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谨随着潘海进了一间屋子,里面书架与书桌上皆堆着不少书卷。

潘海直接越过这些,拉开某处暗格取出一本册子来。

虽说要查十几年前入宫之人的名册,但能留到现在的人就少了,潘海熬心费力梳理了一遍,整理出这本册子。

看一眼墨迹犹新的封面,郁谨问道:“这是潘公公整理出来的?”

潘海点头:“对,从十到十八年前入宫当差并留到现在之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了。”

停了一下,潘海解释道:“十八年前是陈美人进宫的年份,十年前是…福清公主眼睛失明的时间…”

“潘公公有心了。”郁谨拿着不薄不厚的册子,感叹了一句。

虽只是一本册子,整理出来却不知要花上多少工夫。

“应该的。”潘海客气一句,盯着册子有几分怅然。

费了那么多工夫,最后还是做了无用功。

修长的手指翻开了册子第一页。

潘海整理得很细致,一个人是哪一年入宫,刚开始在什么地方当差,什么时间调往何处,什么时间再调往下一处,到现在处在什么位置,册子上记录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与之熟悉的人,交好的人,或者与哪些人结了怨都有或简略或详细的记载。

有些地方用朱笔画着圆圈。

潘海解释道:“朱笔画圈之人是当时觉得有疑点的,不过深查之后又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郁谨越发觉得潘海办事仔细,而这样依然查不出那个人来,足见那人藏得深。

慢慢翻看了一遍,郁谨把册子一合,交给潘海。

潘海一愣:“王爷看完了?”

“看完了。这册子我能不能带回去再看看?”

潘海犹豫过后还是拒绝:“这不合规矩…”

皇上虽然命燕王参与进来,可这种关乎宫中私密的册子拿出宫外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恐会生出许多麻烦。

“王爷可以在这里看。”

郁谨笑笑:“我在宫中久留,也不合规矩。”

正是老三与老四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在宫中一呆就是大半日,谁知那些疯狗会怎么想。

对郁谨来说,眼下姜似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最重要,麻烦事他一点不想掺和。

“也无妨,我差不多记下来了,回去整理一下再找找线索。”

潘海呆了呆,语气带了异样:“都记下来了?”

郁谨纠正道:“只是差不多。”

潘海动了动嘴角。

呵呵呵呵,燕王一定是逗他的吧?

这么一本册子,若是记载的故事之类能够复述也就罢了,全是一个个人名这么翻看了一遍能记住?

有心质疑,理智阻止他问出来。

等郁谨出了宫,潘海回到御书房复命。

“燕王回去了?”

“回去了。”潘海忍不住把刚才的事讲给景明帝听。

景明帝把书卷往旁边一放,面带惊讶:“你是说,老七过目不忘?”

潘海忙道:“燕王如此说。”

他才不背这个黑锅,万一燕王吹牛怎么办?

景明帝多日来的阴郁心情一松,难得笑了笑:“这个老七,真会逗人开心。”

过目不忘什么的,以他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都是天赋异禀的神童才有的。

等等,他是皇上,他这么多儿子里为什么不能出个神童?

第492章 可疑

景明帝想把郁谨召回来问问过目不忘的事儿,想着传召如此频繁恐让人多想,这才作罢。

这边郁谨出了皇宫回到燕王府,便直奔书房去了。

说他过目不忘,那是夸张,但他记性确实不错。

在宫里翻看那本册子时,在潘海看来他是把一本册子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实则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十五年前那一批人。

这样一来,需要记忆的东西大大减少。

一头扎进书房,郁谨立刻铺纸研墨,把脑子里记的一个个人名与事迹快速写出来。

毓合苑的院子里,姜似慢慢散着步。

天十分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已经在墙角枝头久久不化。

而姜似走过的路面皆铺着稻草垫,安全防滑。

眼见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姜似吩咐阿蛮:“去问问王爷回来了吗。”

阿蛮飞奔而去,没用多长时间回返:“王爷回来了,不过一回府就进了书房,还没出来。”

景明帝召郁谨进宫的事姜似是知道的,听阿蛮这么一说,略一沉吟便抬脚往书房走去。

阿蛮赶忙跟上,扶着姜似以防她滑倒。

主子肚子里怀着小主子呢,要是摔了可不得了。

呸呸,主子才不会摔,要摔也是摔在她身上。

书房门口照旧守着那个小厮,见阿蛮扶着姜似过来,忙给姜似见礼。

“王爷还在里面?”

