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姜似沉默着。

郁谨看着她,忽地笑了笑:“这些话我记着了。这里是你的地方,要走也是我走。姜姑娘,告辞了。”

姜似轻轻咬着唇,看着对方往门外走去。

她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终究没有出声,而那个人再没回头。

郁谨不敢回头,他怕回头看到心上人露出轻松庆幸的神情会扛不住。

他的心毕竟不是铁打的,也会疼的。

走出院门,刺目的阳光照过来,把少年苍白的面颊映照得有些透明。

郁谨在院门外驻足片刻,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他轻轻叹口气,大步往前走去。

走出小巷,穿过街道,哀乐声时不时飘入耳中,是永昌伯府在治丧。

这里离东平伯府本来就不远,正如他在雀子胡同的民宅,是他初回京城就迫不及待选中的地方。

他想与她离得近些,哪怕一时不能相守,想着二人生活在同一片地方,抬头能看到同一片星空,那颗没着没落的心就觉得安稳。

一声调笑传来:“哟,七弟,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还以为被人打劫了呢。”

郁谨回神,看着前面的人。

说话的男子二十出头,穿戴体面,一副浓眉大眼的好样貌,正是五皇子鲁王。

五皇子手摇折扇,眼底含着怒火。

今天怎么会撞见这个王八蛋,真是晦气!

不过对方的狼狈又让他愉悦起来,五皇子把折扇轻摇:“看来七弟是个惯爱打架的。”

郁谨剑眉皱起:“你是——”

五皇子表情僵了僵,随后大怒:“混账,你竟然都不知道我是谁?”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平生第一次被人往头上砸酒坛子,然后不但没从父皇那里得到爱的安慰,还被罚去宗人府面壁,这事他得记一辈子,罪魁祸首他得恨一辈子。

可是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居然不记得他了?他们好歹在一个“牢房”里被关了三天,他就这么没存在感?

五皇子越想越气,连拿着折扇的手都抖了起来。

郁谨摆出茫然又无辜的神色:“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

除了阿似,别人想口头上讨他便宜简直是做梦。

瞧着五皇子铁青的脸色,郁谨微微一笑:“呃,原来是大哥。”

五皇子跳了起来:“你放屁,我有这么老吗?”

身侧的人死命扯着五皇子的衣袖:“王爷,慎言啊!”

就算秦王不是皇上亲生的,可正是如此皇上心里才一直存着愧疚,明面上对秦王比对太子还温和呢。

再者说,秦王才三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王爷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五皇子自知失言,凶狠瞪着郁谨:“老七,你今日是不是还想打一架?当日你无缘无故砸破我的头,这笔账还没和你好好算呢!”

郁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五哥。”

五皇子捂了捂心口。

终于认出来了,他是不是还要说声谢谢?

这口气不出,他就要气死了。

五皇子把扇子一收,冷笑道:“老七,别说这些废话,你可敢与我好好打上一架?先说好了,这一次不管谁吃了亏,都不能去父皇那里告状!”

郁谨笑着摇头,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五哥说笑了,兄弟之间怎么能自相残杀呢?你这个提议我不能答应。”

“我呸,当日你用酒坛子砸我的头,怎么不想着与我是兄弟了?”五皇子气得脸色铁青。

少年眉目精致,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无辜:“当日我喝多了。”

如此理直气壮的理由,竟叫五皇子一时无言以对。

郁谨对着气得半死的五皇子微微一笑:“今日弟弟很清醒,可不能依着五哥胡闹。”

“你——”五皇子伸手指着郁谨,气得七窍生烟,“人话鬼话都让你说了,我——”

他想动手,可是才罚过禁闭的阴影还没有消散,不得不生生忍下去。

郁谨仿佛没看出来对方的恼火,笑吟吟问:“五哥来这里干什么?这好像离鲁王府远着呢。”

五皇子下意识瞥了不远处的东平伯府一眼。

他这小动作哪能瞒过郁谨的眼睛,郁谨当即脸色沉了下来。

第194章 死士

五皇子那一眼让郁谨顿时收起了笑意。

他早就猜测这王八蛋出现在这里不怀好意,所以才有闲心与他废话,没想到半点没冤枉他。

这王八蛋居然还没放下对阿似的那点龌龊心思,看来当时那酒坛子砸轻了。

“五哥来此处干什么?”

