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揽着淳哥儿,心如刀割。

淳哥儿轻轻眨了眨眼,拥住杨氏:“母亲,您别哭,淳哥儿有您就好了。”

杨氏擦了擦眼泪,竭力露出一抹笑容:“嗯,母亲会一直陪着淳哥儿的。”

这一刻,她十分感激一个人。

倘若没有燕王妃交浅言深的几句话,她一味循规蹈矩,没有往父皇那里跑那么勤,此刻那三尺白绫恐怕就有她一条了。

她不能死,也不敢死,她死了淳哥儿就没有娘了。

马车驶在笼罩着薄雾的清晨里,安静得只有马蹄哒哒与车轮转动声。

杨氏带着庆幸与后怕,轻声对淳哥儿道:“淳哥儿,母亲希望你能一直善良、宽厚,还要有足够的聪慧来维护你的善良与宽厚。有一个人,是咱们的恩人…”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归于沉寂。

而朝廷上下却在天亮后翻了天。

太子昨夜谋逆被赐死,太子妃与太孙等人贬为庶民迁出东宫,东宫内侍、宫婢受牵连无数。只过了一晚,整个东宫都空了。

当潘海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出这些时,礼部尚书杨得光直接昏死过去。

众臣无人敢扶,见潘海要走,全都围了上去。

“潘公公,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是啊,潘公公,太子怎么会谋逆呢?”

“潘公公,皇上明日会上朝吗?”

潘海面色沉沉,眼下发青,冷声道:“各位大人莫要多问,等皇上缓一缓,会叫六部重臣议事。”

潘海说完走了,众臣却迟迟没有散去。

这样天大的事,发生得毫无征兆,皇上对东宫的处置更是迅雷不及掩耳,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子究竟如何谋逆?

众臣一肚子疑问,苦苦等候着。

不等到一个答案,他们不可能离开。

皇上虽是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可未与大臣商议就直接赐死太子,这太过了。

“他们都没走吧?”闭目养神的景明帝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问道。

潘海忙上前来,替景明帝按捏肩膀:“皇上,您一夜没怎么合眼,先睡一会儿吧。”

“叫几位大学士和六部长官来养心殿吧。”

“皇上——”潘海没有动,担心景明帝身体受不住。

景明帝苦笑一声:“不安了他们的心,朕更无法安心入睡,去吧。”

得到传召的众臣几乎是迫不及待赶到了养心殿,包括先前昏倒的礼部尚书杨得光。可以明显看出众臣与杨得光都保持了一定距离。

见到景明帝的瞬间,众臣就愣了。

不过短短一日,皇上看起来竟老了数岁。

“都来了。”景明帝环视众臣一眼,声音透着疲惫。

众臣齐齐瞄向当朝首辅顾居观。

这个时候,自然该首辅顶在前面。

顾居观并不含糊,哪怕景明帝满脸疲惫哀默亦没有令他退却。

他清了清喉咙,问道:“皇上,敢问太子以何事谋逆被赐死?”

众臣神色严肃。

皇上若是给不出个理由,他们可不会轻易离开。

二废太子,赐死储君,大周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景明帝沉默着,沉默到众臣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开口道:“巫蛊。”

众臣大惊。

景明帝沉声道:“朕突然心痛如绞,太医束手无策。东宫有人密告太子以偶人咒朕,后经搜查,果然于太子寝室摆放的花盆里发现了写有朕生辰八字的偶人…太子其心可诛,天理难容…”

景明帝说着,看向礼部尚书杨得光。

杨得光缓缓瘫软在地。

竟然是巫蛊,太子莫非患了失心疯?

