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记得她的名字,什么山、什么娃、什么基的,长成那一秃噜,我当时没记住,如今更是忘了。”建文从未见过腾格斯如此神情沮丧,再去人群里找到罗刹女战士,只见她脖子上用绳子挂着当项链的不正是腾格斯少的那根辫子?

“恭喜你。”建文突然觉得对他同情不起来,自己的事怎么也比他要麻烦。

“呜呜呜——”

司号的女水手们吹起法螺,比赛就要开始,建文舍了腾格斯,走到七杀身边。

“今天的比赛三局两胜,如果你赢了,七里带走,我和铜雀的债务去利还本,不过可以慢慢分期还我,你们马上可以走;如果你输了,七里留下,我和铜雀的债务连本带利一笔购销。”

“等下!如此说来,我要是输了,对铜雀岂不是更划算?”听了七杀的话,建文终于明白为什么铜雀那么积极游说自己把七里留下,问道:“如果昨天我不同意比试,直接把七里留下,铜雀的债务又如何算?”

“当然等同你输了,一笔购销啰。七里若能留下来,金山银山我也不在乎。”

七杀表情轻松,建文被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他正想说点什么嘲讽下七杀和铜雀的勾当,只听围观群众们“哦哦哦”雷声鸣动般的欢呼起来。

只见海面上竟涨起潮,海水卷着白浪朝着这边过来,浪头上还有许多小东西在此起彼伏的跳,数量成千上万,如同蝗虫一般。

小鲛女在一旁解释道:“我向本地土人打听过,本地盛产一种叫跳跳贝的贝壳,能距离水面两三尺跳跃,跟随潮水迁徙。今日正是上潮的日子,跳跳贝正会大量出现,第一场比赛就从打跳跳贝开始。看二百秒内谁打得多,待法螺声再响起射击结束。”

说完,小鲛女吹了声口哨,两条小舢板划到近前,船上各有一名女水手负责驾船,一名计数员,另有个位置是给装弹手预留的,另外还放着装铳弹的木箱。建文和七杀使用的火铳虽说时下也算是最先进的利器,但子弹用得依旧是黑火药和圆形铅弹,每个子弹和适量火药都用独立小纸桶包好。这样的子弹并不需要以传统方式先按顺序将黑火药和子弹压入枪膛,再用推弹杆压实那么麻烦。只要将这种纸弹放进枪里,掰开燧石枪机打火就可以发射。即便如此,装弹依旧很耽误时间,为了提高射速,需要安排人跟随射击手协助装弹。

哈罗德将火铳分别交给了建文和七杀,建文直接要哈罗德做了他的装弹手,七杀则让小鲛女为她装弹。

七杀掏出枚金第纳尔钱币说:“为了避免在船上作弊,我们扔硬币决定谁上哪条船。”说罢,她拇指和食指一弹,将金币弹起几尺高,待金币落下用左手手背接住,右手手掌一盖,又问建文:“你选哪边?”

建文选了人头,七杀拿开手一看,果然是人头。建文暗称侥幸,七杀诡计多端,最怕就是她作弊。见自己得了先机,建文将火铳插在腰间,几个健步蹿上船,如今他身体大愈,步子变得异常轻快,哈罗德也赶紧跟着上了船。

七杀露出狡猾地微笑,然后双手提枪支,只两步跳上自己那条船,小鲛女也跟着上船。

岸边又是一阵“呜呜呜——”的法螺声,听到信号的两条小舢板飞也似的离开船城,逆潮迎着大群跳跳贝冲去。

眼看已经能看清楚跳跳贝们蚌壳一张一合的动作,建文深吸口气,快速伸手去腰间拔枪射击。这动作他从小在皇家射击场练习了几十万次,从拔枪到射中目标一气呵成不过刹那。

“啪——”

建文开局的第一发失手了,子弹居然没有打中跳跳贝,射进海水里。成群跳跳贝蚌嘴张张合合,仿佛是在嘲笑他的失手。

“怎么会没打中?难道是我太紧张了?”建文知道,高手比赛,哪怕只是失手一发,这一发可能会决定最终胜负。

建文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转轮火铳能够连射三发,他立即锁定新目标,“啪啪——”又是两发打出去,居然全都打偏了。

