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鸦的长发散落开,垂过腰际,好似最上等的绸缎泛着光泽。
阿巧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牙白的梳,墨黑的发,昏黄灯光下的梳妆镜中照出少女柔和的眉眼。
阿巧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看什么?”姜似察觉,抬了抬眼帘。
阿巧想着无意间听来的那句话有些慌,胡乱找了个理由:“姑娘好看。”
姜似仿佛看透了阿巧的心思,侧头笑问:“是不是被吓到了?”
阿巧猛地红了脸。
姜似起身往床榻走去。
地上还散落着枕头与锦被。
阿巧瞧见,脸就更红了,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搁。
要是就这么捡起来,姑娘会害羞吧?
是捡呢,还是装没看到呢?
正纠结着,就听姜似淡淡道:“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吧。”
阿巧忙把枕头被子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去歇着吧。”
“是。”
阿巧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
姜似静静看着她。
“姑娘,您会嫁给余公子吧?”
姜似看着一脸紧张的小丫鬟,微微颔首。
阿巧松了口气,也不敢看姜似的眼睛,匆匆走了出去。
姜似笑着摇摇头。
看来小丫鬟是被吓到了。
想想也是,像她这样没有出阁就与爬墙的男人耳鬓厮磨,放到守旧的人家一旦被发现是要浸猪笼吧?
去他娘的浸猪笼!
姜似拉过锦被盖住脸,心安理得睡着了。
郁谨回到燕王府却无法入睡,一遍接一遍冲着冷水澡。
立在一旁递软巾的龙旦忍不住打哆嗦。
“主子,您这样受得住么?”
郁谨没搭理龙旦,舀了一瓢水浇下。
没有衣物遮蔽的年轻身体犹如矫健的豹,每一处隆起的线条都蕴藏着力量。冷水顺着锁骨一路往下淌,淌过平坦结实的小腹,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地上积成水洼。
主子大概需要一个女人,不,三个…
龙旦一时走神,盯着某处有些久。
郁谨察觉,飞起一脚把龙旦踹到门口,抓起外衣披上,冷着脸走过去:“再没规没矩,踹断你第三腿!”
龙旦下意识夹紧双腿,委委屈屈跟在后边离开浴房。
都是大男人,他不小心看两眼怎么了?
走在前边的郁谨很想转身补踹两脚。
这混账小子,阿似还没看过呢,他还敢胡乱看!
不过——阿似摸过了…
这么一想,郁谨忽然觉得冷水澡似乎白洗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要早些把阿似娶回家。
第二日,郁谨守在姜安诚出门的必经之地晃荡。
姜安诚一眼瞥见那人高腿长的少年,眼一翻,视而不见往前走。
“伯父。”郁谨恭恭敬敬作揖。
“别,别。”姜安诚忙摆手,冷笑道,“我可担不起堂堂王爷这么喊。”
他琢磨了一宿,总算回过味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这么尊贵的身份,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图什么?总不能图他那个白给都不要的儿子吧?
思来想去,这小子定然是打他闺女的主意!
看着姜安诚横眉冷眼,郁谨暗道一声侥幸。
还好昨夜及时爬墙,心中已经有数,不然现在就要失态了。
而此时,郁谨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坦然笑道:“原来伯父知道小子身份了。无论小侄什么身份,在您面前都是晚辈,您忘了我与姜湛是好兄弟了。”
俊朗的少年,优雅的举止,再加上真挚的语气,任谁都无法心生恶感。
姜安诚暗暗掐了一把大腿。
挺住,不能被这小子忽悠了!
姜安诚四下看了一眼,放低声音冷笑:“王爷真的吓着我了,您在我面前自称小侄,让皇上知道了怎么想?”
郁谨依然好脾气笑着:“父皇是开明的人,定然乐见儿女交到知己好友。”
姜安诚皱眉。
这小子水火不侵,脸皮太厚,看来不来狠的是不行了。
“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言吧。”
“伯父请讲,小侄洗耳恭听。”
“我呢,就两个女儿,长女义绝回了娘家,次女待字闺中。所以对次女的婚姻大事慎之又慎,有一点是绝对不行的。”
“您说哪一点。”
“皇室中人不行。”
郁谨沉默一下,问:“没有回旋的余地?”
