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条小巷,郁谨靠在一户门前,用力拍了拍门。

“谁?”门内警惕的声音传来,从声音可以听出是名年轻男子。

“我。”郁谨简单回了一声。

门内一阵沉默。

“你是谁?”片刻后,门内声音再次响起。

这时候,门外传来咚地一声响,好像是重物砸在了门上。

门内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莫非是哪个缺德的来砸门?

他把耳朵贴近听了听,却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想了想,年轻人还是悄悄把大门拉开一道缝隙,往外一看不由打了个哆嗦。

门外居然倒着个人!

年轻人瞬间打开了门。

第191章 中毒

随着院门打开,门外的人一只手横在了门槛上。

阿飞第一反应就是左右四顾,看有没有人瞧见这一幕。

见四下无人,他不由松了口气,嘀咕道:“真是人心坏了啊,那么宽的大街不晕,晕在人家门口!”

等待救助的郁谨:“…”真没想到,阿似找的跑腿的居然是这种人。

这户民宅是姜似租下来的,原本老秦在住,后来老秦混进东平伯府当了车夫,阿飞每日就会过来一阵子,一是有个安全落脚的地方,二是有事方便与老秦联络。

郁谨对这些一清二楚,这也是他中了毒不回雀子胡同而来这里的原因。

替阿似跑腿的人见他这种情况,定然会去告诉阿似的,到时候阿似就会过来了,不用他再等到晚上。

被郁七皇子寄予厚望的阿飞鬼祟探了探头,俯身拖起他两只胳膊,小声道:“不行,得赶紧把这人扔到别人家门口上去!”

郁谨:“…”忍无可忍抬起头,示意自己还活着。

阿飞一愣,揉了揉眼:“咦,这人面熟!”

郁谨眼皮抖了抖。

这小子又不是没见过他,像他这样俊朗出众的人,见一次难道还不能印象深刻么?

“咳咳咳——”郁谨轻声咳嗽了两声。

阿飞恍然大悟:“这好像是姑娘认识的人。”

说完这话,阿飞又是一阵沉默。

郁七皇子险些毒气攻心:为什么认出了他还在犹豫!

“姑娘与这人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呢。”阿飞依然犹豫着。

郁谨浑身颤了颤,喉咙一阵腥甜。

真想跳起来拧断这小子的脖子!

阿飞迟疑了片刻,低叹一声:“罢了,还是先把人拖进来,问问姑娘的意思再说吧。”

不胡乱做主可是阿飞的好习惯。

郁谨个头虽高,却还有着少年的单薄,阿飞没费太大力气便把他拖进院子里,找老秦传话去了。

老秦已经很适应现在的生活了,或者说为了等待与转世的未婚妻子再重逢那个可能,什么样的生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阿飞找过来时,他正懒懒晒着太阳。

阿飞羡慕得不行:“我说老秦,你这日子够美的。”

老秦收回落在永昌伯府糊了白布的大门上的视线,笑笑没说话。

自从姑娘去了永昌伯府,他每日就在这里盯着。他没有办法跟进去,至少姑娘一旦遇到什么麻烦能尽快知道。

听阿飞说了事,老秦很快把消息传给了阿蛮。

阿蛮一听可不敢耽误,急匆匆跑回了海棠居:“姑娘,出事了!”

姜似才回府不久,按着规矩要去了晦气才能给长辈请安,一番忙碌下来,回到海棠居刚刚歇了口气而已。

“什么事?”阿蛮急得发白的脸色令姜似心头一跳。

“是余公子出事了!”

姜似用力捏紧手中茶杯,声音微扬:“他如何了?”

“余公子昏迷了,阿飞让老秦来给您传话。”

姜似手一松,茶杯在桌几上打了个转。

片刻后,姜似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阿飞呢?”

“在府外等着呢。”

姜似越走越快,脚下仿佛生了风。

他好端端怎么会昏迷?是生病还是别的原因?阿飞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连串的问题使姜似几乎小跑起来,恨不得立刻见到阿飞一问究竟。

快步追在后边的阿蛮暗暗摇头。

姑娘原来这么关心余公子啊,那怎么每次见了还冷冰冰呢?

哎呀,感觉姑娘的心思比那些杀人案还难懂呢,不想了,她以后把余公子当姑爷看定然错不了。

府门外的角落里,阿飞正百无聊赖等着,突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赶忙招了招手。

姜似快步走过去,勉强保持着冷静问:“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啊,一开门就发现那人倒在门口,我一看是姑娘认识的人,就来给您传话了。”

“他人呢?”

“就在租的宅子里。”

姜似面色紧绷往租赁的宅子赶去,一路上心中七上八下。

郁七身份非同寻常,暗地里有侍卫保护,怎么会昏倒在那里?