“在呢。”小厮殷勤给姜似拉开了门。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小半年来王爷对王妃如何,他可是看在眼里的。这个时候什么尽忠职守都是扯淡,拦着王妃他只有挨骂的份儿。

阿蛮睃了小厮一眼,心道:这刁奴真是长进了。

姜似示意阿蛮留在外面,抬脚走了进去。

房门关拢,阿蛮与小厮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同时看对方一眼。

“嘿嘿,阿蛮姐姐。”小厮能屈能伸,立刻主动打了招呼。

阿蛮本来想丢个白眼,想到自己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总要大度点,于是嗯了一声,脆生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小厮忍不住擦汗。

叫了他小半年的刁奴,终于记得问他的名字了,简直感天动地。

“我叫元宝。”

“元宝啊——”阿蛮拉长了语调。

小厮已经做好了被笑话的准备。

他这个名字那些小姑娘们一听就觉得俗,忒俗。

阿蛮笑眯眯道:“元宝真是个好名字。”

“你说真的?”元宝一愣。

阿蛮诧异看元宝一眼:“当然是真的。元宝多好啊,又吉利又好听,叫起来还顺口。”

她就喜欢这么实在的名字,有些小厮叫什么墨雨啊,清风啊之类的,这是要上天吗?

阿蛮真诚的夸赞令元宝感动得不行,登时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顺眼不少。

说起来,阿蛮姐姐还是挺好看的…

书房里,姜似见郁谨坐在书桌前皱眉思索,笑着走了过去。

“阿谨。”

听到她喊,郁谨抬起眼帘,立刻露出笑容来。

“外头路滑,你怎么过来了?”

“你不是让人在路上都铺了草垫子,路不滑。”姜似靠过来,看摆在郁谨面前的纸张。

纸张上是一个个人名。

“这是——”

郁谨拉她坐在身边,解释道:“十五年前进宫并一直留到现在的名册。”

姜似略一琢磨,问道:“父皇让你插手查宫里的事儿?”

福清公主的事情一出,帝后不可能随着陈美人的死便不了了之,定会往深处查。

这原就是他们猜测过的事。

“是,父皇今日叫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个。”尽管目前还没瞧出太多端倪,郁谨心情却颇好。

比起潘海,他们有个绝对的优势,便是已经知道了乌苗祖孙的存在。

由结果反推,无疑要轻松省力许多。

“这样也好,正愁找不出给荣阳长公主蛊虫的那个人。”姜似扫量着纸上的人名,“有没有可疑的?”

郁谨用手指点了点:“你看,这些人从进宫到现在的关键点潘海都记录了,十五年时间不短,能留到现在,绝大部分人都换了好几个地方,有这么几个人不曾挪动。”

郁谨指出那几个人来,最后指腹停留在四个名字上:“如果那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这本册子中,我觉得这四个人最可疑。”

姜似扫过那四个名字,目光停留在他们后面的标注上。

四人有男有女,归属皆是慈宁宫。

“为何觉得他们四个最可疑?”

“因为他们四个的讯息太少了。”郁谨解释着,“阿似你看,这四人在十五年前进了宫,有两人直接分到慈宁宫当差,有两人是陆续调到慈宁宫的,此后十多年只记录了他们的差事变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姜似微微点头。

“造成这种情况,我琢磨着是因为这四人都是太后宫里的,潘海下意识忽略过去没有详查。如果那个人就在这些人里,我觉得这四人最有可能。”

“慈宁宫…”姜似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努力回忆前世的讯息。

只可惜她前世回到京城时日太短就死掉了,一时间竟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见她紧锁眉头,郁谨抬手抚上她眉心,笑道:“你现在别太费心神,我慢慢查就是了。那人在宫里藏了这么多年,不急于这一时。”

“我知道急也没用,总归闲着也是闲着——”姜似突然止住了话,神情有几分异样。

郁谨登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姜似指指小腹,有些不确定:“我似乎感觉到孩子动了一下。”

“真的?”郁谨把手伸过去落在那柔软的腹部,突然感受到一下跳动。

郁谨陡然睁大了眼睛,眸子里满是新奇与兴奋:“阿似,它,它动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孩子,两个人皆是新手,感受着小生命的胎动新鲜不已。

皇宫里,景明帝遇到了难题。

太后竟然要去大福寺上香。

对于才出宫放风遇到命案的景明帝来说,太后要出宫简直太可怕了。

他遇到命案也就算了,太后一把年纪了,万一遇到怎么办?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母后,马上要过年了,不如等开春天暖和了再去吧。”景明帝使出拖字诀。

第493章 太后出宫

太后年纪大了,等开春说不定就忘了…

景明帝寻思着。

太后深深看景明帝一眼,开口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近来多事,哀家想去大福寺求一求,好求来年平安和顺,等开春再去岂不是晚了。”

“可外边天寒地冻,您出宫儿子不放心…”景明帝挣扎着。

太后笑道:“大福寺就在城中,又是皇家寺庙,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哀家知道皇上近来遇到不少糟心事,这次就是为了皇上去求一求。”

景明帝心中感动:“母后,儿子不忍您出门奔波。”

太后脸色一正:“去大福寺上香怎么能叫奔波?皇上不要劝了,哀家不去一次心中难安。”

对太后景明帝鲜少说不,见她坚持只得答应下来。

“那朕命韩然陪着您去。”

“如此兴师动众干什么?哀家准备悄悄去,少带些人。”

“那就依您。”景明帝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打定主意叫人暗暗护送。

太后这才展颜,笑道:“年底了,衙门都要封印了,皇上就别整日窝在御书房看奏折了。源源不断的折子哪有看完的时候,暂且把这些放在一边,也松快几日。”

