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赵钰前,秦芃本还闷着气,然而看见赵钰这亮晶晶的目光,她突然又什么都气不起来了,只能是僵硬弯了弯嘴角道:“北帝别来无恙。”

两人打过了招呼,便各自落座。

没多久,秦书淮和秦铭就一前一后到了。

秦书淮抬头落座在赵钰对面,他不着痕迹看了赵钰和秦芃一眼,随后便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收回目光,平静和其他大臣交谈往来。

“他如今沉得住气不少。”

赵钰摇着酒杯,覆在秦芃耳边。

秦芃往旁边挪了挪,平静道:“你离我远点。”

赵钰愣了愣,眼中闪过些难过,却也直起身来,离秦芃远了些。

他没再看秦芃,看着酒宴上的舞女,喝着酒道:“很多年前,我以为我会是你最亲近的人,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让我离你远点。”

秦芃心里有些发闷,但看着对面一直没看他们的青年,秦芃忍住了那想要像小时候一样轻抚在他额头上的冲动,淡然出声:“我们长大了。”

“是啊,”赵钰低笑:“长大了,你就不再是我的了。”

秦芃皱眉,转头看他,许久后,她却是道:“我听说,你将我的尸身送入了皇陵。”

闻言,赵钰僵了僵动作,随后却也释然,转头看向她,目光里带了死寂:“对,我将你的尸体送入了我的皇陵。”

“阿钰,”秦芃抿了抿唇:“你后宫,纳妃了吗?”

听到这话,赵钰眼里带了苍凉苦涩,他看着她,扬起笑容,倔强道:“没有。”

“侍寝宫女…”

“没有。”

赵钰打断她,果断说出那个秦芃根本不想去听的答案:“我没有侍寝宫女,没有妃子,没有皇后,秦芃,”他平静道:“我身边除了你,没有第二个女人。过去是,现在是。”

“那,”秦芃叹息出声:“你该立后了。”

赵钰捏紧了酒杯,勾着唇角:“怎么,刚和我相认,就要管我的婚事?”

“你求亲的事情,我知晓了。”秦芃开口,赵钰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紧张。

“我…”秦芃还要再说,赵钰骤然起身:“出去谈吧。”

说完,赵钰便从旁边退了出去,秦芃有些无奈,却还是站着跟了出去。

等走到院子里,赵钰转过身来,平静道:“你不同意?”

“阿钰,”秦芃叹息:“我不可能嫁给你。”

“你如今是齐国镇国长公主,这是我唯一带你走的方式。”

赵钰说得很冷静:“如今你身陷在柳诗韵的案子里,他们拿你牵制秦书淮,这个案子就是张瑛用来设计你们的,姐,”赵钰抬眼看她:“张瑛联合了柳家以及各大世家,南齐各世家府兵近二十万,且财力雄厚,在朝廷关系盘根错节,他们如今抓了你的把柄,不会这样放手。卫衍不会为了你看着南齐内乱,秦书淮也不会为了你让南齐陷入内乱。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你还不明白吗?!”

“你留下,只是秦书淮的累赘。”

这话砸在秦芃心上,她面色白了白,然而却仍旧强撑着自己,冷静道:“那我若嫁给了你,日后怎么办?”

“日后,你还要娶妻生子,我怎么办?”秦芃苦笑:“难道要我顶着北燕皇后的名头,再嫁给秦书淮?”

赵钰没说话,片刻后,他捏着拳头,慢慢道:“若秦书淮有护着你的本事,那你可以假死,我给你重新安排一个身份,送你回来。”

“阿钰,”听到赵钰的话,秦芃感觉内心有一个地方温暖又柔软。面前这个青年,哪怕固执倔强,却仍旧让她觉得,这天地之间,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有一个去处。她走上前去,抱住赵钰,将头靠在赵钰胸口,温和道:“谢谢你。”

这话让赵钰鼻头微酸,还未开口,就听树枝后有婆娑之声。

两人抬头看去,却是秦书淮提灯站在树枝之后。

他穿着一身黑色赤带华袍,目光平静从容,看着拥抱着的两人,他淡道:“你们离席太久,我便过来看看。”

