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哥昨夜落水,至今下落不明!”冯老夫人不悦道。

先前瞧着隔壁永昌伯世子对姜似颇为亲近,冯老夫人重新审视了这个孙女在心中的分量,其后多次暗示姜似常与永昌伯府大姑娘走动。

然而姜似仿佛是个不开窍的,自从那日从永昌伯府回来就再也没去过。

冯老夫人心中虽还存着念想,对姜似的不识趣却日益不满。等到宜宁侯府出了事,还把姜似牵扯进去,尽管最后证明了姜似的清白,冯老夫人却明白从此之后这个孙女在宜宁侯府那边是讨不了好了,重视她的心思便愈发淡了。

不得不说,冯老夫人是个非常实际的人,当一个人在她心中分量减轻,那么态度自然随之改变。

姜似微微睁大眸子,把震惊显露得恰到好处,喃喃道:“二哥现在有消息了么?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肖氏瞧着姜似大受打击的模样只觉痛快。

她以前从没把姜似看在眼里,可不知从何时起每当与这丫头对上总会吃亏,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唯一的兄长没了,从此娘家少了一个大依靠,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还怎么得意。

肖氏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无比关切:“你父亲、叔叔还有大哥他们得到消息就赶去金水河边了,目前还没有你二哥的消息。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是你父亲怕你夜里知道了睡不好。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二哥要是有个什么事,你父亲可怎么办啊?”

“二婶很想我二哥出事?”姜似俏脸一沉,淡淡问道。

肖氏神情瞬间扭曲,不满道:“四姑娘,你二哥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与你大哥、三弟他们没有多大区别,我怎么会盼着你二哥出事呢?你这样说真让婶子太失望了。”

“呃。”姜似蹦出一个字来。

肖氏一窒,暗暗咬碎银牙。

这丫头气死人简直不偿命!

想到姜湛的下场,肖氏火气消了大半,劝道:“四姑娘,听老夫人的话,快去把衣裳换了吧。”

姜似理了理衣裳,不急不缓道:“我不换。”

“四丫头!”冯老夫人不悦喝了一声。

姜似微微抬起下巴:“祖母,您想要孙女换什么衣裳呢?莫非要我换条白裙子来?”

冯老夫人被问得一愣。

姜似眸光一转看向肖氏,冷笑道:“我二哥还没有消息传来呢,二婶就撺掇祖母要我换衣裳,不知安的什么心?倘若昨夜是大哥落水,二婶今早看到我穿一身素衣,难道不觉得晦气?”

肖氏一听姜似居然拿大儿子举例,气得脸色发白:“四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婶子放在眼里?”

一旁的三太太郭氏忍不住打圆场道:“二嫂,你就少说两句吧。二公子出了事,四姑娘也是心里难受。”

肖氏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她没必要与这小蹄子逞口舌之争,反正死的是姜湛,到时候看谁哭!

“我今早来给祖母请安,换上这条石榴裙就觉得心情愉悦,仿佛会有好事发生。我相信这是个好兆头,所以不会把裙子换了的。”姜似语气坚决,对着冯老夫人屈膝,“祖母,请您莫要为难孙女。”

“你——”冯老夫人恼怒姜似面对长辈时强硬的态度,这让她有种被冒犯的冲动。

姜似面不改色等着冯老夫人发火。

这些日子祖母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动了什么心思,她可不能表现得一味柔弱,让对方觉得她是个任人揉捏的面团性子。

府中上下似乎都忘了,哪怕是前世,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温顺可人的姑娘啊。

“行,那就等你父亲他们的消息吧!”冯老夫人忍怒道。

她现在不与一个小丫头费口舌,一切等有了二孙子的消息再说。

“倘若你二哥出了事——”

倘若传来噩耗,她定会狠狠教训这丫头。

姜似笑笑:“祖母放心吧,我二哥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说着眸光漫不经心扫向肖氏:“至于那些恶人,自有天收。”

肖氏心中气个半死。

这不是指桑骂槐吗?小蹄子实在可恶!

