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一个接一个摞起来,好像在搭高梯。”

“用椅子搭高梯?莫不是耍百戏的?”

很快最外边的人就不问了,场中央的椅子越摞越高,眨眼就到了两丈的高度,足够里里外外的人仰头看个分明。

椅梯最上方站着个身材瘦小的人,有人往上扔椅子,他稳稳接住,小心翼翼把椅子放好,一翻身又跃上了新高度。

围观众人轰然叫好。

眼看着椅梯已经有了三丈余的高度,围观众人噤声了。

这个高度要是掉下来会摔死人的,他们还是安静看着吧,别因为声音太大把人吓着。

而立在空中的人却没有丝毫紧张。

他是城中最好的戏子,最擅长的便是此项,这样的高度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而只要完成今日的任务,得来的赏钱足够杂耍班三年收入了。

“这个高度,围着的人再多,里外都能瞧见了吧?”郁谨淡淡道。

龙旦抹了一把脸:“卑职觉得城外的人都能瞧着了。”

城墙的高度也不过两三丈啊。

这个法子,也就王爷能想得出来。

郁谨仰头,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那就好。”

既然已经传开,那就闹得越大越好。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这制造热闹的同样不嫌。

半空中的戏子稳稳立在椅梯上环视一圈,对围观者抱了抱拳。

围观者凝神屏息,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戏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猛地往外一抛,一条长幅迎风抖开,青底黑字十分显眼。

“上面写的什么?”不识字的人心急问道。

第505章 当众

无数人仰着头,努力读出长幅上的字:“今日申正,邀全城百姓声讨恶徒。”

读完了,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啊,声讨哪个恶徒?

突然有人喊道:“一定是逼死李家娘子的那个恶徒!”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是谁要替李家娘子讨公道?

椅梯上的戏子手一扬又是一条长幅飘扬,上面写着硕大三个字:“燕王府。”

围观众人登时沸腾了。

居然是燕王府的人,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

人们议论着,由低到高,渐渐汇成声浪。

龙旦凑在郁谨面前,笑嘻嘻道:“主子,等到下午,这里估计会人山人海。”

“那样正好。”郁谨嘴角挂着笑意。

说起来,利用条幅吸引世人眼球,他还是跟阿似学的。

办法不在老套,好用就行。

郁谨带人在街头闹了这么一场,很快就传到了景明帝耳中。

景明帝瞠目结舌,许久后叹道:“也就老七这厚脸皮能办出这种事来。放在别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都恨不得藏着掖着,把知情人统统灭口才好,老七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要闹得满城皆知…”

潘海不好评论,附和笑笑。

燕王这招反其道而行之用得好。

以京城老百姓八卦的传播速度,反正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燕王妃的表叔无论如何定罪人们都不会相信,只会把燕王府传得更难听。

把事情摊开来,让全城百姓亲眼瞧着燕王妃亲戚落得什么下场,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到时候,人们说不定会因燕王夫妇不袒护亲戚赞上一声好。

“等燕王把事情处理完,叫他进宫来,朕要好好骂他一顿,真是胡闹。”

也不知下午声讨恶徒是何等热闹呢?可惜没法亲眼得见了。

潘海默默翻了个白眼。

皇上又口不对心了。

“对了,皇上,那面声讨恶徒的条幅被挂在高达五丈的椅梯上,咱们要是登上高楼,说不定能望到…”

景明帝眼睛一亮,旋即恢复了一脸严肃:“条幅有什么好看的?”

潘海低下头去。

片刻后,景明帝起身,背着手往外走:“看久了折子怪闷的,出去透口气吧。”

潘海:“…”跟着个口不对心的主子,心好累。

时间刚到晌午,龙旦不放心来检查一下场地,险些惊掉下巴。

郁谨在书房中小憩,见龙旦神色古怪走进来,看他一眼:“怎么了?”

龙旦哭笑不得道:“主子,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再晚一点估计要挤不进去了。”

“这么夸张?”

“说人山人海都不过分,连路边树上都坐着人了…”

郁谨想了想,道:“那就从锦鳞卫衙门那边开始吧。”

从锦鳞卫衙门到事发地约莫要走半个时辰,考虑到实际情况,郁谨提前一个时辰赶了过去。

窦表叔被锦鳞卫押了出来。

韩然神色有些复杂:“王爷,人多杂乱,要提防有人乱扔东西把人砸死了…”

“多谢韩大人提醒。”郁谨笑着道谢,冲龙旦一点头。

龙旦手一抬,锣声立刻响了起来。

登时不少人探出头来看。

立在衙门前的韩然表情一阵扭曲。

在锦鳞卫衙门前敲锣打鼓,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队伍一路向前,跟在后边的人越来越多。

戴着枷锁的窦表叔神色麻木,享受着沿途砸烂白菜帮子的待遇。

“来了,来了,人来了!”