建文彻底懵了,他自小师从神机营顶尖高手教学看香头、打靶子,对自己的射击技术最是有信心,多年来出手连续三发射空着实罕见。

“难道是因为七里的事扰乱心绪不成?”建文疑惑着,将打空的火铳交给哈罗德装弹。

七杀那边打得很顺利,只见她每次只拿一把剑铳开火,小鲛女在一旁拿着另一把装好子弹的剑铳等着,看七杀打完就递上装好的那把换下空铳,迅速装好弹再换下刚刚打完的那把。七杀铳发必中,小鲛女装弹又快,两人配合无间,毫无空档期。七杀射击时动作轻盈如同像跳舞,跳跳贝的碎片漫天飘雪一般,极是好看,引得岸上和船上看热闹的人们不住声喊好。

哈罗德拿过火铳装好子弹才要交给建文,突然出“咦?”的怪声,他托着火铳放在左眼平行位置,又闭了右眼校准,然后惊叫起来:“啊,为何准星偏了?”

建文这才知道,原来并非是自己技不如人,而是准星被人调偏了。“难道是哈罗德?”建文更加疑惑,昨夜自己和七杀的火铳都是交给哈罗德保管,哈罗德是自己人,断断不至于出卖自己偷调准星让自己落败。他知道哈罗德天性纯良,虽说爱吹牛却不会撒谎,看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怕并不知情。

他哪里知道,哈罗德昨日被七杀叫去说话时下了迷香,迷迷糊糊听了七杀指示趁保管火铳的机会将建文的准星偷调偏了。只是一觉醒来,迷香功效消失,哈罗德对昨晚所做的事丝毫回忆不起来。

哈罗德将准星调好,再度交给建文。建文试了下,果然弹无虚发,将一个跳得最高的跳跳贝击得粉粉碎。虽说如此,建文在起手一轮先输了三发,哈罗德给他调准星又耽误了时间,在这期间七杀遥遥领先。

建文想要追上七杀,只是内心焦躁,虽然火铳本身没有问题,只是他见成绩距离拉大焦躁不已,情绪上先输了,居然又有几铳打空。不多时,法螺声“呜呜呜——”响起,船上的计数员停止计数。两条小舢板摇回船城,双方成绩一对,七杀射出一百三十发,击中一百二十六发;建文射出一百一十二发,射中只有九十八发。

“射术还不错,假以时日不在我之下,只是这次恐怕赢不了我。”七杀笑着对建文说。

建文心知是七杀捣鬼,却没有证据,只能狠狠地回答:“再比,我不信还能输了你。”

第二局比的是在一堆不同型号的枪械零件里找到型号相同者快速组装成完整火铳,然后射击移动靶。但每把火铳组装后只能射击一次,射完就要放下枪再在零件里寻找零件组装新的火铳再度射击,在规定时间到内,射中移动靶最多者获胜。

这场比赛七杀无法作弊,建文奋起精神,在比赛结束的法螺“呜呜呜——”吹响后,两人同时停下。计数员过来一数,建文组装完九把火铳,射中九发,七杀竟然输半分,第九把火铳组装好后竟没来得及射击。

这一局建文赢了,双方打成平局。

见建文扳回一局,观战的人们都觉得这场原以为七杀必胜的比赛变得好看了,没想到建文这少年看着并无出奇之处,原来深藏不露。本来一脸丧气蹲在旁边的腾格斯兴奋地跳起来,暂时忘了罗刹女战士的麻烦事,也不管什么比赛不比赛,跑过来抱着建文给他松骨按摩。一双大手在建文肩膀上、身上没头没脑一通乱摁,嘴里还哼哼唧唧不知道念什么,差点把建文的骨头按散了。建文疼得“哎呀哎呀”直叫,气得问腾格斯究竟会不会按摩,腾格斯挠挠头说:“俺们科尔沁那达慕大会上,跤手上场前都要请萨满按摩,萨满一边按一边嘴里还要念咒语,被按完的跤手都说好嘞……”

建文问:“那你会按摩吗?”

