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斯,把舱门顶住!”少年见甲板下的明军正要推开舱门爬上甲板援助,忙对蒙古汉子下令。蒙古汉子腾格斯叫声“好!”,随手挽过两尊佛狼机炮压住舱门,将增援明的军都挡在甲板下。

甲板上的明军本来人数上就不占优势,见腾格斯神力,吓得瞠目结舌,有的干脆放下武器乞降。吴游击带着几个千总和十数个亲兵聚成团尤自抵抗并靠向船舷,这些人倒都是好武艺,加上又拼命,十几把刀舞得滴水难进,青龙船上的女兵们竟然难以靠近。

“游击大人,我就是你要抓的钦犯。”少年朝着吴游击大喊。

吴游击朝着少年看去,果然和海捕通缉画像上一般无二,用刀朝少年一指,喊道:“朝廷赏金万两封万户侯擒此人,尔等建功立业就在眼前!”

几个千总齐声喊“是”,挥舞大刀朝着少年冲来。少年面无惧色,迎着他们大喊:“我是太子,伤我者夷九族!”此时距离先帝去世时间尚短,千总们听了都是一惊,竟然停下不知所措。趁此机会,忍者少女撒出几枚苦无,正钉在他们拿刀的手上,几把刀“咣当咣当”掉落在地。忍者少女正要挥刀砍向几人,建文忙叫道:“七里,不可轻易杀人!”

七里听了,手中刀在半空转面,用刀背利索的连连击中几个千总的后脑,将他们全都打晕。

见手下被击倒,吴游击气的大叫,扔下刀伸手到腰间去摸手铳要射建文。建文手疾眼快,抢先举铳开火,子弹正打到吴游击右手手腕,手铳落地。

“大明水师只有战死将,没有被俘将。”吴游击右手受伤无力反抗,为避免被俘受辱,左手捡刀要横颈自刎。建文抬手又是一铳,正打在吴游击左手上,刀又落在地上,吴游击整个人无力地跪倒在甲板上。剩下的亲兵见主将无力再战,只好也都放下武器请降。

建文朝着其他两艘二号福船看去,只见七杀已然完全控制了局势。这是他初次带兵,竟然能凭借地形和对明军水师的了解打了场漂亮仗,连他自己都没意想到。

“不知郑提督听到这消息会如何吃惊呢。”想象着郑提督气急败坏的样子,建文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微笑。斩断他的一个指头,就有如此的快感。他日有机会,把刀横在那逆贼的脖颈下,又该是何等快意?

“追击商队的明军回来了。”负责观测的水手朝着建文大叫,只见远处果然出现十条快船,正是被逃逸的商船吸引走的明军舰船。建文命传令兵用旗语通知对面二号福船上的七杀,准备迎击。双方在一炷香时间内就要接战。

一条大福船顺海流压着水花朝两军中间冲来,船桅杆上也挂着驺虞旗,下面的犀牛角灯笼有五个之多。站在船头的明将头顶尖顶六弧铁盔,隆起的将军肚几乎要将短甲的扣子崩开,脸上写满了“着急”,没等靠近便举起双手朝着两边挥动喊叫,声如洪钟:“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第二十七章 王参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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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对南洋从无觊觎之心,只要四海平靖、秩序井然,万国皆拱服我上朝天威,也就够了。所以从这一层考虑,大明水师将广阔的南洋海面分成若干分野,每个区块,都有一支分遣舰队,负责该地的商路保障、扫荡海盗甚至处理国家间的海上纠纷。

王参将是东南特遣舰队的最高军官,虽说他这级别的末席参将在水师议事座位编号排在二十之后,平时连郑提督的面都很难见,可在这东南海区,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王中王,什么白花国、三佛齐国之类的南洋小国王子群臣,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的叫声“天朝上官大人”?

王参将胖胖的左手盘着鹌鹑蛋大的蜜蜡串,另一只胖手从怀里掏出绣着凤穿牡丹的手帕抹抹脖子和脸上的油汗,他这一路赶来,惊出满头大汗:“这上面派来的愣头青着实不懂规矩,告诉他虚虚的去阿夏号晃一晃便好,莫要真的闹出摩擦。这厮贪功心切,竟不听本官号令,折损船只人马,实在可恶。”

三艘甲板上层建筑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二号福船都拴在阿夏号船城的码头上,船上守卫的都是阿夏号的女兵,三艘船上没死的明军都被缴了械,正捆成几串压在船城里。七杀站在自己坐船船头,两手交叉在腹部,迎着王参将笑得艳若桃花。别看七杀笑得美,身后站着的不管是认识的小鲛女还是几个七长八短老老少少的生面孔,个个对自己都没好脸子。

