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沉默片刻,颤声道:“那位贵人…是太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甄世成表情扭曲一下,看着手里因震惊而揪下来的几根胡须心疼得直吸气。

年纪大了,本来就爱掉胡子了,再揪就要秃了。

下一刻,甄世成就头大了。

这妇人竟然说腹中孩子是太子的,明明如此荒诞离奇,可一想到太子连皇上的妃子都敢睡,他竟一点不觉得惊讶了。

“你可知胡乱攀扯太子是何罪?”

女子浑身一颤:“小妇人不敢,小妇人有证据!”

“证据何在?”

女子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物呈给甄世成。

那是一枚玉佩。

见到玉佩上的四爪龙纹,甄世成眼神一缩。

女子低头道:“这玉佩是贵人所给。”

甄世成一时沉默了。

太子代表皇上去抚慰灾民,结果花钱把灾民的媳妇睡了。这也就罢了,睡完还要留个信物,这是唯恐别人没证据吗?

想想大周有这样的储君,甄世成只觉心累。

见甄世成沉默,女子砰地磕了一个头:“大人,小女子实在没有活路了。贵人走后,夫君嫌我失贞,很快纳了一房小妾,纵情享乐,等到发觉我有了身孕,他已把得来的银钱败尽,就逼我上京找贵人讨要银钱。如果我不从,他就要打死我…”

数日后,甄世成进宫面圣。

第594章 心若死灰

甄世成见到景明帝时,发现皇上神情有些颓然。

甄世成默默叹口气。

皇上可真坚强啊,要是他有太子那样的儿子,何止是颓然,连这把胡子都要愁得掉光了。

“甄爱卿有何事?”

“微臣数日前审理了一案,需要报给皇上知晓。”

他考虑了大半夜,还是决定上报给皇上。

太子从根子上就烂了,废而复立并非社稷之福,而是大周之祸!

二次被废又如何,一时动荡又如何,挑选一位不说出众但至少正常的储君,大周江山好歹能传承下去。

他是臣,一直以来还是纯臣,本不应该掺和这些。

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交到这样的储君手里,然后亡了。

当然,他此举十分冒险,倘若太子顺利继位,定然没有好下场。

那他也认了!

景明帝盯着甄世成,忽然抬手按了按眼皮。

完了,完了,眼皮又跳了!

甄世成狠下的决心悬在了半空。

他还等着皇上搭话呢,皇上盯着他一声不吭一直按眼皮干什么?

“咳咳。”甄世成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景明帝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开口问:“什么案子?”

甄世成暗暗松口气。

肯接话就好,这样他才好往下说。

“此案与太子有关——”

景明帝腾地站起来,在甄世成诧异的目光下重新坐下,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说吧,太子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令甄世成对景明帝越发同情。

“数日前有一年轻妇人来到顺天府衙门前击鼓,替腹中胎儿寻父,所寻之人正是太子——”

“等等!”景明帝打断了甄世成的话,“甄爱卿,你是说太子与宫外女子有牵扯?”

太子没被他砸破头之前那几日可以每日出宫,可时间这么短,还来不及弄出孩子来吧?

这一刻,景明帝十分佩服自己的理智,居然还能分析出这么多。

也许是对那个混账太失望了,不论他干出什么事来都不觉稀奇了。

景明帝自嘲想着。

“那女子是何人?”

“回禀皇上,那妇人乃钱河县锦鲤镇人氏,夫君叫杜二,镇上人都叫她杜家的。”

景明帝黑着脸,一字一字问:“那女子是有夫之妇?”

甄世成垂眸道:“据妇人所讲,是太子身边内侍与杜二做了交易,把她送到了太子身边几日。后来杜二把所得银钱挥霍一空,甚至还欠下了赌债,察觉她有了身孕后就逼她上京找太子讨要银钱。妇人进京后不知如何找到太子,于是来到顺天府衙求助…”

景明帝都佩服自己能静静听完,只是摆在桌案上的白玉镇纸被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瞧得甄世成心惊肉跳。

皇上要是气狠了,该不会拿镇纸砸他吧?