不过到底是个不长脑子的,还好人会有好报呢,姜湛都落水这么久了,现在尸首恐怕都泡肿了。

郭氏冷眼旁观,默默叹了口气。

四姑娘不愿相信二公子出事的事实,情愿顶撞老夫人也不去换衣裳,仿佛这样就会没事了。

唉,说起来真是可怜可叹。

冯老夫人懒得再与姜似说一个字,双目微阖,一颗颗转动着佛珠。

姜似完全不在意各人心思,她现在只想知道二哥被郁七“照顾”得怎么样了。

姜湛此时已经醒了,宿醉让他头疼欲裂,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余七哥怎么会出现了?我一定还没醒。”

“兄弟,你摊上大事了。”郁谨重重拍了拍姜湛肩膀。

姜湛一怔:“余七哥,我摊上什么事了?”

郁谨叹气:“昨晚的事你一点不记得了?”

姜湛愣了愣神,陷入回忆中。

昨晚他与杨盛才几个一起喝酒来着,后来喝了不少,杨盛才说要玩点别的,居然咬了他耳朵。他一怒打了起来,再然后——

姜湛轻轻捶了捶头。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姜湛求救看向郁谨。

郁谨面色无比沉重:“万万没想到姜二弟会被人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是个男人!”

嗯,姜湛说梦话还真是个优点呢。

第229章 生无可恋

姜湛整个人都懵了,说话哆哆嗦嗦:“余,余七哥…你说我被男人占了便宜?”

郁谨深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目光深沉望着姜湛,不发一语。

姜湛犹不敢相信,缓缓低头看向身上,发现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原来的衣裳,却忘了落水之后把衣裳换了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刻,他脑海中电闪雷鸣,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被一个男人占尽便宜的情景。

“呕——”画面不忍直视,姜湛扶着廊柱呕吐起来。

酒鬼隔夜吐出来的东西味道自然不用多说,酸臭之气立刻弥漫开来。

郁谨心里嫌弃得不行,面上半点不露声色。

开玩笑,他可是答应阿似要好好“照顾”这小子呢,阿似难得拜托他一件事,他当然要做好,务必让这小子印象深刻。

嗯,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没把姜湛弄到他歇息的屋子里去,不然以后就要搬家了。

立在门外的龙旦:“…”这是他的房间,他早晚要弑主!

忍着熏人的味道,郁谨拍拍姜湛后背,满是同情:“姜二弟,你要是难受就尽情吐吧,都吐出来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龙旦:??

姜湛的心彻底凉了。

他对余七哥还是有些了解的,平时多爱干净的人啊,现在对他竟然如此宽容,可见——

姜湛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接过郁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把手帕往地上一掷,转身就往外走。

郁谨快步追了出去:“姜二弟,你去哪儿?”

屋里实在呆不下去了。

走过龙旦身旁,郁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好好收拾屋子。

龙旦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进了屋。

小小的院子里高大的合欢树依然如火如荼盛开着,无数柄粉色小扇子被风一吹就扑簌簌落下来,落到姜湛发梢肩头。

甜腻的香味刺激得姜湛又想呕吐了。

他弯腰干呕,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远处墙根里卧着的二牛往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与肉骨头奋斗。

它只对三样东西感兴趣:男主人、女主人、肉骨头。

当然酱牛肉也是很好的。

冷影端了醒酒汤过来。

郁谨接过来递给姜湛:“姜二弟,先喝碗醒酒汤吧,你这样身体受不住。”

“身体受不住”这句话无疑刺激了姜湛,他脸色煞白跳脚:“他娘的,我去宰了那个王八羔子!”

郁谨把醒酒汤放回冷影端着的托盘,伸手拽住姜湛:“姜二弟,你要去宰了谁?”

“宰了杨盛才!”姜湛被郁谨按住脱不了身,恨道,“余七哥,你放开我,我今日要不宰了那个恶心人的玩意非呕死不可!”

郁谨叹口气:“姜二弟,你这么冲动可不成,先说说谁是杨盛才吧。”

姜湛稍稍冷静了一点,缓口气道:“他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当朝太子妃是他亲姐姐。余七哥,你不要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的。”

姜湛说完用力挣脱郁谨的束缚,却挣不开,气得神色扭曲:“余七哥,你放开我!”

“姜二弟,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我。那么你可有想过你真的杀了礼部尚书的孙子,会不会连累伯府?”