大福船靠近七杀坐船下锚,马弁们在两船间搭上跳板,王参将挺着个大肚子,让两个亲随扶着颤颤巍巍走过“吱呀呀”响的跳板上了七杀的坐船。

王参将见了七杀,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口称“误会误会,罪过罪过。”然后忙不迭地数落手下新来乍到不懂规矩,毛手毛脚闹出事情来。七杀情知王参将要面子,也乐得给他这个台阶,也说些“手下人不懂事,不小心和天朝闹了摩擦,侥幸得了便宜”之类。王参将顺势将面子接了,轻轻放进袋里,就当没这回事,大家海面上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来为官面上的事由结这冤家。

七杀抿嘴假意嗔道:“参将大人许久不来,几位和大人相熟的小妹都怨着您呢。”

王参将见七杀在大庭广众下说起这个,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身为大明水师派驻此地的最高将领,每年从各小国君臣那里拿到的什么常例炭敬,海商那里拿到的抽水孝敬,甚至队伍上吃空额能拿到不少钱,这些钱大多数都消费在阿夏号,算得上是阿夏号的金牌恩客。在此地他颇挥金似土颇结识了几个小妹,是以也算在阿夏号安了半个家,双方利益所在,对七杀的事王参将能糊涂就糊涂。

王参将“嘿嘿嘿”干笑几声,在人群里瞄了几眼,目光停在建文身上。他笑眯眯地问建文:“阁下可是我大明人氏?”

建文知道王参将认出自己,才要回话,铜雀插到他身前躬身回道:“回大人,这是老夫贴身的一个小厮,幼年从大明随着老夫往来海上做生意,虽说是大明人氏,也有好几年没回过故国。”

“哦,好好好。”王参将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纹,手上盘着蜜蜡串,七里偷偷对建文说,这家伙活像庙里的弥勒菩萨。

此时,青龙船正停在七杀坐船旁边,王参将睁着三角眼来回打量了几下,点着头随口对铜雀说:“本官常年在南洋公干,这高丽的龟船还是第一次见啊,果然奇特,果然奇特。”铜雀知道王参将故意将青龙船说成龟船,赶紧陪着捻须笑了几声。

王参将又转过脸对建文说道:“再过几年本官也要解甲归田,只想安安稳稳混到卸职,回家做个富家翁。如今这海上不安全,我大明的舰队在四处清剿海盗,许多不通事理的年轻人都想着要建功封侯,杀良冒功的事也常有,你们远远看到躲着点,被误认为钦犯可就麻烦了。”

建文明白王参将好意提醒自己,自然心照不宣,双手抱拳行礼道:“多谢大人好意提醒,小人如今有伤在身,七杀大人还在替我诊治,待再有几个疗程伤势痊愈,自然远离大人防区,不会给大人找麻烦。”

“嗯,”王参将笑眯眯地点着头,没头没脑说了句:“当年先皇在玄武湖阅兵时,我做过军中司仪官呢。”

建文突感语塞,望着王参将肥嘟嘟的笑脸,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对建文说完这句话,王参将没再说什么,接着向七杀询问吴游击下落。别的兵丁死几个并不会有人问,若是堂堂游击死在这里,朝廷断断不肯善罢甘休。七杀打个响指,船舱里出来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罗刹女武士,手上绳子牵着捆成粽子的吴游击。吴游击如今也没了之前的豪气,头盔早不知道丢去哪里了,垂头丧气的不肯看王参将。

七杀命那罗刹女武士替吴游击结了绑绳,笑盈盈地对王参将说:“王大人可以好好查查吴游击可有什么伤,若是离了我船才发现有什么缺心少肝,我可不包赔偿。”吴游击见七杀调侃自己,更是无地自容,悻悻地走到王参将身后不敢说话,王参将看他那倒霉样子也不好再责备他。

七杀又打了第二个响指,罗刹女武士朝着女兵们叽里呱啦喊了几句罗刹话,几个健壮的妇人背上来四个大皮囊,又有两个大箱子。“咚”地放在王参将面前打开,原来四个皮囊里都是银币,两个大箱子里装的是金币。“下面人不懂事,烧坏几条船,这修船的费用自然是我出了,也不知多了少了,还请多多包涵。”

王参将走上前拿起一枚银币在耳边吹了下,银币发出“嗡”的悠扬脆响,听着银币美妙的声音,闻着七杀身上的阵阵香气,他满意地点点头。七杀出手大方,给得钱足够让自己上上下下都封口,而之所以送在南洋通用的金银币,想必是为了让自己在阿夏号花起来更方便。这些钱转个圈子,终究还是会回流进她七杀的口袋,想到这里,王参将心里也暗自苦笑。

七杀从小鲛女手里拿过个镶着玳瑁的小匣子,手指轻轻触动绷簧,小匣子的盖子“登”地弹开,里面躺着一对通体镶着蓝宝石的墨玉如意。她将东西拿到王参将和吴游击面前,又说:“这一对墨玉如意是位大明豪商请名工匠制作的,去年生日送到我这里,我也没什么用处,就此送与二位大人,往后再见还请不要动不动就开炮。”