适逢郁谨封王的时候,姜似不由想得很深。

皇室中那些看起来高贵端方的人能险恶到什么样子,她前生深有体会。

租赁的宅子离东平伯府并不远,姜似一路快走,很快便赶到了那里。

“怎么没锁门?”见院门只是虚掩,姜似睇了阿飞一眼。

阿飞抬眼望天。

这么明显的问题姑娘还问,当然是因为不在乎啊。他以为这人对姑娘来说无关紧要呢,谁知道姑娘慌成这样啊!

阿飞很委屈。

姜似已经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郁谨悄无声息趴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

“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就没往屋子里弄——”阿飞心虚解释两句。

幸亏没把这人丢到别人家大门口,不然现在还真没办法交代了。

郁谨头枕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上,动了动眉梢。

阿似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呢。

“你怎么样?”姜似来到郁谨身旁,轻轻喊了一声。

郁谨竭力抬头,看了姜似一眼。

见到对方发青的脸色,姜似骇了一跳,脱口而出问道:“你中了毒?”

郁谨艰难抬了抬右手,虚弱道:“好像…是的。”

姜似看到对方手臂上有道不深的划痕,伤口处乌黑的血渍已经凝固,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她伸手在伤口附近轻轻按了按。

“别——”郁谨艰难吐出一个字,冲姜似笑了笑,“不好看。”

阿飞默默蹲到了墙角去。

哪怕是这个时候,郁谨的笑容依然如皎皎明月,却刺得姜似心口发疼。

姜似冷着脸瞪了郁谨一眼:“你闭嘴!”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跟她说不好看?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以为是靠美色让她稀罕的吗?

姜似顾不得盘问郁谨如何受的伤,抬手试探了一下他额头温度,又扒开他眼皮看了看瞳孔,咬唇从荷包中取出一物。

那是个杏子大小的玉盒,顶端有着透气小孔。

姜似小心翼翼把玉盒打开,两根手指捏起一条胖乎乎的虫子。

郁谨眼神一缩,说话都有了几分力气:“这是什么?”

“虫子呀。”姜姑娘理所当然道。

第192章 绝情

虫子胖乎乎的,通身呈现一种晶莹剔透的淡红色,红是那种娇艳欲滴的红,好看极了。

可再好看这就是一条虫,又软又肉又会爬的那种。

郁谨表情有些僵硬:“阿似,这虫子是哪来的?”

姜似捏着虫子的手一顿,黛眉轻敛:“你叫我阿似?”

郁谨一下子没了声音。

糟糕,中毒之后反应有些迟钝,竟把心里想的叫出来了。

这个时候姜似倒不计较一个称呼,拎着胖虫子放到了郁谨伤口上。

那虫子一碰到散发着淡淡腥臭气的伤口,竟然身子一耸一耸,欢快吃起来。

看着虫子美滋滋吃着伤口上的血肉,郁谨艰难克制着把虫子捏死的冲动,唇色惨白问姜似:“这虫子哪来的?”

姜似拍了拍腰间荷包:“你不是看到了,从荷包里拿的。别怕,这种虫可以吃掉渗入伤口血液的毒素,能帮你解毒。”

只可惜此虫与幻萤不一样,没有办法养在体内,只能养在玉盒中随身携带。

“谁怕了?”郁谨死撑着嘴硬,微微闭上眼睛,唇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解毒方式!早知道——想到安然躺在荷包中的解毒丸,郁谨苦笑。

早知道他依然会情愿被虫子吃,也想见阿似一面呐。

郁谨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人如此心心念念,他也不想弄明白。

世上有一个人令他牵肠挂肚,势在必得,这是他的幸运。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声音传来。

郁谨睁开眼,目光落到小臂上,便见伤口处的血肉重新变成了鲜红色。

姜似取出一方白帕子缠上他的伤口,叮嘱道:“三日内不要见水,等结的痂自然脱落就好。”

郁谨不做声,目不转睛盯着姜似瞧。

姜似被他看得有些恼火,直起身来:“回头让阿飞送你回雀子胡同,我先走了。”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阿似,别走。”

姜似垂眸看着二人双手交握之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前世不知这么握了她多少次,连指尖的薄茧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一时竟忘了挣脱。

郁谨轻轻咳嗽了一声,如玉的脸颊泛起一片潮红:“阿似,我难受——”

这话带着隐隐的祈求,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姜似却冷起心肠,挣脱对方的手:“已经解了毒,我不是大夫,再难受就没有办法了,我让阿飞送你回去。”

那只手重新抓住她的手,少年语气更软:“阿似,我心里难受——”

姜似心攸地一紧,火烧般甩开那只纠缠的手,转身便走。

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姜似猛然回头,就见郁谨已经栽倒在地,费力支撑着身体看向她。