众臣皆傻了眼。

他们本还抱着与皇上据理力争的心思,谁成想太子竟会以巫蛊害皇上。

纵观史上,凡是搅进巫蛊之祸者,别说谋划者自身,受其牵连丧命的能达到数万人。

皇上赐死太子,而只把太子妃与太孙贬为庶民,已经算是宽厚的。

“朕对太子本寄予厚望,孰料他竟做出弑君弑父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思及此,朕无比哀痛,彻夜难眠。诸位爱卿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臣等告退。”众臣退出去,人人心情沉重。

等候在外的群臣围上来追问,这些人皆摇摇头,快步离去。

景明帝并没有休息,而是召见了几位皇子,把太子之事讲明,最后道:“望你们以废太子为鉴,莫要做出后悔莫及之事来。”

众皇子齐声道:“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齐王回到齐王府,关起门来大笑:“太子居然能想出以巫蛊害人,也是能耐了。”

齐王妃知道了太子一干人的下场,颇有些心惊肉跳:“王爷,那个唆使太子以偶人害人的宫婢——”

“与我无关。”

“这是不是有些巧了…”

齐王冷笑:“想要太子死的人多了,说不定是他们几个收买的。想必父皇也不会放过追查,总之查不到咱们身上就是。”

第611章 各方心思

鲁王府里,鲁王没有笑,反而有些唏嘘,对鲁王妃道:“你说太子放着好好的储君不当,为什么作死呢?”

他是讨厌太子,可讨厌了这么多年,人突然没了,还怪不习惯的。

鲁王妃白了鲁王一眼:“王爷管别人作不作死,咱们别作死就行了。”

她是看出来了,太子真是个高风险的行业。

鲁王撇撇嘴:“我一个郡王,能作什么死?我跟你说,我就是想着身份忒高了危险,这才退一步海阔天空。”

鲁王妃抽了抽嘴角,差点忍不住呸鲁王一脸。

呵呵,退一步海阔天空原来是这么用的?

“那我可真要谢谢王爷保护咱这个家了。”

鲁王得意扫鲁王妃一眼:“你知道就好。”

他都这么有先见之明了,回头睡个把美人儿,总没问题了吧?

鲁王妃扬眉冷笑。

总觉得这男人的心又活络了,果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头还是得把菜刀翻出来。

蜀王回到蜀王府,一头扎进了书房,招来左右幕僚议事。

蜀王妃立在窗边,望着外书房的方向,嘴角挂着一抹轻嘲。

太子一死,王爷的心活络了?

蜀王的心确实活络了。

在他看来,太子之下就是齐王,而与齐王有一争之力的便是他了。

他比齐王年纪小,这是最大的劣势,但他的母妃更得父皇喜欢,他也比齐王更得父皇喜欢。

原先父皇是个最重规矩的,一心想着让太子继位,结果却养出个弑君杀父的嫡长子,这对父皇的心态定然产生了极大影响,说不定父皇就变了呢。

既然嫡长子不靠谱,为什么不能选一个最喜欢的皇子继位?或者就算不立储以爱,立储以贤他未尝没有机会。

老四那点贤名不过是假仁义罢了,以为那点小心思谁不清楚呢。皇位老四既然能争,那他也可以争一争,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湘王府中,湘王就没有往书房跑了。反正他连个媳妇都没有,说话想避人都没得避。

湘王往床榻上一躺,盯着帐顶凝眉思索。

他与四哥关系一向不错,眼看四哥要发达了,以后是不是能沾沾光呢?

燕王府比之其他王府的暂时冷清,多了几分热闹。

皇后给二牛的赏赐送到了。

二牛得了一个澄黄镶红宝石的金项圈,足足有两斤重。

当然,一般的金项圈分量不及这个一半,这要归功于二牛有一个粗壮的脖子。

等内侍走了,郁谨拿着金项圈笑道:“看来这个金项圈就是对二牛的奖赏了。”

除掉了太子这个心腹大患,姜似笑意轻松:“王爷还想着二牛能升官不成?别人可不知道二牛在这件事中起的作用,真要知道了,对二牛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两斤重的镶红宝金项圈挺实惠的。”

郁谨同样心情不错,揉着二牛的脑袋轻笑道:“两斤重的金项圈哪有升官实惠,要知道二牛也是有俸禄的,它的正四品要是再往前进一步,俸禄的增长可不是一个金项圈能比的。”

姜似失笑:“我都忘了咱们二牛也是领年俸的了。说起来,阿欢一出生就有了爵禄,二牛也有俸禄,反倒是王爷先前因为打太子被罚了一年薪俸,到现在还没领过钱…”

郁谨呆了呆,神色复杂:“这么说,这一年多咱们原来是靠二牛与闺女养活的?”