吴游击听说还有他的礼物,知道是七杀在嘲弄自己,臊得满脸青紫。

之后,双方交接了被俘的明军官兵和船只,船只除了三艘二号福船有不同程度损害,其他船只损害甚微。明军官兵战死溺死五六十人,受伤的一百多人,所幸几位千总都无大碍,死伤点兵丁王参将都还遮掩得过去。

王参将命人将金银都抬去自己船上,被俘受伤官兵都安置好,这才启程离开。临走前,他又眯缝眼睛多看了建文两眼,凑到七杀身边悄悄说道:“你那位小客人是个大祸害,你可要早早送走方为上策,若是等上面来了人,我可也罩不住你了。”七杀笑而不语,直将他送上大福船,然后目送他离开。

“大人,就这样走了?那小子可是朝廷钦犯……”看着离七杀的坐船原来越远,吴游击忍不住在旁边提醒王参将。

“哼。”王参将手里盘着蜜蜡手串,撇了他一眼沉下脸来:“什么钦犯,我怎么没见到?你违抗军令擅自出击,折损朝廷军士,这罪过我还要给你扛下来。海上的规矩你懂是不懂?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早晚这条小命要葬送在海上。”

常言道败军之将不言勇,见王参将不悦,吴游击也不敢再多言。

当晚,王参将口述,让随军书吏记录写了份报功文书,文书里称与海盗激战获得大捷。书吏妙笔生花,称王参将亲冒矢石临阵指挥,以忠义激励将士,报效朝廷,众将士在王参将鼓励下奋勇杀敌,吴游击第一个跳上敌船手刃敌酋,此战歼敌千人,击沉敌船十余艘。吴游击以下列了数十名有功人员,申请朝廷奖励。

七杀给的金银王参将自己留了大半,分出一部分拿来给吴游击和几个千总封口,几人新败,拿了钱自然不愿再提此事。王参将又将战死人数翻了一倍另外造册申报请求朝廷抚恤,多出来那些虚拟国殇都被王参将吃了空额。

建文睁开眼,觉得耳朵有些响得厉害。他掀开厚厚的天鹅绒被子从大床上坐起来,看到七里一直在旁边坐着。七里起身拿过两个枕头给他垫上,又坐回去,冷眼看着他。建文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恍惚了半天,才想起现在还在阿夏号上,他自从离开泉州,好久没有如此安稳舒适地睡过。

青龙船在阿夏号足足停了快两天,建文每天都要接受七杀的悉心治疗。

七杀的古波斯流推油功夫极好,又结合着许多熏香和秘药,每过四个时辰就要给建文上一次疗程。建文虽说还不能油到病除,鼻血也流了不少,精神状态倒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每次治疗后他全身酥软,要昏沉沉睡上好一阵子。

建文看到七里眼底有很多血丝,眼圈也是黑的,看来她这两天都在陪床。他有些小小的歉意,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有点心虚,憋了半天才说出句:“你忙自己的吧,别老陪着我。”

七里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毫无表情波动:“在下的责任就是保护你的安全,再说你看你这两日火气那么大,也许随时需要在下。既然之前说过,那我自然要随时待命。”说着,她做出要脱衣服的样子,利落地解开腰带。

“不可不可,我怎么会提那样的非分要求,你怎么又提起这个!”建文从小受的是孔学孟道的熏陶,俨然也是半个小道学先生,见七里真要脱衣服,吓得闭上眼直摆手:“莫脱莫脱!”心里却打鼓似地跳个不停。

七里本也只是做做出样子想嘲弄一下建文,看到他这怂样,轻蔑地说道:“你这个连女人脱衣服都不敢看的胆小鬼,唯一的优点大概只有滥好人。我看巨龟寺的龟僧说得对,你应该早点出家去当和尚。”

小鲛女忽然推门进来,看到七里将衣服脱了一半,顿觉尴尬,赶紧关上门,在门外叫七里:“七杀大人要……那个人去航图室,铜雀老爷子也在那里等着,似乎是有事要找他。另外七里姐,我想找你陪我去练功,你要是忙就先忙。”

建文和七里急忙一起喊道:“不忙!”意识到是同时说出来的,两人对望一眼,只见彼此都是满面绯红。七里作为忍者虽说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但之前话都是和建文说的,如今被第三人撞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七里刚要再开口回绝小鲛女,旁边建文倒先说话:“你去吧,老陪着我怪无聊的。我也躺累了,待会想一个人走走。”

七里犹豫了下,嘴里“嗯”一声,拉过根拐杖放在建文床边,跑去找小鲛女。出门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建文,只见建文还在看着自己。

看大门“哐”地关上,建文这才长吁口气,然后慢悠悠下了床。两天前的海战还历历在目,七杀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精神百倍,可仗打完了,身子却又虚下来。听海客说过南洋有什么神药,服用后可以在短期内精神百倍,大约七杀给自己用的药物里也有那样的成分。

