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倩片刻恢复了温柔笑容:“祖母别生四妹的气,四妹被退了婚,心里不好受呢——”

“不啊,我觉得挺好受的。”姜似毫不客气打断了姜倩的话。

她虽然无法立刻把大耳刮子甩到姜倩脸上去,但姐妹情深的戏却不想演了。

姜似望着姜倩那张粉白的脸,扯着嘴角笑笑:“反倒是二姐翻来覆去提起,我才不好受呢。”

姜倩身体轻颤,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了。

“姜似,你是不是疯了?你二姐一听说了你的事就赶忙回来看你,结果你呢?竟一点感念之心都没有!你立刻给你二姐道歉!”冯老夫人猛然一拍茶几,茶几上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洒了出来。

姜似一脸无辜:“祖母这是怎么了?我与二姐既没打架也没拌嘴,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好端端为何要向二姐道歉?”

她说完,偏头看姜倩:“二姐,妹妹得罪你了?”

“没得罪…”姜倩勉强笑笑,盯着姜似的侧颜有些出神。

她这个妹妹的容貌可真是得天独厚啊!

昨日听闻安国公府与东平伯府退亲后,她的夫君,长兴侯世子满脸唏嘘:“如斯美人,季三无福啊!”

“四妹是不是见了我就想大姐了,所以心里才不舒服?”姜倩并不愿意与姜似扯破脸,很快扬起唇角,“四妹别急,说不准大姐很快就到了。”

呵呵,姜依若能来看姜似,她的“倩”字倒过来写。

姜似心中冷笑。

可怜她以前被屎糊住了眼,竟没察觉姜倩把挑拨离间运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大姐性情懦弱,出嫁数年只有一女,在婆家日子并不好过。她退亲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这种情况下,大姐想回来看她也有心无力。

“我想大姐了自会去看她,二姐想得真多。”

“四妹——”这一下,姜倩再也笑不出来了。

冯老夫人大怒:“姜似,你今天是不是魔障了?处处与你二姐针锋相对!”

“祖母,您昨夜做噩梦了吗?”姜似无视冯老夫人的怒火,突然问道。

冯老夫人一怔。

她做噩梦,四丫头怎么会知道?

第18章 梦

冯老夫人很快掩去异样,不悦道:“胡说什么?”

她昨夜是做了个怪梦,梦到一对锦鸡忽然向她扑来,她慌忙躲避,可还是被一只锦鸡抓瞎了眼睛…

冯老夫人压下心中不适,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不善。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孙女!

大儿媳妇苏氏待字闺中时就没了好名声,偏偏长着一副勾人的样貌,大儿子死活要把人娶进门来。

看在苏氏出身世袭罔替的宜宁侯府的份上,她捏着鼻子认了。可苏氏生下大孙女姜依后就成了不下蛋的母鸡,她要给长子张罗两房妾室,长子被那女人撺掇着竟与她置起气来。

她再退一步,不纳妾收两个通房开枝散叶总成吧,谁知苏氏连这个都容不得。

她一番好心,那几年却与长子渐渐离心,直到苏氏生下姜湛才有所缓和。

可怜老伯爷才走没几年,亲生的儿子却如此对她!

好在老天开眼,苏氏后来生下姜似不出一年就病死了,让她狠狠出了口气。

因着这个,她对年幼的四孙女有着几分难以对外人道的喜爱。谁知四孙女年纪越长与短命的苏氏越像,日复一日瞧着这张脸,那份喜爱就淡了。

当然,她心中很清楚,孙女与儿媳是不同的,四孙女凭着这份顶尖的样貌将来不定有什么造化,她没必要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失了一张好牌。

只可惜,短命鬼生的女儿终究福薄,那样好的一门亲事却没守住。

姜似早把冯老夫人一闪而逝的失态尽收眼底,笑盈盈道:“我看祖母眼底泛青,还以为祖母也如孙女一样夜里没睡好呢。昨夜孙女做了一个好吓人的梦,竟梦到两只锦鸡伸着爪子要抓我的眼睛…”

冯老夫人脸色微变,拢在大袖中的手猛然一抖。

姜似也梦到了锦鸡?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冯老夫人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祖母昨夜没睡好?”姜倩一脸关心。