腾格斯说:“没吃过骆驼肉还没见过骆驼跑?”

“那你知道萨满念得咒语是什么?”

“没吃过骆驼肉还没见过骆驼跑?”

建文知道腾格斯是一片热心不好骂他,叹口气说:“下次你再给我按摩,就不让你上青龙船了。”

青龙船是腾格斯唯一坐了不会晕的船,听说要不让他上船,腾格斯赶紧停手。

正说着,第三局比赛要开始了。只见几个女水手用两根木梁钉成个十字架,在船头上立起来。建文正奇怪她们在做什么,又见人群分开,出来十几个七杀的亲兵压着两个衣冠不整的人,建文大惊,头一个不是铜雀是谁?后一个是个女人,建文仔细辨认终于发现,竟然是在山顶见过的琉球女人。

建文猛地回头去寻七里,只见七里早跑到人群前面,正瞪大一双眼也在惊愕地看。

“你在慌张吗?同伙被捉,感到慌张?感到不知所措?”建文心里疼了下,他多么不希望七里的背叛是真的,但现在看来,这都是真的,七里是奸细。

“第三场比赛,我会命人将这女人捆在十字架上,你我蒙住眼睛各射三发然后验尸,谁的子弹最致命,谁就赢。”七杀的口气风轻云淡,就好像谈论的不是杀人,而只是杀只鸡甚至杀只蚂蚁。

“你要我杀人?”建文倒吸口冷气,惊异于七杀的口气竟如此平淡。他本人从未亲手杀过人,也不想杀,郑提督除外。

“是啊,有什么问题?”七杀一脸鄙夷然的看着建文,好像后者在对什么常识问题提出疑问那般可笑。她将手里的金币扔到空中,不等落下迅速抓住,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女人半年前混到阿夏号,其实是日本幕府将军的细作。我的人昨天抓住了她,按照规矩要扔进大海里喂水母。让她做我们比赛的枪靶子,可比被水母毒死要痛快得多,算她占到便宜了。”

“但是……这是条人命啊!”建文指着一旁的七里说:“七里曾经也为日本幕府做过细作。你为什么可以不在意她?”

“那怎么一样?我恨的不是做细作的人,只是恨别人在我的船上做细作。再说了,七里说不定也是带着幕府将军的任务上了你的船,那你真的相信她会对你有所谓的忠诚?你真的可以驾驭她?”七杀声音不大,但每句话都刺进建文心里。

建文又看了看七里,她还在愣愣地呆看。“也许这女人是她的族人?我杀了她,说不定她会心痛吧?”建文感到心中绞痛,他顺势将转轮火铳插回腰间说:“我不想杀人,何况还是杀女人。”

“那么你要自动认输啰?不敢开枪杀人,若是哪天七里遇到危险,你难道也不忍心杀死敌人?要是认输,七里我可收下啦。”七杀笑着说。

旁边腾格斯看不过,跳出来伸开五指正对着七杀,正气凛然地说:“你这女人心肠真比草原上的毒蝎子还要毒。俺们蒙古骑士也从不杀女人,当初成吉思汗西征攻城略地,杀人无数,唯独不杀女人……”

哈罗德在旁好死不死的追问了道:“不杀女人却是为何?”

“带回草原生娃啊!”腾格斯说得理所当然,现场众人顿时集体语塞,连七杀都说不出话来。

建文趁机跑到铜雀身边低声问:“你怎么被他们一起抓住了?”