他拄着拐杖,试试腿脚问题不大,慢悠悠朝门走去。他似乎想起什么,回去从枕头下取来火铳插在腰上,拍拍腰间觉得安心许多,这才出门去。

自从王参将走后,七杀下令都市转移去其他安全海域,所以这两天整个阿夏号船城变成了大工地,到处忙忙碌碌。除了铜雀、建文等人之外的客人都被送走,女兵们“叮叮当当”敲打着加固木排,用作船城城墙的船只之间的铁链被拆开,船只调集到同一方向重新固定,接下来整座船城都会被他们牵引着前往新海域。

建文拄着拐杖在高高的阿夏号主船上看了会儿人们干活,然后又朝着别处散步。正走着,不远处一艘外壳漆成白色的破冰船切开蓝绿色的海面破浪而去,船上腾格斯半个身子探在船外,紧扒着船舷哇哇吐个不停,白色船壳上一大截都被弄脏了。腾格斯边吐还边哭得稀里哗啦,他朝着船尾掌舵的罗刹女武士大喊:“慢点,慢点成不?俺连胃都快吐出来了!要不放俺下船好吗?”

罗刹女武士“哈哈哈哈”的大笑着说:“你不是说我这艘白船在大海上像极了草原上奔驰的白马,非要和我学操船吗?如今上了船想下去可不行噢~”船速果然一点没减,呼啸着从建文身边擦过,带起来的风差点把他刮倒。破冰船很快跑没了影子,空气中只留下腾格斯的哭喊声和罗刹女人的豪爽笑声。

那罗刹女武士是七杀手下的得力干将,具有将水面结冰的能力,和明军的一战中负责带队料理八艘撇草船的就是她。战后,腾格斯闹着非要和她学操船,她也爽快答应,看样子腾格斯操船能耐没学到,晕船功夫倒是见长。

“把手放低些,别用臂力用手腕,对,扔出去。”

“嗖嗖——哚哚——”

两只苦无飞出去,正击中海面上漂浮的木箱子。

“七里姐,这回我扔的可好?”

“不错,就这样,但是力道还不够,我给你扔一个看看……”

七里正在船尾教小鲛女投掷苦无的技巧。小鲛女看到建文便冷若冰霜,大概是知道他是大明前太子,所以看着就没好气。可要是看到七里立即会换张面孔,有事没事粘着七里学这学那,假如七里是男人,说她对七里是一见钟情建文也相信。

建文再顺船舷走,看到哈罗德抱着一大摞纸不知在写着什么,嘴里念念叨叨左摇右晃走过来。建文和他打招呼他也没听到,快到建文跟前正踩到一大捆盘好的缆绳,整个人四仰八叉摔在缆绳圈子里,只留下两条腿露在外面,手上抱着的纸散了一地。建文走过去看,原来都是各种关于阿夏号船城的素描,每张纸的角上还都写着“献给时代的缔造者七杀大人”。此外,还有十几张新式转轮连发铳的设计图,联想到之前七杀看自己那把转轮铳时贪婪的眼神,哈罗德八成是为了讨好七杀连夜画的设计图。

自从被七杀的香气迷晕后,哈罗德的脑子就好像有点不大正常,也不知是真的被七杀的魅力摄住还是被香气熏坏了脑子,跑东跑西的又是画又是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正常。建文看到哈罗德这傻懵懵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管怎么说,这两天是我们过得最轻松的日子。”建文想道,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走马灯般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真希望这快乐能继续下去,只是郑提督、日本幕府将军这些人能放过他们吗?父皇临死前扭曲的面孔忽然又浮现在眼前:“只有找到佛岛,为父皇报了仇,才能告别这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日子。”建文感到伤口的位置又有些隐隐作痛。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阿夏号的航图室。会客厅门口的女侍从和建文都熟了,见是他来,轻轻扣了几下门,禀报说道:“七杀大人,建文来了。”

“请他进来。”门内是七杀略带慵懒的声音。

女侍从打开门,建文拄着拐杖进去,航图室很狭小,只能容纳十几个人,屋顶是球形小穹顶。七杀和铜雀都席地坐在地毯上,房间拉上了厚厚的窗帘,黑漆漆的全靠几支蜡烛的微弱灯光照亮。坐在主位的七杀换了身露腰的红色波斯风暗花紧身长裙,头戴金冠和红头巾,看着多了几分女王的高贵气质。

建文坐好才看到,七杀面前摆着圆形球状仪器,几个带刻度的黄铜圈横七竖八的将个水晶球裹在中间。等女侍从将门关好,七杀将双手放在球形仪器两边,嘴里念起奇怪的咒语,只见水晶球中渐渐燃起一团蓝色的小火焰,小火焰渐渐地由蓝转绿、由绿又转黄,几个黄铜圈绕着水晶球飞快旋转。水晶球射出伞状光芒,投射到屋顶竟显出一片海图,几条黄铜圈也停止转动,在海图上勾勒出带镂空刻度的经纬线。

“这是海象仪?”建文在京师去过观星台,这东西像极了观星的仪器也有几道铜箍,意理相通,立即猜到这是传说的海象仪,果然铜雀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多年来有不少海客想要前往佛岛,他们在阿夏号短暂停留,纸醉金迷,花掉最后一个铜板才离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七杀仰望海图,双手在海象仪上转动,投射到屋顶的海图也跟着挪动起来。