冯老夫人是要面子的人,当着孙辈的面儿当然不会承认,神色恢复如常道:“年纪大了,睡不踏实是常事儿。”

她虽这样说,因最疼爱的孙女回娘家而产生的好心情却悄悄不见了,只剩心烦意乱。

姜似暗暗笑了。

伯府中,二叔在祖母心中能排第二,大堂兄排第三,二堂姐或许能排第四,但要说排第一位的还是祖母自己,谁都抢不走。

祖母就是这般自私凉薄的人啊,这一点,早在季崇易死后她寻了机会哭着向祖母叙说仍是完璧之身的委屈时就领教到了。

她没有娘,这种事除了对祖母说不知道该对何人开口。

可是祖母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声色俱厉警告她把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没有安慰,没有维护,更别说替她出头。

祖母冷笑着问:“传出男人至死都没碰过你的风声好听吗?你是不是要让伯府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现在用“噩梦”二字引走了祖母的注意力,祖母当然就不耐烦姜倩还杵在这儿了。

果然不出姜似所料,冯老夫人很快抬手扶额:“到底是老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乏了。倩儿,你难得回来一趟,叫三丫头、五丫头她们几个陪你好好说说话,祖母想歇会儿了。”

姜倩嘴唇翕动。

她这算是被祖母下了逐客令?

今天真是邪门了,先是被姜似三番两次拿话挤兑,现在又被祖母赶人,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那祖母就好好歇着,侯府中事情也多,孙女就先回去了,改日回来再与妹妹们说话。”

“也好,你先回去忙吧,嫁了人到底比不上小姑娘自在。”

姜倩心中失落,面上却只流露出三分好让冯老夫人见了疼惜,剩下七分悄然遮掩起来。

过犹不及的道理,她很清楚。

“四妹送送我吧。”姜倩笑看着姜似,似乎半点不为刚才的事着恼。

这一次姜似却痛快点头:“好。”

姜倩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小小的要求倘若被拒绝,虽然会显得姜似无礼,可于她也没有好处。

她这一次回娘家,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就这么走了可不成。

二人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外走,丫鬟婆子不远不近跟着。

眼见快要走到门口了,姜倩脚步微顿,温声细语道:“一些日子没见,怎么觉得四妹与我生分了?”

姜似眼皮也不抬,面无表情道:“二姐一定是错觉。”

“那就好。”姜倩拉住姜似的手,“四妹没与我生分就好。我知道四妹近来心情不佳,不如这样,回头二姐给你下帖子,你来二姐家小住两日如何?”

姜似望着姜倩,眼神意味深长。

“四妹怎么这样看我?莫非我脸上有东西?”姜倩不由抬手摸了摸脸颊,绣着精美花草的袖口滑落至肘部,露出一小截儿白皙手臂。

姜倩忙把手放了下去。

姜似眼尖,分明看到姜倩手臂靠内处有一抹紫青。

“好。”

“四妹说什么?”姜倩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可以,就是给二姐添麻烦了。”

姜倩没想到姜似如此痛快就答应下来,忙道:“不麻烦,四妹愿意来,二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姜倩连走路都轻快起来。

姜似停下脚步:“二姐慢走。”

她面色平静看着姜倩,一字一顿道:“我等二姐的帖子。”

那个比噩梦还可怕的地方,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不介意去闯一闯。

这一次,就让她看看恶人最终如何得恶报好了。

立在台阶上,冷眼看着姜倩上了马车,姜似这才转身往内走去。

马车缓缓动了,姜倩掀起窗帘探头回望,盯着少女窈窕绰约的背影目光复杂。

少女忽然回头,明媚阳光下容颜如画,美不胜收。

姜倩手一抖,雨过天青色的细纱帘匆匆落下来,马车疾驰而去。

姜似笑笑,提着裙摆款款往内走去,远远就看到慈心堂的大丫鬟阿福疾步走来。

阿福到了近前对着姜似一福:“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姜似颔首,随阿福再次回到慈心堂。

冯老夫人命伺候的丫鬟退下,只留心腹冯妈妈一人,迫不及待问道:“四丫头,你昨夜究竟做了什么梦?”

