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光线稍暗,姜似却一眼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阿蛮不由转头:“姑娘,是余公子——”

姜似遥望了一眼热闹的岸边与河面,毫不迟疑对老秦道:“把二公子送上画舫!”

很快老秦就把姜湛抱出来送到画舫上,紧跟着姜似与阿蛮先后上了画舫。

郁谨对老秦微一颔首:“你可以离开了。”

老秦原本就伪装成卖鲜果的小贩,一个人划船离开无疑是最安全的,而姜似三人上了七皇子的画舫,安全当然更有保障。

得到姜似示意后,老秦默默摇着船桨很快离去。

郁谨这条画舫并不大,亦算不上华丽,可以说在众多画舫中是不起眼的。与众不同的是画舫中没有花娘小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画舫内部给人的感觉空荡又清净。

画舫大堂临窗之处有一方桌子,上面摆着一只酒壶并几碟鲜果,因为只有一只酒杯用过,瞧起来就越发冷清。

安顿好了姜湛,郁谨看着姜似叹了口气:“先去把脸洗干净换上干衣裳再说吧。”

姜似为了这一日反复推敲过无数细节,包括起火后从窗口跳入河中的举动,既是为了脱身,也是在那种万分危急的时刻给杨盛才等人造成暗示。那种情形下,人们见到一个人跳河,往往都会不假思索效仿。

姜似自然考虑到了之后需要换上干净衣裳的问题,所以阿蛮随身包袱中早就放着两身衣裳,男装女装都有,算是有备无患。

画舫有私密性极好的房间,姜似由阿蛮陪着换好衣裳,回到画舫大堂。

郁谨视线落在少女湿漉漉的头发上,笑道:“好在天热,头发很快就能干了,不过回去后记得好好泡澡,免得寒气入体。”

姜似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郁谨笑笑:“别误会,今日只是凑巧,我可没跟踪你。”

他当然打死都不会承认的,不然阿似又要讨厌他了。

想到一身男装的少女握着竹篙面无表情把露出水面的人一下下按下去,少年那颗骚动的心就安分许多。

嗯,暂时还是老实点吧。

“你都看到了?”姜似终于开口。

郁谨干笑:“呵呵,你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姜似坐下开,淡淡道:“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个本事。”

她从窗口看着不远处攒动的人影,有种解脱感。

郁七见到她如此冷酷杀人,应该不会再动心思了。毕竟男子欣赏的都是善良柔弱的女子,而她死后复生,早就不是那般模样了。

“我看到姜二弟被人从窗口推出来了。”

姜似眸光微转,与郁谨对视。

她其实不大相信今晚遇到只是巧合,不过对方不承认她自然不会揭穿,以免这混蛋破罐子破摔又信口胡言。

“所以你做得很好,不要有一点内疚。”

不得不承认,郁谨见到姜似那样决绝弄死杨盛才差点忍不住拍手叫好,不过激赏过后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阿似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呢,在气头上杀了人,过后定然会辗转反侧睡不好觉,万一再留下阴影就更麻烦了。

“那些以德报怨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你兄长被别人害,你替兄长报仇一点毛病都没有。要是因为这个心中不舒服就更傻了,你想啊,死了一个祸害,或许有千百个人受益,真说起来还是一桩大功德。”郁谨努力安慰着心上人。

一旁阿蛮忍不住咧嘴。

余公子与姑娘还真是天生一对,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郁谨在安慰人上显然不怎么擅长,姜似听着对方笨拙的安慰,暗暗叹了口气。

这要换个正常的姑娘,听了这种离经叛道的安慰早就哭死了。

当然,正常的姑娘也不会像她那样面不改色杀人。

姜似对郁谨笑笑:“我知道我做的是好事,那种人该死。”

郁谨后面的话一下子憋在了喉咙里,因为停得太急,竟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平静下来,郁谨认真打量着姜似神色:“不会内疚?”

“不会。”

内疚?她现在只想浮一大白,庆祝前世害死二哥的人被她干掉了。

“也不害怕,不忐忑?”郁谨都有些难以相信了。

还有什么比发现心悦的姑娘比想象中更合胃口高兴的事呢。

姜似微微一笑,语气无比肯定:“不啊,我只觉得高兴。”

郁谨朗声笑起来:“我也高兴!”