铜雀满脸丧气,神情就像是被捉奸在床:“老夫昨晚一口气去了四家按摩店,为避免怀疑,不动声色的都做完全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到了第五家店,老夫一眼认出这按摩女就是白天在山顶见到的琉球女人。我故意点了她边按摩边套话,眼看套得差不多了,突然冲进来这帮女兵,将我和她都囫囵捆了羁押到早上,这不现在才放……”-

“怎么样?决定放弃没?”七杀在一旁问道。

建文伸开双手挡在七杀面前,坚定地说:“我不认输,但是也不会和你比杀人,请换个比赛方式。”

七杀看看这个比自己略矮的少年,看着他眉间拧成的川字,忽然冷笑一声:“呵呵,可以,那我们换个项目。”

建文的眉头舒展开,手也放下,才要说句感谢的话缓和下气氛,只听七杀又说:“连赌赛的价值都没有的话这女人留之何用。”说时迟那时快,七杀举起右手的剑铳,对着那琉球女人扣动扳机。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建文顾不得多想,在扳机扣响飞身扑向七杀,七杀没料到建文会扑过来,竟来不及躲闪。建文整张脸都埋进七杀柔软的胸里,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七杀的枪口被撞得略微朝上偏离,子弹打到琉球女人身后的桅杆上。

压在七杀身上的建文把脸拔出来,这才意识到闯了大祸,只见七杀露出羞愧和恼怒的神情瞪着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被建文埋胸撞倒,七杀感到莫大耻辱。建文正要道歉,七杀用力一把将他推开,左手的剑铳对准他的眉心:“我杀了你!”

七杀正要扳动扳机,只觉得背后金属风声,忙侧身闪开挥剑铳格挡,七里的忍者刀正砍在剑铳上。

“你……”七杀没想到七里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向自己,小鲛女和其他近卫女兵们都骚动起来,众人将腾格斯等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抄起长枪要去刺腾格斯,罗刹女战士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爆喝一声竟抓住枪杆生生撅断,女兵们见队长竟然站在敌人一边,都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又是一片惊呼,原来琉球女人见看押她的女兵大意,居然趁机打倒女兵抢了佩刀,将哈罗德卡着脖子劫为人质。

“这回该怎么收场才好?”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铜雀郁闷得摇摇头,从胯下捞起铜雀摩挲起来。

第三十一章 青龙出水

?形势突变迅速,令在场的人们都猝不及防,琉球女人夹着哈罗德的脖子,用刀抵着他的后腰,一步步退向船舷。

“叫那边的小船划过来一条,船上只留一个橹手,其他人都给我下船!”

船城附近游弋好几条用橹推进的巡逻小船,船上有橹手和七杀的女兵,琉球女人意图要挟着哈罗德夺取其中一条逃离。

“你以为阿夏号会被人要挟吗?这个人质对我一文不值,现在放下武器还可让你死个痛快,稍有迟疑我会用水母毒麻痹你的神经,把你慢慢折磨死。”

坐在地上的七杀冷笑着打个响指,附近女兵们齐刷刷拉开火铳的击锤,枪口对准琉球女人和哈罗德,只要七杀一声令下,十几条火铳就能将两人都打成筛子。哈罗德吓得“哇哇”乱叫,琉球女人也慌了神。她挟持人质的船只距离岸边不近,想跳到岸上是可不能,海中此时早升起百来只圆桌大的毒水母,摆动触手虎视眈眈等着她跳下去,看来七杀是不打算留活口。

“啪——”

琉球女人头上戴着的红色珊瑚球木簪被齐齐连根打折,红色珊瑚球被铅弹巨大的冲击力打得滴溜溜飞向空中,然后“扑通”一声掉进海里,女人的发髻随之散乱,乱蓬蓬披到肩上。七杀猛然回首,只见建文单手持铳对着琉球女人,铳口正冒着白色烟雾,方才那一发正是他射出的。

“我还有两颗弹丸,”建文的语气异常威严,双目死死盯着惊愕的琉球女人:“第二铳打你的眉心,不需要第三发。想杀我的朋友可以试试,看是我的铳快还是你的刀快。”

琉球女人被建文震慑住,她知道建文完全可以第一发就直击中她的眉心,对方之所以只打断簪子是手下留情。

见建文完全能控制住局面,七杀饶有兴趣地让手下们都把枪放下,反正被胁迫的是建文的人,死活确实和她没关系。“可惜了那些图纸,应该让他给我造出几把新式火铳的样品。”只有想到这里,七杀才略微感到哈罗德或者似乎还有点用处。