“我看大概是被你榨干最后一个铜板才对吧?说不定他们是欠了你的花债赌债,才被迫去佛岛的吧?”建文嘟囔道。

七杀听了朝着他一笑,说道:“也许吧,反正他们都没活着回来,钱留着也没用。总之,他们除了钱,还留下许多碎片情报,我根据他们的情报,拼出这张地图。”

七杀又将脸仰向穹顶:“这是我能拼出的关于佛岛最准确的海图。将海客们的情报集中在一起,我们可以确定几点:第一,佛岛在热带海区,那里长满椰子树;第二,佛岛附近有许多巨大的移动旋涡,洋流也很不稳定;第三,佛岛附近海域也许是受到某种力量操纵,出没着众多奇恐怖的生物;第四,找到佛岛的关键在一种叫海沉木的神奇物件,很少人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不过海沉木存世似乎只有一块。”

听到这里,建文心中一颤,想起七里手里的海沉木还在铜雀那里:“万幸七杀不知道我们也有一块海沉木,否则以七杀的性子,八成会把我们杀光。”想到这里,建文感到冷气一直从后脊梁冲到头顶。

“七杀大人,起航了。”小鲛女将门推开条缝,轻声向七杀汇报。

建文感到屁股下的地板活动起来,阿夏号动了。

几十条大船拖着庞大的水上城镇,在海上缓缓移动起来。

“真像回到科尔沁大草原了。”望着祖母绿般碧绿辽阔的海面,腾格斯感叹道。波澜起伏的海面如同青草起伏的草原,这几十艘船拉动浮动城镇的景象,与牛群拉动勒勒车的景象并无二致,他乘坐在的白色破冰船上,如是骑在白色骏马从勒勒车旁飞驰而过。腾格斯想放声高歌,不料才一张嘴便嗓子发腥,又抱住船舷“嗷嗷”吐起来。

“季风带,到了季风带,速度会快起来,其实我们是海上的游牧民啊!”罗刹女武士牢牢把着舵盘,享受着速度和海风带来的快感,丝毫不顾及晕船吐得死去活来的腾格斯。

半日海程外,数百艘战舰构成的大明水师主力舰队遮盖了整片海域,正在昼夜不歇的前进。早挂着九枚青色犀角灯的宝船上,郑提督紧盯着罗盘,代表主力舰队的大片红色,正朝着青龙船所在的地区铺天盖地压过去。

第二十八章 故事

海图室厚厚的窗帘被风吹开一指宽的缝隙,一条细细的光线越过窗台,笔直地爬过地面,一直映到七杀身上。小鲛女跪行几步,将窗帘拉好,然后跪行回到门边坐好,目光炯炯地看着正在讨论如何从幕府将军手里获取海沉木的七杀和铜雀。后者侃侃而谈,面色如常,看样子他是不想将自己手上也有海沉木的事告诉七杀。

“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会有去佛岛看看的冲动,看看则天皇后追寻的梦幻之岛,究竟是怎样的所在。”正在和铜雀聊天的七杀,忽然向好久没有说话的建文发问。“不过太子爷,我在这阿夏号也算阅人无数,多少人都是在我这里花光最后一个铜板,然后了无牵挂的去复仇。我并没有在你眼中看到复仇者那种厌世的眼神,你真的那么想复仇吗?”

“我?”建文没想到七杀会问自己。他十指交叉,咬着嘴唇认真想了想,回答说:“听说我抓周时,父皇让几位外臣每人在地上放了样东西,我直接抓了郑提督的贝壳,父皇说我未来必能开拓万里波涛,扬大明国威于万国。父皇说,郑提督是环绕在紫微星周边的武曲星,等他百年之后还要让郑提督继续辅佐我……谁知道……这奸佞之徒竟杀了父皇……”

话说到这里,只听门边上的小鲛女“呵”的冷笑了一声,七杀轻轻敲了下地毯,小鲛女赶紧把后面嘲笑的话忍了回去。

建文没有在意小鲛女,他的思绪正奔驰在回忆的路上。他想到少年时自己与郑提督亦师亦友的情义,郑提督每次从海外远洋归来都要给自己带来好玩的礼物,在宫中的方砖地上摊开好大好大的航海地图,给自己讲解海外万邦的新鲜事。

郑提督是个特别会讲故事的人,他讲到战斗危机时刻总要顿一顿,看到小建文屏住呼吸专注地看着自己,就会突然把手下挥,做个决断的姿势:“有赖皇上洪福,官兵奋勇作战,我命令战士们炮火全开,那怪物遭到近距离射击,一下子就潜进海里没影了。被我们解救的外国船只上的人们齐声欢呼,赞颂大明威德。”听到这里,小建文才会长舒口气。