五皇子性子虽粗疏,却不傻,随着对方神色的骤然变化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怎么,我去哪里逛还需要向七弟禀报不成?”

郁谨笑笑:“那倒不是,我就是随口问问,毕竟这里不像是五哥会来的地方。”

五皇子打量着郁谨,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可不认为这小子只是随口问问。那天这小子随口一句喝多了,那只酒坛子就砸在了他头上。

想到这,五皇子有种抬手去摸脑袋的冲动。

这种冲动令五皇子格外恼火。

他又不是怕了这小子,这种情不自禁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七弟为何又会在这里?”

郁谨笑了:“五哥住着王府恐怕不知道,弟弟的落脚处就在这附近,当然会在这里。”

“呃,对了,七弟的王府还没建成。”五皇子终于找到了打击对方的地方,嘴角挂着讥笑,“真是苦了七弟了,要不先去哥哥家住几日?”

“五哥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这人呢,时不时爱喝酒,一喝多就想做些爱做的事,到时候给五哥添麻烦就不好了。”郁谨说罢似笑非笑看了五皇子一眼,“真没想到五哥还爱看红白喜事的热闹。”

“谁爱看这个啊。”五皇子脱口而出。

郁谨眯了眯眼,眼神如刀。

很好,确定了,这王八蛋就是来惦记阿似的。

到了这时候五皇子失去了偶遇佳人的心思,黑着脸道:“既然你没种打架,我就不与你废话了。”

“五哥慢走。”

郁谨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五皇子带着仆从走远,这才快步往雀子胡同走去。

回到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中,正吃着酱牛肉的二牛立刻抬头向主人望来。

大狗的鼻子很灵敏,已经嗅到了主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它低头看看满盆酱牛肉,艰难斗争了一瞬,还是起身凑到主人身边来,关切耸动着鼻子。

“没事。”随着二牛这几个月变得越来越聪明,一人一狗越发有默契,郁谨摸着二牛的头宽慰道。

二牛这才低低叫了一声,跑回去继续与那盆酱牛肉奋斗。

“主子——”

郁谨抬手打断了冷影的询问:“龙旦回来了没?”

“还未回。”

郁谨走到合欢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茶。”

冷影立刻端来茶杯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郁谨接过来一口一口喝着,脑海中一会儿是姜似那些无情的话语,一会儿是五皇子在东平伯府附近转悠的身影。

不知不觉一壶茶下肚,龙旦终于返回。

龙旦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拖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见到郁谨,龙旦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单膝跪下:“主子,没能留下活口。”

郁谨走了过去,居高临下扫量着地上的男尸。

男尸面色铁青,嘴角残留着乌血。

“毒发身亡?”

“是,小的快要把这人拿下时,他咬碎了口中毒牙。”

风吹过,卷起的合欢花飘落在男尸身上,柔美的粉白花朵与可怖的男尸形成鲜明对比,让这情景显得越发诡异阴森。

郁谨却毫不在意,蹲下身来抓起男尸的右手细细端详。

男尸手上有一层薄茧。

“主子,这人武功不弱,小的也是勉强取胜。”龙旦低声道。

龙旦与冷影很早就跟着郁谨,别看二人一个笑嘻嘻一个面瘫脸,身手却非同一般。能令龙旦觉得吃力,这样的人可不是随便哪家养的护卫。

郁谨神色严肃起来。

养得起死士可没那么简单,而这种精心培养的死士为何会偷袭他?

