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睡了。

而秦芃被突然冲过来的柳书彦抱进怀里时,心里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你…”

“我想明白了,婉仪,”柳书彦激动道:“我不会让过去的事再发生了。”

失去过一次,就明白珍贵。

他或许不够爱秦芃,可是他对董婉怡那日积月累的感情,却是无可替代。

秦芃张了张口,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我要娶你。我这就回去,让父亲允许我娶你。若他们不允许,我就和柳家脱离关系,婉怡,”柳书彦放开她,用炙热的眼神盯着她:“如果我一无所有,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的…”

秦芃沙哑出声。

她抬起手,擦了擦他头上的汗。柳书彦笑开来,他握着她的手,认真道:“谢谢。”

“我很感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很感激上天,让我们能让我们一次次相遇。”

秦芃没说话。柳书彦缓了缓情绪,温和道:“我送你回去吧。”

秦芃点点头:“嗯。”

柳书彦送着秦芃回了府邸,到了府中之后,白芷迎上来道:“事情如何?”

“很顺利。”

秦芃点头,想了想,她加了一句:“秦书淮或许也不会追着柳石洲的事情不放了,明日早朝再看吧。”

白芷点了点头,也不多说。

“还有…”

秦芃迟疑着道:“我或许,会和柳书彦成亲。”

白芷闻言,微微一愣,片刻后,点了点头道:“挺好的,比秦书淮好。”

说着,白芷便转过身去,给秦芃准备温水,忙碌着道:“你不是一直挺喜欢他的吗?怎么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我不知道。”

秦芃低着头:“我心里,有点害怕。”

“别想了。”

白芷从屏风里转回来,拍了拍秦芃的手,温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是会怕这些的人。”

秦芃不语,点了点头。

第二日早朝,柳石洲的案子,果然没有人提起,秦书淮整个早朝都没说话,仿佛是最初他们认识时那个高冷的模样。

下朝之后,秦芃注意到,柳书彦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跟着他去水榭,忍不住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爹打的。”

柳书彦小声道:“你别紧张,他心疼我的,多挨几顿,我就可以去卫家提亲了。”

“你…”

秦芃心里一时有些不忍,柳书彦赶忙抬手:“别,什么都别说。你可以安静的崇拜我一会儿。”

秦芃抿了抿唇,本来还觉得挺心疼的,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就笑了,笑了又忍不住有几分担忧,只能道:“打得不重吧?”

“不重,”柳书彦摇摇头:“你放心。”

说着,柳书彦靠近她:“乞巧节,在下想约公主月老庙一见,公主意下如何?”

“哪天不被打?”

“估计还的被打。”柳书彦皱了皱眉,秦芃憋着笑:“不疼?”

“疼啊。”柳书彦眨眨眼:“可是见公主,有公主心疼,就不疼了。”

秦芃噗嗤笑出声来,只能应下:“行行行,到时候,我去找你。”

“月上柳梢头,”柳书彦手中折扇“唰”的一下张开,上面写着一句——人约黄昏后。

秦芃笑得不行,连连点头。

和柳书彦约了乞巧节月老庙会面,等到了晚上,秦芃同白芷说起这事儿,白芷愣了愣,随后道:“也好,我乞巧节和你一起穿了针就走了。”

秦芃微微一僵,白芷背对着她,冷着声道:“秦书淮每年乞巧节都会单独出行,这是我最后一次杀他。”

秦芃捏着梳子,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白芷收拾着东西,闷着声道:“若这一次杀不了…我便回北燕。”

听到这话,秦芃舒了一口气。

“别拼命。”

“嗯。”

“我…我派点人跟着你吧?”秦芃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没办法拦住白芷杀秦书淮,而且她骨子里总觉得,其实白芷是杀不了秦书淮的。

而她杀秦书淮这么多年,都还没死,她从不觉得是因为白芷聪明机智。

白芷和秦书淮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她还是有大概预估的。白芷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秦书淮放过她罢了。

最后一次了,白芷失败了,就自然而然会回去。

回北燕,夏侯颜身边,也…好吧。

秦芃有些不确定。

“白芷。”

“嗯?”

