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从无数船只中穿梭,没用多少工夫就靠近了挑有“馥芳班”灯笼的花船。

“馥芳班迎客喽。”老汉喊了一声,把船停住。

花船上立刻有人把郁谨接上船。

与燕春班一样,馥芳班是个不大不小的班子,迎客的鸨儿一瞧郁谨穿着打扮,脸上笑意就热情起来,欢天喜地把人迎了进去。

郁谨在大厅里坐下,把玩着茶杯,对厅中央台子上的歌舞兴致寥寥。

“公子有没有瞧中的姑娘?”鸨儿凑过来问。

“第一次来。”

“这样啊,恰好咱们的头牌霏霏还闲着,不如叫她出来给公子唱个曲儿?”

郁谨略一点头。

“那公子去雅室吧,这里乱糟糟的听曲儿也不方便。”

郁谨才在雅室坐下,没等多久就有一个身披轻纱的女子抱着琵琶走进来。

“公子,这就是霏霏了。”

郁谨懒懒扫了霏霏一眼。

霏霏眼一亮,娇笑着凑过去:“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一块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线落入霏霏怀里,少年慵懒的声音响起:“随便。”

霏霏娇笑一声,干脆把琵琶往桌几上一放,清唱起来。

“…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居然是首十八摸。

郁谨在南边军营待了多年,什么荤素不忌的笑话没听过,听首艳曲儿当然面不改色。

待霏霏唱完把半软的身子往他身上蹭,他一手推开人,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去大厅欣赏歌舞吧。”

霏霏不敢给客人甩脸色,委委屈屈看着鸨儿。

鸨儿笑了一声:“看来公子稀罕新鲜的。还真是巧了,咱们馥芳班才来了一位姑娘,水灵灵别提多好看了,难得还是位清倌儿,公子要不要见见?”

郁谨微微点头。

不多时珠帘轻响,走进来一位身量窈窕的女子。

鸨儿把霏霏打发了出去,拉过女子推到郁谨面前:“清清,抬起头来给公子瞧瞧。”

女子似乎有些不情愿,低着头不动。

鸨儿伸手掐了女子一下:“让你抬头呢。”

说完对郁谨笑笑:“公子见谅,清清刚来,还不懂事。”

郁谨皱眉:“确实不懂事。”

一个花娘,跟他装什么欲拒还迎,纯粹瞎耽误工夫。

清清与鸨儿皆愣了一下。

这公子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鸨儿很快反应过来,推了清清一下:“没听见嘛,你是不是哑巴了?”

清清这才缓缓抬头,神色委屈,眼中含泪,怯怯叫了一声“公子”。

郁谨微微眯眼。

若说与圣女阿桑相似,是有那么几分,可对方居然认为凭这个就能让他神魂颠倒,也不知那些人是无知还是无畏。

“确实挺水灵。”郁谨弯唇笑笑,问,“会唱曲儿吗?比如十八摸?”

清清面皮一僵,垂眸道:“不会。”

“会跳舞吗?”

清清摇头。

“那会伺候男人?”

清清红着脸低下头不语了。

郁谨一脸嫌弃:“什么都不会,难不成让我唱曲跳舞给你看?妈妈,这样的花娘还是领下去吧,爷没兴致。”

鸨儿都愣住了。

不对啊,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公子,清清还是个清倌儿,害羞些也是难免,您多包涵…”

郁谨冷笑:“爷见过的大家闺秀都会害羞,要是看害羞的女人还用来这里?

他说完干脆不理会鸨儿,大步走了出去。

鸨儿对清清使了个眼色,赶忙追出去:“公子,清清不懂事扫了您的兴,奴家让她给您赔不是。清清,还不过来!”

清清半低着头往这边走,撞上一个踉跄的男人。

男人瞧着喝了不少,先是骂了一声,看清楚清清的模样眼睛一亮,把怀里的花娘往外一推,抓住了清清的手:“刘妈妈,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姐儿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清清慌张看向鸨儿,目光同时笼罩住与鸨儿相离不远的郁谨。

郁谨牵了牵唇角。

真是无趣啊,难怪那些戏折子从来都没什么新意。

第297章 饵

郁谨面无表情,冷眼看戏。

清清花容失色向鸨儿求救:“妈妈——”

鸨儿忙赶过去:“大爷是不是喝多了?”

清清趁机挣脱躲在鸨儿身后。

男人一脸不高兴:“刘妈妈,你可真不够意思,有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不早叫出来伺候我呢?”

“大爷,清清是新来的,还没接过客呐。”

男人嘿嘿一笑:“清倌儿啊,爷最喜欢了。来来,陪我上楼喝一杯。”

见男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过来,清清惊叫一声。

男人不耐烦鸨儿碍事,把她一推,张开双臂向清清抱去:“来吧,美人儿。”

清清惊慌莫名,抬眼见到冷眼旁观的郁谨好似见到了救星,向他跑来:“公子救我——”

男人见到郁谨,脸色一变:“你是谁?”