立在景明帝身后的潘海默默低下头。

整日窝在御书房看奏折…

景明帝睨了潘海一眼,咳嗽一声道:“儿子知道了,不会让自己累着的。”

“皇上知道劳逸结合,哀家就放心了。”太后转了转手中佛珠,想起荣阳长公主言语间提及燕王妃的不敬,还是没有对景明帝提一个字。

太后能得了景明帝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孝顺,当然与她的有分寸有关。

多年来太后鲜少在景明帝面前提及朝中的事,比如眼下太子被废,储君之位空悬,太后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过。

也因此,倘若太后真的提到一个人不好,在景明帝这里十分有分量。

停止转动佛珠,太后笑道:“皇上去忙吧,哀家有些乏了。”

景明帝离去后,太后靠着熏笼闭了闭眼。

一名老嬷嬷拿了软枕垫在太后身后。

不多时一名嬷嬷进来禀报:“太后,荣阳长公主来了。”

太后睁开眼睛:“让她进来。”

片刻后锦绣棉帘被宫婢挑起,一身红衣的荣阳长公主款款走了进来。

视线落在荣阳长公主微红的眼睛上,太后问:“这是怎么了?”

荣阳长公主走过来,伏在太后膝边:“母后,我梦到明月了…”

“梦到明月了?”太后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对那个杀死新婚夫婿潜逃的外孙女,即便以往真心疼爱过,如今那点感情早已所剩无几。

荣阳长公主眼中带着水光:“梦到明月七窍流血,死相极惨…母后,明月一定是出事了!”

太后听得头皮发麻,道:“不要胡思乱想。”

“母后,母女连心,我的感觉不会骗人的。明月她根本不是逃了,而是被人害了…”

对于唯一的养女,太后还是心疼的,见她如此叹口气道:“好了,哀家明日打算去大福寺上香,你要是心中不安,就与哀家一道去吧。”

荣阳长公主眼中喜色一闪而逝,忙应下来。

翌日是个好天气。

冬阳难得明媚,融化了堆积在墙角的积雪,裹着冰凌的树枝簌簌往下滴水。

荣阳长公主早早等候在外,与太后一道出了宫门往大福寺赶去。

太后不准备大张旗鼓,与荣阳长公主共乘了一辆马车,带的宫人也不多,马车更瞧不出皇家标志。

前往大福寺的路上,马车被前方看热闹的人堵住了。

“怎么回事?”太后拧眉问。

荣阳长公主挑开帘子,对立在车边的宫人交代几句。

宫人点点头,跑进人群去打听,不多时返了回来,禀报道:“有个年轻人拉着个小媳妇不放,非要那小媳妇跟他走…”

“就没人管?”荣阳长公主问道。

宫人犹豫了一下。

太后神色平静闭着双目,并无多少兴趣听。

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子,这种事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她要是事事都好奇,事事都操心,那也太累了。

进宫多年的太后早已练就一副铜筋铁骨。

荣阳长公主却比太后多了几分好奇:“莫非有什么不能说的?”

宫人道:“那人说是燕王妃的亲戚,谁要是敢多管闲事,定要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太后睁开了眼睛:“燕王妃的亲戚?”

一方面有对姜似先入为主的不佳印象,一方面有荣阳长公主偶尔的吹风,太后对姜似自然没有好感甚至反感的。

只是她沉得住气,不准备为了一点小事就在景明帝面前说这说那。可若是有机会敲打一下燕王妃,她还是乐意的。

突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喊道:“死人了——”

不少人往前涌去,亦有不少人往后跑,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赶车的侍卫立刻把马车往后退。

太后彻底沉下脸:“去看看情况。闹出人命,五城兵马司的人是吃闲饭的么?”

才说着,就见一队官差匆匆赶来,为首官差远远喊道:“都让开!调戏良家女子的歹人现在何处?”

官差一来,看热闹的人瞬间让至两旁,露出里面情形。

情形有些惨烈。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盯着某处发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墙根处俯趴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

女子的脸往一边侧着,额头瘪了下去,汩汩流出的血早已模糊了她的模样。

围观众人吃惊着,气愤着,议论着,看热闹的天性使他们脚底仿佛生了根,牢牢站着不动。

为首官差呆了呆,继而大怒:“来人,把这凶徒拿下!”

不是说调戏良家女子嘛,怎么闹出人命来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了!

眼见两名官差上前来按住他的肩膀,年轻人立刻挣扎道:“放开我,人又不是我杀的,凭什么抓我?”

“人不是你杀的,但是你逼死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喊了一声。

围观者立刻附和。

年轻人抹了一把脸:“我只是向她问个路,可没逼她。差爷,您可能不知道,我是燕王妃的表叔。”

第494章 出手

窦表叔此刻内心是崩溃的。

有人要他大街上拦住这小娘们闲扯几句,他琢磨着又有好处可拿又有女人便宜可占,自然求之不得。

可没人跟他说这小娘们被摸了摸小手居然就撞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