知道手里的人质已失去作用,琉球女人索性放开哈罗德,哈罗德正被卡脖子卡得翻白眼,被突然放开,脚底踉跄摔在甲板上,赶紧手脚并用爬着离开危险区域。

失去人质的琉球女人并无惧色,嘴忽然大大裂开,两边嘴角竟快到耳根,吐出的紫色舌头足有半尺长,舌尖上隆起个小指尖大的鼓包,看着叫人毛骨悚然。

“在下早已通过金毗罗珠把尔等行踪汇报给将军大人,火山丸须臾将至,尔等唯有一死。”琉球女人扯住身上所穿五彩斑斓的琉球风外袍用力拽去,没等飘在空中的外袍瘫落到地,女人早已跳到空中,原来宽大外袍下穿着的竟是件紧身紫色忍者服,她的身体竟也停在空中。“在下乃是羯魔众的伐折罗。”

幕府将军有两支精英军团,一个是由再生剑圣组成的天狗众,一个是由特选忍者组成的羯魔众。所谓羯魔的名字取自药师如来十二羯魔神将,每个羯魔神将都是药师如来分身,此名暗示这些忍者都是幕府将军形影不离的贴身之人。羯魔众忍者也有十二人,按照十二神将取名,伐折罗是其中之一。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伐折罗在空中手结法印念动九字真言,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四颗珠状弹丸朝着地面一丢,随着“轰轰轰轰”四声裂帛般的爆裂声,烟雾四下腾起人影难见,建文感到鼻子和喉咙刺痒,眼睛流泪不止,赶紧捂住口鼻。周围也传来一片咳嗽声,女兵们朝着天上胡乱开枪,子弹“噼噼啪啪”打在桅杆和船舱顶盖上。

七杀在弹丸落地爆炸的瞬间迅速跳到爆炸范围之外,虽说她并不惧怕什么幕府将军,但伐折罗的大胆放肆令她光火。烟雾中一个人形黑影正在空中两条船的桅杆间奔跑,她可以断定这是伐折罗,于是嘴里轻声骂了句什么,举起剑铳就要开火。

“让我来解决!”

耳边飘过的是七里的声音,没等声音散尽,七里的身影早带着劲风从身边冲过,朝着空中伐折罗的身影飞去。两个黑影在空中交错发出“嚓嚓”几声,七里和伐折罗同时掉落,一段透明丝线从空中飘落,正搭在七杀的剑铳上。七杀这才明白,伐折罗停在空中原来是靠着拴在两个桅杆之间的透明丝线:“雕虫小技,这个猎物让给七里好了。”七杀轻蔑地笑出声来。

等烟雾散尽,众人看到七里和伐折罗分别站在两根横桅杆上相对而立。

建文举起火铳刚要射击,被七杀伸手按住火门:“让七里自己来,她的恩怨必须自己了结。”

“唉?你知道七里和这女人认识?”建文见七杀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觉得很是惊异。

“傻小子,”七杀用余光傲慢地扫了下建文说道:“你对七里一点不了解,白白浪费那样好的姑娘。不过说起来,你这回倒是敢开火杀人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总不能看着我家七里受伤吧。”建文针锋相对,特地强调了“我家”这两个字。

此时,甲板上众人都停止了争斗,注意力都集中在横桅杆上的两个女忍者身上。

“百地玉太夫,加入羯魔众值得你出卖百地之里,让所有人都失去生命吗?”七里手里倒提着忍者刀,脚下的珊瑚将她牢牢钉在横桅杆上。

伐折罗用手指撑着太阳穴,侧着头仿佛认真回忆了些什么,然后轻轻用手背一撩肩上的头发说道:“差点忘了,在下还有过那么土气的名字。在下现在可是将军大人直属的伐折罗哦~忍者生来都是要为雇主去死的,百地之里的人们反正也是要死的,为什么不能把性命借在下一用?”