咳咳,希望皇上能坚持一下,还是等太子来吧。

半晌,景明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妇人所言,只是一面之词——”

甄世成利落把龙纹玉佩呈上。

景明帝死死捏着玉佩,脸色铁青。

这玉佩他当然见过的。

甄世成不忘解释:“妇人说是太子给她的。”

紧接着又呈上一份案卷。

“微臣命人前往钱河县调查,这是所得证词…”

甄世成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太子这么容易就被坐实偷腥的事实了,怪只怪太子不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对锦鲤镇女子下手,偏偏还跑到锦鲤镇百姓面前慷慨陈词,让一镇子人都记住了他…

景明帝看过案卷,闭上了眼睛。

甄世成静静等着。

许久,景明帝睁开眼,道:“甄爱卿,你先退下吧,那女子暂且安顿好。”

甄世成应一声是,走出了御书房。

抬头是天高云淡,他心头却蒙了一层阴霾。

皇上没有叫来太子当面对质,是准备替太子遮下丑事,还是为了…保护他这个弹劾太子的臣子?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是不是说明太子的储君之位难以动摇?

心思剔透的甄世成罕有茫然了。

景明帝在甄世成离开不久就召见了太子。

“父皇,您总算愿意见儿子了,儿子一直没机会对您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混账事了…”多日来第一次见到景明帝,太子有些激动。

太子妃说要诚心悔过,他照着做了,主动来找父皇认错,可父皇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的求见。

现在一定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看着一脸激动的太子,潘海悄悄投去同情的眼神。

以前皇上就见不得太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偏偏每次太子来了都是这个样。现在好不容易一反常态,结果…

“真的知道错了?”景明帝喃喃念着这句话。

太子猛点头:“真的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胡来,不对您有任何欺瞒。”

景明帝把龙纹玉佩推了过去。

太子一看,脸色刷地就白了。

“这是不是你的?”

太子猛摇头,摇到一半又点头,声若蚊蚋道:“是儿子的…”

“那你说说这枚玉佩是怎么回事吧。”景明帝说着这话,有些意兴阑珊。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连生气的情绪都调动不起来了,或许这就是心若死灰吧。

这般想着,景明帝只觉无比悲哀。

“我…”太子张了张口,完全不知道如何说起。

老天玩他!

他也想知道这枚玉佩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为何会到父皇手中?

“对我再无欺瞒?”景明帝凉凉一笑。

太子突然惶恐无比,心一横把事情交代了,恨恨想:只要让他过了这一道难关,日后定把那对贱民挫骨扬灰。

景明帝一直盯着太子,捕捉到太子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戾,心越发凉。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儿子大概是真的扶不起来了。

可是二废太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回东宫吧。”

“父皇——”

景明帝看了太子一眼,目光无比深沉。

太子几乎是本能感觉到了危机,脸色煞白。

“去吧。”景明帝摆摆手。

太子出了御书房,恍恍惚惚想:先前假装失忆,加上今日之事,父皇竟然没有提及任何惩罚,父皇到底怎么了?

第595章 病来

太子离开后,景明帝回到养心殿,一整夜如烙饼一样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

清晨时,景明帝才迷迷糊糊睡去,这一睡就没有起来床。

景明帝病了。

一日,两日,三日…不用上朝的大臣们开始心慌。

皇子们也开始心慌,其中最慌的当属齐王。

“父皇病得不是时候…”齐王对齐王妃叹道。

太子一连串的作死,加上钱河县的丑事捅到景明帝面前,有很大可能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

偏偏景明帝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病上一段时日,景明帝积压的怒火散去,念起旧情,那股废斥太子的念头定会动摇。

齐王想着这些,就觉心烦。

“莫非老天都站在太子那边?”

齐王妃劝道:“王爷莫要如此想。倘若老天真的站在太子那边,又怎么会让太子一次次惹祸还都被父皇知晓呢?太子不断消耗与父皇间的父子之情,早晚有一日父皇会对他彻底失望的。”

齐王笑了笑。

一次次惹祸都被父皇知晓,和老天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暗暗出力罢了。

当然,恐怕也少不了其他兄弟做的手脚。

“迟则生变,谁知道这个

早晚

是何时?”

齐王妃眼神闪烁:“王爷的意思是?”

齐王眼神冷厉:“自然是赶早不赶晚,抓住父皇生病这个机会!”

既然父皇不赶巧在这个时候病了,那他就变坏事为好事,让父皇彻底对太子死心。

这一次,他要太子的命!

齐王眼中骇人的冷意令齐王妃没敢问下去,只是道:“咱们何时进宫探望父皇?”