“你高兴什么?”姜似诧异。

郁谨忍下心头激动,淡淡笑道:“本来无聊夜游金河,没想到能帮上姜二弟的忙,还不值得高兴么?”

姜似环视画舫,随口道:“一个人夜游金河,确实无聊。”

郁谨唇畔笑意一僵,轻咳一声道:“一个人游河才自在,那些花娘吵得人头疼。嗯,其实我很少来这里的。”

一定要听我的解释啊!

第226章 回家睡觉

金水河上热闹如白昼,随着崔逸三人被陆续救起,很快人们就知道有几个公子哥儿喝酒时画舫起火,这火还是画舫上的一个小倌放的。

然而这个时候赶来的官差根本顾不得追究小倌,因为从崔逸三人口中他们知道了一件事: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还没有找到!

距离四人跳水已经过去这么久,人还没找到,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偏偏这些官差精通水性的不多,只能发动金水河上那些讨生活的人帮忙。

金水河波澜壮阔,要在河里找一个落水的人,难比登天。

眼看着到了夜半时分依然全无进展,除了少数好奇心特别重的人舍不得离去,大多数人都准备回去了。

河岸上守在码头的官差只有十余人,哪里拦得住,面对那些乘坐画舫的权贵只能老老实实放行,而对一些花船、渔船则重点盘查了一下。

即便如此,大部分船只都没有被检查到,无他,人手太少。

老秦混在那些船只中躲开了抽查,郁谨这艘画舫则畅通无阻靠了岸。

岸上被夜色笼罩得更浓,放眼远处,更是漆黑一片。

夜已过半,万家灯火早已安眠,只剩稀疏的星子在墨玉般的天幕上闪烁。

“让冷影送你们回去吧。”于朦胧夜色中看着男装打扮的少女,郁谨咽下了亲自送人的话。

那样一定会被阿似毫不留情拒绝的。

“不用,人多反而不好,有老秦就够了。”姜似照样拒绝了,语气却颇为柔和,“我二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郁谨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刻意在“好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因为先前二人便已经商量好,让姜湛认为被郁谨所救更妥当。而姜似有一个要求就是好好收拾一下姜湛,好让他长个教训。

面对心上人的嘱托,郁谨当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至于与姜湛之间的友情?呵呵,不存在的。

“那就好。”姜似笑笑,带着阿蛮离去。

这一夜,大半个京城都是热闹的。

将军府、侍郎府、太平伯府接到顺天府的传信,府中上下都被惊动了,忙派人去顺天府接人。

礼部尚书府听闻落水的杨盛才至今还没找到,更是兵荒马乱,把所有能召集到的人手都派到了金水河去寻人。

顺天府尹甄世成当然睡不成了,坐于公堂之上开始询问崔逸三人。

“画舫是怎么起火的?”

问到这个,崔逸三人情绪激动起来,纷纷喊道:“有个小倌故意纵火!”

“崔公子,你说吧。”

听崔逸讲述完画舫起火的前因后果,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没吭声。

短暂的沉默让三人都有些难受,崔逸喊道:“甄大人,你们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小倌找出来,千刀万剐!”

“顺天府会尽力的。”甄世成当然不会打包票。

这几个纨绔子从小到大还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想要顺着结仇这一条线索找出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们一起喝酒的不止四个人吧?”

甄世成这话一出,三人顿时变色。

甄世成轻扣手指敲打着桌案,不紧不慢道:“本官从画舫上逃生的小倌那里了解到,你们一行喝酒的有五人。”

崔逸突然拍了一下头:“对了,还有东平伯府的二公子姜湛,他也落水了!”

甄世成脸色一沉:“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早说?”

崔逸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我们太紧张了,一时给忘了。”

“一同喝酒的人也能忘了?”凭经验,甄世成已经可以断定这其中有见不得人的猫腻。

“我们都不熟嘛,人是杨盛才喊来的,所以遇到起火落水这么吓人的事一紧张就把他给忘了。”其他两个少年纷纷道。

崔逸一脸的不高兴:“甄大人,我们是受害者,你们顺天府不赶紧把那个纵火的小倌找出来,却把我们三个当犯人一样审问,这是什么道理?”