第19章 茶楼

“我梦见——”姜似眼神微闪,露出一丝恐惧来。

冯老夫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临窗案上的三足香炉袅袅往外散发着香气,是冯老夫人惯常用的熏香。

冯老夫人讲究这个,一年四季,什么时候燃什么香都是有惯例的。

可无论什么时候姜似都不喜欢熏香的味道。

太浓郁了,她的鼻子不舒服。

“我梦见那两只锦鸡要来抓我的眼睛,我慌忙避开,结果两只锦鸡居然向祖母飞去了…”

“然后呢?”冯老夫人眼神一缩。

“然后——”姜似顿了一下,飞快抬眸看了冯老夫人一眼,“我看到祖母避之不及,被一只锦鸡抓伤了眼睛。”

冯老夫人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

到了她这个年纪越发相信玄妙之事,昨夜做了这么个古怪的梦被吓醒,她心里就很膈应,没想到四丫头也做了同样的梦。

“你可记得锦鸡抓伤了祖母哪只眼睛?”

“左眼。”姜似毫不犹豫道。

冯老夫人心神巨震。

如果说先前她还有几分犹疑,现在就不得不信了,她梦中锦鸡抓伤的正是她的左眼!

这个梦绝非祥兆,且十有八九会应验的,不然没道理祖孙二人会做同一个梦。

“后来怎么样了?”冯老夫人收敛心神问道。

“见到锦鸡抓伤了祖母,孙女就吓醒了啊,没有后来了。”

冯老夫人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这个梦暗示着什么呢?”

她这话原是心神不宁之下的自言自语,谁知姜似接口道:“暗示很明显啊。”

冯老夫人怔住,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孙女般死死盯着她。

姜似抿唇一笑:“我今日一见到二姐就想到啦。二姐在伯府姑娘中行二,又属鸡,两只锦鸡不就是她嘛。”

“胡说!”冯老夫人脸色一沉。

姜似摊手:“本来孙女也想不到的,谁知昨夜才做了那个怪梦,今日二姐就来了。”

“够了。”冯老夫人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不想再听姜似说下去,“你回去吧。”

“孙女告退。”姜似起身对冯老夫人略一屈膝,并没有继续说服她的意思,抬脚便往外走。

“等等。”冯老夫人在背后喊了一声。

“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想从别人口里再听到这些胡言乱语!”

姜似笑了:“祖母放心,孙女知道了。”

前世,“胡言乱语”的正是祖母本人。

就是这个时候,冯老夫人左眼开始莫名疼痛,没过两日竟看不见了。

冯老夫人哪里受得住一只眼睛失明的痛苦,请了几个大夫无果后转而请了个神婆来。

神婆做了一场法事,最后矛头居然指向了姜湛。

姜湛行二,喜欢遛鸟逗狗的他恰巧新买了一双鹦鹉,种种迹象似乎都与冯老夫人的怪梦对上了。

冯老夫人对此深信不疑,当着姜湛的面命人把那一双鹦鹉拧断了脖子。

说来也怪,那对鹦鹉被处死后没多久冯老夫人的左眼竟又好了起来,从此对姜湛越发不待见。

姜似还记得姜湛死后她回来奔丧,平时对二哥非打即骂的父亲头发白了大半,而祖母却冷静如常。

当时的她认为祖母这样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名门风范,后来才明白祖母那不是冷静,而是冷漠。

感情本就寥寥,又怎会伤心呢?

姜似离开后冯老夫人却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四丫头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冯妈妈,你怎么想?”

府中是二太太肖氏管家,平日里肖氏没少给冯老夫人身边的人甜头,冯妈妈自然要替二房说话。

“这个也不好说——”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莫非不知道我的脾气?”

冯妈妈忙道一声是,斟酌着道:“婆子冷眼瞧着四姑娘今日对二姑娘不大亲热呢,许是姐妹间有点小矛盾才这么说。”

“那四姑娘的梦又该如何解释?”

