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场有几人会把他的忧心当真就不知道了。

又喝了一杯茶,终于有消息传来。

“什么,迎亲的队伍停在半路上了?”

知道缘由后的几位皇子表情格外精彩。

蜀王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大婚那日大雨滂沱,淋成了落汤鸡,原本想着就不痛快,而今与老八一比,立刻觉得不值一提。

淋成落汤鸡算什么,被满城百姓看到头顶一片草原才叫惨绝人寰。

当然,对湘王的遭遇蜀王没有丝毫同情心。

开玩笑,只有他一个人倒霉怎么行,只有别人比他更倒霉才开心啊。

想到这里,蜀王飞快瞥了郁谨一眼,藏着满满的嫌弃。

他与老七前后脚大婚,都快被老七两口子比到沟里去了,还是老八老实本分啊。

女方这边送亲的是崔将军的堂弟,此时早已打发人奔回将军府把情况讲明。

荣阳长公主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得一张脸雪白。

“岂有此理,湘王怎么能把明月就这么扔下了!”她用力拍着桌子尤嫌不够,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掷到地上。

茶杯发出一声响,摔得粉碎。

崔绪下意识皱眉,却懒得多说,起身便往外走。

“崔绪,你去哪儿?”荣阳长公主追着问。

崔绪停下来,看了一眼外边。

天越发暗了,连天际的晚霞都没了光彩。

吉时已过。

“总不能把明月就这么留在大街上。”崔绪解释了一句,继续往外走。

荣阳长公主追上来:“你的意思是把明月接回来?”

“不然呢?”

“崔绪!”荣阳长公主铁青着脸喊了这两个字,按捺不住此刻的暴怒,“明月与湘王的亲事是太后提的,皇上定的。湘王这么做是违抗圣意,该受责罚的是他。咱们就这么把明月接回来,那后面怎么办?”

崔绪眸光深沉看着荣阳长公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恼怒从荣阳长公主心头升起。

总是这样,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一双儿女,崔绪永远是这么冷静。

冷静到让她觉得漫不经心。

崔绪终于开了口:“明月与湘王尚未拜堂,不把明月带回家,难道强行送到湘王府吗?”

“那又如何?”

崔绪叹气:“倘若被湘王拒之门外,明月依然免不了难堪。既然左右都是难堪,回家至少比去宾客满堂的湘王府任人指点要强吧。”

荣阳长公主一时没了争执的心思,拂袖道:“那你去接人吧,我进宫一趟!”

成亲半途连新郎官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简直闻所未闻,她必须进宫讨个说法。

见荣阳长公主含怒离去,崔绪并未阻拦,走出将军府遥遥瞥见前方街道上黑压压全是人,弃马步行,匆匆赶去。

御书房中,景明帝结束了一天繁重的事务,照例翻出话本子看,却无端失去了兴趣。

这些日子,似乎怎么都不得劲。

好端端一场家宴,十五公主没了,毒害十五公主的陈美人也没了,十四公主知道母妃不在了,病情加重,眼看着也不大好了。

可是皇后抛出的那两个问题至今在他心头盘旋,渐渐成了心结。

他已经命潘海查过了,陈美人出身寻常,父母早已不在,只有一个兄长在外地做官。

这么多年,兄妹几乎没了联系。

如此普通的一个小小美人,哪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害人?

要说陈美人背后没有人,景明帝第一个不信。

可皇后查了这么久,别说陈美人的住处,就是整个玉泉宫都翻了好几遍,连贤妃都暂时住到别处去了,愣是查不出一点线索来。

景明帝手中虽有东厂与锦鳞卫,可这是用来盯防某些臣子及衙门的,别说景明帝性情宽和,就是往上数一数,也没有帝王用来盯着自己的后院。

后宫的统治者是皇后。

景明帝不便插手,不代表对陈美人一事不在意。

偏偏皇后就是交不出一份合格的答卷。

景明帝失望、烦躁、气闷…种种情绪交织,令他最爱的话本子都没了意思。

景明帝把话本子往书案上一摔,问潘海:“朕眼皮直跳,据说在民间有说法。潘海,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反过来?”

潘海冷汗直冒。

皇上最近连看话本子都不藏着了,可见心情恶劣到极点。

他说什么好呢?

瞬息的思考后,潘海笑问:“不知皇上哪只眼皮在跳?”

景明帝深深看潘海一眼,道:“右眼。”

潘海心中打了个突,正琢磨如何开口,一阵急切脚步声传来。

第433章 老好人景明帝

进来的是一名青衣内侍,瞧着年纪轻轻,眉眼灵活,是潘海的徒弟。

潘海皱眉瞪了青衣内侍一眼。

这是什么地方,伺候的又是什么人,天塌下来也要沉住气。

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

此时青衣内侍可顾不得师父的不满了,一进来就禀报道:“皇上,湘王求见。”

景明帝一听就愣了。

湘王?

今日不是老八大婚么?莫非他记错了,老八封的不是湘王?

景明帝不由看向潘海,沉声问道:“今日可是湘王大婚?”

