不知道叶离这一刻的思想经历怎样的千山万水、甚至沧海桑田,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生病让她越发消瘦,看上去有种形销骨立的柔弱,迷茫的眼神里,都是害怕失去的无助,叶离到底忍不住,猛的站起来冲时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

那之后,叶离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吃麻辣小龙虾,她一直觉得自己吃伤了,或者是小龙虾的卫生实在太差,因为从那天吐过之后,她经常在晨起的时候觉得恶心,但是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谢依菡回到学校了,她病假请得时间太长了,这个学期只能重修,那段日子叶离很烦她,明明没课可上,还天天来寝室找她,找她,就是念叨秦朗。

“你给他打电话,直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叶离恹恹的,早晨反胃没吃什么,中午吃了两张馅饼,偏偏吃的时候觉得油而香,吃过马上就觉得腻得要命,喝了瓶酸梅汤,也没压住,到底吐出去了,这会胃里空空的,也没力气去再吃东西,只能放任身子簌簌的发抖,最想的,不过是闭上眼睛睡会。

“这个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谢依菡有着反常的迟疑,比几年前的迟疑更甚,她摆弄着手机,长久的,久到叶离几乎瞌睡过去,才说,“叶离姐姐,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很烦人,可是我很害怕,我都不敢睡觉,总觉得睡着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这个感觉我不敢和爸爸妈妈说,我不知道可以和什么人去说。”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叶离的头点了又点,好容易清醒点,她也奇怪,谢依菡为什么偏偏要和她念叨这些事情。

“不知道,我就觉得我们很亲密,”谢依菡很浅很浅的笑了,“有点像血脉相连的感觉,很奇怪,这种感觉,我就在你和秦朗哥哥身上感受到过,觉得我和你们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认识,是不是很奇怪?”

“是吧,”叶离点点头,快期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犯困,还有好多书没有看,挂科就惨了,所以她对谢依菡说,要去水房洗个脸,精神一下。

下午的时候,宿舍楼里挺安静的,除了上课的人之外,其他人午睡的午睡,不在的不在,叶离的拖鞋着地的时候几乎无声,走到水房门楼,却听见里面两个女生说了他们寝室的门号,“那个女生也真够不要脸的,这个月我们同学说,看到她周末总出去,次次上不一样的名车,人家都说她出去卖呢?”

“真的假的,我可好几次早晨看见她在厕所里吐得稀里哗啦的,不是怀了吧?”另一个女生说。

“早晨吐就是怀孕了?”先前说话的女生明显顿了顿,说,“你听谁说的,好像也怀过一样,”然后两个女生笑成一团,最后还是后来的女生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电视里女人怀孕不都是吐。”

“你就可劲埋汰人吧,生理卫生科上就说那啥之后,要是月经停了,才是怀孕,可没说吐。”先前的女生说完,两个人因为讨论到了很禁忌的话题,一起收声,嘿嘿的低声笑起来。

有一瞬间,叶离觉得眼前黑成一片,世界好像忽然黑了,四周又没有灯一样,脑袋里有什么嗡嗡的响着,她踉跄着退了两步,靠到右侧的墙上才稳住身子。晨吐、停经,两个月了,她日日夜夜的鄙视着自己,后悔,难过得睡不着就撞墙,心揉碎了又重新粘粘然后再揉碎,这样的伤神泣血,却居然从来没有往这个上面想过,她是怀孕了吗?如果怀孕了,那要怎么办?

第二十六章惊变(一)

从水房回到寝室里,谢依菡还坐在原地等她,瞧见叶离的脸色惨白,小姑娘有些紧张了,站起来迎过去扶住她说,“叶离姐姐,你很不舒服吗,你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嗯,”叶离点点头,也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爬上床,把帐子挡得严丝合缝,整个下午,她睡不着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爬起来,出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坐着公交车几乎跨越半个城市,这中间,她看到了很多药店,一直到了车子的终点站,她才鼓起勇气进了一家药店。

货架上很多很多同类的物品,叶离不敢拿起来仔细研究,匆匆说了需要,交钱的时候,她的头几乎恨不能插进地缝里,脸热热的涨着,总觉得收款的拿验孕纸给她的服务员看她的眼神刀子一样锋利,还写满了鄙夷。为让她手足无措,东西拿到手里,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只是塞进包包最深处,就飞快的跑出来,几次走错方向,好容易才找到来时的公车,又这样游魂一样的回到学校。