景明帝一病,开府在外的皇子无论能不能见到他的面,每日必然要进宫一趟以示孝心。

“收拾一下,这就去吧,总不能让别人专美于前。”

齐王夫妇赶到宫中,发现几个兄弟带着媳妇差不多到齐了,只除了燕王夫妇。

姜似与郁谨此时正在赶往宫中的马车上。

一早上临出门阿欢吐奶,让这对初为父母的夫妇一阵手忙脚乱,确定女儿无事这才放心离开。

二人此时也在谈论景明帝的病。

“父皇病了几日,又不见人,也不知道病情如何。”

郁谨冷笑:“还不是被太子气的。”

锦鲤镇女子上京替腹中孩子寻父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他与顺天府的人都熟,更是趁着在顺天府历练的机会收了几个人,自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更何况女子的事还是他不着痕迹透露给齐王的,对这一幕的发生早有预料。

姜似掀起车窗帘看向窗外。

秋日天高云淡,朗阔无边,令人望之心胸敞阔。

她放下车窗帘,道:“太子恐怕当不久了。”

二废太子的事她还没与阿谨认真提过,眼下正是合适的时机。

郁谨笑了:“老四比咱们急,说不定就要趁父皇这一病要太子的命。”

姜似轻叹:“是啊,倘若太子二次被废,能留下性命的可能不大。”

前世太子二次被废的罪名是谋逆,赐了毒酒,太子妃也被赐死,只有太孙与两个女儿留得性命。太孙被幽禁,两个女儿则不知道送到哪家府上寄养。

姜似对太子的死没有丝毫同情,只是可惜了太子妃。

二人说着就到了宫门前,一道下了马车前往养心殿。

“七弟,你们可是最晚来的。”鲁王见郁谨进来,就喊道。

郁谨睇了鲁王一眼,淡淡道:“见不到父皇都是一样的,早来了闲聊么?”

鲁王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每次与老七打交道都要吃亏,他还是管住嘴吧。

门口传来动静,就见潘海走了过来。

“潘公公,父皇怎么样了?”众人纷纷问道。

他们连着来了几日,至今还没见到景明帝的人。

潘海环视一圈,给众人见过礼后道:“皇上请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众人不由松口气。

今日总算能见到人了。

其中当属太子最激动。

这几日他担惊受怕,觉都睡不踏实,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父皇会如何罚他。偏偏见不到父皇的面,就更忐忑了。

太子迫不及待走在前面。

潘海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请留步。”

众人都停下来,看向太子与潘海。

太子不耐烦问:“父皇不是叫我们进去嘛,潘公公喊住我干什么?”

潘海干笑道:“殿下,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太子一怔,惊诧道:“父皇不见我?”

潘海微微点头。

太子一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抖着唇想要质问,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众人收回各异的目光,随着潘海往内走去,很快厅内只留下了太子与太子妃。

“父皇为什么不见我?”等人都走了,太子按捺不住,气冲冲对太子妃低声道。

太子妃看了太子一眼,面无表情道:“殿下应该明白吧。”

太子一滞,把拳头捏得咯吱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父皇单单不见他,这也太丢面子了。

不,不单是丢脸面的事,父皇是不是准备放弃他了?

太子打了一个激灵,猪肝般的脸色转为苍白。

见太子不再说话,太子妃自然也没有兴致理会他。

对这个奉命去抚恤灾民结果还要睡女人的男人,她已经连失望的情绪都没了,如今只盼着一件事:待父皇病愈,就以太子失德为由废斥太子吧,这样一家人至少还能安稳生活,也不会让太子继位祸害大周江山。

二人一言不发,依然等在厅中。

无论会不会被召见,他们都不能提前离开,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景明帝的病不算重,或者说纯粹是一波又一波被太子给气出来的。

此刻环视一圈儿子们,一人说了几句,就摆摆手打发一群人出去。

今日召见,就是告诉这群兔崽子,他还死不了,不用想东想西。

“谢天谢地,父皇看起来还不错,定会很快大好的。”

太子心情焦躁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竟说不出是悲是喜。

潘海轻咳一声:“殿下,您还是回去吧几位王爷也要走了…”

太子黑着脸往外走,太子妃默默跟在后面。

姜似看一眼太子妃,想了想,缓下脚步。

第596章 尽孝

太子妃没想到姜似有找她说话的意思。

她冷眼旁观,齐王妃多次向燕王妃示好,却屡屡受挫。显而易见,燕王妃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

姜似主动挑起了话题:“二嫂怎么没带太孙来呢?父皇最喜欢太孙了。”

太子妃勉强笑笑:“怕淳哥儿吵着父皇。对了,淳哥儿落水的事,我还一直没好好对七弟妹道谢——”

姜似笑道:“二嫂客气了,王爷举手之劳,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太子妃摇头:“于七弟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最紧要的事。七弟救了淳哥儿,我会一辈子铭记心头,只是恐怕没有机会报答七弟与七弟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