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味想在父亲这里排除所有可能,却忘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哪有当娘的不知道自己生了几个的。

从大姐那里她已经知道母亲嫁给父亲后真正爱上了父亲,不大可能在生产这种事上做文章蒙骗心上人。

看出女儿的尴尬,姜安诚郑重道:“别胡思乱想了,以后也不许念经拜佛。”

好好一个冰雪聪明的闺女这不是让他担心嘛…算了,回头把儿子打一顿宽宽心好了。

在父亲大人的威严注视下,姜似只好讪讪应了。

离天黑还早,姜安诚催着姜湛去一趟宜宁侯府。

这次姜湛出事,宜宁侯府那边真切表现出了关心。姜安诚对害死妻子的尤氏虽恨之入骨,却是个厚道人,知道两个老人真担心外孙,如今儿子平安归来,自然该去一趟外祖家。

无论放到何处,外家都算是最亲近的亲戚。

姜似还没离去,听姜安诚这么说,便道:“我陪二哥一起去吧。”

姜湛乐不得点头:“四妹和我一起去敢情好。”

郁谨忙道:“我也一起去吧。”

姜似无情拒绝了自家男人的无理要求:“都这个时候了,你突然过去会让侯府忙乱的。今日我先和二哥一起过去,改日王府给侯府送了帖子咱们再一起去。”

阿谨堂堂王爷,真到了侯府恐怕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哪还方便她向外祖母打探事情。

不错,姜似急着去一趟宜宁侯府,就是从姜安诚这里没有收获,抱着万一的念头再去探探宜宁侯老夫人的口风。

她与阿桑容貌相似,前世今生又有如此深的羁绊,难道真的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见郁谨不情不愿,姜似只好安慰道:“阿欢都快不认识你了,赶紧回家陪女儿去。”

郁谨一听才作罢,出了门后与姜似兄妹分开。

兄妹二人来到宜宁侯府时,受到了极热情的招待。

老宜宁侯夫妇是真心高兴,看看活蹦乱跳的外孙,再瞧瞧气度从容的外孙女,一脸喜色。

苏大舅同样满心欢喜。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外甥此番死里逃生已经入了皇上的眼,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不提,眼下也是板上钉钉的世子了,更别说还有当王妃的外甥女帮衬着。

苏大舅虽不至于见了混得落魄的外甥就赶出去,但外甥出息了当然是好事。

“外祖母,让二哥陪外祖父与舅舅们说话,我陪您去暖阁坐坐吧。”

宜宁侯老夫人自然没有不应的,由姜似扶着进了暖阁舒舒服服往床榻上一坐,叹道:“丫头啊,你二哥没事,外祖母也就放心了,将来到了地下才好与你娘说话——”

姜似忙道:“还在过年呢,外祖母莫要乱说话。”

时人习惯,出了正月十五这个新年才算真正过去了。

宜宁侯老夫人笑起来:“这有什么,谁都不能老活着,那不成精了。”

姜似见气氛热络起来,抿了抿唇,试探问道:“外祖母,您怎么只生了我娘一个女儿呢?”

宜宁侯老夫人笑容一滞。

姜似轻轻替老夫人捏腿,叹道:“我要是有个姨母,就能替我娘多陪陪您了。”

老夫人瞬间红了眼眶。

发现试探力度不够,姜似干脆道:“王爷这次南行,居然发现有个女子与我生得很像,可我娘不可能生了孪生子啊。外祖母,该不会我娘当年有个姐妹流落在外吧——”

“胡说什么!”老夫人喝了一声。

姜似目不转睛打量着老夫人的反应。

老夫人已然恢复了平静,伸手摸了摸姜似浓密的发丝,嘴上嗔怪道:“你这丫头,不是挺稳重的,怎么突然异想天开了?”

姜似目光灼灼望着老夫人,嘴角挂着轻笑:“就是觉得太巧了,外祖母难道不好奇那个与外孙女容貌相似的女子是哪里人么?”

老夫人移开视线,笑道:“无巧不成书,你这丫头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第694章 呵

“外祖母说得是,人有相似,虽然不常见,但还是有的,是我胡思乱想了。”姜似笑着附和了宜宁侯老夫人的话,心却微微发沉。

刚刚外祖母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种反应在姜似看来,至少有心虚的可能存在。

面对孙辈,一位经历颇多的老人能有什么心虚的?

