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彦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一个木架边上。

这木架有一个又一个,上面挂满了木牌。柳书彦将木牌和银子递给旁边守着的一个人,那个人给了他们绳子,柳书彦将绳子穿进木牌的孔里,便去挂木牌。

他一面挂,一面不忘同秦芃道:“听说情人将写着名字的木牌挂在这里,就永远不会分开。”

秦芃没说话,她用指尖拨过一排又一排木牌。

突然间,她看到了熟悉的字迹。那木牌已经很旧了,字迹有些斑驳,她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秦书淮,赵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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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她呆呆看着那木牌,直到柳书彦叫她:“公主?”

秦芃骤然回头,慌忙掩饰着她发现的木牌,含笑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拜月老吧。”

柳书彦有些兴奋:“这些我都没做过。”

秦芃笑着点头。

这些她其实都是做过的。

十三岁的时候,她拉着秦书淮逛庙会,欢喜做完了所有事。

那时候秦书淮僵着脸,满脸不愿意,告诉她,命不由天,求这些菩萨没什么用。

是她强求着他,陪她挂了名牌,拜了月老,在手指系了红绳。

那时候她同秦书淮说。

“秦书淮,虽然你还没娶我,可我已经和月老说了,你是我的人,以后你别抵赖。”

那时候秦书淮冷冷看着她,嘟囔了一句:“无聊。”

她跳着去打他,却踩到石子上,崴了脚。

那天秦书淮背着她回去,月光拉长她的身影,她美滋滋抬起手,看月光下手指上的红绳。

十三岁的时候,她是真心想过,要和秦书淮过一辈子。

可是她被皇后骗着将□□喂到她母亲口里,她被算计了一次又一次。

久了,她都忘了要怎么去信任一个人。

越是爱,越是不敢相信,因为特别怕信过了那个人,被背叛的痛楚。

她学会了不把心交给别人,学会了把所有人当成坏人,这样在被背叛的时候,才会觉得没那么难过。

秦芃抬头看旁边的柳书彦,他脸上带着简单的欢喜,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他在月老面前虔诚闭眼,那神情一如十三岁的她一样真挚。

她慢慢闭上眼睛,仿佛在许愿。

然而那一刻,她内心特别平静。

这是久违的安宁。

等在月老面前许完愿,柳书彦转过头看她。

“你是同月老怎么说的?”柳书彦看着她,带着期盼,秦芃反问他:“你是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的是,”柳书彦眼睛里仿佛是能看到未来,满是柔光:“这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月老能保佑我和她,一生一世。”

秦芃抿了抿唇,低笑不语。

她和柳书彦拜完了月老,柳书彦拉着她走出去。刚走出月老庙,拐进一个巷子不久后,柳书彦突然低吼了一声:“出来!”

秦芃微微一愣,随后看见一个黑衣人从巷子墙边跳了下来,翻身跪在柳书彦面前。

“公子,秦书淮还没出府,但已经在准备。”

这黑衣人和普通的影卫有些不太一样,他腰间缀了一条银白色的腰带,银白色要带上挂着一个缕空的铁环,铁环里镶嵌着一颗珠子。

秦芃愣了愣,她隐约感觉,这样打扮的人她见过,当年她跟着秦书淮回北燕的时候,曾被刺客偷袭,那时候秦书淮不在,对方潜入她的卧室,对方其实武功极高,但是却没想过她也有这样的身手,和她过了两招后就迅速退走。

那人的打扮和这个黑衣人极其相似,只是那个缕空的铁环里镶嵌的不是珍珠,而是一个血玉珠子。

秦芃盯着那腰带,觉得有些头疼,可她不敢停下来,仔细打量着面前人每一点装饰。

柳书彦听了对方的报告,点了点头,挥手道:“按原来的布置,盯着。”

“是。”

“还有,”柳书彦拉着秦芃,介绍道:“这位是夫人,以后无需忌讳。”

“见过夫人。”

对方口吻生硬。秦芃点了点头,对方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盯着秦书淮做什么?”

秦芃抿了抿唇,柳书彦面色平淡:“我既然决定娶你,与他就是鱼死网破的境地。今夜他独自出行,是个好机会。”

“你要杀他?!”

秦芃提高了声音,柳书彦有些奇怪:“有何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

没有。

秦芃看着柳书彦,说不出半句话来。

柳书彦做的事情顺理成章,换做是她,她自然也会如此做。

白芷去刺杀秦书淮,那必然是不成功的,她放心让她去了。

可柳书彦要刺杀秦书淮,她心里却有些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怕些什么,呆呆看着柳书彦,张了张口,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柳书彦有些担忧道:“芃儿?”