甄世成猛然一拍惊堂木,虽然没有站在公堂两侧的衙役手持杀威棒喊“威武”,三人还是吓了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人色厉内荏喊道。

甄世成慢条斯理把惊堂木放下来:“就是告诉三位公子,这才叫审问。刚刚本官只是找你们了解一下情况,你们却认为自己被当成了犯人审问,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们没有!”三人异口同声否认。

“没有就好。三位公子辛苦了,你们可以回府了,不过之后本官有需要了解的情况还会劳烦你们过来的。”甄世成眯眼道。

这些没脑子的小兔崽子还没他儿子难缠呢,也想跟他瞎咧咧?

想到近来没精打采的儿子,甄世成忽地有些心虚。

待崔逸三人离开,甄世成立刻吩咐人去东平伯府报信。

想到姜湛的生死下落,甄世成情绪不佳。

虽然早就见惯了生死,可面对全然陌生的人与熟悉的人当然完全不一样的。

那少年难道就这么没了?

还有那个小姑娘,知道兄长出了事定然会很伤心吧。

东平伯府接到消息果然乱成一团,姜安诚立刻召集了家丁赶往金水河,一路上不停地骂:“小畜生,找到你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他嘴上骂得凶,眼中却闪着水光,紧握的拳头更是抖得厉害。

姜二老爷与姜三老爷连声安慰,面色皆很沉重,只不过姜二老爷眼底的轻松被夜色遮掩住,无人察觉。

雅馨苑里,二太太肖氏蒙着锦被笑了好一阵才恢复如常,收拾一番前往慈心堂安慰冯老夫人去了。

姜湛这一死,大房绝了后,等将来老爷若是能与隔壁邻居永昌伯那样立下个大功劳,这爵位理所当然就落到他们这一房头上了。

海棠居中,阿蛮看着不紧不慢换上干净里衣的姜似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前边动静很大呢,大老爷他们都去找二公子了。”

姜安诚怕女儿担心,并没有叫人来海棠居传话,在旁人眼中此时的四姑娘应该还在熟睡中,却不知道四姑娘刚刚杀人放火回来。

姜似换好衣裳躺下:“不用管这些,睡觉去。”

府里闹得厉害更好,也让二哥瞧瞧,他不长心会给家人带来什么痛苦!

第227章 高兴

金水河上纯粹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只剩顺天府的官差以及几家府上派来寻找杨盛才与姜湛的人。

当然,寻找姜湛的只有东平伯府一家,另几家全是寻找杨盛才的。

几家小子一起出来厮混,三人得救了,一人生死不明,得救的三家不可能置身事外。

金水河依然波澜壮阔,远方朝阳一点点跃出水平线逐渐升高,把柔和的橘光洒向河面。

天渐渐亮了,往日里尚算平静的金水河透着一股躁动的喧嚣,洒下碎金的河面时不时荡漾开层层涟漪,那是精通水性的人深入河底去寻人。

随着消息传开,赶往河边帮忙寻人的队伍越来越多了。

杨盛才不只是礼部尚书的孙子,还是当朝太子妃的胞弟,他的落水失踪无疑牵动着无数人心。

甄世成带着一群衙役赶来,立在河岸看着那些或焦急或疲惫的人,心底叹了口气。

到这个时候尚未寻到人,情况很不乐观。

日头越升越高,新一波看热闹的人赶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金水河边。

听闻尚书府已经放出话来,谁若找到了杨家公子赏银千两,那些看热闹的人彻底疯狂,自信水性好的人下饺子般跳入河中,竟让河水流动滞缓起来。

甄世成脸色难看得厉害,暗骂了一句礼部尚书府混蛋。

这个时候放出这种话来,引得无数人跳河寻人,能不能找到人另说,十有八九会再闹出人命来。

金水河不是小水沟,水性再好的人都可能出事。

甄世成大步走到礼部尚书府的人等候之处,对杨盛才的父亲道:“杨兄,请收回悬赏,这样只会让事情更难控制。”

杨父冷笑:“你们衙门没本事,难不成还不许我们想办法吗?”

甄世成体谅杨父的心情,声音温和:“没有组织的寻人,并无用处。”

“怎么会无用?多一个人下水寻找,我儿子被找到的机会就会更大。甄大人,你不要再说了,鄙人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只想尽快有犬子的消息!”