姜安诚叹了口气:“绝对没有。”
小余真的很不错,奈何出身不过关啊。
“小侄明白了。”
“别再自称小侄了,省得都不自在。”
“那小王明白了。”郁谨缓缓挺直腰杆,微笑应了。
好吧,既然当小侄没用,那就当小王把他宝贝闺女抢过来好了。
第336章 有客自远方来
景明十八年的冬天委实冷得厉害,还没到冬至,就下了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如绵绵细针落在屋檐、街面,渐渐铺成一片白。
青石的路,稀薄的雪,凝结成泛着青色的一种惨白,行人的靴履踏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有些打滑。
天真冷。
走在路上的人搓着手,捂着耳朵,纷纷加快了步伐。
这样冷的天若不是迫于生计,或是有必要的事,任谁也不愿意出门。
可是东平伯府今日却来了客。
姜似被慈心堂的丫鬟请过去时,满心疑惑。
眼瞧着要冬至了,放在每一家都是大节日,连朝廷都要有大朝会的,怎么这个时候来做客?
走到慈心堂门口,里面的谈笑声传出来。
“四姑娘到了。”
随着丫鬟的通传,屋内一静。
姜似扫量一眼。
炕上盘腿坐着冯老夫人,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挨着炕沿而坐,低眉顺眼,一时瞧不清面容。
三姑娘姜俏、五姑娘姜俪、六姑娘姜佩都已经到了,三太太郭氏也在。
姜似解下披风递给丫鬟,抬脚走了进去,向冯老夫人与郭氏施礼:“祖母,三婶。”
冯老夫人嘴角挂着笑看向姜似,态度罕有的温和:“过来吧,见见你表姑。”
而后对身边女子道:“这是四姑娘。”
女子抬了头,主动与姜似打招呼:“四姑娘。”
姜似这才看清女子模样。
未婚女子的发式,秀美的鹅蛋脸,水润的杏眼,瞧着是个文静人。
表姑?
姜似心中百转,思索着女子的身份。
让她叫表姑的,要么是祖父姐妹的女儿,要么是祖母兄弟姐妹的女儿。
祖父过世多年,以祖母的性子哪里愿意理会那边的人,那么眼前女子十有八九是祖母兄弟姐妹的女儿了。
没有见过的印象,一时难以确定究竟是哪家的。
姜似这般琢磨着,动作却不停,对女子微微欠身:“见过表姑。”
“四姑娘快不必多礼。”女子虚扶一把,抿唇笑。
姜似瞧着女子文静羞涩的模样,倒是生出几分好感。
这时冯老夫人开了口:“你们表姑是你们小姨姥姥的女儿,才从金沙来的,以后就住在府中,你们要与表姑多亲近。”
姜似这才知道了女子身份。
冯老夫人的幼妹嫁到了京城以南的金沙县,夫家姓窦,因为比冯老夫人小十几岁,子女年纪都不大,只可惜寿数不长,两年多以前就过世了。
这么说,这位表姑刚出了孝期?
想到这里,姜似眼皮突然一跳,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她选择相信这种直觉。
将要过年的时候来了这么一位表姑,不论品性如何,总觉得祖母又要闹幺蛾子了。
姜似不由多看了女子一眼。
婉约的眉眼,恬静的表情,瞧着还真是位可人的姑娘。
难道说祖母准备提携小姨姥姥的女儿,所以把人接到京城来,准备替其谋求一桩好亲事?
这倒可以理解。
可姜似还是无法忽略那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好在表姑与她们差着辈分,不至于打哥哥的主意。
当然,她不是瞧不上投靠亲戚的人,而是警惕祖母。凡是与祖母扯上关系的人,由不得她不注意。
谁让她的祖母利益大于一切呢。
女子垂眸避开了姜似的视线,心中暗暗诧异:与其他三位姑娘比起来,这位四姑娘眼神好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而冯老夫人对四姑娘的态度,更令她惊讶。
在其他三位姑娘进来时,姨母分明就是祖母待孙女的寻常态度,而这位四姑娘进来后,姨母一改闲适的姿态,整个人都好似撑起了精神。
这般重视,倒不像祖母对待孙女了,而是——
而是什么,女子一时说不上来,只觉不大对劲,也因此对姜似格外留了心。
“郭氏,沁芳苑收拾出来了么?”
一直沉默寡言的郭氏开口道:“收拾出来了,屏风、幔帐那些不知道表妹喜欢什么样式,若是不喜欢再换。”
女子忙道:“表嫂太客气了。”
冯老夫人拍了拍女子的手:“不必拘礼,以后伯府就是你的家,住着有不习惯的地方,记得和你三表嫂说。”
姜似越发诧异。
沁芳苑是离着他们大房最近的一处院落,自从姑母出阁后就再没住过人。
姜安诚这一辈共有兄弟姐妹四人,只有姜三老爷是庶出,另外两子一女都是冯老夫人亲生的。
对唯一的女儿,冯老夫人自然疼爱有加,远嫁后也不让院子荒废了,有下人定期收拾扫洒。
祖母让窦表姑住进沁芳苑,可见对其的疼爱。
疼爱么?姜似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对亲孙女都没多少这种感情,对妹妹的女儿会有?
