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只能把四丫头拘在家里,别出去丢人现眼。

姜似抬眸看着冯老夫人,声音微凉:“祖母这是把孙女关禁闭吗?”

有些话能敷衍,有些话却要挑明了说。

她若是不言不语就这么走了,回头成了燕王妃,祖母照旧当慈善的长辈,她还不得不给脸。

现在直接挑明祖母的心思,至少转变身份后她冷淡一点祖母心里也有点数,别仗着是长辈就不知道自己几两重。

冯老夫人脸皮抖了抖,眼底一片愕然。

这丫头还敢这么问!

“不然呢?”冯老夫人与姜似对视,一字一顿问。

姜似面色平静:“不知道孙女做错了什么,祖母要把我关禁闭?”

她这般态度无疑激怒了心情大起大落的冯老夫人。

老夫人抓起茶蛊砸过去,声音狠厉:“你还有脸问,没脸没皮的东西!”

姜似没有躲避,任由茶蛊砸在身上。

那一下,生生地疼。

茶水是热的,好在倒在杯子里有一阵子已经转温,就这么顺着衣角往下淌,玫红的小袄染上了褐色。

姜似心中叹口气。

可惜了新衣裳,她还挺喜欢这件玫红小袄的。

老夫人的声音如石砾,有种粗糙的尖利:“好好一场赏梅宴,你惹来这么多是非,难道还要觍着脸出门让人指指点点吗?你不嫌丢人,伯府还嫌呢!”

“这是怎么了?”一道声音传来。

姜似转眸望去,便见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前一后走进来。

开了年伯府一些产业要重新张罗,姜安诚与姜三老爷过了正月十五便出门了。

一扫见姜似的满身狼藉,姜安诚骤然变了脸色,三两步走过来,急声问:“烫着没?”

姜似摇头。

姜安诚把她拦在身后,皱眉看向冯老夫人:“母亲,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似儿毕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动手呢?”

冯老夫人一指沉默无言的少女:“你还护着她,她这么会惹事,都是你纵出来的!”

姜安诚一脚踹飞了小杌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才出门几天,居然就虐待他女儿,要是出门久一点是不是要给女儿收尸了?

飞起来的小杌子砸到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外头的下人频频往屋内张望,而屋内伺候的阿福险些站不稳脚。

姜三老爷忙拉住姜安诚的胳膊:“大哥,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冯老夫人气得打哆嗦:“老大,你这是想打你亲娘?”

这个不孝子,真是气死她了!

“儿子当然不敢,就是觉得小杌子碍眼,踹着高兴。”

“你,你给我滚出去!”

姜安诚一动不动:“母亲还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当您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可知道四丫头惹了多大麻烦?”

冯老夫人把赏梅宴的事一说,姜安诚更暴躁了:“什么,宫里给皇子选妃还给似儿下了帖子?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气得不行,左右看看,走过去把躺在地上的小杌子又踹了一脚。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必要。四丫头惹来一身腥,不让她好好在家里呆着,难道还出去丢人现眼?”

姜安诚冷笑:“要说不要脸,那也是燕王不要脸,怎么反而是似儿的错了?世人这般想,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母亲英明睿智可别受那些没胆没品的人影响。您消消火,我先带似儿退下了。”

“老大——”眼见姜安诚拉着姜似头也不回走了,站起来喊了好几声的冯老夫人气得打转,脚尖碰到还没停稳的小杌子,一脚踹到了墙根去。

她是造了什么孽,大的小的都不让她省心!

姜三老爷默默把小杌子扶起来,行了个礼退下。

真是的,小杌子招谁惹谁了啊?

第366章 传旨

姜安诚走得飞快,姜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姜安诚猛然停了下来,看一眼女儿,怒气如风中火苗,时而蹿得老高,时而落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他甩下一句话:“跟我来。”

父女二人很快到了书房。

姜安诚一屁股坐下,瞄一眼一言不发的女儿,指了指椅子:“坐吧。”

姜似坐下来,把被茶水打湿的衣摆往一边提了提。

姜安诚见状叹了口气,苦恼抓了抓头:“似儿,你收到宫中帖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算为父不在家,也可以让下人给我送信啊。”

姜似就笑:“女儿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姜安诚眼一瞪,“这种莫名其妙的宴会就该称病推了,不然也不会被燕王那臭不要脸的小子缠上!”

姜安诚说到这里,突然一愣:“似儿,你见到燕王了?”

“嗯。”

“那——”

“没想到燕王就是余公子。”姜似主动道。

姜安诚一拳砸在书桌上:“这小子,看来早就打你的主意呢!”

姜似笑盈盈劝:“父亲,您别急,选妃的事是皇上与娘娘做主。”

姜安诚舒了口气:“若不是如此,我哪还坐得住!好了,你也把心放回肚子里,回去换衣裳吧。至于你祖母那边…最近别往她面前晃就是。”

“那女儿告退了。”

姜似走出书房,抬眼看了看天。

天开始放晴,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来,给屋顶绿瓦镀上一层金光。

初春虽冷,可毕竟来了。

父亲大人似乎误会了什么,是担心她要是被选中会哭晕?