甄世成摇了摇头。

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所有人听到都不由骇了一跳,杨父快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个妇人跪在岸边,抱着一个汉子放声痛哭:“孩子他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说别下水,你非要赚那狗屁赏银,完全不听劝。现在你两眼一闭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汉子浑身湿漉漉的,双目紧闭,显然已经不成了。

旁边有个男子推开妇人用力按压着汉子的腹部,却无济于事。

妇人的哭声愈发惨烈。

甄世成走到杨父身旁,叹道:“杨兄现在看到了。”

杨父冷笑:“那又如何?这些人如何比得上我儿?”

甄世成眼底闪过愠怒,淡淡道:“寻常百姓自然比不得令公子矜贵,不过令公子现在下落不明,还是为他多积福德才好。”

这话倒是让杨父重视起来,想了片刻叫人取消了赏银。

甄世成把所有营救的人组织起来,分成十数支队伍对金水河采取地毯般的搜索,等到日头爬上高空,其中一支队伍突然有人钻出水面大叫起来:“底下有人!”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杨父与姜安诚几乎同时奔过去。

甄世成的属下指挥着那一队人下水打捞,过了约莫两刻钟,一名精通水性的汉子单手夹着一个人缓缓浮上来。

汉子钻出水面,大声道:“找到了!”

很快有两个人把汉子带上来的人接过去,游向岸边。

岸边围满了人,最前边的就是杨父与姜安诚。

那些人很快上了岸,把捞上来的人平放在岸边。

泡了一夜,捞上来的人已经浮肿,披散而开的头发把面部遮掩了大半,让人一时分辨不出长相来。

甄世成不由看向杨父与姜安诚。

杨父已经看到捞上来的人身上穿着紫袍,脚一软往下栽去。

杨盛才偏爱紫色,大多数衣裳都是这个颜色。

身旁的人忙把杨父扶住。

杨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一步一步走向尸体。

甄世成的属下默默把遮挡尸体面部的头发拨至一旁,露出整张脸来。

看清尸体模样的瞬间,杨父再无一点侥幸,踉跄着奔过去。

与此同时,姜安诚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天知道他刚刚多么恐惧,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不是那小畜生!

这一刻,姜安诚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姜三老爷半跪下来,用力拍着兄长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大哥,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姜二老爷颇觉失望。

姜湛若是死了,二房以后的路就更顺当了。

不过也不用急,眼下这种情形姜湛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礼部尚书府的人很快带着杨盛才的尸体离去,剩下的人继续寻人,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一直徒劳无功。

不少人体力透支,开始坐在河边休息,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起来。

“会不会被水冲走了?我记得有一年旁边村子一个娃娃掉进了河里,怎么都找不到人,后来是在百里开外的地方浮起来的。”

“有可能啊,不然动静这么大,都快把河底翻过来了,怎么就寻不到人呢?”

姜似一大早收拾一番前往慈心堂请安。

二太太肖氏与三太太郭氏早已到了,正陪着冯老夫人说话,见到姜似进来瞬间一静。

姜似今日穿了一件云纹白衫,下边配着大红石榴裙,明眸皓齿,清艳无双,比海棠花还要娇艳。

肖氏瞧见了凉凉道:“四姑娘今日穿得真喜庆。”

这蠢丫头还不知道亲哥哥淹死了吧?穿成这样可真是讽刺啊。

不过这样也好,老夫人瞧见了对这小蹄子定然不满。

姜似低头提了提大红裙摆,嫣然一笑:“心情好当然要穿得喜庆些,这样祖母瞧见了也高兴嘛。”

从阿飞那里已经接到了消息,画舫上那些小倌、仆役皆已获救。

尽管通过先前多次观察,姜似对放火烧船后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很有信心,但意外难免会有,接到这个消息她确实很高兴。

至于崔逸三人——姜似轻抿唇角,眼底冷意浮现。

这笔账还没算完!

第228章 姜湛的优点

“心情好?”肖氏长长叹了口气,“四姑娘,你要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就不会这样说了。”

姜似露出困惑的神色。

肖氏心中越发舒坦,面上却露出哀戚之色,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唉,这话可怎么和你说呢。”

冯老夫人已是不耐道:“回去换一身衣裳吧。”

她对二孙子虽然不怎么看重,到底是伯府第三辈的男丁。这时候讲究个子孙满堂,男丁越多一个家族才越兴旺。

再者说,就算姜湛没出息,焉知他将来的子孙中就没有能光耀门楣的?

是以冯老夫人此刻的心情可不怎么好,瞧着姜似的红裙格外刺眼。

姜似低头看看,不解道:“孙女不知哪里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