姜湛突然停止了挣扎,神情呆滞。

是啊,他杀了杨盛才固然出了一口恶气,大不了以命抵命,可是父亲与妹妹他们呢?

礼部尚书府与太子等人会不会为难他们?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姜湛还是头一次意识到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呆呆愣愣一动不动,任由秋风卷起的合欢花吹到他苍白的面上。

郁谨见打击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有个好消息告诉姜二弟。”

姜湛整个人像被抽了魂般浑浑噩噩,闻言惨笑道:“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啊啊啊,他被一个男人占了便宜啊,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说的那个杨盛才死了。”

“什么?”姜湛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一把抓住了郁谨手腕,“余七哥,你说清楚,谁死了?”

“就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啊,倘若他叫杨盛才的话。”

郁谨把昨夜和今日的情况讲给姜湛听,当然不该说的只字未提。

姜湛从没不觉得心情如此大起大落过,喃喃道:“这么说,昨晚我落水后是余七哥救了我,然后画舫起了大火,杨盛才他们全都落水了。”

“不错,我昨晚突然起了兴致去游金水河,正凭栏而望,没想到一个人从窗口掉入了水中。姜二弟也知道我是个热心的人,忙命冷影把人救起,没想到竟然是你。”

姜湛不由点头。

他还真是福大命大遇到了热心肠的余七哥,不然现在尸首恐怕都落入鱼腹了。

“余七哥,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郁谨露出个和煦的笑容:“姜二弟客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姜湛这个时候脑子乱糟糟的,没听出哪里不对劲来,跟着点了点头。

“今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跑去金水河看热闹了,我才刚刚得到消息,杨盛才的尸体已经被捞了上来。”

“死得好!”姜湛挥了挥拳头,突然想到什么,蹲下来抱头痛哭。

二牛又往这边看了一眼,叼起一根肉骨头出了门。

太吵了,影响食欲。

郁谨默默看着姜湛哭,抬手摸了摸下巴。

这番“照顾”应该能让姜湛终身难忘了,不过他还可以加把劲。

等姜湛不再发出声音,郁谨半蹲下来,关切问道:“姜二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湛脸色黑了一截。

他现在听不得这样的话!

“要不然我让冷影拿些药膏来——”

“不用!”姜湛险些跳起来,涨红着脸道,“我就是想到杨盛才就这么死了,让我连鞭尸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憋屈!”

郁谨深以为然点头:“姜二弟说得是,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

姜湛神色扭曲,有种撞墙的冲动。

郁谨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姜湛肩膀:“姜二弟,你赶紧回府吧,令尊现在还在金水河寻你呢。”

姜湛眼前一黑,只觉生无可恋。

第230章 姜湛回府

已经日上三竿,金水河几乎被翻了过来,依然不见东平伯府二公子的踪影。

那些瞧热闹的渐渐没了耐心,陆续散去,当然也有离家近的回去填饱了肚子,夹着个小凳子返回来继续围观。

万一再等等就能看到东平伯府二公子的尸体被捞起来呢?到时候就能对人吹嘘他是第一个见到尸体的人了。

姜安诚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抱有儿子生还的希望,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姜湛的尸体。

哪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要有人可送,不能让他的儿子留在河底喂鱼。

金水河仿佛走不到头,姜安诚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哪怕脚底已经起了血泡依然无法让他停下来。

从昨夜到现在,他想了很多事,想得最多的就是姜湛。

姜湛掏鸟窝被马蜂蜇昏过去了,姜湛偷人家地里的西瓜被瓜农逮着大骂了,姜湛在学堂吃烧鸡把先生气得请辞了,姜湛逛青楼把他二弟的上峰给揍了…

姜安诚想着这些,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大哥,小心。”姜三老爷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姜安诚看向姜三老爷,撞上对方同样遍布血丝的眼。

姜安诚苦笑起来:“三弟,我是不是很窝囊?既不能把伯府发扬光大,又不能把儿子教育得出类拔萃,最终连他的命都留不住。等将来到了地下,我有什么脸面见你大嫂…”

“大哥——”姜三老爷揽住姜安诚肩头,尽管心中知道毫无希望,还是安慰道,“湛儿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一旁姜二老爷适时开口道:“是啊,大哥,你现在可不能垮了,说不定下一刻就找到湛儿了。”

不知道姜湛的尸体是不是被冲到别处去了,再这样找下去大活人都撑不住了。

姜二老爷面色发赤,觉得要中暑了。

姜安诚麻木点头:“是,只要坚持找下去,一定会找到他。”

他绝不接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这时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父亲——”

姜安诚一愣,随后苦笑:“真是不中用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姜湛看着往日里威风凛凛的父亲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眼眶一酸,扑通跪了下来重重叩首道:“父亲,您不是幻觉,儿子没死呢!”