“芃芃,”他招了招手,语调里有不自觉的柔和:“过来。”

秦芃毫不犹豫提步,走到了秦书淮身前。这样果断的姿态,秦书淮忍不住让眼中带了笑意。

他朝赵钰点了点头,语调平淡:“我先带她回去。”

赵钰没说话,秦芃跟上秦书淮,心里有些忐忑。

两人转过弯,走在长廊上,秦书淮骤然握住秦芃的手,淡道:“你别担心。”

秦芃抬眼看他,听他道:“你从来不是我的累赘。你在,不管前面有什么,我都敢走。你不在…”

说到这里,秦书淮抿了抿唇,秦芃顿住步子,仰头看他:“我不在,会怎样?”

她的眼亮晶晶的,带着笑意,似乎近来所有事不曾干扰她半分。秦书淮看着她的目光,许久后,柔软的唇低头印在她的额头。

“你不在,不管前面有什么,我都不想走了。”

他的话很轻,没有半分恼怒,平和又柔软。然而秦芃却觉得,这比过往任何一次争执都要有分量得多。

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住,低头道:“我在,”她哑着声音:“我一直都在。”

秦书淮笑了笑,握着她回了大殿。

而赵钰在外面待了一会儿,这才回去。

等回去之后,没多久,宴席便散了。

大家各自回去,秦芃却是跟上了张瑛。

张瑛走了没几步,就察觉到了秦芃的存在,他回过头,皱着眉道:“公主跟着老臣作甚?”

“有些话想对张大人说,”秦芃勾起嘴角:“不知张大人,方便不方便?”

张瑛回过身来,看着秦芃,目光中带着审视,他沉默半晌,终于道:“请。”

而另一边,秦书淮看完了探子带来的消息,抬眼道:“你确认,同我平起平坐的位置,柳诗韵只接触过张瑛?”

“是,属下查了好几遍,只有张大人。”

听完这话,秦书淮将消息交给后面的江春,直接道:“去劫陆秀。”

事实上,对方是张瑛这件事,秦书淮心里早有了预计。只是他有些无法相信,柳诗韵这样的性子,会委身于张瑛这样的人。

但如果是张瑛的话,他心里就有了数,张瑛是怎样的性子,有怎样的底牌,他心里清楚。

他带着人往宫外去,江春却还是不放心,着急道:“王爷,就这样出手是不是太过冒失?”

“放心。”秦书淮平静道:“做干净就好,通知周玉准备好。”

秦书淮已经定下,江春哪怕有些不放心,却也只能遵从。他迅速通知了周玉,而赵一则直接带了杀手,直接冲到了陆秀必经之路上埋伏。

陆秀夜间喝了酒,尚在微醺之中,他近来怕出事,带了许多人,所以十分放心。

他躺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外面就出了兵戈交响之声,陆秀猛地睁眼,提刀朝外冲去!只是他刚探出头,利刃便从天而降,直接斩下了他的首级。

而后没有片刻,这条巷子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再没有了声息。来人背上自己的人,迅速离开,只留月色落在这厮杀之地,照一地血色残红。

而另一边,秦芃走在长廊上,温和道:“张大人,我私下找您,其实就是想确认一件事。”

“陆秀这个人吧,”秦芃含笑抬眼:“你到底是要呢,还是不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解释一下南齐政治构建】

南齐朝廷政治构建均衡上是做得很好的。

秦书淮、张瑛、秦芃三人是作为辅政大臣,三个人平权,可以互相干涉决定,权利范围上,是能干涉一切事物,相当于悬于六部之上。但是他们主要是监督、决定,并不是详细做事的那位,所以真正做事的实权落在了六部大臣手中,而三位辅政大臣的强弱,则在于自己手下干实权的到底有多少人。