问出这个问题,景明帝颇心酸。

寻常百姓家,这个时候公婆已经接受儿子媳妇跪拜了,可放到皇家他只能在御书房看奏折。

等到明天一早,他才能喝上这杯媳妇茶。

虽说他儿女众多,媳妇茶不稀罕了,可是稀罕不稀罕是一回事儿,喝隔夜茶就太没味了。

潘海此刻也是愣的,不过他把这份吃惊藏在心里,听了景明帝的疑问立刻回道:“是。”

景明帝得到肯定的答复,心登时一凉。

完了,完了,继那日宫宴之后,又出幺蛾子了!

“湘王人呢?”景明帝抬高声音问。

青衣内侍小心翼翼道:“湘王正在外头石阶下跪着…”

“让他滚进来!”

不多时湘王就跪在了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仔仔细细打量着湘王。

比起养在后宫鲜少见面的公主们,八个儿子他还是十分熟悉的。

眼前的兔崽子确实是今日该成亲的那个!

“给朕一个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湘王额头贴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声音控制不住愤怒:“父皇,请您责罚儿子吧,今日这婚儿子没办法结了。”

景明帝重重一拍桌案:“到底怎么回事,给朕抬起头来说!”

湘王迟疑了一下才抬头,竟然星目含泪。

景明帝看得一怔。

小兔崽子居然哭了?一个大男人,遇到什么事还哭鼻子?

想到这里,景明帝满肚子的火气反而忘了发,只等着湘王解释。

湘王当然不可能像女子那样哭哭啼啼,泛红的眼睛带着委屈与愤怒:“迎亲路上,朱子玉拦住花轿要抢亲…说他与崔姑娘两情相悦,儿子横刀夺爱…”

湘王说起这些,浑身都在发抖。

还有什么比被千万人瞧着一顶绿帽落在头上更耻辱呢?

今日遭遇乃奇耻大辱,此仇不报他决不罢休!

他违背了圣意不假,可要是为了顺从就忍下这口窝囊气把崔明月抬进湘王府,那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当机立断丢下那个贱人来皇宫请罪,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在赌父皇能对亲儿子的遭遇能感同身受。

不,但凡是个男人,都能理解他的选择。

湘王无意间瞥了潘海一眼,心中补充一句:半个男人也会的。

潘海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景明帝已是站了起来:“真有此事?”

皇子大婚居然被人抢亲…话本子上都不敢这么写啊!

景明帝捂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潘海吓得一叠声问:“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景明帝摆了摆手:“潘海,你去跟韩然说,让他速把今日的事查明来报。”

韩然乃锦鳞卫指挥使,虽说与潘海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但潘海可以近身伺候皇上,不像锦鳞卫想要向皇上禀报或是通过密奏,或是等传召。

这么隔了一层,久而久之潘海自然稳压韩然一头。

今日皇子大婚乃是大事,韩然早就派了手下在街上盯着,朱子玉出现后锦鳞卫的人虽然没有站出来,却早早把情况禀报到了韩然那里。

景明帝没等多久,就见潘海带着韩然走了进来。

“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不耐截断韩然的话:“如何?”

韩然飞快瞄了跪在不远处的湘王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同情,垂首道:“回禀皇上,今日湘王大婚,迎亲路上被朱子玉拦住…”

听韩然所说与湘王出入不大,景明帝勃然大怒,重重一拍龙案:“朱得明是怎么管教的儿子!看来他的职是白降了!”

朱得明原是大理寺右少卿,虽然品阶不算高,但在多如牛毛的京官中算是有头有脸的人。

可是朱子玉的丑事一出,景明帝把他由大理寺右少卿降为正五品寺丞,一下子成了无足轻重的小吏。

论坑爹,朱子玉干得相当漂亮。

“回禀皇上,朱子玉已经被朱家除名。”

在族法大过王法的时代,除名是十分严重的惩罚。

被除名的人从此没有家族依靠,而他以后无论做了什么与家族亦不再有关系。

景明帝一滞。

既然已经除名,自然不能再怪到朱家头上去。

沉默了一会儿,景明帝稍稍平复了心情,问:“百姓真的认为是湘王横刀夺爱?”

跪着的湘王暗暗咬牙。

横刀夺爱?

他脑袋又不是被驴踢了!

韩然眼角余光再瞄湘王一眼,回道:“那些小民最爱人云亦云,朱子玉不管不顾举着长幡乱喊,很多人便信了,甚至说——”

“说什么?”

“说朱子玉与崔姑娘一对有情人被无情拆散,还怪可怜的…”

湘王啊,同为男人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湘王感动得都快哭了,只好低着头掩饰情绪。

韩指挥使今日太仗义了。

他这位父皇素来爱惜名声,可不愿当老百姓口中拆散有情人的恶人…

景明帝沉默良久,开口道:“潘海,传大将军崔绪与荣阳长公主进宫——”

话未说完,就有内侍来报说荣阳长公主求见。

“皇兄,您可要为臣妹做主——”荣阳长公主奔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湘王语气一顿。

“朕听着,有话慢慢说。”

荣阳长公主来告状自然打好了腹稿,重点放在湘王不顾大局把崔明月抛下这上面。

声泪俱下告完状,见景明帝闭目不语,荣阳长公主忍不住催促:“皇兄,眼下明月被崔绪接回将军府了,您说明月可怎么办啊?”