姜似脸色一正:“谁说的,明明还有我的嫁妆。”

郁谨尴尬揉了揉脸,突然把姜似拉进怀中。

“干什么?”

郁谨凑在姜似耳边低笑:“我想了想,决定肉偿——”

姜似推推他:“少胡闹,二牛还在呢。”

郁谨松开姜似,不满斜睨着大狗。

这家伙越来越不懂事了,没见主人有正事要办嘛。

二牛张嘴叼住金项圈,扭身就跑,一路奔回温暖舒适的狗窝才把金项圈放下。

主人一直拿着它的东西不放,难道想私吞?

二牛重新叼起金项圈往天上一抛,待金项圈掉下来又张嘴接住,显然对这黄澄澄的玩意儿十分满意,只不过等抛到第四次时没接好,让两斤重的金项圈砸到了狗脸上。

二牛嗷地叫了一声,默默刨了一个坑把金项圈埋了起来。

皇宫里,潘海正向景明帝禀报对宫女红玉的审讯结果。

“没有问出来?”听到这个结果,景明帝只觉心力交瘁。

太子的死终究成了他心里一根刺,还是淬了毒的那一种,不去碰也会生疼。

潘海知道景明帝心情差到极致,低眉顺眼道:“皇上,宫女红玉应该确实不知情…”

“那她就恰好撞见宫婢翠衫雕刻偶人?”景明帝带着恼怒问道。

朵嬷嬷在宫里搅起那般风雨,结果有关乌苗的事什么都没问出来,已让景明帝憋屈至极,没想到今日又是这种状况。

到现在,他都拿不准太子巫蛊案是否有幕后之人了,难道说真的只是巧合?

“皇上,依奴婢来看,如果此事不是巧合,那就有可能是宫婢翠衫有意让红玉撞见此事…”

景明帝无奈揉了揉眉心,只觉头疼欲裂:“说来说去,倘若翠衫背后还有主使者,一时找不出这个人来了?”

潘海沉默片刻道:“奴婢已经命人前往两名宫婢的家乡查探,或许能有新的线索。”

“红玉这里继续查,不要让人死了。”

“是。”

这时一名内侍进来禀报:“皇上,太后请您去慈宁宫。”

景明帝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前往慈宁宫。

“母后,您怎么没歇着?”

太后打量着景明帝,眼角泛红:“皇上要爱惜身体啊。”

“儿子知道,母后莫要为儿子担心。”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哀家本不该多说,只是太子闹出这种事来,如今人心惶惶,皇上可要心中有数才好。”

“儿子明白,儿子在位多年还让母后如此操心,实在惭愧。”

“咱们母子间就不必说这些话了。”太后叹了口气,转了话题,“这两年宫中发生不少事,哀家反倒不喜清净了,总觉得安安静静让人心里发沉,以后让福清与十四常来陪陪哀家吧。”

第612章 阴霾下

太后想要两个孙女作伴,景明帝自然没有异议,回头就对皇后提了。

皇后迟疑了一瞬,笑道:“能陪着母后,是福清她们的福气。”

自从知道福清公主的眼疾是被人所害,那次宴会还险些丧命,皇后对这个女儿就无比珍视。陪伴太后虽是件光彩的事儿,可她心里并不想。

然而心中再怎么想,都不能拒绝皇上的提议。太子的事对皇上是个巨大的打击,任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不顺皇上的意。

“皇上,您歇歇吧。”景明帝眼中遍布的血丝令皇后很是揪心,暂且把这些想法放到一旁,柔声劝道。

景明帝勉强牵了牵嘴角:“皇后歇着吧,朕回乾清宫。”

皇后想要再劝,动了动唇又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这种时候皇上需要的是安静,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得了的。

等景明帝离去,皇后叫来福清公主,叮嘱道:“以后你与十四结伴去太后那里,记得与十四同进同出。”

福清公主面带不解之色:“需要与十四妹同进同出么?”