姜似不愿意怀疑亲近的长辈,可她对父亲与外祖母说了几乎同样的话,父亲与外祖母的反应截然不同。

父亲第一反应是好奇,不信这世上竟有与女儿相似之人,而外祖母则明显流露出不快。

显然姜安诚的反应更符合常理。

从宜宁侯府离开,姜似一言不发,显得有些低沉。

姜湛看了看她:“四妹,怎么瞧着你有心事?”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姜似就不准备让兄长知晓了,弯唇笑道:“没有。”

“那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有点累了,毕竟昨日才回来。”

姜湛颇内疚:“都是我连累了四妹——”

姜似白他一眼:“二哥说什么呢。对了,你遭人暗算的事没向皇上提么?”

姜湛脸色一正:“这件事我和王爷自有打算,四妹就别操心了。你这段时间挺累,好好陪我小外甥女就行。”

自有打算?

姜似笑着摇摇头。

好吧,随他们自有打算吧,照她看来二哥可能又被阿谨给忽悠了。

姜湛把姜似送到王府门口,这才往东平伯府而去。

门人忙给姜似开了门:“王妃,您回来了。”

“王爷呢?”姜似顺口问了一句。

“王爷正在前厅会客。”

姜似脚步一顿,看向门人。

门人躬身笑道:“齐王、鲁王、蜀王、湘王几个王爷过来了。”

姜似眉一挑。

除了秦王,几个皇子居然都来了。

又非小门小户的妇人怯怯懦懦,有客上门既然遇到了,身为女主人打个招呼是应当的,姜似抬脚去了前厅。

守在门口的侍者见姜似来了,忙禀报:“王爷,王妃来了。”

厅中顿时一静,齐齐看向门口。

锦绣帘子已经由侍者挑起,走进来一个身量窈窕的女子。

姜似刚刚南行装了一遭圣女,以往那种养在温室的娇美气质有了微妙变化,融入了几分南疆女子的肆意,瞧起来莫名让人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也因此,众人一时竟忘了移开视线。

郁谨板着脸把手中茶盏往桌几上重重一顿,发出一声响。

这声响登时打破了厅内的安静,几位王爷纷纷与姜似打起招呼。

姜似笑着回了礼,对郁谨道:“王爷,你陪几位王爷坐着,我去后边看看。”

“去吧。”

姜似在厅里时郁谨唇边还挂着笑,待她一走,手往桌几上一拍,笑意顿时不见了。

鲁王忙问道:“七弟,你怎么啦?”

没事拍桌子干什么,难不成是打群架的暗号?

这么一想,鲁王雀跃起来。

自从废太子死了后,四哥整日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蠢样,六弟也是个蔫坏的,反正想看他们闹腾是没戏了,还是七弟贴心,这就创造了机会。

打群架好啊,最好闹大了捅到父皇那里,把这几个家伙也降成郡王,这样就谁都别笑话谁了。

鲁王的跃跃欲试令蜀王抽了抽嘴角。

老五这是想挑动打群架?哼,想都别想。

如今他与老四机会最大,这个时候胡来,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七弟妹对七弟真是一片真心,连菩萨都感动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想找七弟打听一下七弟妹拜的是哪个菩萨,回头在王府设个小佛堂让你六嫂也拜拜。”

蜀王说出来意,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郁谨那点火气这才压下去,漫不经心道:“你们还信这些?有那么神么?”

鲁王抹了一把脸:“七弟,七弟妹是不是还没跟你说呢?”

“说什么?”郁谨一脸茫然。

阿似以闭门祈福为名偷溜的事他当然早就知道了,但还别说,从这几个家伙口中听到阿似对他的一片情深还挺爽的。

嗯,这些可以由着他们多说说。

鲁王果然就提到了姜似闭门祈福的事:“为了给七弟祈福,过年的团圆宴七弟妹都没出席,还有人说七弟妹呢…万万没想到不但七弟顺顺当当回来了,大家以为战死的东平伯世子也活着回来了。”

早知道祈福这么管用,他早就让媳妇弄个小佛堂了,没事去念念经,说不准他的爵位就能恢复了。

其他几人深以为然点头。

姜湛虽然今日才回来,可消息早就风一般传开了,不然他们几个也不会跑到燕王府来。

不好直接去东平伯府围观,从老七这里问问情况也是好的。

鲁王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如果单单只有这一件事,我还没当真——”

郁谨眸光微闪:“哦,还有别的事?”

齐王本来只默默喝茶,听到这里脸色隐隐开始发黑。

果然不辜负齐王的预感,鲁王往他这里扫了一眼,就道:“前不久七弟妹与四嫂一道去白云寺上香,结果回来的路上马惊了,可怜四嫂险些摔下悬崖,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却受惊过度丢了神智,至今都没法见人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在齐王发青的脸色中,郁谨慢悠悠问:“怎么着?”

