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淮捏紧拳头,闭上眼睛。

赵一继续说着:“五殿下带走了公主,驸马伤好后,追上了五殿下,亲自抬着公主的棺椁下葬。安置好了公主后,殿下一人回了齐国,独闯姜家。”

“他去姜家做什么?”秦芃皱眉。

赵一叹息出声:“他想杀姜源,拼死杀姜源。”

秦芃微微一愣。

她从没想过,秦书淮是会做这样的事的人。

然而他做了,他试了。

他一人一剑杀到姜家,然后被人敲断了腿骨,爬在姜家面前,爬在权势面前。

他没办法杀姜源。

他发现自己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扳倒那时候的姜家。

“所以他娶了姜漪…”

秦芃喃喃出声。

赵一叹了口气:“那是无奈之举。当年姜家势大,便是宣帝也不敢直面冲突,姜家想以驸马血脉正统之名起事,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放驸马走的。当年柳书彦亲自来接,却也不敢硬来。姜家执意要结这门亲事,驸马那时候若不应下这门婚事,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秦芃没说话。

她从来不知道,当年的秦书淮居然走得这样艰难。

“而后宣帝来信,希望驸马能应下婚事,尽量和姜家搞好关系,当宣帝的卧底,日后再图谋后事。”

秦芃静静听着,她觉得心里有些疼。

秦书淮当年在北燕,虽然经常被欺负,却也总有她挡着,其实是没吃过什么实际上的大亏的。

因为有她护着,所以秦书淮在二十岁的时候,虽然聪慧机敏,心里却总有那么几分小小的天真。

所以他才会以为,他说自己当个闲散王爷,别人就会放过他们。

若当年她知道宣帝曾有那么一封信,她立刻便会明白,她若前往齐国,这条命,必然是保不住的。

她这么小心翼翼护着的一个人,却在她死后经历了这样多,被人羞辱,被人践踏,再一步一步爬上来,一个个人报复回去。

“所以我说,”赵一打量着秦芃的神色,认真道:“我信驸马,是绝不会害公主的。”

听到这话,秦芃回了神。

她脑子里有点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信息。

赵一的话她信,可是正是这种信任,让她觉得害怕。

她太害怕信任一个人,因为有时候,信一个人,就是给对方一把捅自己的刀。

她给过秦书淮,她记忆里,他捅过了。

哪怕如今桩桩件件告诉她这可能是误会,可最后临死那片刻的记忆太深刻。

秦芃有些狼狈起身,她觉得不能再想了,摆了摆手道:“我明了了,这事儿便先如此吧,你也一夜没有休息了,回去休息吧。”

赵一点点头,他也有些累了。

“还有,”秦芃叫住他,赵一顿住步子,秦芃抿了抿唇,背对着他道:“我活过来这件事,别让他知道。”

赵一微微一愣,随后有些不理解:“为何?”

“赵一,我终究已经不是你主子了。”

秦芃沙哑着声音:“我和他回不到过去,他还执着于过去的时候,我想,一切就像过去一样,不要变化,比较好。”

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个如此深情的秦书淮,尤其是,她还不了这片深情的时候。

而躺在床上的秦书淮听到这话,心上猛地一抽,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心里的难过。

她终究是不愿意相认。

终究是觉得,过去那一段时光,该埋葬,该放弃。

秦书淮闭着眼睛,听着秦芃走进来,她靠在他边上,探了探他的额头。

然后她没说话,一直瞧着他。

过了一会儿后,他感觉有人拂过他的眉眼。

她的手指停留了片刻,最后又悄然离去。

秦书淮刻意放缓了呼吸,假装睡过去,想让她指尖多几分停留。

然而对方收回了手,就再也没回来。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守得困了,便挨着床边,靠着床睡了过去。

她的确是累了,不一会儿,呼吸声就传了过来。秦书淮慢慢张开眼睛,看见面前艳丽如牡丹的眉目。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这样近的距离看过她。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眉眼,然而那眼角眉梢那一份天真张扬,却丝毫不坠。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抬手点了秦芃睡穴,秦芃当即睡死过去后,秦书淮小心翼翼将她抱到床上来,给她盖好了被子。

而后他静静看着她,好久后,他握着她的手,落下一个吻,在她眉宇间。

她没有反应,他忍不住就笑了。

“芃芃,”他叫她的名字,一一扫过她的眉目,温柔了声音:“你回来了。”

回到他的世界,回到他的身边。

他曾经放手过一次,她没走,那这辈子,就再没有第二次。

他不会再放手,也再也没有人能抢走他。

他再不是二十岁那个任人践踏的秦书淮,这一次,他配得上她。

第六十九章

秦芃一觉睡得很安稳,睡醒的时候,她骤然发现自己在秦书淮怀里。

秦芃愣了一秒种,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她狐疑看了秦书淮一眼,但看着秦书淮那幅还重伤昏迷的样子,也不像是能爬起来把她扛起来的模样。她猜想自己可能是睡得不舒服,自己凭借着本能爬上了床?

