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似的脸做了修饰,女子没有认出来,见对方看清了她的模样,手一翻那匕首就抵在了姜似脖颈处,另一只手则把姜似的双手捏住,用口型一字一顿道:“让他走!”

姜似唯恐匕首不小心把脖颈划破,板着脸道:“刚刚看够了。你若不走,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车外一时没了声音。

好一会儿,车外的人叹了口气:“那好,我就不送了,你别生气。”

耳听着轻盈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女子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横在姜似颈间的匕首却没收起,只是放轻声音道:“离开这里,等我觉得安全了就会离开,不会为难你。”

姜似点了点头。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着,离金水河越远就越安静,不过偶尔也会遇到其他在青石路上疾行的马车,或是夜间巡视的官差。

大周取消宵禁后,夜间亦是热闹的。

姜似明显感觉车速快了起来。

女子松开了她的手,掀开车窗帘一角往外看。

除了马车头挂着的灯笼把四周朦朦胧胧照亮,远处就是一片黑。

女子眼中闪过困惑与茫然,把帘子一放改了口:“我需要一个落脚处。”

姜似悄悄翻了个白眼。

闹半天女劫匪所谓的安全地方需要她找。

略微犹豫了一下,姜似扬声吩咐:“阿飞,去松子巷。”

租来的那处民宅就在松子巷里。

“嗳。”阿飞应了一声,马鞭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是一停,传来阿飞无奈的声音:“姑娘,马车坏了。反正松子巷也快到了,要不您下来走吧。”

女子陡然紧张起来,低声道:“不行!”

姜似声若蚊蚋:“马车坏了,我不出去他们会起疑心的。再者说,你既然要我安排落脚处,早晚要下马车啊,不可能瞒过他们去。”

她隐隐感到了女子的走投无路,不然不会对一个被劫持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也许是看她男装打扮长得俊会心软?

女子终于点了头,示意姜似先下车。

姜似往车门口挪动,突然感觉抵在后心的匕首骤然远去,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就见车厢尾竟然有一对后门不知道何时打开了,门外是一望无际的黑。

姜似迅速从前边钻出车厢。

“姑娘,您没事吧?”

姜似没有回答阿飞的话,往后望去。

郁谨踹了踹被扔到地上的女子:“冷影,带回去喂二牛。”

第294章 倒霉

女子躺在地上微微抽搐,原本淡淡的血腥味浓郁了些,显见在劫持姜似之前便受了伤,被郁谨这么一扔,伤口处崩裂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居然正是松子巷。

松子巷安安静静,一只鸟儿突然一蹬脚从树上飞起,因为飞得急擦了一户屋檐下的灯笼一下,灯笼便大幅度摇晃起来。

地上的女子随着光线的摇曳面部忽明忽暗,一时神色莫名。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把女子提了起来,冷影一言不发站在郁谨面前等着吩咐。

郁谨面部线条冷硬如刀刻,眼底结了霜:“带回去看好了,别让人死了。”

“是。”冷影提着女子转身便走。

女子挣扎:“放开,你们这些王八蛋,姑奶奶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就跟跗骨之蛆一样跟着我!”

“把她的嘴堵上。”郁谨淡淡道。

冷影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当即就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女子的嘴。

女子的骂声很快变成低低的呜咽,瞧起来狼狈极了。

姜似终于开了口:“还是先把人带进来吧。”

冷影看向郁谨。

郁谨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小小的宅子顿时热闹起来。

“先让她在这等着。”郁谨吩咐一句,拉着姜似进了屋。

灯光亮起,郁谨一把把姜似拽进怀里,后怕道:“我说送你,你不要。刚刚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姜似其实并不怎么怕。

或许是出于女子特有的直觉,她不觉得那个女子真的会伤害她。

一个拜托被劫持者找落脚处的女子,其实内心深处对人是不设防的。这样的人往往经历的险恶事少,难有杀害无辜者的勇气。

姜似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决定静观其变。

“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她挣开郁谨的手,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那辆马车告诉我的。”

姜似抬眸看着他。

郁谨解释道:“看车辙的深浅能大致估算出马车上的重量。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的表现。”

“我如何表现了?”

