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明日我与窦表姑一道过来。”

翌日,骤然起了不小的风,天气一下子转冷。

姜依与窦姝婉同乘一辆马车,如约登了燕王府的门。

比起姜依的从容,窦姝婉就紧张多了,给姜似问过安后拘束站着,一言不发。

第463章 快刀斩乱麻

姜似对窦姝婉微微一笑:“表姑不必客气,快坐。”

“谢王妃。”窦姝婉欠了欠身子,这才挨着凳子边坐下。

如今四姑娘身份已经不同,她若是自恃长辈,才是可笑。

姜似暗暗点头。

别的不说,这位表姑是个挺识趣的人。

示意阿巧等人退下,转瞬屋内只剩下三人,姜似端起水杯啜了一口,问道:“不知表姑对婚姻大事是个什么想法?”

窦姝婉没想到姜似会问这个,不由愣住。

姜似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神色淡淡望着窦姝婉。

窦姝婉的脸渐渐涨得通红。

姜似也不急,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后,窦姝婉突然对着姜似深深一礼:“王妃若问我的想法,我只愿得一品貌相当的伴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说着,语气微微有些激动。

她无法不激动。

近来姨母的意思越来越明显,言语间甚至开始催促,恐怕不会容她装太久糊涂。

可她委实不愿嫁给大表哥当填房。

她也曾是母亲掌中明珠,也曾情窦初开憧憬过未来夫婿的模样,在她的想象里那个人可以无权无势,可以样貌寻常,但至少会对她真心相待,不会一开始心里就装满了别人…

大表哥这样的男子再好,她也不想嫁。

可是很多事由不得她,没了母亲又被父亲送到姨母家的她就如无根的浮萍,想要自主何其艰难。

窦姝婉是个聪明人,听姜似这么一问,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要抓住这次机会挣脱被姨母摆布的命运!

“品貌相当?”姜似喃喃念着这四个字。

窦姝婉神色坚定,道:“品貌相当。”

望着那张青春秀美的面庞,姜似笑了:“窦表姑品貌出众,想要寻个品貌相当的郎君虽然不是那么容易,但总会有的。”

窦姝婉对着姜似再次一礼:“承王妃吉言。如果真能如此,就是我的造化了。”

姜似与姜依对视一眼。

姜依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愿看到祖母强行把窦表姑与父亲凑到一起,除了心疼父亲,何尝不是同情这位窦表姑呢。

对男女之情,她曾经糊涂过,而今又有几分明白。

窦姝婉眼底的挣扎不甘,她看得出来。女子在这世上,说起来都是可怜人罢了。

“大夫说我头几个月不宜多走动,可呆在府中难免烦闷,表姑若是无事不如留下陪我住些日子吧。”

窦姝婉错愕看了姜依一眼。

姜依笑道:“我也想陪着妹妹,奈何嫣嫣离不开我,带她过来难免打扰妹妹休养,就厚颜劳烦表姑为我分忧了。”

窦姝婉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下来,客气道:“我粗手笨脚,王妃不嫌弃就好。”

姜似微微一笑:“怎么会。表姑愿意留下陪我,我求之不得。”

窦姝婉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不会妄想得不到的东西。对这样的人,她愿意帮衬一把。

马车载着姜依一人回了东平伯府。

慈心堂中,冯老夫人错愕不已:“王妃把你表姑留下了?”

“嗯,四妹怀了孕嫌烦闷,觉得与表姑投缘,就把她留下了。”

冯老夫人一时神色阴晴不定。

与窦姝婉投缘?

外甥女来到伯府不是一两日了,姜似也不是早早出嫁的,二人在伯府低头不见抬头见至少大半年的工夫,她怎么就没瞧出两个人投缘来呢?

姜似这是什么意思?