“你…喜欢夏侯颜的吧?”

“也许吧。”

“也许?”秦芃愣了愣,她记忆里,当年白芷嫁给夏侯颜的时候,是十分开心的。她曾经握着她的手,情真意切告诉她,她喜欢了一个人,叫夏侯颜。

如今怎么就变成也许了呢?

“当初嫁给他,也不过只是因为他喜欢我。他是北燕大贵族,若我能成为他的正妻,对五殿下登基大有裨益。”

秦芃呆呆听着,她从没想过,白芷当年嫁给夏侯颜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这个。

“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秦芃突然有些害怕。

白芷为她和赵钰牺牲太多了,若白芷当年是有喜欢的人的,那她就是拿着一辈子来换赵钰的前程。

白芷微微一顿,她本来是从不和别人说这些的,然而或许是将要走了,她憋得有些难受。

“有的。”

“说起来,你怕是要笑话吧。”

白芷低笑出声:“我曾喜欢北燕当年的五殿下,如今的陛下,赵钰。”

听到这话,秦芃手里的梳子猛得砸了下去。

第六十六章(二更)

巨大的声响让白芷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没事。”

秦芃捡起梳子,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

白芷喜欢赵钰…

白芷居然喜欢的是小她三岁的赵钰!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赵钰有又是什么态度?

“你…他…他喜欢你吗?”

秦芃憋了半天,终于才憋出声来,白芷笑了笑,走到秦芃身后,从她手里拿走梳子,替她梳着头发:“殿下的心思,又怎是我能猜测的?”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秦芃内心非常复杂,自己最好的姐妹居然喜欢自己亲弟弟,而自己在死了三次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白芷抿嘴笑了笑,嘴角边带了些苦涩:“殿下…或许知道吧?可是大概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除了公主,殿下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秦芃听白芷说着,回想起当年的赵钰来。

她记忆里赵钰一直是个很和善的孩子,对谁都笑眯眯的。

赵钰长继承了他们母亲的美貌,一个男孩子,却长得有些妖气,尤其是眼角一颗泪痣,更是让他整个人带了些妩媚。

年少时候不显,稍微长大了些,眉目张开了,便觉得有些女气了。

秦芃当年很是担忧,怕他看上去没什么男子气概,便让秦书淮教着赵钰读书。

那时候,秦芃也就认识秦书淮一个男人,哪怕是个少年。

赵钰跟着秦书淮,学了一身书生气,秦书淮还自带了一股冷傲,赵钰却是学得儒雅又温和,广袖大氅往路边一站,便有人夸君子如玉如兰。

不过秦芃死的时候,赵钰也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年,还未定型,如今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

挂念着弟弟,又有时间适应,秦芃慢慢接受了白芷喜欢赵钰这件事。

赵钰招人喜欢,这点秦芃一直是知道的,白芷喜欢赵钰,倒也不难让人接受。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北燕的陛下,长成什么样啊?好看吗?”

“当然好看。”白芷骄傲出声来,秦芃忍不住笑了:“那是秦书淮好看,还是北帝好看?”

“这…”白芷是个实诚人,憋了半天道:“各有各的好看吧。不过我们陛下,是决计不会输给秦书淮的。”

秦芃笑出声来,觉得白芷在这件事上有意思极了。

她套着话,又从白芷空中得了许多赵钰的事,听着听着,便就睡了。

过了没两天,便是乞巧节了。

白芷同秦芃白日里在家里穿针,谁要用线一次性穿过七根针,这姑娘就能得一份好姻缘。

“我是嫁了人的,”白芷穿着针道:“也就只是陪着你瞎闹了。”

“有什么啊?”

秦芃努力戳着针洞,满脸认真:“就意思意思,那成亲也有和离的时候,就求个菩萨保佑。”

“你这人…”

白芷有些想骂她,然而想一想,这也是最后一天了,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两人凑着穿针穿了一下午,秦芃一面喝酒一面穿,白芷也跟着她,一般人哪里有秦芃的酒量,没一会儿白芷就摆着手:“不喝了,我不能喝了…再喝,今晚得误事儿。”

“哦。”秦芃呆了呆,随后想起来:“还真要去杀秦书淮啊?”