这样一想,她抱住秦书淮额头,用自己额头试了试,确认秦书淮没有再发烧后,小心翼翼起了床来。

她一转身,秦书淮就悄无声息笑了起来,用脸蹭了蹭被子,眯着眼继续睡过去补眠。

这时已经日上三竿,仆人立在外面,秦芃走出去,吩咐了人小声端了洗漱的东西,而后让人煮了粥,熬了药,便进了房里,自己洗漱。

她洗漱的声音吵醒了秦书淮,秦书淮也睡不下去了,干脆睁开眼。

结果一睁眼就觉得不对,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什么都看得不太真切。

他不由得有些慌乱:“芃芃?赵一?江春?”

说着,他试探着起身。

眼前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他在空中挥舞着手,声音里带了些焦急:“来人!”

秦芃正在涑口,听到声音,一口水吐了出去后,慌忙回了内室,同时出声:“叫大夫过来!”

说着便来了秦书淮面前,焦急道:“怎么…”

“芃芃!”

秦书淮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秦芃身体的温度让秦书淮镇定下来,他抱着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人来了,他也就不着急了,秦芃愣了愣,本来想推开他,最后却还是关心占了上风,压着慌乱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无妨,”秦书淮此刻安定下来,语调也镇定下来:“让莫景进来吧,应该是余毒未消,我看不见东西了。”

秦芃心里咯噔一下,秦书淮似乎是察觉她的不安,在她怀里闭上眼睛,宽慰道:“别担心,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嗯…”

秦芃垂下眼眸,这时莫景赶了进来,他不着痕迹看了秦芃一眼,秦芃退开来,给他让出了位置。

只是秦芃一动,秦书淮就一把抓住了她。

“芃芃,”秦书淮语调温和:“在我身边待着,我有话同你说。”

他说着话,同时也拽着她没有放手,哪怕秦芃真的想走,其实也走不掉。

秦芃只能在一旁陪着,莫景给秦书淮检查了一会儿,松了口气道:“余毒未消,按着我开的方子调养,过两个月就好了。”

秦书淮点点头,莫景抬头看着秦芃,直接道:“近日就劳烦公主照顾了。”

秦芃:“???”

淮安王府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个老头子就直接找上了她?

她正要拒绝,莫景便起身道:“夫人,老朽先走了。”

说完,莫景便跑了。

秦书淮压着笑意,温和道:“烦请公主帮着在下洗漱吧。”

“唉不是…”秦芃有些恼了:“我就是顺手救你,你怎么就赖上我了?你府里这么多人,你等着,我将江春叫过来!”

说着,秦芃就去扯秦书淮的手,秦书淮面色不动,温和道:“自打遇到公主,书淮先是落下悬崖断了双腿,如今又中了一箭盲了双眼,公主不觉得,这事儿公主要负责吗?”

秦芃僵了僵。

她突然觉得,秦书淮说得颇有道理。打她出现,这个人就没好过,她琢磨了一下,斟酌道:“王爷说得极是,我想了想,这大概是我和王爷八字相克,要不我…”

“所以公主该照顾在下。”

秦书淮料到她要说什么,果断道:“若公主觉得不照顾在下也无妨,那在下觉得,刺杀一事应彻底追查,我这便让江春先将通缉令发下去,务必将白芷抓回来审问,公主意下如何?”

秦芃:“…”

她如今就希望白芷能够老老实实回北燕,赶紧回去和夏侯颜好好在一起。她的事儿,白芷就别掺和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气,憋出笑容来。

“我觉得,要不还是我来照顾王爷吧。白芷是我的属下,我让人去抓就好。”

秦书淮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声音柔和下来:“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去做?”

既然要照顾秦书淮,那自然是有什么好处就多捞捞,秦书淮的厨子秦芃惦念已久,果断开了一个长长的单子。

她挂念的吃的太多,一串念下来,她自己都没记清楚,秦书淮就含笑听着,等她说完了,在众多侍从目瞪口呆的表情里,问了句:“说完了?”

“呃…就先这些吧。”

秦书淮点了点头,旁边记事的侍从当即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道:“王爷…”

“怎么了?”