“哦,”秦芃回了神,她稳住心神,回想起刚才最重要的事来,假作无意道:“之前都没见过你的影卫,我还以为你没有。”

“世家都有一些世家的底牌,”柳书彦全然将她当做自己人,没有丝毫隐瞒:“柳家有自己专门一个隐位训练组织,而实际上,以前的柳家人,也当皇帝的隐卫?”

“皇帝的隐卫?”秦芃和柳书彦走出巷子,听柳书彦道:“这些本该是皇帝交给储君的事情,只是陛下如今登基匆忙,所以并不知晓。柳家只忠于君主,所以也是君主的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总是我们做的。柳家总有一个人,是陛下的刀,以前那个人,便是我。”

说着,柳书彦转过头来,看着秦芃,含着笑道:“我本怕吓着你,但我想,你不是这样柔弱的女人。早晚,你也要知道的。”

“嗯。”秦芃点点头,猜测道:“所以方才那套隐卫的服饰,是你们柳家在暗处特有的服饰?”

“是。”柳书彦从袖中拿出一条带子,那条银色的带子下坠着缕空铁环,铁环里稳稳嵌着一块血色的玉珠,同当年刺杀秦芃那人的,一模一样。

秦芃稳住神色,听柳书彦指着玉珠道:“这是用来区分等级的标志,比如我是柳家隐卫的首领,那我的是最珍贵的血玉,之下是暖玉、青玉,玉器之下,便是珍珠、金、银、铜。方才那人是珍珠,也就是隐卫中的第四级。”

秦芃没说话,抬手去摸那血玉,柳书彦倒也不介意,看着秦芃,神色温柔道:“等以后陛下长大了,我便是陛下的刀。”

“这血玉珠子…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吗?”

“是。”柳书彦稳稳道:“自十年前我领了它,就只有我一个人独有。”

“那么…”秦芃握着血珠,抬起头来:“你做过些什么事呢?”

“这就太多了,”柳书彦笑出声来:“你若想听,我慢慢同你说。”

“你去过北燕吗?”

秦芃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神色,柳书彦微微一愣,叹息出声:“去过。”

“去做什么?”

“这事儿说起来,你可能也认识。”

柳书彦收起血珠,叹了口气道:“我去,是去杀赵芃的。”

“你失败了?”

“失败?”柳书彦苦笑:“我倒宁愿失败了。”

秦芃猛地顿住步子,她回过头来,震惊看着柳书彦:“你说什么?”

“嗯?你怎么了?”柳书彦有些疑惑秦芃为何这样震惊的样子,想了想,他自以为知道了秦芃震惊的原因,笑着道:“你不会真以为赵芃是病死的吧?”

“赵芃啊…”柳书彦声音里带了叹息:“是被姜家人下毒毒死的。”

“我打了个前锋,本来都打算收手了,谁知道姜家人居然用了‘醉梦’。”

“醉梦这毒你知道吧?散在空气中,身体有伤口就能吸入。当年我去刺杀赵芃,和她交手过程里发现她房间里居然有醉梦的气息,我当时就撤了。”

“我只是想杀个人,又不是送命。”

“所以…”秦芃颤抖着,沙哑道:“赵芃,是姜家人和你…合谋杀的。”

柳书彦没说话,想了想,他叹息出声:“也许吧。”

话音刚落,秦芃袖中匕首猛然而出,抵在了柳书彦脖颈之上。

柳书彦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为什么杀她?”

秦芃声音沙哑:“她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杀她?!”

“你…”柳书彦皱起眉头:“你怎么了?赵芃死了,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秦芃颤抖着,低笑出来:“不关我的事?”

说着,她的手颤抖着,用刀刃割开柳书彦的脖颈,血渗透出来,秦芃猛地提高了她的声音:“我就是赵芃被你和姜家合谋杀了的赵芃!”

秦芃靠近他,柳书彦呆呆看着她,秦芃眼中满是冷意,压着声音道:“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第六十七章

柳书彦呆呆看着秦芃,完全回不过神来,秦芃的刀在他脖颈上割破了皮,带了浅浅的口子。

“还不明白吗?”

秦芃冷静道:“我是赵芃,借尸还魂成了董婉怡,然后又借尸还魂成了秦芃。”

“所以,你死了两次…”柳书彦终于明白了,猛地反应过来:“你其实是赵芃?!”

他一激动,往前了一步,秦芃的刀被逼着后退了一下,柳书彦这才意识到秦芃还用刀架着她,骤然出手。

柳书彦出招的路子又快又狠,秦芃迅速和他过了两招后,刀就被对方直接卸下来。

“我们不要这样说话。”

柳书彦皱着眉头,将刀扔在了一边,心里早就翻起滔天巨浪,面上却还要强作淡定道:“不管你是谁,我们…”

“你到底为什么杀我?”