记得就是几年前的那次出海前,小建文还拉着右公公跑去天后宫给郑提督求来了保佑航行平安的护身符,郑提督说他会一直带在身边。谁知道就在那次,他弑杀了父皇……

建文思绪翻腾,他讲故事的能力也毫不逊于郑提督,海图室里每个人都听得格外认真。他继续说道:

“后来我在海淘斋做朝奉,晚上睡在柜台下面,有时会梦到自己躺在宫里温暖的大床上,右公公正拍着我入睡。忽然,郑提督提着带血的剑冲进来,一剑捅死右公公,又朝我砍来。我陡然睁眼醒来,夜雨淅淅沥沥地在店外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店里只有我自己,后背的衣服被汗浸透,那时心里就只剩下了报仇。可是前日之战,在我的策划下死了近百人,他们与我无冤无仇,也都有父母妻儿要养活,只因为他们是郑提督手下就白白丢掉性命。我要杀郑提督为父皇报仇,他们的儿女是不是也要杀我为他们的父亲报仇?我这两天,越发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杀了郑提督我真的会满足?真的会快乐?”

说到这里,建文轻叹一声,眼睛看向地面。小鲛女没有再嘲笑他,似乎也在专注地听着,七杀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是想去佛岛寻找答案吗?自己无法得到答案,所以欺骗自己说,到了佛岛就可以得到那个答案对不对?佛岛对你来讲,只是个逃避的目标,过去想着到了佛岛可以报仇,现在想的是到了佛岛可以解开心结。你只是不敢自己去想去做,果然像七里说的,你是个懦弱、纠结、没主见的滥好人。”七杀轻蔑地冷笑了一下,转过脸对铜雀说:“铜雀老先生,这单生意我看你是亏了,投资到这小子身上,只怕要血本无归呢。”

铜雀跟着笑了几声,胯下那只铜雀不知何时早到了手里盘着:“尊主大人此言差矣,看人和赌石是一样的,从外表的光鲜亮丽或者朴实无华,都难以看透里面蕴藏的究竟是顽石还是美玉。巨龟寺的长老也很看中太子爷,他或许真的会是解开佛岛千年之谜的那把钥匙也不一定哦。”

七杀在阿夏号冷眼旁观了来来往往多少众生,对人性的观察可谓一针见血。这种毫不留情的讥讽,让建文感到如坐针毡。待铜雀表完态,他有些不服气地反问起来:“我承认自己没种。可是,我所受的苦楚,七杀大人你又如何能懂?我看你的眼里也只有钱而已,你到了佛岛又会如何?”

“你说我们不懂?”七杀翘着小指摆弄着从金冠两边垂下的红色头巾尾端,长长的睫毛略一翻,脸色异常平静地看着建文:“你对我们这些眼中只有钱的商人又了解多少?”

“公子不要乱说,尊主大人绝不是你想的那样……”铜雀看七杀摆弄头巾,吓得差点站起来。七杀只有特别不爽时才会下意识的摆弄头巾,这动作通常代表她感到不耐烦要杀人了。

“好了好了,铜雀老先生,我不杀他。”七杀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吓到了铜雀,忙放开头巾,又恢复笑盈盈的表情问道:“太子爷,你说我不懂你的苦,那你对我又了解多少?”

建文听了顿时哑然,他确实不了解七杀,除了觉得她很美,知道她很爱钱,其他一无所知。

七杀手又指着铜雀说:“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这……”

铜雀仿佛受到很大冲击,忽然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放下手里的铜雀。七杀盯着他,指着他的手指也没有放下,看来是非要他自己说这段不愿提及的过往不可。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老夫的祖先,是百济大将鬼室福信。”

“百济?”建文在头脑中搜索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他终于想起是在《旧唐书》上看到过这个小国的名字,忙说道:“是高丽三国之一的百济吗?后来为大唐和新罗夹击所灭的古国,算起来到现在灭国有快八百年了。”

“正是这个百济国。八百年前,我的祖国被大唐和新罗所灭,我们鬼室一族奋起复国,我祖鬼室福新忠心为国,却被自己拥立的昏君扶余丰所杀,百济再次灭亡,何其悲哉。在那之后,我们鬼室一族从贵族沦为流民,成为没有祖国的海上商人。”说到这里,铜雀摇摇头。

建文万万没想到老奸巨猾的铜雀竟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家世,之前他口中的“祖国”并非高丽那么简单。忍不住问道:“那么,你就没想过复仇吗?”

“复仇?祖先建立骑鲸商之初也是想积累实力,以期东山再起。快八百年了,大唐和新罗都已沦亡,高丽也被李家夺取。王朝往复更替,我们连复仇的目标都已失去,还复仇做什么?再说百济就算再次复国,难道还能跨越八百年时光活到今日?”

“又是则天皇后吗……”建文小声说道,百济灭国的时间正是在则天皇后还未称帝前,那时则天皇后还被人们称为天后,百济灭国正是她功业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建文头脑中又是一闪,他想起阿夏号上圣坛昼夜不息燃烧的火焰,以及七杀不经意间提起过自己是波斯王族的后人。他立即屈伸向前,问七杀:“七杀大人,你的祖先之一莫不是波斯的俾路斯王子?”