冯老夫人又道:“对了,你们表叔正与你们父亲喝茶,回头也见见,免得都住在府中连长辈都不认得。”
姜似这才知道原来除了窦表姑还来了窦表叔。
“似儿,沁芳苑离海棠居不远,你与你三婶一道送你表姑过去吧。”
“好的。”姜似微笑应了,决定先静观其变。
陪着郭氏把窦表姑送到沁芳苑,姜似去了姜依那里小坐,提起窦家兄妹来伯府长住的事。
许是揭开朱子玉真面目的过程太过血淋淋,让姜依丝毫没有了自欺欺人的可能,缓了这些日子后,她的状态竟比姜似想象中强不少。
姜依闻言皱眉:“我印象中那位表叔性子很跳脱,妹妹不要与他太亲近了。”
“窦表叔与窦表姑来过?”
“来过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太小,不记事。总之四妹离窦表叔远着些就好。”
“大姐放心,我知道了。窦表叔又不住内院,想来见面机会不多。”
姐妹二人闲聊一阵,姜似回了海棠居。
到了下午,五姑娘姜俪竟来了海棠居小坐。
姜俪是个不愿惹是生非的性子,能不出门便不出门,来海棠居算是稀客。
姜似压下心中诧异招待姜俪,没多大工夫姜俪便离去了。
姜似觉得古怪,琢磨着姜俪说过的话,一句话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母亲许是身体不舒坦的缘故,今日竟发了好大的脾气。”
第337章 园中偶遇
比起六姑娘姜佩嘴上没个把门的,姜俪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对于长辈,尤其是嫡母,这样的议论几乎没有过,那么她说这话就值得深思了。
二太太身体不舒坦,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身体不舒服用了猜测的语气,那么重点便是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有什么事,值得二太太发好大脾气?
姜似不由就想到了今日来的娇客。
当时她们姐妹都去了,三太太也在,独独不见二太太。
自打前些日子冯老夫人发了话,让三太太与二太太一同管家,府上就起了不小的议论,姜似对此有所耳闻。
肖氏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管了十多年的家,突然被个庶出的妯娌插手,不论分走多少权利,关键是没脸。
姜俪特意强调二太太今日发了好大脾气,难道与窦表姑有关?
这就让姜似琢磨不透了。
祖母娘家来客,二太太发什么脾气?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关系。
姜似抬手揉了揉眉心。
“姑娘,喝杯热茶吧。”
姜似接过阿巧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微烫的茶水入腹,顿觉浑身舒泰,也使姜似思维更敏捷了些。
二太太与窦表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能让她大动肝火说白了还是因为利益。对于一个后宅太太来说,利益要么与男人有关,要么与权力有关…
姜似心头一跳。
难不成祖母想让窦表姑给二叔当妾?毕竟祖母都让三婶管家了,可见对二婶不满到了极点。
也不应该,窦表姑家就算再落魄,也是祖母妹妹的女儿,祖母再怎么看重利益都不会让嫡亲的外甥女给儿子当妾室,那样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那二太太发的什么脾气?
姜似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惊得直接站起身来,碰倒了手边的茶盏。
热茶顺着桌角往下淌,有几滴溅到手背上,白皙的手背顿时泛了红。
阿巧忙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替姜似敷在手上,阿蛮则低头打扫着地上的狼藉。
“姑娘,您没事吧?”姜似难看的脸色让阿巧颇不安,小心问着。
姜似摆摆手没吭声,心中却巨浪滔天。
亏她还替二哥松了口气,原来祖母是打算给她找个后娘!
这才是二太太大发脾气的理由,大房有了主母,对二太太不满的祖母就能把管家权交给大儿媳了。
找后娘不是不可以,只要父亲愿意。可这个人选是祖母选定的,她就半点不看好。
不行,这件事要提醒父亲一声。
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姜似对男人多少还算了解。
哪怕父亲再正派,对早逝的母亲再痴情,有心算无心之下,都难免惹一身腥。万一父亲一时不察与窦表姑有个什么,难道能不负责任?
姜似用冷帕子按着手,吩咐阿巧:“去给我拿披风来。”
阿巧很快取来披风,问姜似:“姑娘要出去?”
这样冷的天,若非有事,手边放一杯热茶,靠着熏笼看书是最舒坦的。
“去找父亲。”
阿巧不再多言,陪着姜似往外走。
姜似脚步一顿:“阿蛮随我去吧,阿巧你收拾一下屋子。”
天寒地冻,比起柔柔弱弱的阿巧,自然是身体壮实如小牛犊子的阿蛮带着比较方便。
阿蛮全然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冲阿巧做了个鬼脸,抱着伞得意洋洋往外走。
一出门,寒气登时袭来。
阿蛮把伞撑开,跺了跺脚:“姑娘,小心路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