整晚,装着验孕纸的包包被她一直搂在胸前,紧紧的,好像一松开手,这可怕的秘密就会被公诸于众一样,然后一夜噩梦缠绵,恍惚中,好像一直有个孩子再叫她妈妈、妈妈,周围都是同学,她很害怕,不敢答应,可是孩子的叫声一直都在。

天快亮的时候,叶离从一个噩梦中惊醒,四周还是很安静,这个时候,大家睡得都很熟,她悄悄的支起手电,悉悉索索的翻出验孕纸读上面的说明,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床,溜去厕所,再然后,晴天霹雳。

那几天,叶离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她知道自己还在读大学,距离毕业还有三年的时光,这三年里,她不能出一点岔子,否则,她随时可能被开除,她辛苦挣扎了这么久,为的只是可以拥有掌握自己人生的力量,如果她不能毕业,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她有了孩子,那样懵懂的初夜,她没有想到,留给她的,会是这样的惨痛。一个小小的,可能对外面的世界还没有感知的小生命,她不敢想象,这个孩子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巨大的危机,她只是本能的害怕,每天都系紧最紧的腰带,走在校园里,如果迎面走来的人多看她一眼,她都忍不住下意识的低头,看看她的小腹是不是凸出来。她觉得这样下去,她真的可能疯掉,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孩子不能留下,可是要怎么才能让她离开呢?

然而,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场更大的风波到来了。

先是于心雨被一个胖胖的男人搂抱的照片在一个清早被贴在寝室楼下的布告板上,再然后各种各样关于于心雨当小姐的小道消息野火燎原。最后一个早晨,一个趾高气扬的华服女子带着人堵在女生寝室楼下,于心雨刚一出来就被他们揪住,狠抽了一顿耳光,衣服领口都撕烂了,衣衫有些褴褛的搭在身上。早晨进出的学生不少,大家都被来人的阴狠气息吓住了,等到学校的领导和保安赶到的时候,于心雨脸上早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流着鼻血还是被人打坏了什么地方,女人则指着于心雨大骂狐狸精,小三之类的,伴着污言秽语而来的,还有一叠照片,说于心雨勾搭她的老公,她要学校严肃处理,还要告到法院。

那天叶离和寝室的几个女生一样,都被各自系里的老师找去谈话,说的都是于心雨,问的都是有没有觉得于心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叶离不知道他们都怎么回答,她只摇头,说自己没有留意过,什么都不知道。叶离性子沉静,和同学走得都不太近,老师也是知道,没有问她太久,反而安慰她,别被早晨的情形吓到。

只是于心雨没有再出现在寝室,她的东西都整齐的摆放着,只听说人被父母带回了家。

几天后的下午,谢依菡敲开叶离寝室的门时,叶离本来仍旧卧在床上没动,因为屋子里只有她和崔淑珍两相沉默。谢依菡来的时候,崔淑珍正好换地衣服要出去,屋里再没别人,她不好再躺下去,只能慢腾腾的爬下床,坐到下铺上。

“叶离姐姐,你帮我个忙好吗?”谢依菡从进来一直欲言又止,足足有半个钟头才附在叶离耳边说,“你拿我的手机,给秦郎哥哥打个电话行不行?”

“我不知道他的号码。”叶离马上拒绝说,“我也不会打国际长途。”

“我知道,我来打,”谢依菡飞快的说,“我问清楚了秦朗哥哥在法国那边的电话,我拨过去,你替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叶离皱眉,她心里正乱,诸般的烦恼都堆在眼前,没有头绪,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有心情应付谢依菡,一点也没有。

“我害怕,”结果谢依菡忽然哭了,她说,“我很害怕打扰到他,这次他出国,都没和我说,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他又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很害怕他不想理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我也害怕他不想理我,我怀了他的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叶离微微闭了闭眼,她的心已经够苦够酸了,眼泪也马山就能掉出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朗的电话到底还是拨出去了,叶离张开眼睛的时候,电话已经塞到她的手里,谢依菡眼朦胧的看着她,然后电话被人接了起来,一个很低沉好听的男生问了句叶离听不懂的外语,叶离猜,那大概就是法语了。“请问秦朗先生在吗?”想好的英文说不出来了,叶离在谢依菡祈求的目光中,只能结结巴巴的说汉语,果然,到了关键时刻,管用的,还是母语。

“你找秦先生吗?请问您怎么称呼?”电脑那端,接听的男人居然听懂了,而且用略有僵硬,但确实很纯熟的普通话问叶离。

“我,我姓叶,”叶离本想报谢依菡的名字,可是话出口了,说的却是她自己的名字,大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的迟疑里,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

“您好,叶小姐,您稍等,我帮您看看秦先生是不是在。”男人说完,轻轻放下听筒,几十秒后,电话重新被人拿起的时候,叶离听到了秦朗的声音,没太大的迟疑,直接问,“叶离吗?”

