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似加快了脚步,很快赶到与郁谨约见的地方。

二人见面的地方是一个茶楼,等姜似报出雅室的名号,就被伙计领上了二楼。

龙旦正守在一间雅室的门口。

姜似示意伙计离开,抬脚走了过去。

瞥一眼靠近的小丫头,龙旦冷着脸赶人:“小姑娘不许靠近哟,不然大哥哥会打人的。”

姜似深深看了龙旦一眼。

没想到龙旦在陌生姑娘面前是这样的龙旦!

龙旦被姜似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而这种感觉让他越发想把人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他快速扭头瞥了一眼房门,确定主子不会知道,对姜似露出一脸奸笑:“小姑娘,要不大哥哥带你去喝杯茶?”

没有料想中的惊慌逃跑,小丫鬟居然还杵着不动。

龙旦这下子没辙了,抬手摸了摸下巴。

莫非见他生得太俊,小丫头芳心大动了?

这可不行,他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姜似忍无可忍开口:“龙旦,是我。”

龙旦瞬间瞪大了眼睛。

姜似怕他听不出来,补充道:“姜姑娘。”

龙旦:“…”

完了,完了,太丢脸了!

这时门开了,郁谨伸手把姜似拉进去,定定看了龙旦一眼,似笑非笑道:“回头我可以带你去喝杯茶。”

门重新关上,龙旦靠着门一脸绝望。

郁谨上下打量姜似一眼,笑着道:“原来是打扮成这副模样混出来的。”

姜似拉拉衣摆,笑问:“是不是挺像的。

郁谨看着她叹了口气。

姜似扬眉。

“你说你,早点嫁给我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到时候你想干什么,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姜似没接话,自顾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喝,喝了两口问道:“那人在哪儿?”

郁谨有些失望,可很快又高兴起来。

这一次提起这个话题,阿似居然没反驳。

没反驳与默认差不多一个意思吧?

“那人是在康平坊一带活跃的混子,叫老鱼,现在正被咱们的人盯着呢。”

康平坊?

姜似琢磨了一下。

郁谨突然道:“倒是去翰林院的必经之地。”

姜似眼皮一跳,看着他。

郁谨若无其事笑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阿似,我还不知道你找这么个人干什么。”

姜似很想白他一眼。

要不是早就了解这个男人,她定会被他这样子忽悠过去了。

郁七不是那种心思缜密深沉的人,很多时候都随着性子肆意,但在某些方面又有惊人的敏锐。

比如现在,她什么都还没说,他就提到了翰林院。

从白云寺回来她就把朱家给告了,郁七虽然没有多问,恐怕早已对她的做法有所猜测。

其实也不难猜,长姐若是受害,朱子玉本来就是首当其冲怀疑的对象。任他表现得如何夫妻情深,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而显然,郁七也这么认为。

这个时候,姜似已经没有隐瞒得必要,直言道:“我想看看那个人与朱家有没有关系。”

“这个很简单,那种混子最是没骨气,抓起来等不到用刑就会有什么说什么。”郁谨说完这话,默默叹气。

那个长衫男子到现在都撬不开嘴,还真是不如混混可爱。

“我想亲自问问。”

郁谨一怔,很快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康平坊聚集着三教九流,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

老鱼从一条暗巷钻出来,睡眼惺忪往前走,很快就碰见了常在一起混的人。

“哟,老鱼,这是去潇洒了啊,看你眼下青影重的,可要悠着点儿。”

老鱼喜滋滋摆手:“去,老子好不容易不用靠手,少咒我!”

搭话的人满是羡慕打探着:“我说老鱼,这些日子你手头很宽裕啊,在哪儿发财呢?”

老鱼白了那人一眼:“少管闲事!”

眼见老鱼脚步虚浮往巷口走,那人呸了一声:“得意什么,要是有钱怎么不去金水河呢——”

后面的话突然就被卡住了。

那人一脸惊恐看着走到巷子口的老鱼被人迅速打晕了抗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左右看看,那人头一低冲了出去,撒丫子就跑。

至于帮老鱼呼救,不可能的,老鱼逛窑子的时候也没叫他一起啊。

老鱼清醒过来,发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之地,伸手四处摸摸,触到的是不冷不热的硬壁。

这是什么地方?

老鱼纳闷且惊恐,大声喊了一句。

发出来的声音似乎都被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老鱼越发恐惧了,一边大喊一边手足胡乱挥动,无意间对着上方推了一下,登时传来响动。

老鱼登时吓得一动不敢动,很快又反应过来,用力推动上方。

随着缝隙一点点拉开,光线似乎亮了起来。

老鱼从困住的地方爬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妈呀,那是一口棺材!