“你四妹年纪轻轻有了身子,按说你这当姐姐的留下陪着她更合适。毕竟你是过来人,你表姑说是长辈,其实还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家…”

“我也想留下陪四妹,可还有嫣嫣呢。嫣嫣正是活泼爱闹的年纪,要是随我去王府,一旦惊扰了四妹就麻烦了。”姜依柔声解释道。

冯老夫人缓缓点头。

带着个几岁大的孩子去陪有孕之人,确实不合适。

可姜似留下窦姝婉还是让冯老夫人琢磨起来。

“大老爷——”门口响起丫鬟的问安声,很快姜安诚就走进来。

匆匆给冯老夫人见过礼,姜安诚迫不及待问姜依:“你四妹如何了?”

冯老夫人瞧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媳妇活着时满心惦记着媳妇,媳妇死了满心惦记着女儿,一个大男人就不能有点出息?

“父亲放心吧,四妹还不错,看起来王爷对四妹很是体贴…”

姜安诚频频点头,神色这才松快了:“母亲,你们聊吧,我去书房了。”

姜安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给冯老夫人提了醒:姜似突然留下窦姝婉,该不会是因为老大吧?

是了,那丫头性情古怪,又是个容不得人的,定然不愿意她爹娶继室。

眼看着姜似成了王妃,冯老夫人想把窦姝婉许给姜安诚的念头越发强烈。如今计划突然被打乱,心中仿佛堵了石头般难受,偏偏无可奈何。

到最后,老太太只能自我安慰:罢了,姜似既然不愿意,那就缓缓再说。伯府以后还要仰仗着四丫头提携,犯不着为了给老大娶填房招惹她。

郁谨是几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府中多了个亲戚。

“我还以为是从伯府随你过来的丫鬟呢,居然是你表姑?”

“你就没发觉打扮不同?”

郁谨赧然笑笑:“又没细瞧过,觉得都差不多。”

“我这个表姑也是个不容易的,她父亲送她上京就是为了让我祖母给她安排一桩婚事。”

“所以呢?”郁谨听出几分意思来。

“所以你多留意一下,有合适的人选就给表姑做个媒。”

郁谨笑起来:“文绉绉的才子我可不认识几个,要说颇有前程的年轻将士倒是数不过来,只是不知道你表姑愿不愿意嫁武将。”

不说别的,王府是有府兵规制的,直接替他效力的就有不少。

“表姑只求品貌相当,知冷知热就可。”

“那行,我留意一下。”郁谨一口应承下来,说起才知道的消息,“那日弹劾我最欢腾的言官犯了事,被父皇逐出了京城。”

姜似神色郑重起来。

郁谨冷笑:“看来那人是替某些人摇旗呐喊的,我说这么卖力呢!”

第464章 来自太子的挑衅

姜似没去宜宁侯府吊唁,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无人吱声便过去了,若是被多事的言官盯上,就要狼狈些。

前几日雪片一样的折子以及言官们的围攻本就令郁谨觉出几分蹊跷,而今闹得最厉害的言官被贬,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

“太子真是吃饱了撑的。”郁谨手往桌面上一按,问姜似,“咱们得罪过他?”

姜似努力想了想,摇头:“目前还没。”

“那就奇怪了,我既没有老四的好名声,又没有老六得宠,他莫名其妙打压咱们做什么?”郁谨困惑着,手指轻敲桌面。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冷道:“也许就是脑子有病。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对咱们不仁,那我也不必客气——”

姜似摇头:“算了,依我看太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咱们犯不着出手,等着瞧就是。”

如果照着前世的轨迹发展,景明十九年的冬至日,皇上会如往年一样率领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前往城郊祭天。

而这一次发生了一件大事:风雪突至,景明帝一行人不得不留宿行宫,太子睡了景明帝的宠妃杨妃…景明帝震怒之下废了太子。

这便是景明十九年著名的一废太子事件。

后来,太子复立,再被废,至此正式进入了残酷血腥的夺嫡时期。

姜似虽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可太子睡了皇上的宠妃都能被复立,至少说明了一点:景明帝对元后留下的嫡子不是一般得重视。