“是——我,”叶离呐呐的,她不知道该和秦朗说什么,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再遇到秦朗的情形,可是,没想到,只是电话,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就已经让不知所措,丢盔卸甲了。这样犹豫着,目光扫到谢依菡,她只能硬着头皮说,“菡菡很惦记你,让我帮她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呵呵,”秦朗轻声的笑了起来,隔着电话,那声音好像就贴在她的耳畔,叶离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几乎忍不住战栗。她曾经听过秦朗这样的声音,在他们最亲密的那一次,他大力的将她揉在怀中,撞得她觉得魂魄好像都要出窍了,偏偏他滚烫的唇还那样贴着她的耳朵,时而轻轻一吻,时而并不用力的咬咬她的耳垂,在感受到她的战栗时,就会这样笑,愉悦满足,又似乎充斥着一种嘲讽,“是吗?她为什么不自己打?”

“我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她的电话,你问她好了,”叶离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她觉得她受不了这样的对话,这样的语气,她心底的酸楚就要撑不住一起涌出来了,可是她不能哭,哭什么呢,眼泪只有爱她的人才会珍惜,在秦朗面前,她还嫌自己的笑话不够多吗,她只是想把电话还给谢依菡,可是仓促的抬手递出话机的时候,谢依菡却忽然躲了开去,直跑到门外,将门反关回来。

“叶离——”电话明明和耳朵隔着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叶离还是听到了秦朗的声音,她吸能慢慢的,慢慢的将手机重新凑到耳边,然后用尽全力说,“是她要问你,不是我,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秦朗回答得很快,然后停了下才说,“你哭了,我和你开玩笑的。”

“我没有,”叶离飞快的说,说完把手机拿远些才深深的吸了口气,“我带的话你听到了,我挂电话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自己和她说吧。”

“叶离,”秦朗却再次叫她的名字,过去很多年,叶离都没有听到秦朗这样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叫了这么多次她的名字,想去按挂电话的手到底没有动,她微微垂下头,听着秦朗的声音,只是秦朗却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的手机怎么总关机?”

“电池接触不大好,”叶离一愣,不知道秦朗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的手机,她还没有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头垂得太低,眼泪到底滚落下来,啪嗒一声,滴在裤子上。

“我这边的事情大概处理完了,过几天就回去了,”秦朗的声音很柔和,“我想……”

后面的话叶离没有听到,屋子的门忽然被人大力的推开,梁红风风火火的冲进来,进门就大喊,“于心雨跳楼了!”

惊变(二)

秦朗回国,已经又是几天之后的事了,他离开的这些日子,虽然重要的文件都传真过去由他定夺,但是秘书那里,还是积压了不少文件,还有几上必须马上开的会,也不能再拖,所以他连时差都没空去倒,直接叫司机把车开去公司,一直忙碌到天黑。

晚饭是秘书在他喜欢的一间馆子里定的套餐,饭菜送来的时候,他的工作正好结束,吩咐了秘书可以下班,秦朗打开了餐盒。

还是他常吃的几样菜式,只是放松下心情,只吃了几口,就觉得好像饭菜的味道都不对,胸口有点闷闷的,就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钻石的路灯早就亮了,市中心,永远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样子,大厦的隔音效果再好,这会也让人觉得心烦。秦朗随手松了松领带,蓦的转身,进了一旁的休息室,他从法国带回来的大皮箱还好好的搁在那里,输了密码,嘣的打开,视线在里面微微一扫,他随手拣出了一只CHANEL的首饰盒,里面是他临回来的时候,专门去买的。18K的白金项链,镶嵌着珊瑚,美蛋白石,粉红色碧玺和美钻,不动声色的奢华中透着灵动的气息。

这个链子他选了很久,他没有太多送东西给女孩子的经验,通常他选择礼物,要么是交代给秘书去办,要么就是等在沙发上,只负责刷卡签字。而他身边真正亲近的女性大都不在乎礼物的款式,她们什么都不缺,即便他挑得再精心,送出去,也可能就是被束之高阁,一次两次,人难免就生了惰性,想着既然反正也是这样,不如简单点,买礼物永远就买一件最贵的,钻石最大的,应付了事。