“嗯…”

白芷撑着下巴:“不然呢?我为了殿下…留在了北燕…让公主一个人上路…害死了公主。是我不对…我不杀了他报仇…我怎么对得起公主?”

秦芃听着,心里有些酸涩。她张了张口,温和道:“傻姑娘,你怎么还没看出来,我就是你的公主呢?”

“你?”

白芷抬眼,眼中带了不屑,她凑过来,盯着秦芃,定了一会儿后,摆了摆手,缩了回去:“不像。”

“哪里不像?”

秦芃有些好笑,白芷想了想,认真道:“公主没有你宽容,也没有你豁达。”

“如果你真的是公主…”

白芷说着,伸出手来,握住秦芃,沙哑道:“那你得遭了多少罪啊!”

哪里有人的成长是无需磨砺的?

她死了三次。

一次被人背叛,一次满心怨恨,一次坐着轮椅当着废人。

秦芃没说话,她低头应了一声,握着白芷道:“别拼命,就意思意思,改年我去北燕,再找你喝酒。”

“好…”白芷点着头:“你来了,我带你见陛下。他一定…一定会喜欢你的。你…有时候,还是很像公主的。”

“哪里又像了?”

秦芃笑眯眯询问,白芷愣了愣,想了想,喝了一口酒。

“其实吧,哪里都像。”

白芷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去一旁眯了一会儿。

秦芃看了看天色,和柳书彦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拍了拍靠在一旁的白芷,温和了声道:“要睡起来睡,别在这里染了风寒。”

“没事。”白芷推了她一把:“去换衣服吧,穿那件天青色的,好看。”

秦芃看她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些好笑,让人招呼着她,自己就去换衣服了。

等换了衣服出来,庭院里已经没了白芷的身影。

“白姑娘呢?”

她问旁边的丫鬟,丫鬟将插着七根针的盒子捧上来,有些忐忑道:“白姑娘走了,留了这个给公主,说她用不着,送给公主了。”

秦芃低下头,那七根针已经被穿好了。

她将针收回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有些酸涩,又有些难过。

好在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打扮得美美的,就往月老庙去了。

此时天还没黑,街头已经是人来人往,柳书彦穿了水蓝色的长衫,外面笼了银丝外套,带着人站在月老庙门口。秦芃走过去,柳书彦还张望着月亮,秦芃笑着道:“看什么呢?”

柳书彦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舒了口气道:“我正瞧着,你是不是来晚了。”

“来晚了又怎么样?”

秦芃和柳书彦一起走进去,这时候人还不算多,柳书彦带着他走到一颗大树旁边,含着笑道:“来晚了,也没什么。”

说着,他从旁边买了一块牌子,借了笔墨来,在牌子上写上他的名字,一面写一面道:“实话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带着姑娘过乞巧节,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过,以前瞧着逛月老庙这是必须的,就打算带你逛着。”

说着,柳书彦写完了他的名字,转头瞧秦芃道:“你的名字写什么?”

“嗯?”

“董婉怡,还是秦芃?”

秦芃微微一愣,随后笑着道:“秦芃吧。”

柳书彦垂下眼眸,写着她的名字时,眼里带着欢喜。

“我以前和你写信时,总想着你是怎样一个姑娘。长得好不好,出身如何,性子好不好…”

说着,他把她的名字写好,递给她看。

他的字写得极好,一笔一划里,都仿佛带着蜜意柔情,秦芃低头看着木牌时,他就低头看着她,见着她认真的模样,他不由得温柔了声音道:“但后来想,我能在没见到你时,就爱上你,我爱的,一定是你骨子里最根本那份东西。那你长得美,长得丑,有没有小性子,似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秦芃抬头看他,灯火下柳书彦的眼里仿佛流淌着星河。

秦芃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是推开了一扇新的世界的门,这个世界是柳书彦给她的,她终于走出那个叫秦书淮的世界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份欣喜,她好像一个刚刚走出大门的孩童,小心翼翼提着裙角,满是向往,又满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