“看客。”

“什么?”男人一时没听明白,狠狠道,“我警告你,这小娘们是爷看中的,你要是敢跟爷抢,当心你的小命!”

清清慌忙往郁谨身后躲,鼓起勇气道:“我已经被这位公子包下了,爷还是去找别的姐妹吧…”

“爷还就看中你了。小子,你给我让开!”

郁谨迅速让开了。

男人很吃了一惊,错愕看着郁谨一时忘了反应。

郁谨笑笑:“放心,我可没付账,兄台想怎么样请自便。”

“算你识相!”

眼见郁谨从男人身边走过往门口走去,鸨儿嘴唇抖了抖。

这人怎么一点血性都没?还是不是男人了!

“走吧,美人儿!”男人一手把清清扛了起来,淫笑着往楼上走去。

清清拼命挣扎着,大厅里的人对此皆见怪不怪,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鸨儿快步追上郁谨:“公子——”

郁谨脸一沉:“爷是来花天酒地的,不是路见不平的,你们这馥芳班可真无趣,爷还是换一家吧。”

“哎,公子,公子——”

郁谨已经走了出去,随手招来河面上游荡的小船跳了上去。

夜风习习,浓香阵阵,郁谨不适皱了皱眉,听着鸨儿的咒骂声笑了笑。

人已经见过了,不过如此。他偏偏不配合,看他们接下来怎么演。

至于先把人弄到身边好引出背后的大鱼来,他才懒得干这种吃饱了撑着的事。揪出背后之人有许多办法,没必要选最恶心自己的一种。

想想刚才鸨儿与清清的靠近,郁谨顿时一阵腻歪,心道:亏了,亏了,回去至少要洗两遍澡才行。

馥芳班里,男人扛着清清上楼后,突然后脑勺一痛就不省人事了。

鸨儿与清清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面面相觑。

窗外传来隐约的调笑声,此时正是金水河上最热闹的时候,等再过上一阵子,那些看够了歌舞喝得微醺的男人便会搂着花娘共度良宵去了。

“方便奴家已经提供了,鱼儿不上钩就没办法了。”鸨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清清抿唇不语。

她本来就是一枚棋子,与任务目标搭不上线,有人会比她还急。

“哎呦,清清姑娘,你要是瞧中了那位公子能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啊?你又不接别的客人,一张脸偏偏生得这么勾人,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把我馥芳班的恩客都给得罪了。”鸨儿抱怨着,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清清一手托腮:“以妈妈的经验来看,那位公子莫不是个断袖?”

鸨儿一愣,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他既然来逛金水河,没道理如此冷淡。”清清喃喃道。

对自己的容貌,她还是颇自信的。

“这奴家就不知道了,或许那位公子恰好不喜欢清水芙蓉这一口呢。”

清清抚了抚面颊。

郁谨已经离船上岸,走至无人处喊了一声:“冷影。”

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郁谨面前。

“派几个人盯着馥芳班,看谁与清清接触。”

“是。”冷影应下,又如影子般悄然隐匿。

郁谨抬头,天上挂着一弯冷月,瘦骨伶仃散发着微弱光芒。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吸进去的脂粉香气吐尽,这才打道回府。

第二日一早,郁谨便去了松子巷。

松子巷口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家卖桂花糕的摊子,郁谨顺手买了一份桂花糕,瞧着粉嫩浅绿的糕点忍不住微笑,心道阿似见了定然喜欢。

走到宅子门口,他才想到姜似这个时候定然不会过来,里头住着的是别人,于是站在门口默默把糕点吃了。

龙旦别开眼。

他真的不想承认这是他主子!

擦了擦嘴角,郁谨示意龙旦上前敲门。

宅子里没有看门的,往常只有阿飞时不时过来,昨晚郁谨离开时叮嘱龙旦派了人过来,名为保护楚楚,实质是监视。

郁谨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好心,对可能给姜似带来麻烦的人全无好感。

门开了,郁谨走了进去。

楚楚已经起了,对于郁谨的突然到来有些意外。

郁谨指指树下石椅:“坐。”

楚楚在他对面坐下。

“楚楚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楚楚不明白郁谨问这话的意思,含糊道。

比起眼前阴晴不定的少年,她更喜欢与昨晚被劫持的那位姑娘打交道。

还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让人安心啊。

“那就好。”郁谨手指敲了敲石桌,神情似笑非笑,“我有一个建议,楚楚姑娘不妨听听看。”

“请说。”

“有一群你不知道的人追杀你,你在明敌在暗,这样的话就算你在这里养好了伤,出去后还是很可能被缠上吧?”

楚楚沉默片刻,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给你们惹了麻烦。”

这男人真无耻啊,背着他未婚妻来赶人了。

他未婚妻救了她,她还不知道人家的真实样貌,想想还真是遗憾。

郁谨摆摆手:“惹麻烦这不是明摆着么,所以你要不要配合我一起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假如追杀楚楚的那批人实际奔着阿似去的,这说明与清清背后是同一伙人,从楚楚这边下手说不定会更容易一点。

“怎么配合?”