姜安诚依然愣愣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没反应,姜三老爷已然大喜过望把姜湛拉住:“湛儿,你真的没事?”

姜湛直直跪在地上不起来:“三叔,侄儿好好的。”

姜二老爷彻底愣住。

姜湛怎么可能还活着?

冷眼端详一番,见姜湛面色虽苍白,身上衣裳却干干净净,姜二老爷回过神来,一脸欣喜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沧笑着去拉姜湛:“二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姜湛挣开姜沧的手,跪着走到姜安诚面前,可怜巴巴求道:“父亲,都是儿子不好让您担心了,您狠狠打儿子一顿出气吧。”

姜安诚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碰了碰姜湛的脸。

没错,儿子还活着!

这一刻,姜安诚只觉坠入谷底的心终于升了上来,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这个小畜生!

姜安诚想如往常那样打上一顿出气,却发觉没了这个力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姜湛愣了,赶忙起身追了上去:“父亲,您等等——”

父子二人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追,留下无数人热烈议论着东平伯府二公子大难不死的奇事。

东平伯府往日的这个时候已经准备用午饭,然而今日主子们聚在慈心堂,没人提开饭的事。

姜俏坐在姜似身边安慰道:“四妹,二哥一定会没事的。我跟你说,我会看面相的,二哥枕骨丰满,人中深长,一看就是长寿之相——”

冯老夫人眼风扫来,斥道:“小姑娘家胡说八道什么!”

堂堂伯府姑娘自称会看相,传出去岂不可笑?

姜俏当然不会看相,这么说纯粹是安慰姜似而已,闻言吐了吐舌头,悄悄握了握姜似的手。

姜似嫣然一笑:“嗯,我相信二哥一定会没事的。”

气氛压抑的堂屋里,只有姜似一身红裙格外惹眼。

少女此刻背脊挺得笔直,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姜俏瞧了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知道四妹是在强撑着,不愿面对二哥出事的事实,而实际上四妹此刻心里还不知多难受呢。

二太太肖氏凉凉扫了姜似一眼,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这小蹄子死鸭子嘴硬到什么时候。

“老夫人,让厨房传饭吧。我们可以不吃,您不能饿着,不然身体受不住的。”

冯老夫人没有反对肖氏的话。

人是铁饭是钢,死了一个孙子固然难受,可为此连饭都不吃糟蹋了身体,那就更不值当的了。

“摆饭吧。让厨房准备好伯爷他们的饭菜送过去,记得熬一锅绿豆汤。”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婆子冲进来禀报道:“老夫人,伯爷他们都回来了!”

冯老夫人不由站起来:“二公子呢?”

婆子很是激动:“二公子也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误会了婆子的激动,以为姜安诚等人把姜湛的尸体带回来了,簇拥着冯老夫人往外走去。

肖氏转眸看了姜似一眼,叹道:“四姑娘,你父亲找了一夜的人,现在怕是要撑不住了,你当女儿的可要多费心了。”

“多谢二婶操心。”姜似不冷不热接了一句,快步往外走去。

不知道二哥在郁七和父亲的联手打击下还好吗?

冯老夫人带着众人才走出院门,就见姜安诚等人迎面走来。

跟在冯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阿福算是沉稳的,此刻却忍不住惊呼:“二,二公子!”

那亦步亦趋跟在姜安诚身后的不是二公子姜湛又是谁。

肖氏跟见了鬼般喃喃道:“姜湛还活着?”

“是呀,二婶,我早说了好人有好报,恶人自有天收。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姜似说着从肖氏身侧走过,快步迎上去。

第231章 醒悟

姜安诚来到冯老夫人面前,喊了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