郁谨笑着点了点她鼻尖:“你又不是那种会害羞的姑娘,见我来了就算要骂也该掀开帘子骂个痛快,怎么会遮遮掩掩不敢见人。我当时就想啊,莫不是背着我车上有野男人吧…”

姜似瞪了他一眼。

郁谨任由她瞪,接着道:“我就示意阿飞他们找个由头把马车停下,那个时候车里的人最容易被吸引走注意力,正方便我从马车后门钻进去…没想到里面没有野男人,倒是有野女人。”

说到这里,郁谨重重叹了口气:“阿似,以后你还是别穿男装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贫嘴了。”姜似瞥他一眼,轻轻揉了揉后腰处,那里仿佛还能感受着匕首的冷硬。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马车是阿飞雇来的,我怀疑那位姑娘是趁阿飞不注意时躲进了车厢里。”

犹豫一下,她道:“那位姑娘我见过。”

郁谨收起嬉笑的神色:“这么说,她是有预谋盯上了你?”

姜似摇头:“应该不是,她发现我是女子时还挺惊讶的。”

“你们在何处见过?”

姜似便把白云寺回程中的事简单讲了一番:“那位姑娘还算心善,不然也不会从惊马蹄下救人。”

“先问问再说。”

郁谨走到门口,示意冷影把人带进来。

在冷影的禁锢下,女子完全没有了反抗之力,神色却是倔强的,迎上郁谨探究的视线头一偏,冷笑道:“算我倒霉,莫名其妙惹上你们这群疯狗,要杀要剐随便好了。”

郁谨手一抬,冷影松开了女子,迅速消失在门口。

女子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

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再抬眼则是男子冰雕般的一张脸。

“你莫名出现在我未婚妻的马车里,又劫持了我未婚妻,现在却说我们是疯狗。姑娘,这么会反咬一口,你才是疯狗吧?”

“我呸!”女子含怒往地上啐了一口。

郁谨往椅子上一坐,冷冷道:“我呢,是办案的官差。近来金水河上陆续有花娘遇害,我怀疑你就是凶手。”

女子气得浑身抖:“我没有杀什么花娘!你们因为胡乱怀疑人就一直紧盯着我不放,派了一波又一波人来追杀。我倒要问问,被杀的真是花娘吗?这么重视,我看该是娘娘才对。”

郁谨轻笑了一下,懒懒靠着椅背:“姑娘,人不能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就你的身手,我需要派一波又一波人去追杀?你当我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吗?”

女子愣了一下,深深蹙眉:“难道说你们不是那些追杀我的人?”

“我们当然不是追杀你的人。不过姑娘若再说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我就要把你先带回衙门再说了。”

女子伸手抱膝,从郁谨脸上看到姜似脸上,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不是那些追杀她的人,那她大概不用稀里糊涂死了。

想起这几日的遭遇,女子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还是毫无缘由的那种。

“名字。”

“楚楚。”女子说完意识到不对,用力瞪了郁谨一眼。

郁谨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是官差,有权带走犯人。”

“我不是犯人!”

郁谨笑笑:“有权带走我怀疑是犯人的人。好了,你把话说清楚,若是我觉得没有嫌疑,那我们就放你走。”

楚楚抿了抿唇,忍怒讲起这些日子的不幸遭遇。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日我去逛了白云寺,好像是上个月的二十八…对,就是八月二十八,从那天起就总有人莫名其妙袭击我…”

郁谨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有些诧异。

还真是巧了,原来八月二十八那日这位楚楚姑娘比她还要倒霉,居然稀里糊涂惹来人追杀。

姜似隐隐有种古怪的念头,一时又想不透,直觉女子没有撒谎,便道:“放她走吧。”

郁谨当然不会驳姜似的面子,示意女子可以走了。

楚楚没有动。

“怎么?”郁谨不耐烦扬眉。

楚楚扭头,对姜似道:“来都来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落个脚?”