秦书淮等人连同六部,相当于行政机关。

而与其独立的,则是司法机关,司法机关中,御史台监督大臣和皇帝,刑部处理普通案件,大理寺类似宗人府,处理皇亲国戚相对的案件。

因此,一个事情出现后,一般是由秦书淮三人做决定,由六部执行,如果其决定不恰当,可由御史台弹劾提请重审程序驳回决定,并对决定人做出调查。

这就是为什么秦书淮秦芃不能为所欲为的原因,一切依照法律作为标准。如果他们大权在握,刑部大理寺都是他们的人,当然可以私下走关系解决问题,但是明面上,是不能乱来的。一旦乱来,就涉及兵变了。

这个是朝廷政治构建。除此之外,南齐还按高低贵贱,大概是皇族>世家>百姓。秦芃杀柳诗韵,可以减刑,但不可能免刑。

第一百章

张瑛冷眼看着秦芃,好半天,终于道:“公主是什么意思?”

“我从茶楼中逃脱时,客栈中人都听到了柳诗韵的叫喊之声,然而那时候我在大堂,如果有证人证明了柳诗韵的叫声,也应该有证人证明,我在大堂逃命才是,您说对不对?”

“这些话,你应当找大理寺或刑部去说,”张瑛面色平淡:“老臣帮不了公主什么。”

“大人无需多说,”秦芃抬起手来,含着笑道:“且听我说完。”

“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去找人问了,不曾想,原来陆大人找来的的证人,正是同我一起逃出大堂的那个…张大人,大理寺卿伪造证据、指使他人做伪证来谋害镇国长公主,您觉得这个罪名,够不够陆大人掉脑袋?”

张瑛没有说话,秦芃靠在长廊柱子上,注视着张瑛的表情,慢慢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些,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张瑛被这话触动,抬眼看她,秦芃叹了口气:“张大人,你一日护着皇室,就是一日护着我,你为何觉得,我会害你呢?”

“公主如今,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瑛终于开口,也不绕弯:“你打算动陆秀?”

“陆秀不动我,我自然不动陆秀。”秦芃抬手将头发挽到耳后,平淡道:“秦书淮打算以陆秀为饵诱你入瓮,张大人,切莫轻举妄动。”

“你为何告诉我?”

张瑛皱起眉头,秦芃抬眼看了看灯笼,眼中全是无奈:“皇权式微,与其要一个坐大的摄政王,我宁愿要一个制衡的朝堂。”

“你和秦书淮不是…”

“红颜易老,”秦芃嘲讽笑开:“谁又知道这份恩情能到什么时候?甚至于,谁又知道这份恩情是真是假?”

张瑛终于被说服,不再说话。秦芃转过身,摇着扇子离开,拉长了声音懒声道:“张大人,您可得好好的啊。”

和张瑛说完话后,秦芃手里全是冷汗,她走出宫外,大理寺的人早已在门口候着,她上了马车,忍不住问了句:“摄政王呢?”

大理寺的人做事一板一眼,平静道:“公主请回。”

秦芃轻嗤出声,再没多说。

回到大理寺准备的府邸之中,秦芃悠闲睡了过去,睡过去前,她还在思索着,今日秦书淮居然没来找她,有那么些不对啊?

果不其然,到半夜时,秦芃听见外面一阵喧嚷之声,秦芃豁然起身,便听见外面传来左遥恭敬的声音:“殿下可起身了?”

“嗯。”

秦芃披上衣服,拉开了大门,便见左遥立在门前,面色凝重道:“公主,陆秀死了。”

秦芃豁然抬头,震惊出声:“怎么死的?!”

“回家路上,被人截杀。”

秦芃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念道:“我想去淮安王府。”

“我送您过去。”

如今陆秀一死,便是左遥作为大理寺丞掌控全局。

秦芃在左遥掩护下匆匆赶到了淮安王府,到了府中,她甚至没有通报就一路闯了进去。

进门之后,她便看见秦书淮坐在案牍前看着文书。秦书淮抬眼看她,却是笑了:“消息竟知道得这样快?”