秦芃话一出口,柳书彦便愣了,他心里一寸一寸凉下去。

为什么杀她…

“六年前,我奉皇命…可是我没有杀你!”

柳书彦猛地提高了声音:“赵芃你记得的不是吗?我杀你没有成功。”

“可我死了。”秦芃冷冷看着他:“你在我身上划的口子,我中了醉梦,我死在十九岁,那年我正准备来北燕。”

柳书彦说不出话来,身上有了冷汗。

如果她是赵芃,那就意味着,是他间接性的,帮着别人杀了她。

没有人会嫁给一个杀人凶手,无论他是有意无意。

可他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他准备好娶她,他将自己所有阴暗的、不堪的一面亮给她,他以为他们马上就要成亲。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呢?

怎么会有借尸还魂,还借尸还魂了两次这样荒谬的事呢?!

“柳书彦,”秦芃冷着声音:“到底是谁杀的我?是姜家,是秦书淮,还是你?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柳书彦颤抖着声音:“你最后死于中毒…秦书淮说你是姜家杀的。我只在和你交手的那一晚见过你,然后我就连夜回了北燕,等候在琼州,等秦书淮一进入琼州,我就去接他。”

“我甚至没见过你的尸体…只是秦书淮一直在找姜家报仇,我的探子也告诉我,你死于姜家下毒。”

姜家给她下了毒,醉梦是最烈性的□□之一,一旦中毒根本无解,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死亡。

可如果她是死于醉梦,为什么她记忆里,还有后续?

她和柳书彦交手后没有任何症状,正常吃喝,然后就开始零零碎碎有些模糊,最后就是秦书淮用□□喂到她口里。

秦书淮哭着给她喂药、她拼命挣扎的画面一直记在她心里。她以前时常从梦中惊醒,尤其是刚刚成为姜漪的时候,每次都心怀余悸,害怕得不行。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有这样强烈害怕惊恐的情绪,在极度不想死的情况下,一直推攮着秦书淮,秦书淮却执意喂她毒/药,这必然是秦书淮杀的她。

然而今日她却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似乎并不是她想象那么简单。

姜家参与了此事,秦文宣参与了此事。

可白芷说是秦书淮杀的,她记得是秦书淮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秦芃心里跳得飞快,她突然想起来,柳书彦派了人去杀秦书淮,白芷也去杀秦书淮!

秦书淮不能死。

秦芃猛地转身,柳书彦追上来,秦芃怒吼了一声:“滚开!”

柳书彦停在原地,秦芃静静看着他,好久后,才缓和下情绪:“柳书彦,我知道,当年不是你的错。”

“可是柳书彦,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柳书彦僵住身子,秦芃转身朝着淮安王府跑去。

她得去找秦书淮,尽快!

她一路狂奔到淮安王府,冲到门口去拍打大门,门刚一打开,她就往里面冲,直接道:“秦书淮呢?!你们家王爷呢?!”

秦书淮家下人几乎都认识秦芃,当初秦芃伪装成秦书淮小妾混入府里来这件事给了下人很大冲击,这次大家不敢随便给她放进来,便一路追赶拦着,着急道:“公主,王爷出府去了,您别着急,您稍等…”

“公主?”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秦芃回过头去,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赵一提着鸟站在长廊里,看见秦芃,有些诧异。

赵一作为影卫,一般是不随便出现在人的面前的。然而今天他放假,所以倒也算闲适,就像个普通侍卫一样,提着鸟逛逛院子。秦芃看见赵一,心里有些震惊。

她自幼陪伴到大的侍卫,为什么没有像白芷一样为她报仇,反而是留在了秦书淮的身边?

是因为他投靠了秦书淮,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隐情?

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其他,直接道:“柳书彦和白芷要杀秦书淮,他在哪儿?”

赵一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冷着脸道:“公主随我来。”

秦芃跟上赵一,赵一将鸟交给下人,同时让人叫了江春,风风火火就往大堂走。他早就让人通知下去,到了大堂,江春已经让人在等着了,赵一同秦芃一面走一面道:“每年今日王爷都会出去,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他去的地方都是随意的,只能靠找。”

秦芃点了头,立刻道:“分成两队人马,你跟我走,江春另外带一队人。江春顺着人在城里打听着踪迹找,我们出城。”

她说的很熟悉,全然一副旧主的模样。赵一和江春对视了一眼,倒也没有戳破这层,迅速按照秦芃的话做了以后,赵一就跟着秦芃驾马冲了出去。

出去后,秦芃询问道:“他出去时有带酒吗?”

“带了。”

“一个人?”

“一个人。”

“宣京最高的山是哪一座?”

“东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