一缕殷红的血顺着他嘴角淌下来。

姜似大惊,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他的毒分明已经解了。

郁谨皱着眉,竭力忍耐着痛苦:“不小心挨了一掌,内里受了些震荡…”

“阿飞,去雀子胡同——”

郁谨轻轻摇头,艰难道:“有,有人暗杀我,或许已经在雀子胡同布置了天罗地网…”

姜似只得暂时歇了把人送回雀子胡同的念头,与阿飞一起把郁谨扶进屋去,伺候他躺下后吩咐阿飞去抓药。

她确实不是大夫,对内伤无能为力。

郁谨半靠着引枕,唇角弯了弯。

万万没想到阿似居然会解毒,害他险些赖不下去了,还好他反应快。

郁谨很满意自己机智的反应,可看到身边少女微蹙的眉,又有些心疼。

似乎表现太严重,让她担心了。

“受伤对我来说算是家常便饭…我还好,你不用担心。”

姜似垂眸:“余公子误会了,我没有担心。”

“你刚刚——”

“你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这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郁谨薄唇动了动,这一次真有一股热流在喉咙间激荡,似是随时会奔涌出来。

这个丫头,专拣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扎他的心。

还好他心胸宽广,受得住。

郁谨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雪白的帕子立刻染上了斑斑血迹。

姜似不由多看了那帕子两眼。

说不担心是自欺欺人,可是这人的脸皮她最了解,眼下要是稍稍心软,他就能顺杆爬。

“原来在姜姑娘心里,我只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郁谨叹了口气。

听他由“阿似”叫回“姜姑娘”,姜似竟不觉轻松,反而觉得心口发闷,可是面上却凉凉一笑:“本来就是如此,希望余公子以后也不要误会。”

郁谨苍白的唇颤了颤,垂眸自嘲一笑:“我知道你看见我就心烦,或许我永远消失在你面前才觉得清净…”

他说着,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从心底发出一声嗟叹:“可是阿似,我担心你。你那天为什么哭了?”

姜似的心好似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有种钝钝的疼。

她前世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季崇易,一个是郁七。

与季崇易对她令人窒息的冷淡不同,郁七对她从来都热情如火,她不经意间说过的一些话他都会记在心上。

很多时候她会忍不住说服自己,郁七心里从来没有圣女阿桑,只有姜似。

可是那话是她从郁七口中亲耳听到的,让她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郁谨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如山涧的一汪清泉。

迎上这双充满着真挚担忧的眸子,姜似有种茫然的荒谬。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心里想着一个女子,却对另外一个女子那样好呢?好到让代替品有了是真品的错觉,哪怕最后被坑死了,重生而回,依然无法割舍对他的心意。

她这辈子可不会再犯傻了。

“这与余公子无关。”

“阿似!”

“余公子,等阿飞回来会给你熬药,你什么时候觉得安全了就让他去雀子胡同传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姜似转身走了数步停下,没有回头,语气是波澜不惊的淡漠,“余公子以后记得叫我姜姑娘,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的话。”

她说罢向外走去。

第193章 心会疼

郁谨起身,拦住了姜似的去路。

姜似看着他麻利的动作,漂亮的眼睛眯起。

刚刚还吐血,现在却能跳起来拦着她,所以他又在骗她?

怒火从心头升起,想到刚才的担心,姜似就忍不住暗骂自己。

“让开!”

“以后不想见我?”郁谨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姜似眼帘不抬,淡淡道:“是。”

“宁可嫁给任何人也不愿意嫁我?”郁谨再问。

那一丝迟疑几乎不曾出现,姜似再次颔首:“是。”

少年的脸色渐渐苍白,缓缓收回了手,浓密的睫毛遮挡了他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

这个狠心的丫头,她明明对他有意,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

独独拒绝他!

想到姜似那句“宁可嫁给任何人也不嫁给他”,郁谨就心口疼。

“为什么?”

姜似终于抬起眼帘,与他对视。

少年生着一双精致的凤眼,眼尾微微挑起,总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而他的瞳仁不像大多数大周人那样是浅褐色,而是浓郁的黑,仿佛上好的墨玉熠熠生辉。

而此刻,这双明亮的眸子中溢满深情与苦楚。

“为什么?”

姜似笑了笑,语调和缓,透着波澜不惊的无情:“余公子比我还年长几岁,怎么会不知这世上只有此事是说不出为什么的。难不成随便一个女子对你表达倾慕之情,你若是不接受,就要回答人家为什么吗?”

“没人问过我。”

南疆女子热烈奔放,见了生得俊秀的男子十分大胆,他一般不等那些女子靠近就躲了,哪里能等到别人问为什么。

“倘若有人问,你可会回答?”

“不会。”郁谨没有丝毫犹豫回道。

除了阿似,他对任何女子都会敬而远之,而阿似当然不需要问他为什么。

姜似看着郁谨,目光冷清:“余公子你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