第305章 求证

老鱼吓得神智险些失常,爬起来就跑,碰到堵住去路的高壁也分不清是墙还是门,死命捶打着。

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响起:“这样出不去的。”

老鱼动作一停,猛然转身。

比之在棺材里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的光线虽然昏暗,至少能看到不远处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

老鱼吓得整个身子往下滑,胯下湿乎乎一片往下滴着水。

娘啊,见到人比什么都见不到还吓人啊。

联想到刚才爬出来的地方,老鱼只能想到眼前这个人是鬼,还是个女鬼!

女鬼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老鱼心中百般不情愿,可腿却完全不受控制,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女鬼近前,这才发现女鬼身旁还有一只男鬼。

两只鬼,更没救了。

他腿一软跌坐到地上,连连求饶:“阿弥陀佛,神仙保佑,二位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千万别找我…”

郁谨虽然很想把这满口胡咧咧的人踹到南墙上去,可还是忍了下来。

等阿似问过话再收拾不迟。

“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回答得让我满意就放你走。”姜似皱眉忍着从老鱼身上传来的尿骚味,缓缓开口。

“你,你们不是鬼?”老鱼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

少女声音冰冷,神色冷漠:“不好好回答,你会变成鬼,那棺材用不用得上就看你自己了。”

老鱼打了个哆嗦,那点血色又褪下去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了几分心安。

只要是人,还能讲点道理,鬼可不讲道理的。

别问他怎么知道,人们都这么说。

“为什么给雨儿赎身?”

老鱼一愣,眼珠乱转下意识就要撒谎:“雨儿啊,那是我老相好——”

少女素白的手伸出,轻轻扣了扣棺材壁:“看来我说的话你没听懂。公子,您说剁下他一根手指还是两根手指呢?”

姜似还是小丫鬟打扮,对郁谨叫起公子来丝毫不显违和。

少女神色乖巧,声音甜美,郁谨听得满是欢喜,心道阿似叫起公子来真好听,等成了亲定叫她多喊两声才行。

冷光飞出,一柄匕首把老鱼的手钉在了地上。

郁谨笑吟吟道:“剁几根都行,端看你满意。”

鲜血很快就涌了出来,老鱼惨叫几声,连连道:“我说,我说!”

姜似冷笑:“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胆子倒是很大,棺材在这里摆着还要耍花样。我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一次你想好再回答。”

老鱼已经被吓破了胆,一叠声道:“不用想,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雨儿,是一个年轻人给了我钱,让我去燕春班把一个叫雨儿的花娘赎出来的。”

“赎出来之后呢?”

“之后?之后那个人就把雨儿带走了啊。”

姜似顿时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对方既然通过老鱼去赎人,说不定一事不烦二主,就让老鱼把雨儿送回兄长那里了,这样就能顺便找到雨儿的兄长。

现在看来,还是太乐观了。

“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有无特征?或者你留意到什么不同都可以说出来。”

对方如此谨慎,指望老鱼认识那个年轻人是不可能的,倘若能指出对方某些特征,就算有收获。

老鱼却突然沉默了。

手掌上钉着的匕首令他感到钻心得疼,不过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受伤是常事,在性命暂时无忧的情况下,这种痛还能忍受,也必须忍受。

郁谨突然开了口:“看样子你不只是留意到那个人长什么样这么简单…说吧,你是不是认识他?”

老鱼猛然抬头,诧异望向郁谨。

这是个昏暗的屋子,唯一的光源便是从高窗投过来的阳光。

那些光线聚成一束,浮动着无数灰尘。

老鱼还是瞧不太清楚郁谨的长相,却能感觉到对方神色的冰冷。

那是对他这种蝼蚁之人的漠然。

偏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棺材,老鱼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了决定,心一横道:“小人是认识那个人…”

“是谁?”郁谨不动声色追问。

姜似诧异且惊喜,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果然还是没他狡猾。

老鱼摇头:“说不出那人的名字。小人说是认识,其实是恰好见过。他好像是一位大家公子的小厮,有一次与那位公子从小人常逗留的地方路过,在卖花郎那里买了一捧鲜花。因是男人买花,小人特意多看了两眼,就给记住了。没想到前不久他找上我,要我给一个花娘赎身…”

“这么说,他不知道你知道他。他找上你,纯粹是巧合?”

老鱼点点头:“应该是。”

“那要是让你见到那个人,你能不能认出来?”

老鱼毫不犹豫道:“当然能了。”

郁谨看向姜似。

姜似压下心头激动,又问了老鱼一个问题:“倘若让你见到那位大家公子,你能不能认出来?”

“能。”老鱼肯定道。

姜似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就好,那位大家公子是不是朱子玉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翰林院算是京城最清闲的衙门之一,哪怕是一日里才拉开序幕的上午,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悠闲劲儿。

朱子玉刚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才喝上两口就有个人走了进来:“朱兄,外头有人找。”

这个时候有人找他?

朱子玉虽然有些疑惑,还是走出了翰林院的大门。

衙门外空荡荡,只有不远处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人呢?