所以,在选送什么给叶离的问题上,秦朗确定很苦恼,这种苦恼,甚至比争取一笔几百亿的单子更让他无从下手。比如那些多少有些特殊寓意的东西都不能送,因为他还不知道叶离怎么看待那一夜。秦朗想过,如果她不是第一次,他大约就不会这么苦恼,如果她不是第一次,那成年男女,各自有生理需要,再正常不过,大家合则来,不合则去,不用解释也不用掩饰。可是她偏偏是第一次,而且她也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如果这个时候,他再给她一些会让她产生错误联想的暗示,那不知道将来他是不是就更难脱身了。

反正,总之就是烦,没见到她的时候烦,要见到她的时候更是,在国外的时候还好,这会只要一想到她,秦朗立刻就觉得坐立难安,甚至食不知味。只是他又不能不去见她,那天早晨他原来就订好机票出国的,看着叶离睡得沉,想着叫醒她只会让她更尴尬,只能悄悄用她的手机往自己手机里拨了一下,存下她的号码,想着给她打电话,结果打了几次,叶离的手机居然都是关机。好容易她拿着谢依菡的手机联系他了,关键的话还没说,她那边又乱糟糟的,不知道有人再喊什么,他连听都没清,电话又被挂断了。

可是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也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何况他们终究还是要常见面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该有个解决的方法,想着这些的时候,秦朗已经取了自己的车,一路开到叶离的学校。

叶离的手机还是关机,开越发的黑了,通常宿舍楼的北门门口不是挺热闹的,卖东西的也有,来溜弯的也有。秦朗把车子熄火,停在路边,点了支烟,觉得自己这么等在这里,实在有点傻,天知道她有没有回到寝室,如果她已经回去了,那他等到天亮也是白费。

两个钟头过得飞快,快到寝室熄灯的时间了,北门口的人流渐渐散去,小商贩也都收了摊子全部走人了。秦朗掐灭的第N根烟,准备回去,明天再说的时候,一台出租车停在了他的车附近,半响,一个年轻的女孩推门下车。秦朗不过随意瞥了一眼,转动方向盘的手就顿住了,下车的女孩子居然是叶离,大热的天,还穿了条长长的裙子,裙子外面罩着件宽大的衬衫,人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走路的时候,双手都环在胸前,不自觉般的微微弓着身子。

“叶离!”秦朗开了车门,叫他的同时,下了车。

叶离的身子一颤,停在原地有十几秒钟,才缓缓的转过身子,路灯的光线不好,映得她的脸色苍白得异常,人也比他上次见到时候瘦了些,衬衫罩在外面,空空荡荡的。“你怎么在这里?”两相对视之后,叶离微微垂下头,小声的问了一句。

“试试看,能不能等到你。”秦朗说完,也觉得有些奇怪,没见到叶离之前的那种烦躁,傻等在这里时候的郁闷,好像这会忽然都消散了,他居然还很开玩笑的心情,“我的手机和你的手机大概八字不合,我觉得我好想就从来没有打通过你的号码。”

“是吗?”叶离的脸色在听到八字不合四个字的一瞬间变得越发苍白,她把手机人包里费力的扯出来,一看果然又是黑屏。八字不合,许是直的吧,叶离想,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她已经为她的疾心妄想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了,今天,为什么是今天,他还要特特的等在这里,告诉她,什么都是她的妄想。

“这个给你,”叶离的头垂得太低,秦朗自然看不到她脸色的变化,只是见她紧紧的捏着手机,样子楚楚,夜中自有动人的地方,心里不禁一热,为了掩饰,他赶紧把手里拿着的项链盒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盒子触到叶离的手,她却触电了一样,猛的退开一步

,愣愣的抬头,瞪大眼睛看向秦朗。

“项链,我从法国带回来的,”秦朗送人礼物,自来收获的都是甜甜的笑容,叶离的反应绝对在他的意料之外,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只能说,“那天我太赶时间,走得匆忙,也没……”

“我不要,”叶离却打断了他的话,一边用力的摇了摇头,一边后退,嘴里只说,“你拿回去吧,你不用这样,我不会要你的东西,我没你想象的那么下贱。”