第295章 一个花娘

还没等姜似开口,郁谨便断然道:“不成!”

他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楚楚,满是不悦:“你莫要打量我未婚妻心善就提这种过分的要求。既然有人追杀你,你的行踪随时都会暴露,到时候莫非要把我未婚妻卷入其中?再者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那些人追杀你定然有原因。”

说到这,郁谨凉凉一笑:“或许你自己清楚,只是为了博取同情装作无辜罢了。”

“我没有装无辜,有个追杀我的人说了一句‘谁让我听到了不该听的’,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能清楚什么…”楚楚脸上的愤怒消逝,自嘲摇了摇头,“罢了,是我过分了,原就与你们无关。”

她缓缓爬起来,对姜似牵了牵唇角:“无论如何,今日的事很抱歉,也谢谢你让我暂时脱困。”

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看郁谨,慢慢向门口走去。

姜似盯着楚楚的背影,火光电石间想通了那古怪的念头是什么:倘若楚楚所言属实,会不会…会不会白云寺里那两名男子没有放弃追查偷听到他们谈话的人,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认错了人…

姜似看向楚楚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若是没有猜错,楚楚岂不是替她挡了祸?

这么一想,姜似当然不能昧着良心让人就这么走了,尽管她良心有限…

“等等。”

楚楚脚步一停,回头。

“你就在这里暂时落脚吧。”

郁谨与楚楚皆很意外。

“阿似——”

姜似低声道:“我有我的打算,等下与你说。”

能干出藏进陌生人马车劫持的事来,楚楚当然不是傻正直的人,略一犹豫便接受了姜似的挽留,郑重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会还的。”

姜似没好意思接这个话,淡淡道:“跟我来吧。”

这宅子是最常见的那种小四合院,左右是厢房,正房一共三间,中间是待客的堂屋,东屋是起居室,西屋布置成了书房。

姜似直接把楚楚领到了东屋去。

“楚楚姑娘就在这里歇息吧,这被褥床单都是换过后没人用过的。”

楚楚有些迟疑:“那你——”

姜似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住在这里。”

楚楚道了谢,沿着床边坐下来。

姜似转身回到堂屋倒了杯水递给楚楚:“有些凉了,楚楚姑娘将就一下,等会儿我让人给你烧些热水。”

看楚楚一口气把半温不热的水喝干,姜似问:“你受伤了?”

楚楚手一顿,捏着水杯苦笑:“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疯狗咬了这么些天,能活命就很好了。”

姜似不确定那个猜测对不对,当然不能承认什么,略略劝了几句便去找郁谨。

安顿好了楚楚,郁七那里还等着解释。

“去院子里走走吧。”

院子里的树已经开始变秃,夜风一吹枯叶就簌簌而落。

阿飞正在厨房烧水,老秦蹲在树下不知想着什么,冷影则干脆不见了影子,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似与郁谨走向树下的石桌,老秦就自觉起身蹲到了墙根去。

“怎么把人留下来了?”郁谨双手撑着石桌,身子微微前倾,眼睛黑亮。

姜似捡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把玩,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荒唐,大概也就在郁七面前能毫无顾忌说了。

“我怀疑追杀楚楚姑娘的那些人追杀错了,他们要追杀的或许是…我。”

郁谨想笑又实在没心情,默默往下听。

姜似把枯叶在指尖揉碎了抛进风里,问郁谨:“还记得我说在白云寺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吧,当时我躲开了,后来想想,那日下着雨,即便再小心也很难不会留下痕迹。倘若那两个人发现了我的脚印,定会猜到听到他们谈话的是女子…”

“所以他们就找上了楚楚姑娘?”郁谨一时觉得姜似想多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阿似,你不要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姜似叹气:“可那日楚楚姑娘救了小童,显露出不错的身手,若被那两个人看到非常容易被误会。不管怎么说,既然有这种可能,我就不能对楚楚姑娘的遭遇无动于衷。”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可不想多背罪孽。

“行吧,你想留人就留下,正好我顺着这条线查查。倘若追杀楚楚姑娘的真是你听到谈话的那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揪出他们要算计我的原因。”

聊完了楚楚的事,姜似想起郁谨先前说的话:“金水河有花娘遇害?”