“大理寺丞是我的人。”

秦芃走了进来,将披风交给一旁的赵一,赵一迅速退了下去,留下屋中两人。

秦书淮目光平淡,看着身着单衣的她,招了招手道:“来。”

秦芃走到他面前去,他从案牍前转过身,拍了拍自己身前:“坐过来。”

他声音很平静,很柔和,丝毫不觉今夜直接截杀了一位高官是怎样的大事。

这样的态度安抚了秦芃,秦芃坐在他身前,被他抱进怀里。

她靠着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你别怕,”秦书淮温和了声音:“我准备了很久,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他们查不出来。”

“这事儿不需要查,”秦芃冷静开口:“想都想得出来。”

“没有证据,就什么都不是。”

秦书淮也想得很明白:“刀不见血,他们便以为我是软柿子可欺了。”

“张瑛不会放过此事。”

“那他就查。”

秦书淮低头亲上她的耳垂:“芃芃,我害怕。”

说着,他开始伸手解她的衣衫。秦芃回头看他,他闭着眼睛,面色平静。

“你本来不打算今天杀陆秀的对不对?”

秦芃突然意识到,如果秦书淮打算杀陆秀,至少会通知她一声。

“你怕我信了阿钰的话?”

秦书淮没有说话,他将她扑倒在地上,温柔又强势的吻了下来。

秦芃突然明白了秦书淮的意思,她抬手抱住他,温和道:“别害怕,我…”

话没说完,她就闷哼了一声。

秦书淮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哑着声音:“别说话。”

“我不用你说,”他埋头在她肩颈里:“芃芃,我从来不信听到的言语。”

他只在乎,看到的事实。

他有信心秦芃不会在他需要时抛弃他,他却太知道,秦芃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所以他拖不下去,等不了,他太需要一份肯定,太需要用实实在在的实力告诉秦芃,他护得住她。

赵钰是个疯子。

秦书淮咬着牙,仍秦芃指甲划过他的背。

他心里,赵钰是个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疯子,他永远不能知道,赵钰的下一步,会做到怎样的程度。

等到第二日,秦书淮醒来时,秦芃已经回去。

秦书淮感觉着房间里那个人的温度,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上朝。

而秦芃回到自己看守之处,心里倒也平静,知道这样的时日,应该不久了。

秦芃倒头补眠,等到午时,她刚一睁眼,就看见秦书淮坐在自己床边,静静看着书。

他睫毛农又长又密,阳光落在上面,仿佛是透过了树荫,在眼底留下零碎的光芒。

她静静瞧着他,秦书淮转过头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一笑:“醒了?”

秦芃抬手环住秦书淮的腰,如同猫儿一般蹭了蹭道:“你在这儿,是事情解决了吗?”

“我和张瑛吵了一架,”他抬手抚着她的发,低笑道:“我要让周玉主管此案,张瑛不乐意,最后王晟出面,让大理寺丞左遥主管此案。”

“嗯?”秦芃抬头,笑弯了眉眼:“那真是好极了。”

“也是应当的,”秦书淮点点头将书放在一边:“大理寺卿没了,本就该大理寺丞先暂管。”

大理寺丞这个位置,是当初秦芃和秦书淮要来的。两人颇费了一番周折,这才让左遥上位,因而鲜少有人知道,左遥其实是秦芃的人。

“不过,”秦书淮也颇有些奇怪:“今日张瑛,似乎格外乖巧?”

“嗯,那是自然,”秦芃点了点头:“他以为你给他设了套。”

听明白这个,秦书淮便反应过来:“你找他说了什么?”

“我同他说,你已经找到了陆秀伪造证据的罪名。”

秦芃一脸坦然:“就等着顺藤摸瓜找他麻烦呢。”

“那你找到了?”秦书淮看着秦芃,忍不住笑了,扶了她一把:“起来吃饭吧。”

秦芃从床上下去,一面梳洗一面道:“左遥找到一些,不过若真的要拿出这些证据,左遥就暴露了。我昨日其实本是想威胁张瑛停手,他若顾忌陆秀,便会收敛很多。不过这些证据,你该去找的,”秦芃皱起眉头:“直接杀了,还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