“四姑娘与老夫人做了相关的梦,说明这个梦真的预示了什么,但究竟应在哪里婆子就想不到了。”

“但愿只是巧合。”冯老夫人喃喃道。

冯老夫人与冯妈妈说话的时候,雅馨苑来了个穿嫩绿比甲的丫鬟,悄悄找阿喜问了几句话忙回去给二太太肖氏复命。

“太太,阿喜姐姐说二姑奶奶今日被四姑娘呛了好几次,老夫人被吵烦了就没再留二姑奶奶说话。二姑奶奶许是心里不痛快,就直接回了娘家…”

肖氏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她管家这么多年自问大面上没亏待过大房,倩儿对姜似也很有姐姐的样子,姜似怎能如此不知好歹,竟敢给她女儿气受?

肖氏越想越恼火,阴着脸吩咐道:“去把厨房上的刘婆子叫来。”

姜似并不知道姜倩的匆忙离去让肖氏对慈心堂发生的事格外上心,即便知道了亦不在意。

从慈心堂离开后,她派阿巧去向姜安诚禀报一声,带着阿蛮出了门。

临窗的茶馆二楼正好能看到热闹的街景,姜似捧着一杯茶慢慢喝着。

阿蛮灌了一口茶,品着滋味道:“并没有咱们家的茶好喝呢。”

“吃茶不光为了滋味。”姜似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随口道。

“那还为了什么呀?”阿蛮好奇问道。

姜似已经看到姜湛远远走来。

姜湛还不到十七岁,走在人群中身高并不算突出,却总能让人一眼就瞧见他。

明珠美玉般的少年郎,就如砂砾堆中的珍珠,天然便吸引人目光。

而此时吸引姜似的却不是俊美无双的兄长,而是兄长手中提的那只鸟笼。

竹丝编织的精美鸟笼,里面赫然是一对彩羽鹦鹉。

“当然是为了堵人!”姜似随意解释了一句,目光追随着姜湛由远及近。

姜湛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小厮阿吉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眼见姜湛就要从茶楼旁走过,姜似掰下一块茶点扔了下去,正好砸中姜湛肩头。

姜湛伸手一摸,白皙的手掌上沾着糕点渣子。

姜湛大怒,仰头就骂:“谁这么——”

少女明媚的面庞从窗边隐去。

“——机智啊!”姜湛大喘气接上了前面的话。

第20章 爱情鸟

姜湛提着鸟笼子快步走进茶馆,蹬蹬蹬上了二楼。

“公子,咱不是回家么?”阿吉紧追在后面。

姜湛上了二楼环视一番,便见阿蛮立在第三个雅间的门外冲他福了福。

姜湛大步走了过去,指指门口:“你们姑娘在里边?”

“是。”

姜湛露出个笑容,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四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几步走到姜似面前,把鸟笼子往桌上一放,邀功道:“四妹知道这是什么鸟不?”

姜似望着竹笼中一对羽毛绚丽的鸟儿,眼眶一热。

同样的人,同样的一双鹦鹉,满怀期待说了同样的话:“四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看了一眼鹦鹉,冷冷淡淡说:“二哥从哪儿弄来的鹦鹉?我看二哥被人哄了,这种鹦鹉学不会人言的。”

当时姜湛提着鸟笼一脸失落走了,却没想到他把鹦鹉悄悄养了起来。

祖母命人拧断鹦鹉的脖子时二哥拼命护着,等断了气儿的鸟儿被人扫垃圾般扫走,二哥坐在地上失魂落魄重复着:“它们会说恭喜了呢…”

那时候,她第一次觉得后悔,有心想对二哥说声抱歉,又拉不下面子来。

这么一拖,很快就拖到了出阁…

姜似不愿再想下去了。

那些回忆如尖刺埋在她内心深处,只要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四妹怎么哭了?”姜似眼中的水光把姜湛骇了一跳,慌忙提起鸟笼道,“是不是吓到了?”

姜似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笑道:“忽然想到这鸟儿名字的由来,忍不住感动了。”

“名字?”姜湛一听反而糊涂了。

姜似指着锦羽鹦鹉解释道:“这种鹦鹉又名爱情鸟,从来成双成对才能养活,当两只鹦鹉中有一只死去,另一只很快就会追随而去…”

“咦,四妹这说法和余七哥一样啊。”

姜似神色微怔。

“余七哥还说鲜少有人知道这鹦鹉别名的来历呢,原来是哄我的。”

“二哥带来的这对鹦鹉与余七哥有什么关系?”姜似一听姜湛提起余七,尽管知道不是一个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