朱子玉左右张望,又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皱眉转身返回。

对面的茶楼上,郁谨问老鱼:“是那个人吗?”

“是…”

姜似回想了一下,问老鱼:“那个小厮是不是瘦瘦小小,长着一张娃娃脸?”

虽然不曾多留意,她隐约记得朱子玉身边有这么一个下人。

她与朱子玉见面机会本来就不多,能留下印象的下人显然是常伴朱子玉左右的。

老鱼连连点头:“对,对,瞧着怪小的,所以一听让我去金水河给花娘赎身,小人还有点惊讶呢。”

郁谨示意龙旦把老鱼带了下去。

姜似从窗口看着对面的翰林院衙门,心凉如冰。

第306章 赖上

翰林院是最清贵的衙门,随着那些翰林走向不同的职位,在朝中形成一股庞大的清流,会成为任何势力无法忽视的力量。

这可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时代,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

在翰林院的每一个人都是世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会把所有的溢美之词往他们身上安放。可有些人哪怕有着谦谦君子的风貌,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确定了是朱子玉的那个瞬间,姜似竟不知是愤怒还是松了口气了。

是他也好,有了明确的目标,一切都好说。

姜似抬头。

天高云淡,是令人心情阔朗的高远。

她没有问郁谨怎么打发的老鱼。郁七既然插了手,这些善后的事就不用她多操心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等。

先前说实在不行就把朱子玉弄死拉倒,那是万不得已的法子,也是最下策。

杀人终究是不对的,也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出路。

别的不说,她出手把朱子玉弄死,长姐知道了恐怕要恨她一辈子。

姜似很贪心,也很小心眼。

凭什么害人的畜生要被长姐想着念着记一辈子,而她与长姐却要姐妹离心?

朱子玉这样的人就该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受尽世人白眼。而长姐会带着嫣嫣回到东平伯府,一时心灰意冷也无妨,只要能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她相信长姐早晚有放下的那一日。

察觉姜似心情不怎么美好,郁谨凑过来哄她:“阿似,你看看,女子嫁人可比赌钱风险还大,万一嫁个人面兽心的男人,这一生就毁了。”

“嗯。”

“所以啊,嫁给我这样的才能安心。”

姜似没心思与他贫,随口道:“没人会把‘恶人’两个字写在脸上。”

郁谨被噎得好一会儿找不到说辞,最后憋出一句话来:“日久见人心。”

这话姜似听着颇顺耳。

在没解决这些糟心事之前,她一点嫁人的想法都没有,既然郁七这么说,至少会给她很长的思考时间。

姜似深感自己在感情上是个懦夫,一方面舍不得这个人的情,一方面又不敢从龟缩的硬壳里探出头来。

她决定以后养上一只乌龟,每日对着骂上几遍,权当骂自己了。

“对了,那位楚楚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姜似想了想道:“既然出来了,那我去见一见吧。”

朱子玉这边有阿飞那些人盯着,长姐那边的晴儿有阿雅看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无论如何惶惶不安,也不能除了长姐的事别的都不做了。

松子巷正是安静的时候。

一日之计在于晨,老百姓们为了讨生活早早出了门,一般要到傍晚才回来,留下的多是老人幼童。

楚楚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百无聊赖蹲在墙根叹气。

虽然说留在这里吃喝不愁还能养伤,可那种来去不自由的感觉太不爽了,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呢?

她甚至都开始怀念那些倒霉日子,至少她想去哪去哪,没人管。

楚楚恨恨瞪了盯着她的人一眼,心中把郁谨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门口传来动静,正被腹诽的少年带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咳咳。”见楚楚大大咧咧蹲在墙根,郁谨冷着脸咳嗽了一声。

一定要阿似远离这个人,不能学坏了。

楚楚扫了郁谨一眼,无聊收回视线,头也不抬道:“余公子的未婚妻到底什么时候来?再不来我真要走了。我跟你说,你弄个丫鬟来是没用的,我不用人伺候…”

“楚楚姑娘。”姜似开口。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楚楚一怔,皱眉打量姜似好一会儿,诧异道:“你是那个逛金水河的姑娘!”

“是我。”

楚楚立刻看了郁谨一眼,恍然:“原来你是他的丫鬟,不是未婚妻。”

这就对了,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带着未婚妻去逛金水河?风流好色的男人带丫鬟去逛还差不多。

郁谨不悦拧眉:“她是我的未婚妻。”

楚楚明显流露出不信的神色。

“怎么,我未婚妻有时候喜欢扮男人,有时候喜欢扮丫鬟,楚楚姑娘羡慕?”

楚楚看向姜似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活得这么随便的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见,简直是她毕生追求的目标啊。

楚楚对姜似露出个亲热的笑:“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这次落难幸亏有姑娘收留,总不能连姑娘姓名都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