秦书淮听出是专门侍奉他的简墨,觉得有些奇怪,简墨艰难道:“方才公主说得太快太长,简墨没记全…”

“呃…”秦芃就是顺嘴瞎说,也没想为难谁,正要说算了,便听秦书淮道:“早上先上桂圆莲子粥、灌汤包、凉拌三丝,再多加一个桂花椰子糕。午饭上…”

秦书淮说得不急不慢,将她方才说的所有菜根据早晚时间分开,挑选出合适的来,定下了一日三餐要吃什么。

简墨在一旁疯狂记,一面记一面有点绝望,难道他们以后都要这么过日子?

秦书淮说完了,含了口茶,等了一会儿后,抬头道:“记完了?”

“记完了。”

简墨舒——>>了口气:“我这就让人去备膳。”

秦书淮点了点头,侍从上前来,帮着秦书淮洗漱。

秦书淮看不见,侍从们都是男子,弄得磕磕绊绊,秦芃有些看不下去了,便接过手来,帮着秦书淮洗漱后,帮着秦书淮将衣服换上。

她半蹲着替秦书淮系腰带时,秦书淮垂着眼眸,想象着这个人的模样。

以前新婚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的。

他突然觉得这六年都是值得的,所有苦难在这一刻都会让人觉得,其实并不重要。

秦芃替他穿衣束冠,等做完这一切后,她舒了口气,直接道:“走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然而没走两步,她便发现秦书淮没有跟上来,她才骤然想起,他是看不见的。

她无奈叹了口气,折回去,拉住他的袖子:“走吧,跟着我。”

秦书淮点了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秦书淮走得慢,秦芃放缓了步子跟着,然而秦书淮却还是不甚踩空了去,差点一跤摔下去。

好在秦芃手快,一把扶住他,秦书淮这才稳住了身形。

“殿下,”秦书淮抬眼,面上带了些无奈:“我可以拉着您吗?”

秦芃抿了抿唇,终于道:“拉吧。”

秦书淮嘴角带了微笑的弧度,但却还是要强忍着,他用手将秦芃的手包在手心里,秦芃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是这样拉的吗?”

“不然要怎样?”秦书淮歪了歪头,仿佛是真的不明白,在秦芃说话之前,还补充了一句:“我只拉过我夫人,我就是这样拉我夫人的。”

秦芃一时语塞,憋了半天,只能道:“我不是你夫人!”

秦书淮点了点头,一脸坦然:“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只会这样牵姑娘,不管这姑娘是我夫人,不是我夫人,或者是我未来的夫人。”

秦芃:“…”

她抬起眼,觉得有些无可奈何,秦书淮厚起脸皮来,拿他的确有些没办法。

拉着秦芃以后,秦书淮便走得稳稳当当,于是秦芃也不难猜测,刚才那一跤是怎么摔的了。

她觉得秦书淮有些幼稚,这么幼稚一个人,她也就,不计较了。

两人到了餐桌上,秦书淮拿了筷子,夹来夹去,也夹不到什么,他筷子顿了顿,叹了口气,便干脆放下了。

秦芃觉得自己要硬气一点,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硬生生撑到自己吃饱喝足,秦书淮听到她放筷子:“吃饱了?”

“饱了!”秦芃叹了口气:“贵府厨子真不错。”

“日后公主可以一直吃。”秦书淮说得意味深长:“不急这一日两日。”

“还是不必了。”秦芃轻咳了一声:“再好的厨子,吃一日两日就腻了。”

“也是。”秦书淮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话道:“公主想吃的时候,我送到公主府去也可以。”

秦芃一口椰子糕卡在了嗓子里,急促咳嗽起来。

秦书淮皱了皱眉,轻拍着秦芃的背,温和道:“可还好?我让莫景过来。”

秦芃摆了摆手,慢慢缓过气来。

“你等我一会儿,”秦芃站起来,往外走去:“我出去缓口气,快憋死了。”

秦书淮呆了呆,秦芃已经走出去了。

出了门去,秦芃终于觉得放松了许多。

其实如今她也看出来了,虽然她让赵一不要告诉秦书淮,但秦书淮这样的态度,哪里是不知道的?

以秦书淮的聪明劲儿,怕是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秦芃站在院子里,发着呆。

秦书淮不说,她也不敢捅破,捅破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这个等了她六年的人。

她配不上他的感情。

年少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如今才明白,那个人暗地里做得更多。

她一生最怕欠的就是感情债,她给不了他这样的深情,便只能这样躲着。

秦书淮其实也明白。

睡够了来轮班的赵一从暗处走出来,给秦书淮夹菜,小声道:“王爷,您还不和公主摊开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