复杂的情感在七里黑色的瞳仁里一闪而过,她的声音有点发颤:“百地的族人……只剩我们两个,你可知道我在阿夏号上看到你时是多么激动?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是逃出来的,谁知你竟然投靠了百地的仇敌……只是为了换得伐折罗的名字,百地一族上百条性命,竟然只是你垫脚……”

“七里,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去见将军大人吗?如果把海沉木献给将军,不但可保住性命,甚至还能像在下一样成为羯魔众的一员。现在波夷罗和莫虎罗的名号尚且虚位待贤,我们两个百地人在一起不好吗?”

“海沉木?”观战的七杀轻轻念了句,建文心里暗自担心,这伐折罗说破我们有海沉木的事,只怕七杀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她来抢夺该如何是好?

“认贼作父之徒,这次我绝不会再放过你,要用你的性命血祭百地一族的亡灵。”

七里说罢,弓身做出要进攻的姿态,伐折罗见七里要和自己拼命,倒也不慌不忙,她满不在乎地说道:“七里,你忘记你的忍术都是在下教的吗?”说罢,她看了眼手里那把夺来的佩刀,顺手从桅杆上扔下去,双手在背后一抽,拔出来两把忍者叉。

两人所在的船是条西洋式的三桅船,她们站着的桅杆一在船头,一在船尾,中间还隔着根主桅,相距数十尺之遥远,下面仰着头观看的也有超过百人。伐折罗发出一声疑如鬼怪的长啸,电光火石般朝着七里跳过来,七里稍一迟疑也相对飞过去。她们同时落在主桅的横桅杆上,隔着展开的船帆跳跃着“叮叮当当”连过十几招,厚重的帆布被利刃划出无数道横七竖八的口子。

七里看似露出个空门,伐折罗的一对叉趁势而入,隔着船帆正戳在七里的双肩上。七里身体一颤,然后毫不犹豫的双手持刀朝着船帆用力捅去,忍者刀从伐折罗的腹部穿过,带着血的半截刀头从背后戳了出来。

伐折罗闷哼一声松开武器,七里用刀顶着伐折罗猛冲,两人被巨大船帆裹着一进一退直到横桅杆尾端,米色的船帆被两人的血完全染成红色,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扭在一起从高空摔向海面,在海面溅起朵巨大的白色水花。

建文见状将手里的转轮火铳朝腾格斯扔去,迈开腿跑向七里和伐折罗掉落的方向,腾格斯刚刚伸手接到火铳,建文深吸一口气闭眼从船舷跃了下去。

跳向海中的建文头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么动起来的,然后又是如何跳进海里。“咚”的一声后,他的身体感受到海水的浮力,耳膜充斥着水流的声响,他睁开眼,透过浑浊的海水寻找七里。水母在他身边游动,他的视线渐渐适应了水下,看到被船帆裹在一起的两人,血水还在不停渗透,留下雾气般的痕迹。

建文奋力游过去,用力撕扯船帆,总算扯开个口子,里面露出七里苍白的面庞。他抓住她的头部,手脚并用用力向外拉,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七里拖出来。船帆裹着伐折罗的尸体沉向蓝绿色的深海。

建文揽住七里的脖子,朝着海面游去。游了没几下,他感到双肩刺痛不止,力量源源不断在流失。“糟了!我忘记七里有伤。”建文想起,七里的肩膀被伐折罗刺伤了,他揽住七里的脖子,对方的伤正转移到他的身上。

受伤的双臂几乎要抓不住七里,建文索性双手将还在昏迷的七里抱住,但这样连他也没力气再游了,两个人一起朝着海底沉下去。建文闭上双眼,他感到窒息,七里的身体和他紧贴在一起,“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让他感到对方的生命在自己臂弯里。

“最多一起死掉。”

建文闭上眼,肩膀更疼了,但他的心反而变得平静。忽然,他觉得身体被什么托住,像是张柔软的大床,渐渐上浮。他们被这力量托着浮出水面,建文听到船舷上人们的欢呼声,他睁开眼,七里还被自己紧紧抱着,身下托住两个人的是成群的大水母,腾格斯正急切地扇动翅膀朝自己飞来。

七里醒来是在湿淋淋的甲板上,七杀、铜雀、腾格斯等人都围在外面,建文蹲在身边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他的肩膀两边各有一个伤口。

“笨蛋,明知道伤口会转移,为什么要救我。”七里醒来的第一句话,语气像海水般冰冷。

“难道你要我见死不救?”