郁谨之前没有谈案子是怕姜似害怕,见她问起便不再隐瞒:“目前为止有四个花娘遇害了,都是中小花船上的花娘,其中一位与燕春班的头牌莺莺有些过节,今晚我找莺莺就是问这个的。”

姜似颇吃惊:“死了四个花娘不是小事,今晚见那鸨儿却没瞧出任何异样。”

郁谨冷笑:“她们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久前的纵火案成了悬案,再闹出花娘遇害的事,人心惶惶谁还敢来潇洒。”

人命如草,金水河上的花娘死了就死了,直接绑上石头往河里一丢,连破席子都省了。

不过正赶上前不久画舫纵火案的热度尚未平息,尚书府杨家不甘心成了悬案还紧盯着,一见有命案发生立刻闹到了甄世成那里,这才有了郁谨夜逛金水河。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这里你暂时不要来了,免得惹麻烦上身。至于楚楚姑娘,我会让人照应着。”

“那我交代阿飞一声。”

那个赎走雨儿的人既然很可能是街头混子,阿飞说不定会有线索,姜似虽然拜托了郁谨却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郁谨送走姜似回到王府,却发现龙旦先一步回来了。

“这么早回了?”郁谨扬眉。

以他对龙旦的了解,不该等明早才来找他报道吗?

龙旦一脸古怪:“主子,小的遇到了一个花娘…”

“嗯。”郁谨面无表情听着。

龙旦神色越发古怪了:“主子,那花娘瞧着…有点像姜姑娘…”

郁谨神色顿时郑重起来,沉声问:“哪家画舫?”

第296章 再逛金水河

郁谨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姜似对他说的那件事:有两个人说要找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接近你…

难道说那女子就是金水河上的花娘?

“哪家画舫?”

龙旦被郁谨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

咦,他还以为主子会高兴呢,平时不方便见姜姑娘,随时找花娘解个闷也不错啊。等将来主子和姜姑娘成了亲,要是受了气还能打花娘解气…

咳咳,这样想似乎有些不地道。

“就是您逛过燕春班之后原打算去逛的馥芳班。据鸨儿说那花娘是才来的,还是个清倌。”

郁谨皱眉扫了龙旦一眼。

这小子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他逛过燕春班又打算逛馥芳班?那叫查案!

“花娘叫什么?”

“叫清清。看样子鸨儿是把她当摇钱树,准备培养成头牌呢,小的瞧见了多问了几句,鸨儿还有些不乐意。”龙旦颇委屈拽了拽衣裳,嘀咕着,“咱这身挺体面的,鸨儿居然还狗眼看人低…”

“给我取一套外出的衣裳来。”

龙旦取来一套八成新的衣裳给郁谨换上,见他要走不由问:“主子,您这是去哪儿啊?”

“去馥芳班。”

“啊?”龙旦探头看了一眼天色,一脸诧异,“都这个时候了,那些花娘都有客人陪了吧…”

“啰嗦。”郁谨横了龙旦一眼,大步往外走。

龙旦见状忙跟上去。

“你不用去。”

龙旦:??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有什么来着?

金水河畔依然亮如白昼,两岸垂柳的叶儿早已发黄,犹如垂暮的老人迎着夜风迟缓招摇着,飘落的叶儿便被卷入了脂粉香浓里。

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河上摇曳闪烁的灯火,都因为这无处不在的浓香而染上了旖旎色彩,于京城的深秋里此处永远是一派春景。

那些大大小小的画舫花船已经离岸在河中飘荡着,透着无拘无束的自在。

郁谨随手招了一只停靠在岸边载客的游船。

撑船的是个老汉,笑容爽朗:“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馥芳班。”郁谨不愿多言,淡淡说了三个字。

老汉倒是个规矩的,闻言没有再啰嗦,道一声好嘞,动作熟练把小船划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