姜似拢了拢斗篷,快步向海棠居走去。

冯老夫人一颗心完全无法静下来,立刻命人出去打探赏梅宴的事。

没花多少工夫,心腹婆子冯妈妈就带着满肚子消息回来了。

一见冯妈妈的脸色,冯老夫人心中一咯噔,忙问:“如何?”

冯妈妈重重点头:“现在外头都传开了,四姑娘真的得了燕王六支梅花,且不止这些,据说蜀王的第一支梅花也是给四姑娘的…”

冯老夫人听得眼前发黑,咬牙切齿骂:“这个招蜂引蝶的死丫头!”

亏她还想着四丫头凭借容貌将来或许能有一番造化,果然是想多了。

冯老夫人越寻思越恼。

“外边怎么说?”

见冯妈妈迟疑,冯老夫人脸一沉:“听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外头都暗讽四姑娘是祸水,还说这样也没用,宫里贵人都发话了,赠花不算什么,东平伯府的姑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是白日做梦…”冯妈妈边说边扫量冯老夫人的脸色,便见那张老脸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都是一些乱嚼舌根的东西!”冯老夫人听得心烦,吩咐冯妈妈,“交代好门房那边,不许四姑娘再出门。”

随着冯老夫人的吩咐传开,府中上下顿时领会其意。

二太太肖氏当即吩咐下去:“针线房那边专门给四姑娘做的新衣停了吧,既然不出门也不必准备这么多衣裳,没道理越过其他姑娘去…”

到了晚饭的时候,阿蛮一瞧小丫鬟从大厨房提来的饭菜就怒了:“这是能吃的吗?虾仁羹是冷的,椒盐酥鸡里只见鸡头不见鸡块!婢子这就找大厨房算账去,那些混账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不必去。”姜似看了一眼不像样的饭菜,只觉可笑。

祖母翻脸比翻书快,下人们见风使舵更快,可见她当初的决定多么明智。

既然哪里都不素净,她何必在东平伯府这个烂泥塘里打滚。

“姑娘,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

姜似不再瞧那些饭菜,回了床榻边坐下,摆弄着纱帐上垂下的流苏:“如果要忍一世,那就不需要忍。如果只是忍一时,忍忍又何妨?”

她要是长久在伯府住下去,比如当初二太太想磋磨她,那是一刻都不能忍,不然这府中上下打量她好欺负都要来踩一脚。

而现在,为何不忍忍呢?

老夫人做得越过火,将来她摆脸色才越理直气壮,任谁都不好多指责什么。

阿蛮听得一头雾水:“忍一世?忍一时?姑娘,婢子越发糊涂了。”

“你只需要知道这几日不要理会那些就行了。饭菜若是不合心,就出去买。”

“可是——”

阿巧轻轻拉了阿蛮一把:“姑娘这么说,你就这么做吧,姑娘肯定有姑娘的道理。”

阿蛮一想也对,不情不愿点了头。

哼,要不是姑娘发话,她非去砸了大厨房的锅不可!

天色越发黑,阿巧又添了一盏灯,屋内光线顿时亮堂起来。

姜似沐浴更衣,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边上。

到底不是寒冬腊月了,洗过澡后周身暖洋洋,连脚趾尖都透着一股懒劲儿。

见姜似昏昏欲睡,阿巧轻声道:“姑娘,婢子伺候您歇着吧。”

“不急。”姜似说着,不自觉瞟了窗子一眼。

以她对郁七的了解,今晚他十有八九会过来。

才转过这些念头,窗棂就发出了声响。

“姑娘?”阿巧询问姜似的意思。

姜似微微点头。

阿巧熟练抄起高几上的花瓶走了过去,低声问:“谁?”

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了,万一窗外不是余公子,还能一花瓶砸过去再扯嗓子喊人。

窗外:“汪!”

阿巧忙把窗子打开,一只大狗跳进来。

见到二牛,姜似喜出望外,快步迎上去用力揉了揉大狗的头,取下它脖子上的锦囊打开。

纸上画着一柄碧绿的玉如意。

姜似见状抿嘴笑了,一颗心才算彻底落下。

翌日一早,数名内侍悄悄出了皇宫,分成两支队伍乘着马车向不同方向驶去。

东平伯府所在的榆钱胡同口支起的早点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包子油条的香味直往高墙大院飘。

阿蛮一手掐腰,正与门人理论:“我只是去胡同口买几只肉馒头吃,凭什么不许出去?”

门人眼皮都不抬:“老夫人吩咐了,没事不许出门。”

“买肉馒头不是有事?”