“笨蛋,笨蛋!”七里挣扎着起来,跪坐在建文对面:“我亲手杀掉了最后一个百地族人,在这世界上我是多余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我是你的主人,那我命令你不许死!”建文抓住七里的肩膀,轻轻晃动。

“你凭什么命令我?我偏不听你的!”

七里从腰间拔出短刀,反手朝着喉咙扎去,建文急忙抓住她拿刀的手,刀尖扎进她的脖子,血迹顺着脖子刚刚流到锁骨便消失了,建文的脖子上平白出现一个伤口。

“你!”七里见伤口再次转移到建文身上,气得说不出话。

“你死一百次,我救你一百次;你死一千次,我救你一千次。直到我的血流尽,那时随便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反正我陪着你。”建文口吻淡定,好像流血的并非他的身体。

“大笨蛋!”七里哽咽着将短刀扔去一边。

建文感到脖子和肩膀都疼得脱力了,身体一松劲,双手撑着瘫坐在地。腾格斯连忙管哈罗德要止血的药草,哈罗德摸遍全身上下的兜总算找到,刚想夸夸其谈地介绍这药草来历,被腾格斯劈手夺下,拿去给建文敷上。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海风吹得人透骨冷。

七杀皱着眉摇头,露出略显苦涩的笑容,转过身要走开,铜雀赶紧跟上,问:“还比不比了?”

“不比了,算你们赢。我最讨厌看这种小儿女哭哭啼啼的场面。”七杀挽下鬓角的乱发,从小鲛女手中接过外衣披在身上。

“那我们可以走了?”铜雀从后面追上问。

“随时。”七杀说道:“这样的七里不好玩,还给你们……对了,说好了人带走,你的债还是要还的。”

铜雀感到身体像是被刀狠狠剜去块肉般疼,差点摔倒在地。他强忍着痛,又在七杀背后试探着低声了句:“那伐折罗刚刚说的那东西,你不会也相信是在我们身上吧……”

“什么东西?她站那么高,风又大,我怎么能听清。”七杀挥手,让甲板上的人们给她让出条路来,小鲛女和亲卫女兵赶紧跟上。

铜雀松了口气,伐折罗当时说话声音很大,七杀除非耳朵聋了,否则不可能听不到。不过,她既然说没听到,那就一起装糊涂好了。他停下脚步不再跟着七杀,顺手抓起胯下的铜雀又开始在手里盘。

“都是笨蛋。”小鲛女听到七杀的自言自语,似乎还轻轻抽了下鼻子。

白色的信鸽在蓝天映衬下格外显眼,它飞过万里波涛,终于来到目的地。它见从大船顶舱的窗口里伸出了熟悉的修长纤细的玉手,就“噗噜噜”地下降、停在手背上。

七杀依靠在窗台边,从信鸽腿上的小竹管里取出密信,展开随便看了几眼。

小鲛女在一旁略带紧张地问:“王参将信上说了什么?”

“没什么,”七杀将信件撕碎,从窗口扔出去,碎纸屑被风吹散飞向远处的海里:“说是郑提督的主力船队和日本幕府的火山丸都在南洋一带寻找建文这孩子的踪迹,而且都在朝着这边过来,要我们快送几个瘟神走。”

“亏了有王参将传信,若是在此多耽搁几日,只怕麻烦会不小。”听说明军和日军都寻踪而来,小鲛女感到有些后怕,被日本幕府缠上固然麻烦,要是被明朝水师盯上,只怕就不是麻烦那么简单了。

七杀垂眼望着窗外,干船坞内的青龙船正被许多强壮女水手拉着下水,一起用力喊号子的声音直传到这阿夏号主船的顶舱内。从如此高的位置看下去,青龙船小得像条小青蛇,正在蜿蜒着滑向水中。