等候许久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那就是逼死李家娘子的登徒子?”

“没错,就是他!”

顿时无数烂菜叶子、臭鸡蛋夹杂着破草鞋飞了出去。

这些东西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刻呢。

作为看过无数场热闹的京城老百姓,他们是很懂规矩的,比如石头之类的硬物,那不能扔,扔出人命来彼此都麻烦。

来到迎风飘扬的条幅旁边,队伍停下来。

龙旦跳到桌子上,高喊道:“在下是燕王府的侍卫,现在把仗着我们王妃名头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带来了,街坊邻居们不必客气,烂菜叶子想砸多少砸多少,只是注意别把人砸坏了,差爷们还要把人押送到岭南去开荒呢…”

看热闹的人群一静,而后一阵议论纷纷。

“押送到岭南?这是发配吧?”

“有发配这么严重?”

大周死刑犯不多,大多重罪犯人都是发配充军。窦表叔当街调戏良家女子把人逼死,虽然罪过不小,可在百姓们认知里还不到发配的程度。

原因很简单,纨绔子们调戏良家女子算是日常一景,要是这样就发配,那押送犯人的差爷恐怕都不够用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你们说发配就发配啊?回头偷偷把人放了谁知道呢。”

短暂安静过后,响起无数声附和:“就是啊,别是哄我们的吧?”

一个人突然冲了过去,头发披散,表情狰狞:“畜生,还我媳妇的命来——”

“是李大郎!”

两个人一左一右抱住了李大郎:“大郎,你别冲动啊,为了这种人连累自个儿不值当的。你没听说嘛,官老爷判这登徒子流放了——”

李大郎用力呸了一声:“我呸,他们官官相护,说的话能信?大家其实都知道,现在燕王府做得好看,转头就把人悄悄放了,到时候我媳妇就白死了…”

他说着,放声悲哭。

这样痛苦悲凉的哭声令看热闹的人不由安静下来,默默看着李大郎与不远处的窦表叔。

一个身材颀长,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走到李大郎面前。

他生得如芝兰玉树,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李大郎的悲泣声停了一下,就听那明珠美玉般的男子扬声道:“我是燕王。”

场面一静。

“兄台不相信这登徒子会被流放?”

李大郎警惕盯着郁谨,一言不发。

对寻常百姓来说,王爷这样的人物就如天上的云,遥不可及。

郁谨冲李大郎拱拱手:“小王请兄台随官差一同押送如何?你可以亲眼看着此人被流放到岭南。”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接着道:“小王还会另赠纹银千两,当做辛苦费。”

第506章 二牛一声吼

一千两的辛苦费?

不少人瞪大了眼。

一千两都够一家人在京城舒舒服服生活一辈子了。

不过——人们悄悄交换着眼神,摇摇头。

这一千两恐怕没命拿啊。

先不说岭南那种苦寒之地一路长途跋涉的辛苦,就说李大郎傻乎乎跟着上路,被人害了谁能知道?

很快就有人藏在人群里喊了出来。

“王爷说得好听,要是半途把李大郎害了,人没了钱也省了,咱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啊…”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啊,天高路远,李大郎要是半路上被害了谁知道?到时候不但省了银钱,说不定还会把这登徒子悄悄放了呢…”

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凑一起,并不怕因为说话过分被燕王算账。

哼哼,燕王要是敢这么做,名声就更坏了。

郁谨嘴角含笑,耐心听着。

由着人们七嘴八舌说了好一阵子,他抬了抬手,高声道:“请诸位听小王一言。”

人很多,哪怕都是窃窃私语也吵成一团,但他的声音似乎有种穿透力,落在耳边分外清晰。

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燕王要说什么,他们还是很好奇的。

应该说,燕王出现在这种场合就足以引起大家的好奇。

看过这么多场热闹,这还是第一次有贵人站出来,把他们当成热闹的一部分。

想一想还真激动。

激动的众人目光灼灼盯着场中好看得过分的年轻人。

“小王再请五十人与李大郎一同押送犯人,伙食全包,回京后每人有两百两纹银相赠。”

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锦鳞卫指挥使韩然抽了抽嘴角。

燕王真是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五十来个人跟着官差押送犯人,还包伙食,这是送公主和亲啊?

然而他只能微笑着旁观。

燕王在皇上面前请他配合,他还能说什么?

韩然有种被坑惨的感觉,想到燕王许诺的辛苦费与伙食费都是自掏腰包,一口气才顺了。

罢了,反正不是花他的钱,燕王有钱任性,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从京城到岭南,来回约莫四个月,包吃住,纯赚两百两银子?