也就是太子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最终才给了其他皇子争抢肉骨头的机会。

太子第一次被废近在咫尺,之后还会复立,皇上短期内对太子慈父之心犹存,这个时候出手对付太子就没必要了,一旦留下痕迹被皇上知晓反而不妙。

“靠天不如靠己嘛。”郁谨道。

“阿谨,就当为咱们的孩子着想,暂且以安稳为重吧。”

听姜似这样说,郁谨还能说什么,只能老实点头。

有气不能出,离开毓合苑后他直奔演武场,把龙旦操练得死去活来。

龙旦躺在硬邦邦的地上,有气无力求饶:“主子,您还是饶过卑职吧,不是还有冷影嘛。”

郁谨睃龙旦一眼,很是嫌弃:“我看你是去逛金水河掏空了身子吧?”

龙旦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主子,您这纯粹是污蔑啊!卑职是逛过几次金水河不假,可那是去搜集情报。什么掏空身子,卑职是那种人嘛,卑职还要留着好体力娶媳妇呢。”

说到这,龙旦一脸怨念,小声嘀咕道:“您娶了王妃就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了,逛个金水河也要盯着…”

“说什么呢?”郁谨抬脚踹过去。

龙旦捂着屁股躲开,叫道:“主子,您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小的们啊,兄弟们还都是光棍呢。”

郁谨一怔,看了龙旦一眼。

龙旦被看得心惊肉跳,悄悄往后挪。

“过来。”

龙旦觍着脸笑道:“您先说说什么事。”

郁谨扬眉冷笑:“学会与我讨价还价了?”

龙旦苦着脸凑过来。

郁谨打量着他,摩挲着下巴。

模样还算俊秀,就是人品差了点儿。

龙旦一脸警惕:“主子,您这样看我干什么?”

主子看他的眼神好奇怪…

“想娶媳妇了?”

龙旦猛点头,而后又觉得太不矜持,嘿嘿笑了笑。

郁谨眉头一皱,想到一件事:那姑娘是阿似的表姑,他要是撮合了窦姑娘与龙旦,论起来岂不要叫龙旦一声姑夫?

当然这种远房亲戚其实无所谓,也没人敢按着他脖子叫,但想想还是不爽。

罢了,还是给窦姑娘找一个平日里不怎么见的。

去岁随他一道从南疆回来不少年轻俊彦,有几个分到了京边卫所,想想正合适。

郁谨这么想着,转身就走,留下龙旦傻了眼。

难道是他太矜持,主子反悔了?

给了个盼头又不提了,这与始乱终弃有什么区别!

“主子,等等啊——”龙旦慌忙追了上去。

天一日日冷下来,似乎眨眼间就到了冬日。

忙碌了整个春夏秋的人们开始享受冬日的悠闲,窝在屋子里等闲不再出门,就连皇城都冷清了许多,只有穿着金吾卫服饰的儿郎来回巡视。

陪伴他们的是冷冽寒风与光秃秃的树木。

“这鬼天气,还没到冬至呢,就能冷成这样。”一名金吾卫鼻尖冻得通红,不停搓着手。

另一名金吾卫苦笑道:“都说去年冬天冷,我感觉今年更是冷得邪乎,不知要有多少人日子难过了。”

每到冬天,哪怕是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依然会冻死许多乞儿,更有很多老人熬不到春天。

“行了,别人难过不难过咱不知道,反正咱们日子够难过的。”先前说话的金吾卫见远远走来两人,不由松了口气,“姜二他们总算来换班了,可以进屋烤烤火。”

不远处,一身常服的太子低声问一旁的人:“那就是燕王的大舅哥?”

得到肯定的答复,太子嘴角闪过冷酷笑意,抬脚走了过去。

皇城内无人敢大声喧哗,两个等着换班的金吾卫冲姜湛挥挥手。

姜湛见了不由加快脚步,侧头对同伴笑道:“他们等急了,快点吧。”

没等同伴回答,突觉前方出现一人,姜湛急忙躲开,还是撞了那人肩膀一下。

“抱歉——”姜湛看清那人样子,愣了愣。

这人瞧着像是太子…

姜湛虽然在金吾卫时日不短了,真说起来就远远见过太子两次,眼前的人一身常服,一时还真无法确定。

认错了太子,那是要完蛋的。

一旁的金吾卫已是弯腰抱拳,给太子请安。

姜湛悄悄松了口气,抱拳道:“卑职一时唐突,请殿下恕罪。”

太子扫量着姜湛,淡淡道:“身为金吾卫还如此冒失,你这是给本宫请罪的态度么?”