“引蛇出洞,你来当饵,我负责把那些人解决掉。”

楚楚仔细打量郁谨神色,见他不似开玩笑,惊疑问道:“为何这么帮我?”

第298章 男人那张破嘴

楚楚当然不相信郁谨是出于好心

那他帮她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瞧上她的美貌吧?

瞧着郁谨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楚楚摸了摸下巴。

这个她真没有…

“楚楚姑娘想多了,我这不算帮你。反正麻烦你已经带来了,不彻底把麻烦解决我可不放心。好了,这个提议楚楚姑娘答不答应?”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郁谨扬唇一笑:“当然有,我是这么不通人情的人嘛。”

楚楚笑笑,显然是不信的。

“我答应。”

干嘛不答应呢,当鱼饵又如何?只要能把那群莫名其妙的疯狗揪出来,让她干什么都行。

“楚楚姑娘是个痛快人!”郁谨抚掌赞了一句,眼角带笑,“这么保密的事就不要对我未婚妻提了。”

楚楚扯了扯嘴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忍!

楚楚踏着晨曦离开了松子巷。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车马来来往往,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京城的繁华其他地方拍马难及。

可楚楚站在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悲凉愤怒。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莫名其妙惹上这种麻烦事。

不对,从小到大她似乎就没走运过,总是别人惹祸她顶缸,别人遇事她遭殃…

楚楚把这些糟心事从脑海中甩开,踏着晨光走进了人群里。

金水河的清晨就格外冷清了,那些船好似陷入了沉睡,一动不动靠在岸边,只有晨曦洒落的水面随风荡起一层连一层的波纹,夹带着沉腻的暗香。

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从馥芳班的花船悄悄溜出来,很快钻进岸边不远处的小树林,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络腮胡子七转八绕,在一处废弃的宅子与长衫男子碰了面。

“怎么样?”

络腮胡子摇摇头:“没成,鱼儿没上钩。”

“没上钩?”长衫男子有些惊讶,“怎么会?”

络腮胡子便把从清清那里听来的话讲了一遍。

长衫男子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沉下来:“不对。”

“怎么不对?”

长衫男子看着络腮胡子问:“你不觉得七皇子的表现太冷漠了么?换成是你,见到与心爱的女人容貌相似的女子,难道会如此冷淡?甚至瞧着她被别的男人凌辱都面不改色?”

络腮胡子想了想,重重点头:“是不对劲,是男人就不会这样。”

“这其中一定出了问题。”长衫男子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昨晚上那个女子突然失去了踪影,莫非她想办法联系上了七皇子,所以七皇子知道了咱们的布局?”

络腮胡子一拍手:“有可能!昨晚上咱们的人就是追到金水河才把人追丢的,而七皇子当时正好在那里。”

“该死,好不容易设局让七皇子能与清清自然而然相遇,竟然坏在那个女子身上!”长衫男子神色阴鸷。

“要真是这样,清清这颗棋子岂不是没用了?”

长衫男子起身:“无论如何先把女子找到再说,这一次要活口。倘若她没有和七皇子联系上,事情就继续。倘若联系上了,那再另做打算。”

长衫男子与络腮胡子穿过长满荒草的院落,各自分开。

而这时,二人未曾发觉有两个眉眼普通的年轻男子分别跟上了他们。

郁谨很快得到了消息,立在二楼的窗边沉吟片刻,吩咐冷影:“先不要打草惊蛇,找到他们的老窝再说。”

斩草除根是必须的,敢算计他,就要有承受代价的觉悟。

冷影抱拳,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将近午时,龙旦上了楼:“主子,楚楚姑娘已经被人盯上了。”

楼下大堂此刻已经满座,楚楚靠着窗一边用饭一边神色紧张留意着四周。

她想到郁谨的话:之前怎么惊慌狼狈请继续保持,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想告诉对方快来吧,我有埋伏吗?

尽管被鄙视了,她却觉得那人的话有些道理,只不过演戏这种事她不是很擅长。

对方会上钩么?

楚楚有些忐忑,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两个人,一颗心先提起,而后又落了下去。

来了!

这些天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对那些人的气息格外敏感。

来了就好,只要那位余公子能把人收拾了,她就算自由了。

对于郁谨能否把人解决,楚楚竟没来由觉得没问题。

非要找个理由…能陪着女扮男装的未婚妻逛青楼的男人应该不差吧?

有两桌人悄然起身,不动声色靠近楚楚。

楚楚下意识捏紧了茶杯。

大堂内热闹非凡,食客们高声谈笑,伙计们大声报着菜名,还有后厨隐隐传来的油锅滋滋声及训斥声。

悄悄包围楚楚的两拨人对视一眼,靠窗而坐的女子仿佛已经成了爪下猎物,无处可逃。

呵呵,这女人以为找个繁华热闹的酒馆他们就不敢下手?实在太天真了。

楚楚突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拔腿便跑。

两拨人一愣,立刻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