“你在说什么?”秦朗一愣之下,对叶离的反应越发觉得奇怪,特别是她还用到下贱这样一个难听的词汇,他不免也有点生气,他送礼物,他特意亲自去挑的,他等在这里半宿困得要命,她居然不要,连看都不看一眼,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表情,还说下贱,她什么时候矫情成这个样子了?所以他大力的捉住不断退后的叶离,把项链盒子往她的手里一塞,冷声说,“我送出去的礼物,从来没拿回去过。”

“那我也不要,你丢掉吧,反正你有的是钱,”叶离却怎么也不肯张开手接住项链盒,她不断的挣扎,扭动身体,奋力的想要从秦朗的手里挣脱开,“你用不着拿钱砸我,我不要你的钱。”

“你……”秦朗气急,“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事闲着,跑到这里来看你的脸色?”

“我没求你来,”叶离已经要哭出来了,身子从内而外不自觉的簌簌的抖着,一波一波的痛排山倒海,让她几乎支撑不住。

“是,我是疯了,大半夜没事干,我跑这里来等着找别扭,”叶离的眼泪落在秦朗的手背上,他迅速的抽开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怎么了,他一贯不是这么情绪化的人,但是今天却接二连三的失态,一定是时差没有调过来,人不睡觉就会变得焦躁不安,秦朗想,他就是时差没调整好,所以他得回去睡觉。而且想想,叶离这样的反应也好,虽然不是他希望的最好结果,但也不是最坏的,于是他说,“既然你这么急着撇清,什么意思我也明白了,一夜情这种事,你情我愿的,你不愿意那也正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来。”

项链他自然不会拿回去,拿回去也没地方搁,叶离不要,他就随手往地上一丢,转身上车,利落的掉头,开走。

北门前是一条笔直的路,他的车子开出去很远了,不是他有意的,但是后视镜里还能看到校门口那道纤细的影子,叶离一直站在原地,一直,然后在他几乎要转弯,再也看不到她的时候,猝然倒在地上。

秦朗的车子没有停,他一直开,一直开,开出两条街后,到底忍不住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迈巴赫发出一声短促的鸣笛声,然后他也不理路上禁止调头的警示,直接掉头,然后一路飞快的开了回去。

叶离趴在地上,动也没有动过的样子,两个迟归的学生正蹲着叫她,“同学、同学,你怎么了?”

秦朗一直知道叶离很瘦,但是没想到她这么瘦,抱在怀里的时候,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心慌。

叶离读的大学位置相对偏僻,附近除了校医院外,最近的大医院距离这里也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等红灯的时候,秦朗侧头去看半躺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叶离,她的眉头紧紧的锁着,脸色在外面照射进来的一点路灯的映衬下越发雪白。因为身子被安全带固定着,躺得歪歪斜斜,这会,叶离的一截小腿已经露在裙子外,上面居然有一道鲜红的血痕,蜿蜒其上。

秦朗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道血痕,但是这血却擦也擦不完,而且到了后来,好像怎么也控制不了一样,不停不停的从叶离的身上流出来,到了他抱着她冲进医院的时候,他的手掌上,已经全是仍旧温热的粘腻了。

“患者刚刚做过人流手术,流血本来也是正常的,但是她的流血量太大,不知道是手术的问题还是其他外因造成的,这还得观察,然后等妇产科医生来做进一步确诊。但是目前患者的情况,需要输血。”叶离被推进急诊室,十几分钟后,一位女医生出来,询问秦朗,叶离之前是在什么医院做的人流手术,看着秦朗错愕的表情,医生略有些不满的说,“她不是你老婆吗?你老婆做人流手术你不知道?”然后又恍然般的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情真是不讲后果,”说完一边唰唰的开了单子,让秦朗去交款,一边叹息般的说,“现在的女孩子,也是太不知道自爱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医生一直没有抬头,也自然没看到秦朗瞬间冷下去的神情,总要到第二天早晨,她忽然接到医院人事处的电话,要她收拾一下,去偏远山村援助医疗五年的时候,才隐约从同事的嘴里听说,夜间急诊,她祸从口出,竟得罪了一个她得罪不起的人。

叶离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浅浅的粉色天棚,然后有个年轻的女孩子过来很细声的问她,“您醒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舒服吗?叶离动了动四肢,还好,都可以动,除了小腹下面隐隐的有被撕裂的疼痛之外,她只觉得头昏无力,想继续睡觉,其他的,都还好,所以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