母后的要求有些奇怪。

皇后笑着抚了抚福清公主黑顺的发丝:“太后威严,你十四妹胆怯,你是姐姐,要多照顾她一些。”

福清公主这才释疑,认真应了:“母后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十四妹的。”

皇后看着女儿,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

她本不该胡思乱想的,可福清就是她的命,患得患失之下就不得不想多些。

朵嬷嬷在太后宫中多年,焉知慈宁宫里没有其他有问题的人?更何况唆使太子以偶人谋逆的宫婢显然不简单,而那宫婢背后有没有人还没查出来。

如今宫中波云诡谲,由不得她不慎重。

皇后对此也很窝火。

她本是后宫之主,可偏偏处处被动,竟成了个好靶子。

支走了福清公主,皇后又把十四公主叫来。

以身为饵使得朵嬷嬷落网后,十四公主算是解了心结,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身体好多了,脸上也渐渐有了青春少女的红润。

给皇后见过礼,十四公主静静等着皇后发话。

“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事要对你说。”

“母后请说。”

“太后嫌慈宁宫冷清,想要你与福清时常过去相陪。”

十四公主愣了愣,看着皇后。

宫中公主不少,太后想要孙女陪,点名十三姐很正常,可居然还点了她,这就太意外了。

她母妃犯了事,于她终究是个污点。

“能陪伴太后是无上殊荣,对你将来大有好处。不过朵嬷嬷的事你是亲历的,应该知道慈宁宫不见得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所以你心里要有数。”

十四公主浑身一颤,缓缓点头:“十四明白。”

皇后叹息一声:“十四,福清心思单纯,以后与你一道去慈宁宫,你要多留意一些…”

“母后放心,十四会的。”十四公主没有犹豫就应下来。

这世道生来就是不公平的,她没办法选择出身,更没办法怪罪一心为她着想的母妃,那就只能活得比别人更小心翼翼,比别人更努力。

唯一庆幸的是母后并不会仅凭喜恶行事,她只要谨守本分至少能好好活下去,如果将来能遇到一个品性尚可的驸马,就是她的造化了。

皇后笑了笑:“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下去吧。”

十四公主离开了,皇后心情还有些起伏。

陈美人是害福清的凶手,对陈美人的女儿她做不到多么喜爱,但站在皇后的立场,她欣赏十四这样的孩子。

聪明,本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知道守住做人的底线。

后宫要都是这样的人,那她就省心了。

无论如何,有十四陪着福清一起去慈宁宫她能安心些,小心无大错。

景明帝回到乾清宫,枯坐在椅子上出神。

这一刻,他没有想储君的合适人选,也没有想赐死太子给朝廷带来的动荡,脑海中一片茫然。

“皇上,您喝杯茶吧。”

景明帝看了看潘海,忽然问道:“是二牛找到的那个偶人?”

潘海愣了愣,忙应一声是。

景明帝沉默许久,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朕说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二牛——”

潘海接口道:“皇后娘娘赏了啸天将军一个金项圈。”

“是么?”景明帝停顿一下,喃喃道,“这样也好。”

这个当口,他要是重赏二牛,恐怕会引起诸多猜测,而他现在半点不想考虑立储的事。

景明帝凝视着潘海,总觉得有许多话要问一问,可又问不出口。

潘海垂下眼帘,避开了景明帝的注视,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他其实能猜到皇上想问什么。

皇上是想问问太子被赐死时的情形吧?

从太子大喊大叫要见皇上,到太子饮下毒酒毒发身亡,他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

可以说,死得好!

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他都数不清皇上因为太子生过多少气,可以说皇上的白发都是被太子气出来的。

太子死了,皇上没了立嫡的枷锁,从众皇子中挑一个才德兼备的当储君,才是江山社稷之福。

当然,他一个内侍其实操心不了江山社稷,他就是盼着皇上能心情愉悦多活几年,那就是他们这些人的造化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潘海开口道:“皇上,奴婢接到南边的信儿,出使乌苗的鸿胪寺卿等人要回京了。”

先前为了调查朵嬷嬷在后宫兴风作浪是否与乌苗族有关,二月的时候景明帝派遣鸿胪寺卿等人出使乌苗,而今一晃大半年过去,也该回来了。

潘海这时候提起这个,就是怕景明帝一味沉湎于太子谋逆的事中伤了身体,好转移其几分心思。

景明帝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也就是这三五日的事儿。”

“回来的第一时间,让他们来见朕。”

潘海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