“接回将军府倒是刚好。”

荣阳长公主一愣,就听景明帝悠悠道:“既然明月与朱子玉是一对有情人,朕就不当恶人了,给他们赐婚吧。”

第434章 两全其美

景明帝语气温和,目光隐隐带着一丝怜悯,一副为外甥女考虑的样子。

湘王低着头,险些大笑出声。

赌对了!

他就知道今日的遭遇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同情。

这么想着又悄悄瞄了潘海一眼,补充:半个男人也会的。

潘海:“…”第二次了!

湘王再这么看他,他会怀疑湘王想把崔姑娘塞给他,还好他只是半个男人…

潘海暗道一声好险,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荣阳长公主听了景明帝的话一时呆住,等反应过来直接炸了:“皇兄,你,你说什么?”

“朕决定给明月与朱子玉赐婚,也算成全一对有情人。”

“皇兄,明月是被姓朱的混账哄骗了啊,她一开始以为他没有娶妻,才与他来往的…”

景明帝皱眉:“骗人确实不对,所以朕降了朱得明的职,还夺了朱子玉庶吉士的身份,皇妹觉得这惩罚不不够?”

荣阳长公主抖着唇不敢说话了。

万一她说不够,皇上加重惩罚后还坚持给明月与朱子玉赐婚,那岂不是完了!

“皇妹觉得这惩罚够了么?”景明帝好脾气再问。

荣阳长公主唇色发白,竭力克制着要崩溃的情绪:“皇兄的处置自然是最合适的。”

景明帝缓缓点头:“皇妹能这么想就好。既然朱子玉骗人的行为已经得到惩罚,那咱们还是说说他与明月的婚事吧——”

“明月与他有什么好说的!”荣阳长公主彻底失控,扬声打断了景明帝的话。

景明帝眸色一沉,视线笼在荣阳长公主因激动而潮红的面上。

他的语气还是那般温和:“刚刚皇妹说明月以为朱子玉没有娶妻,所以与之来往,这足以说明他们之间是有情的。既然有情,而今又闹成这个样子,成全他们岂不是两全其美?”

荣阳长公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屁的两全其美,她就知道皇上当久了的人脑子都有点不正常!

“皇兄,明月与湘王只差拜堂了,要真说起来已经算是皇家媳妇,怎么能改嫁他人?”

景明帝脸色一正:“皇妹这话就说错了。成亲后若是夫妻不和,和离各觅良缘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他们还没拜过堂。朕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总不能为了所谓的皇室脸面就牺牲明月的幸福。”

荣阳长公主险些给景明帝跪下。

皇兄,求求你迂腐一点吧,你这样要人没法活啊!

“皇妹,你就不要固执了。听朕一句劝,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行!”荣阳长公主决然打断景明帝的话,语气激动,“我去找母后——”

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站住!”

荣阳长公主脚步一顿,看向景明帝。

在她印象中温和宽厚的皇兄此刻面无表情,目光冰冷看过来。

帝王之怒,真正面对时哪怕骄纵如荣阳长公主,亦觉得胆寒。

她到底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为了心悦的男人闹到太后与景明帝面前死活要下嫁的少女了。

景明帝手搭在白玉镇纸上轻轻摩挲着,声音微冷:“母后年事已高,需要多休息。皇妹素来明理,可不要去惊扰她老人家。”

景明帝说得轻描淡写,荣阳长公主却听出了十足的警告。

她顿时打消了去告状哭诉的心思。

大周皇室素来女儿多,当初她的姐妹可不少,能嫁在京城的却不多,而嫁在京城能说进宫就进宫的只有她一个。

为什么?

说到底是因为她是太后的养女,皇兄才对她另眼相待。

而这份另眼相待关键在太后。

皇兄都这么说了,她要是还不管不顾去找太后哭诉,在皇兄看来就是不孝。

皇兄对太后是最上心的,要是觉得她不孝,那她的荣宠就要大受影响。

荣阳长公主年少时的任性说白了还是因为能碾压对方的身份,面对太后与景明帝该收敛还是知道收敛的。

生在皇室,若是一味只知道娇蛮,恐怕活不过两年。

景明帝见荣阳长公主颇识趣,满意点了点头,眼神温和起来:“既然皇妹也认可朕的决定,那就这么办吧。潘海,传朕旨意…”

潘海领旨而去。

荣阳长公主游魂般离开了皇宫。

她进宫干什么来着?

湘王依然安安静静跪着。

景明帝走过去,照着湘王屁股踹了一脚,怒道:“还跪着干什么,给朕滚回王府去!”

这个时候湘王府还有一群等着喝喜酒的人呢——这么一想,湘王顿觉生无可恋。

他做错了什么,遇到这种恶心事!

崔——明——月——

湘王在心里咬牙切齿喊着这个名字,恨意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