“聪明。”七杀略一颔首,表示了对建文头脑敏捷的赞许。

俾路斯是萨珊波斯王国的末代王子,他的祖国被阿拉伯人入侵,于是辗转千里来到长安向大唐求救。此时大唐实际的主政者也是尚未称帝的则天皇后,她没有出兵帮助波斯复国,波斯王国就此沦亡,俾路斯王子只是被封了波斯王的空名客死长安。假若这七杀真是俾路斯王子之后的话……

“既然说到这里,那我也讲讲自己的故事。”

还没等建文发问,七杀就幽幽地讲起来,她似乎很想让建文知道,建文是这房间中四个人里唯一不知道她故事的人——

七杀的幼年记忆都是在山野里,族人从小告诉她,她是骄傲的大波斯阿尔达希尔大帝的后代,是拜火教的圣女。她的祖先在波斯灭国后躲入深山,在一些支持旧王部落的支持下,作为拜火教祭司家族继续存活。她没有同龄的朋友,人们对她顶礼膜拜,竭尽所能供养她。

每当节日来临,族人们都会用装饰华丽的辇轿抬着被金银首饰打扮起来的她接受百姓朝贺,女人向她身上撒花,男人跪地礼拜,只有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被允许亲吻她的脚面。

波斯的新统治者并不愿容忍汗国边境地带还苟延残喘着旧国的王族,他们要将这些异教危险分子斩草除根。

敌人杀进山里,他们先用金钱收买了最不坚定的葛禄洛部落,接着其他部落也陆续背叛,她仅存的族人被困在山谷中。人们做了最后一次祈祷,亲吻她的手和脚面道别,然后杀死妻儿去和敌人决一死战。一名最强壮忠诚的女武士被委派背着圣女以及藏在炭盒里的圣火逃出去。武士背着她徒步逃了七天,翻过七座山,趟过七条河,才突出了重围。

女武士和她伪称母女在各地游走,白天女武士带她在街市上跳舞谋生,晚上教授她武艺和祖先的文字、历史,诵读哲人经典。

在她十四岁那年,女武士拥有了自己的海盗船,之后的岁月,她都是在海盗船上度过的。这个在山里长大的女孩,和大海结下不解之缘,她乘坐着海盗船游历四海,海上暴烈的日光将她肌肤晒成小麦色,她几乎忘记了在山里曾经钟爱插花与音乐,现在只有刀铳才是她的挚爱。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女武士的海盗船只募集女性,船帆上代表拜火教的火焰纹章成为她们的标志。在她十六岁那年,女武士为她举行了成人礼,并传授她只有成年圣女才能习得的香料调制秘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而他们又是最好被利用的,仅仅靠女人的香气,就能把他们变成你的工具。”女武士在传授她秘术时如是说。

由于长期以海为家,她逐渐学会了从水母身上获得她制造香料的一切成分,并学会用香料操纵水母的技术。

但幸福总是短暂的,不幸才是人生主流。那艘海盗船遭遇风暴,搁浅在了不知名的岛礁。岛礁上没有食物和淡水,四面都是茫茫的大海,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耗尽食物和水的船员们逐渐死去,女武士将属于自己份额的食物和淡水留给她,自己也死去了。

靠着女武士留给自己的那点食物和淡水又熬过十天,她终于熬到帆影出现在海面的那一刻。那是艘小小的海盗船,船上只有区区几个年轻人,自称船长的是个身穿婆罗门服饰、稚气未脱的少年。那是个来自南亚次大陆、喜欢夸夸其谈的家伙,自称南海第一大海盗,还指着船中间光溜溜的桅杆说,这东西叫人头柱,他要在上面印满人脸。在将她放在最近的港口后,少年说要去寻找传说中的海藏珠,还放话说等他只要获得海藏珠的能力就来娶她。

当然,她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干净,花了三年时间重建舰队,并很快在海上建立威名,并在积累巨大资金后金盆洗手,利用广阔的人脉,在海上建立起南洋第一销金窝——阿夏号船城。她给阿夏号定了只收留流落海上孤女的规矩,自然也和这样的人生经历有关。

故事到这里差不多讲完了,建文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那夸夸其谈的少年莫非是贪狼?他不知道拜火教圣女是终生不能结婚的吗?”

“除了他还有谁?后来他果然取得海藏珠,手变成那恶心样子,跑来阿夏号非要我履行什么当年的盟约,谁和他说定了?”七杀耸耸肩,一脸嫌弃:“我教他怎么从墨鱼里提炼永不褪色的墨汁,也算两清了。谁知道他还不肯死心,隔三差五抢到宝贝都觍着脸送来想取悦我——包括你们这几个绝世奇珍呢。”

建文脸一红:“那你为何不拒绝他的礼物?”

“谁会和钱过不去?”