每一次对上老七都倒霉,最近这次不但被父皇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折了一名亲近他的言官,这口气再不出就要气死了。

今日他定要叫老七尝尝哑巴亏的滋味!

第465章 补上

成年男子中,太子不算矮,但姜湛个头高大挺拔,使他不得不抬高视线。

这使得太子越发不爽。

而这种不爽,姜湛哪怕不是心思细腻之人也感觉到了。

他犹豫了一下,单膝跪下:“请殿下恕罪。”

金吾卫在皇城当差,想要随心所欲是不可能的,姜湛十分清楚不能与太子硬碰硬,这个时候除了低头别无选择。

跪在冰凉冷硬的石板上,屈辱涌上心头。

姜湛紧紧握了握拳,垂眸盯着地面再次请罪。

一旁的金吾卫忍不住求情:“殿下,姜二——”

太子冰冷的眼神使金吾卫不敢再说下去。

“本宫真是奇怪,像你这么鲁莽冒失的人是怎么混进金吾卫的!”

姜湛单膝跪着,低头不吭声。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一切挣扎不但是自取其辱,还会给家人带来麻烦,这是他已经开始明白的道理。

真想一拳把太子的脸揍成猪头啊…

太子扬了扬眉。

听说老七的大舅哥是个愣头青,如今看来还是挺能忍的。

居高临下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太子嘴角扬起冷酷的弧度,抬脚踩在对方一只手上,绣着五爪龙纹的短靴用力一碾。

剧痛传来,姜湛咬着唇一声未吭,手背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太子越发惊讶了,惊讶过后就是一阵挫败。

这小子要是喊痛,他就能以受到惊吓为名问罪。

姜湛跪得笔直,因为忍痛额头渗出一片冷汗。

傻货太子想抓他小鞭子?做梦去吧!

太子没有抬脚,反而加重了力道。

一旁金吾卫脸色发白,别过眼不忍再看。

一只拳头对着太子砸过去。

太子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拳头的主人依然不罢休,抬腿把太子踹了个跟头。

太子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脸朝下撞到冷硬的青石板上,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惨叫声杀猪般响起。

郁谨照着太子的屁股狠踹两脚,单手把人拎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给了两个嘴巴子。

看傻眼的侍从这才大叫起来:“保护太子殿下,保护太子殿下——”

姜湛按着流血的手背,目瞪口呆。

妹夫把太子打了?

呃,还打得太子嗷嗷叫…

十数名金吾卫匆匆涌过来把郁谨围住,长刀抽出对准他。

太子是储君,哪怕燕王是皇子,冒犯储君依然是重罪。

“咦,是二哥?”郁谨放下拳头,一脸错愕。

太子被打得眼前发黑,指着郁谨说不出话来。

郁谨懊恼扶额:“早知道是二哥,弟弟就不动手了。疼不疼啊?”

太子一手揪住郁谨衣襟,咬牙切齿道:“随我去见父皇,嘶——”

疼得他说话都打哆嗦。

转瞬间御书房就跪满了人。

景明帝脸色发青,重重一拍龙案,喝道:“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年都没什么好事,好不容易盼到快冬至又能出宫放风了,咳咳,是出宫祭天了,心情正好着呢,怎么又出了幺蛾子?

看一眼脸颊肿起的太子,再看一眼神色惶然的郁谨,景明帝心头火腾腾往上冒。

又是老七!

这小子去年生辰把几个兄弟都揍了一遍,只差太子,今日这是补上了?

看到景明帝向郁谨投去的杀气腾腾的眼神,太子突然觉得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