这是最令郁谨不解的。

他只是个闲散皇子,就算有些势力也是在南边,随着他回到京城,那点势力放在旁人眼中算不得什么,要说这就碍到某些人的眼根本不至于。

这死士的出现就太有意思了。

郁谨嘴角微弯,不但不苦恼,反而觉得有趣。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郁谨凉凉一笑:“怎么办?当然是告官啊。”

正好看老五那些人不顺眼,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死,先收点利息也不错。

甄世成自从回了京城,案子一个接着一个,尽管忙得团团转,却颇觉如鱼得水。

他喜欢替死者昭雪,把凶手绳之以法,这会让他心情愉悦。

然而这些日子长子的不配合明显影响了甄大人的好心情。

“又去何处?”趁着休息之时甄世成在庭院中溜达,再一次抓到了准备出门的儿子。

甄珩垂眸苦笑:“朋友约了儿子去林中赏兰作画。”

为什么他爹这么闲,难道没有案子让他破了吗?整日就盯着他。

甄世成听了脸一沉:“赏兰作画?掺和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有这个时间,等我下衙陪我去串个门。”

甄珩太阳穴突突直跳。

人都说他温润如玉,谁能知道他内心深处总有打老子的冲动呢!

他是读书人,与朋友吟个诗、赏个花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消遣,怎么落到父亲眼里就如此不堪了?别以为他不知道,父亲抓着他一道串门其实是想把自己瞧中的那位姑娘硬塞给他。

说不定今日他随父亲登了人家的门,明日父亲就能把亲事定下来了。

甄珩心中门儿清,自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与甄世成一道出门。

“赏兰作画只是个小聚的由头,毕竟儿子将来步入官场也需要同窗帮衬,总不能什么聚会都缺席。再者说,儿子已经与人约好了——”

一见儿子又找到借口逃了,甄世成没好气摆摆手:“赶紧滚。”

甄珩:“…”他一定是捡来的吧?

说起来,他倒真有些好奇父亲大人看中的姑娘究竟什么样了。

想到跟在甄世成身边那位抱着人头研究的女仵作,甄珩嘴角一抽。

不,他还是别好奇了,好奇要倒霉的!

第195章 皇子告官

眼见儿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甄世成气得直抖胡子。

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他眼光这么好,瞧中的小姑娘会差了?

甄世成不由想起那日儿子问他欣赏的姑娘有何优点,他不假思索道:“破案很有天赋。”

这么大的优点,混账儿子居然不懂得欣赏?

甄世成想起甄珩听了后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用力捋了捋胡子。

难道要他把那小姑娘很貌美这种无关紧要的优点拿出来说一说吗?肤浅!

“大人,有人报官!”衙役飞快跑来禀报。

甄世成恢复了淡然神色,大步往外走去。

公堂上,衙役们在甄世成未到之前瞧着立在当中的少年窃窃私语。

不是他们没见识,实在是直接拖着尸体来告官的人真没见过。

“大人到了!”

公堂中立刻肃静下来。

甄世成往堂案后一坐,放眼望去,见到下方站着的少年不由一怔。

这少年竟然是灵雾寺偶遇的几位小友之一。

考虑到姜姑娘与这少年相识,甄世成心中明了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当然这种身份放在京城不算什么,对甄世成来说亦见怪不怪,他吃惊的仅仅是曾有过交集这种巧合。

甄世成很快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升堂。”

衙役手中的杀威棒立刻敲了起来:“威武——”

郁谨云淡风轻立着,等堂中安静下来。

一名衙役喝道:“大胆,公堂之上居然不下跪!”

郁谨淡淡一笑,对甄世成道:“还请大人原谅,我不大方便下跪。”

甄世成对此并不在意,板着脸道:“这倒无妨,还是请你说说是何方人士,报官又是什么缘由。”

大周厚待文人,有了秀才功名的人见到县老爷都不需要下跪,世家公子在他面前不下跪亦不奇怪。

不过这个时候甄世成倒是很好奇对方身份了。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即便报官也不会主子亲自上堂,这少年有些意思。

“呃,有人暗杀我。”郁谨淡淡道。

甄世成陡然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起来:“暗杀?”