青龙船两边各拉出一根由许多股缆绳盘成的极粗缆绳,两根粗绳在末端散射状分成各一百股细绳被两百名水手纤引,左边领头的是腾格斯,右边领头的是罗刹女战士。巨大船体在人们牵引下渐渐靠近海面,腾格斯大吼一声猛力拉拽,水手们也一起爆发力量,青龙船“咚”地落入水中左右摇晃,溅起的巨大水花将两边的水手都浇透了。腾格斯抹去脸上的海水,只见对面的罗刹女战士也是从头湿到脚,忍不住指着对方哈哈大笑,两边的水手们也都跟着大笑。

好几天憋屈地窝在干船坞里,接触到海水的青龙船似乎也兴奋了,发出龙吼般尖锐的长啸声,引得正在为起航各处忙碌拆卸的女水手们,都朝这边看过来。

“笃笃笃”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七杀说了声“请进”,原来是建文来辞行,身后还怯生生地跟着七里,她在众目睽睽下差点哭出来,现在见到人都低着头。建文和七杀说了些感谢的客套话,七杀也随意客套了两句,然后对小鲛女说:“带太子爷出去下,我和七里还有句话说。”

建文还想跟着听两句,小鲛女走过来粗鲁地抬手把他推到了走廊,顺手还带上门,在门关上的瞬间建文似乎从门缝里看到七杀拉住七里的双手。

小鲛女背靠着门,建文想贴到门上偷听也没机会,两个人从来又没话说,他只好迈着四方步在走廊来回溜达。尴尬的气氛持续好久,沉寂首先被小鲛女打破,她突然问建文:“你说,你们大明最坏的人就是郑提督对吗?”

“当然了,那家伙最坏了。”建文忿忿地说:“表面上是个笑面虎,嘴里都抹着蜜糖,肚肠都是黑的。我父皇何等英明,在国内何等受万民敬仰,这厮表面忠诚,一意逢迎,在海外搜刮奇珍异宝迷惑父皇获得赏识,然后……现在看来,他必定早就是燕逆党羽,燕逆觊觎皇位已久,可怜我父皇致死都还信任这两个小人。”

说到动情处,建文感到眼角有点湿,赶紧用袖子擦了擦。

“一丘之貉,”在小鲛女这样出身南洋岛民的人看来,大明皇帝和郑提督并没有多大区别:“不管大明皇帝还是郑提督,对我们南洋都是贪婪、虚伪、残暴的家伙,越是你们的所谓开疆拓土的明君,对我们来说越是恶魔。”

“一派胡言!我父皇是好人,他批阅奏章时看到有百姓受苦都会流泪的,他不是郑提督那样的人!”建文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别人侮辱他死去的父亲,郑提督做下的恶行如何可以让可怜的父亲来背黑锅?

“哼,”小鲛女根本不想看建文愤怒的表情,她从鼻子里发出讪笑声,讽刺道:“那好啊,你父皇的仇,我族人的仇,都拜托太子爷一并向郑提督讨回了。”

“你等着!我早晚会杀了郑提督那狗贼,到时我要你跪着向我道歉!”

建文气得指着小鲛女大叫,小鲛女只是爱答不理的讪笑,根本不理会他耍猴似得暴跳如雷。

船舱的门开了,七里满面绯红的走出来,嘴角还挂着笑意。建文问她,她也不肯说,甩下建文就走。

“喂,给我倒杯酒。”

听到七杀的声音,小鲛女答应一声,朝着建文做个鬼脸进屋去了。建文也朝着关上的门做了个鬼脸,这才去追七里。

海上艳阳高照,碧波万顷,又是个适合航行的好日子。铜雀用手指蘸着口水,在风里感受了下风向,腾格斯、罗刹女战士和七里正在甲板上搬食物和淡水的大木桶。腾格斯和罗刹女战士一口气能搬起四只木桶,七里也不示弱,三只木桶摞起来比她还要高出许多,照样面不改色,来帮忙的女水手们看得目瞪口呆。

“人手不够啊,哈罗德那小子要是在,起码能搭把手。”铜雀想起昨晚哈罗德挺着胸脯对他说自己要留在阿夏号,跟在女王陛下身边,再也不回青龙船了。“这小子见色心动,不要他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