建文顿时语塞,脑海里出现了贪狼拿活人喂鲨鱼时凶神恶煞的模样,没想到这家伙还有如此痴痴傻傻的一面。

“如果你要问我要是有机会上佛岛想得到什么,那么告诉你,我想知道吸引着则天皇后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样的。”七杀看着海图,露出神往的样子。

没想到七杀会有如此柔软的内心,建文难以抑制的怜悯之心泛滥,搜肠刮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铜雀老先生,”七杀笑着拿起地毯上的茶壶,给铜雀慢慢斟上一杯浓茶:“为了这个小太子,你也看到我付出了多少。且不说阿夏号移动期间耽误多少生意,光是我贿赂王参将那四皮囊银币、两箱子金币和两柄墨玉如意,我就亏大了。当然,为了朋友这都不打紧,只是骑鲸商团忍心让我白白损失?”

“哈哈哈!”铜雀端起茶杯,只见里面几根茶叶打着旋飘着,他苦笑几声,这真是平生喝过最贵的茶:“好好好,我管我管,哪会让你白破费。”

“都是老朋友,呐,三分利好啦,就当是你和我借的,会给你拉出账单的。再有啊,我给你提供那么多佛岛的信息,可都是我多年辛苦收集来的,佛岛的宝藏是不是也该算我一份?”七杀脸上露出奸商的狡诈神情。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啊……”建文念及此处,刚刚燃起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了。

灰蒙蒙的大雾笼罩着海面,三艘明军鹰船在阿夏号原先停泊的锚地转圈,带队的千总挥舞令旗下令:“用小炮射击,我船太小,不要直接冲突。”

得到命令的炮兵点燃信药,信药发出“呲呲”的声音从火门燃烧到内部,炮膛随之发出“嗵嗵”的闷响,圆形炮弹旋转着飞出,穿越海上的浓雾,在大山般的黑色舰影不远处激起几道白色水柱。千总捏住令旗瞪大眼看黑色舰影的反应,对方船大炮重,如果还击的话,这三艘侦查用的鹰船只有被击沉的命运。

还好,黑色舰影显然不想和他们缠斗,只是对峙。三艘鹰船背后的海雾中突然显现出大量战船,数量多到几乎难以计数,当中一艘宝船上飘扬着驺虞旗,悬挂九盏青色犀角灯。黑色舰影大约是认为没必要啃这块硬骨头,转头开始下沉,巨大的船上建筑很快被海面吞没,只在水面留下许多气泡。

“万幸!还好主力赶上了。”千总大有捡条命的感觉,随即命令:“立即向帅船靠拢,禀告敌情。”

宝船上的一切都是巨大的,光一把舵就有中等船只大小,甲板宽阔到可以令骑兵纵马奔驰,船中的会议厅自然也是大得不像话,全舰队的参将、指挥使、游击都集中到这厅里,依旧还会显得空荡荡的。

郑提督听了带队侦查的千总叙述,眉头紧锁,面部表情像岩石般僵硬。长桌两边与会的上百名高级军官都知道,提督现在很烦恼,由于这场不知哪来的大雾,青龙船再次从指缝里溜走不说,前方又遭遇身份不明的敌人。

一名负责情报的参将小心翼翼地进言:“提督大人,从我军掌握的情报看来,甲板以上是近似天守阁的巨型建筑,只怕是在泉州惹过事的那艘倭船火山丸。”说着他命人将根据泉州海战参与军官描述的火山丸的绘图挂起来,带队侦查的千总连连说:“是是,看着有八九分是它。”

“倭人来这里做什么?今日刚和我们交过手,这是要和我大明撕破脸不成?”军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会议厅里充斥着军官们身穿铠甲甲片碰撞的“哗啦哗啦”声,以及低语声。

“下次再见到,立即击沉。”郑提督的手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然后对中军官说:“散会吧。”

中军官大声宣布散会,上百高级军官一起行着军礼,恭送郑提督先离席,然后才三三两两的各自回舰。王参将身体肥胖,等众将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座船。没等他出门,中军官将他拦住:“王参将,郑提督请你去下更衣室,有话要讲。”

王参将心里忐忑,不知郑提督单独叫他有何事,手里盘蜜蜡串的速度也加快了。

等到了更衣室,只见郑提督已褪去官服,换了身日常穿的绿色常服,光着头只插根白玉龙首簪子,正背着手看墙上挂着的坤舆万国全图。见王参将进来,他摆摆手,示意他不需行礼,王参将在旁边绣墩坐了。

“本帅要听听你前日海战的详情,给本帅讲讲吧。”郑提督看着坤舆万国全图说道。

王参将赶紧眉飞色舞地讲起前日海战事,当然这战事并非实情,完全和他之前呈献的捷报一个样。从如何遭遇海盗船队,我船如何奋勇出击,双方如何激战,他王参将如何感念皇上厚德天恩,以忠义激励士兵奋战,自己还亲冒矢石斩了两个海盗,终成大功云云。

王参将眉飞色舞正说的起劲,只听中军进来回禀:“吴游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