“嗯,刺我的匕首上还淬了毒。”

甄世成越发重视了:“那人是否逃脱?”

暗杀、淬毒,足以说明眼前少年身份不简单,这个案子更不简单。

郁谨伸手一指地上的男尸:“就是此人。”

甄世成沉默了一下,皱眉道:“阁下如此,是滥用私刑。”

杀人者反被杀,只要有人证,受害者倒是无须受罚,可是你都滥用私刑把人弄死了,还抗到公堂上来干嘛?

甄世成生出一种被调戏的感觉,面色微沉。

郁谨微微一笑:“大人误会了,此人不是我杀的,而是被我的侍卫抓到时咬碎毒牙自尽。”

“阁下究竟是何人?”甄世成不由追问。

“我姓郁,单名一个谨字,家中排行第七,家父是…当今天子。”

一名衙役手中的杀威棒直接掉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甄世成捏紧了惊堂木,声音微扬:“你可否再说一遍身份!”

郁谨依然面色平静:“我是皇上第七子,大人唤我郁七便是。”

甄世成不由站了起来:“你可知道——”

假冒皇子可是死罪啊!

郁谨抬眸与甄世成对视:“大人,我不蠢。”

甄世成沉默片刻,道:“本官要看腰牌。”

郁谨取下腰牌,交由一旁的衙役呈上去。

衙役捧着腰牌的手都是抖的,如烫手山芋呈给甄世成。

甄世成接过腰牌仔细看过,拱手道:“原来是王爷,下官有礼。”

“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如今你是主审官,我是苦主,今日还要请大人替我做主才是。”

册封仪式虽然还没举行,但封王的圣旨已下,旁人对郁谨自是要叫一声王爷。

“王爷是皇室中人,那么此案就不能只归顺天府负责,还请王爷稍后。”甄世成并不缺高官都有的通透圆滑,当然不愿意让人抓到越俎代庖的把柄,立刻吩咐人去通知三法司会审。

郁谨被死士偷袭一事到目前算是一桩无头案,三法司心知难以查出头绪来,却要摆出仔细搜查的架势,心中早已把不按常理出牌的七皇子骂了半天。

这个七皇子真会添乱,像他这样的身份遇到袭击不是应该暗中调查嘛,哪有上顺天府告状的。

现在好了,甄世成那老东西把皮球一踢,他们这些人就要焦头烂额。

更令三法司高官心塞的是,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上奏皇上。

景明帝这些日子颇有些不痛快。

天热了,人本来就容易心浮气躁,后宫那些嫔妃还不消停。

不就是罚几个儿子去面壁思过嘛,居然走到哪个妃子的寝宫就要面对一张哭丧脸,谁见了不烦?更别提他近来最宠爱的杨妃一直为了她兄长的死对他使小性子了。

景明帝自诩明君,到了这个年纪倒没有选秀的想法,可挡不住心中憋闷,总有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皇上,三法司的三位大人进宫求见。”潘海进来禀报。

景明帝把看了一半的奏折一扔,不怒自威:“让他们进来。”

这个时候求见定然没好事,他有经验。

很快刑部尚书、左都御史与大理寺卿先后走进御书房。

“三位爱卿有何事禀报?”

三人互视一眼,由刑部尚书禀明来意。

景明帝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着外人的面骂儿子又觉得没面子,对潘海道:“传燕王进宫来!”

郁谨接到进宫面圣的口谕丝毫不觉得意外,面色平静随潘海入宫。

他绕了一圈,最终目的就是找父皇告状,这位仅见过一面的父皇倒是没让他失望呢。

一路上潘海见这位新封的王爷神色坦然,丝毫不像其他人面圣前忐忑不安,恨不得从他嘴里套出些内情来,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提醒道:“王爷,皇上近来有些燥热。”

这便是暗示郁谨皇上火气大,让他悠着点。

郁谨没想到一个陌生太监会向他展露善意,微微一怔后笑道:“多谢公公提点。”

看着少年的真挚笑容,潘海突然觉得心血来潮的这句提醒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