“有事要有管事的对牌。”

“去你的对牌,简直吃饱了闲的。”阿蛮见死活说不通,一手抓起门人扔了出去。

带着圣旨前来的内侍看着摔在面前的老头子,顿时惊了。

第367章 赐婚

揣着圣旨的内侍抬头望望门匾。

朱漆大门上横悬着乌木匾额,其上四个鎏金大字:东平伯府。

是东平伯府没错。

内侍眼神古怪打量着吃力爬起来的门人,再看看一脸凶相的丫鬟,又有点拿不准了。

可从没听说哪个府上的丫鬟出门直接把门人扔出去的啊。

“这是东平伯府吧?”小心无大错,何况是传这么重要的旨意,内侍决定确认一番。

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使门人很快意识到来者的不同寻常,顾不得与阿蛮计较,忙道:“正是,不知几位贵客——”

内侍不耐烦打断了门人的啰嗦:“咱家是从宫里来传旨的。”

门人一惊,把数名内侍请进来后飞快进去报信。

阿蛮犹豫了一下。

宫里来人,是赶紧给姑娘报信还是先去买肉馒头呢?

小丫鬟斗争了一瞬,提着裙摆飞快向胡同口跑去。

买了肉馒头再给姑娘报信也是一样的,总不能让姑娘饿肚子。

慈心堂里,丫鬟婆子做事轻手轻脚,谁都不敢发出大声响。

老夫人夜里没睡好,至今尚未起身。

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

阿福狠狠瞪了她一眼,低斥道:“小声点!”

“快,快叫老夫人起来,宫,宫里来人了——”丫鬟气喘吁吁,完全顾不得放低音量。

阿福猛吃了一惊,立刻转过屏风传话。

“老夫人,您醒醒,宫中来人了——”

冯老夫人腾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床帐:“你说什么?”

见冯老夫人醒了,阿福放轻音量:“刚刚门人传信进来,说来了几位公公传旨。”

冯老夫人顿时慌了,草草收拾完毕向前边待客厅赶去。

一路上,冯老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

好端端宫里怎么派人来传旨?

是了,昨日四丫头才参加了宫中赏梅宴,此番传旨定然与此有关。

四丫头花宴上招惹了那样的是非,皇上知晓后定然心中不快,这是降下对伯府的惩治了。

皇上绝对是能干得出这种事的人,前不久朱家倒霉时,安国公还莫名其妙跟着吃瓜落呢。

都怪四丫头这个丧门星!

老夫人脚下发软,趔趄了一下。

“老夫人,您小心。”一只手伸过来。

冯老夫人定神,见是姜三老爷夫妇,皱眉道:“你们也得到信了?”

三太太郭氏回道:“二嫂派人去静澜苑传信了。”

三人匆匆赶到待客厅,就见二太太肖氏已经在里边,正陪着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

听到动静,内侍看过来。

“让公公久候了。”

想着眼前的老妇会是未来燕王妃的祖母,内侍面色和缓,问道:“咱家奉命来传旨,不知姜四姑娘可在?”

果然是四丫头!

冯老夫人因为起晚了好一番匆忙,此刻心中乱糟糟的,僵着面皮点了点头:“在。”

“那就把四姑娘请出来吧,还有府中主子们都出来迎旨。”

很快院子里就乌鸦鸦站了一群人。

内侍目光从众人面上缓缓扫过,取出了圣旨打开。

一见那抹明黄,众人立刻跪了下去,鸦雀无声中很快响起了内侍高昂的诵读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东平伯之女似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皇七子谨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汝许配皇七子为王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圣旨宣读完,院中一片安静,安静到令人发毛。

内侍抖了抖唇角。

从进东平伯府大门就觉得这家太古怪,可见不是错觉。

“姜四姑娘,接旨吧。”

姜似恭恭敬敬一礼,接过圣旨:“臣女领旨。”

“咳咳,旨意已经传到,咱家在此恭喜贵府各位了。”内侍抱拳,眼珠微转。

除了捧着圣旨的姜似,在场之人依然神情呆滞。

内侍悄悄翻了个白眼。

亏他还以为走上这一遭会得些油水,如今看来是没戏了。

“咱家告辞了。”内侍拱拱手,带着几名手下转身欲走。

冯老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公公留步!”

一旁的冯婆子立刻把一个荷包塞了过去:“公公一路辛苦。”

内侍笑道:“太客气了。”

冯老夫人一双利眼仔细打量着内侍。

内侍嘴角笑意一滞。

他刚还想东平伯府的人还算识趣,这位老夫人用看骗子的眼神看他干什么?

冯老夫人实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喃喃道:“四姑娘真的被封了燕王妃?”

内侍笑了:“瞧您说的,这还能有假?假传圣旨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对,掉脑袋,诛九族!

想到这个,冯老夫人终于没有了做梦的感觉,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四丫头居然成了王妃了!

内侍离开了,可院子里的人却没有一个离开,视线全都落在姜似身上。

冯老夫人一步步走到姜似面前,伸出的手是抖的,用力摩挲着姜似的手:“四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似抽回手,语气冷淡:“孙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女先回海棠居了,您昨日才吩咐了让我少出院门。”

见姜似转身便走,冯老夫人脱口而出:“站住!”

姜似回过身来,平静问:“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冯老夫人暗道失言。

如今四丫头已经是准王妃,她的态度必须转变了。

才说出的话如今要咽回去当然不是滋味,可是这些比起东平伯府出了一位王妃,就完全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