围观者不管识数还是不识数的赶忙掐指一算,登时眼睛红了。

这太划算了啊,他们一年辛苦下来连三十两都赚不到!

什么,安全问题?

有屁的安全问题啊,他们这么多人呢,燕王难不成敢全部灭口?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郁谨扫视着围观众人,朗声问道:“诸位觉得如何?如果有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报名,当场统计造册。”

人们一听立刻疯狂了,不少人往前挤去,高喊着:“我报名,我报名!”

一时间都无人顾得往窦表叔身上砸烂菜叶子了。

窦表叔眨眨眼,流下泪来。

李大郎一千两,五十个人每人两百两,一共就是一万一千两啊。

为了押送他去岭南,燕王愿意出一万一千两银子…呜呜呜,早知道他这么值钱,他就把自己卖给燕王算了,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

郁谨要是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是这么用的,恐怕要气笑了。

“王爷,人群这么乱,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请静一静——”郁谨扬声喊道。

财帛动人心,这时候燕王这张俊俏的脸就不大管用了,人们的高喊压过了他的声音。

郁谨伸手一招。

蹲在不远处的二牛颠颠跑了过来,一副等待吩咐的温顺乖巧模样。

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二牛,接下来看你的了,表现得好有蒸肉吃。”

二牛眼睛一下子亮了,四下看看,后腿用力一蹬窜上了椅梯。

椅梯本来不牢靠,上午戏子摆弄时是为了吸引人眼球,后来则被绳索等加固了。

二牛身姿灵活无比,很快就爬到了最高处,仰天长啸。

郁谨脸色黑了黑。

二牛这家伙最会哗宠取宠,他只是让它叫唤两声吸引人注意,谁知道这狗东西竟然爬那么高!

郁谨仰头看着椅梯的高度,有些眼晕。

奇怪了,上午那戏子站在上面时,他一点都不眼晕的。

而随着这声似犬非犬,似狼非狼的吼叫声,人群登时安静了。

“快看椅梯上边,好大一只狼!”

狼?

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仰着脖子猛瞧。

发现下边安静了,已经达到了目的,二牛甩甩尾巴飞快顺着椅梯溜下来。

妈呀,会爬树的狼!

人们登时头皮炸了,好在人多胆壮,一时还没发生拔腿而逃的情况。

这就怕了?

二牛溜达到郁谨身边坐下,鄙夷环视四周,张开大嘴:“汪!”

随着二牛这声叫,众人脸色古怪起来。

那么这大家伙应该是一只…狗?

二牛不满用尾巴拍了拍地面。

愚蠢的人,它这么标准的一张狗脸都认不出来?

郁谨丢给二牛一个回头算账的眼神,扬声道:“没想到诸位如此热心,是小王考虑不周。这样吧,这五十个人选小王交给李大郎决定,由他选出信得过的五十人随他一同押送犯人,诸位没有意见吧?”

郁谨这么一说,看热闹的人纷纷喊道:“没意见——”

“感谢诸位的理解。”郁谨说完,看向李大郎,“不知这样安排,兄台还有没有意见?”

李大郎动了动嘴唇,脸色不停变幻。

论理,堂堂王爷做到如此他还能怎么样?

论情——

李大郎讷讷念着:“可我媳妇回不来了…”

郁谨眼中有了真切歉意,对着李大郎深深作揖:“小王知道李家娘子于兄台来说是无价宝,在此对兄台说声抱歉…”

李大郎一个小货郎,堂堂王爷对他这么一作揖立刻慌得连连回礼:“王爷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围观众人看着这仿佛话本子上的情景,不约而同感慨起来:燕王真是个好人啊。

那些隐在人群中各府派来的人则悄悄各自回府向主子禀报着所见所闻。

养心殿里,景明帝闭目听韩然禀报完一切,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七居然想出让苦主亲自押送犯人的法子?

这样一来,百姓们对此案的所有疑虑都会打消了。

老七这臭小子,这是比话本子都敢演啊!

第507章 做戏

韩然禀报完,躬身退下。

偌大的养心殿便只剩下景明帝轻轻拍打紫檀木靠背的声音。

景明帝后知后觉想到:燕王被罚了一年薪俸,一万两银子随便就拿出来了,这小子挺有钱啊。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抛之脑后。

说到底不算什么大问题。

老七用一万两银子换回好名声,可划算得多。

声望,有时可驱使民心。

韩然离开皇宫,眼见天色已经不早就准备直接回府,没想到属下镇抚使正等在不远处,见他出现快步走过来。

见镇抚使面色难看,韩然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