鲁王一拍大腿:“七弟妹一点事都没有,这不是菩萨保佑是什么?”

自从晋王与太子先后出事,在蜀王心里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齐王,此时乐得给对手添堵,于是笑吟吟接口道:“都说是因为七弟妹心诚,给白云寺捐了一千八百两的香油钱,而四嫂只捐了四百两——”

齐王忍无可忍开口:“六弟,这些无稽之谈你也信?”

蜀王一脸认真:“弟弟信的。五哥,你信吗?”

鲁王挠了挠头,实话实说:“我是有选择的信。比如以后七弟妹再拜佛求个什么,那我一定信,至于别人就要看情况了。”

湘王原本与齐王交好,可此时听着鲁王这话不由点头。

其实他也有点信了…

郁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呵,四嫂还约内子去白云寺上香?”

第695章 一念起

郁谨面上一派疏离冷淡,内心则是奔腾的。

阿似真够沉得住气啊,这么大的事,北上的路上居然对他提都没提一句!

越想越心塞,就没心情与几个笨蛋瞎耽误工夫了。

郁谨面色不善盯着齐王,把齐王看得直冒汗。

他可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要是被老七给打了就太丢人了,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可老七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真要打人恐怕连理由都要打完之后再想…

齐王忙解释道:“当时母妃病了,她们两个去白云寺给母妃上香祈福。”

郁谨脸色更淡了些:“呃,原来是为了贤妃娘娘。”

上香遇到惊马,若说是意外鬼才会信,定然是齐王妃没安好心弄出来的幺蛾子,没想到贤妃还掺和了一脚。

对于贤妃,郁谨生不出丝毫孺慕之情,一想到她只有冷漠。

生而不养,甚至只有厌恶和利用,这样的人也配称一声“母亲”?

“那么贤妃娘娘现在好些了么?”

齐王没想到郁谨如此平静,转而一想,是他自己心虚了。李氏趁着上香的机会暗害燕王妃的事老七又不清楚,不可能发神经的。

这么一想,齐王就轻松多了,笑着问道:“七弟回来还没去看过母妃?”

郁谨微微挑了挑眉,没有搭理齐王的废话,再次问道:“贤妃娘娘现在好了?”

齐王换上一副忧容:“没有好利落,平时看着还好,偶而就会突然头疼。”

“这样啊,那我回头进宫去探望一下贤妃娘娘。”

齐王趁着几位皇子都在,乐得给郁谨挑毛病:“七弟,你跟母妃叫娘娘未免太疏远了。”

郁谨嗤笑一声:“四哥莫要管太宽。”

觍着一张丑脸端兄长架子,脸不疼么?

齐王万没想到郁谨当众就来了这么一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颇下不来台。

湘王见状帮腔道:“七哥,四哥好歹是咱们的兄长——”

郁谨视线往湘王面上轻飘飘落了落,嘴角噙着冷笑:“怎么着,还长兄如父不成?我可不见废太子死的时候你们哪个去号丧了。”

几人顿时色变。

蜀王咳嗽一声道:“七弟,时候不早了,我就回府了。”

老七这家伙嘴上没有把门的,完全是什么不能提就提什么。议论废太子的话一旦传到父皇耳里,能有他们好果子吃?

更何况再说两句估摸着群架又要打起来了。

判断了一下行事,蜀王决定走为上。

蜀王一起身,齐王也迫不及待站起来了,强撑着笑意道:“我也回了。刚刚说的话七弟好好想想吧,你现在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应该知道女子十月怀胎的辛苦。”

郁谨撩了撩眼皮。

想个屁。

真要心疼女子十月怀胎,刚刚老五那么埋汰齐王妃,齐王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是怂成什么样,才对自己孩子的母亲如此不在乎?

果真说起别人道貌岸然,轮到自己私德沦丧。

眼巴巴见齐王三个都走了,鲁王只好恋恋不舍站起来:“七弟,那我也走了啊,有时间咱们再聚。”

好好一场群架就没有了,果然惦记那个位子的人都是怂货。

郁谨送几人出了门,立刻抬脚去了毓合苑。

姜似回来后换上家常衣裳,哄过阿欢,正靠着床侧屏风歇着,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熟悉的脚步声令她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嘴角微弯睁开眼睛。

郁谨大步走来,路过摆在中间的一个小杌子顺脚踢开,坐在了床边。

姜似扬眉:“难不成打架了?”

不应该啊,从前厅离开的时候还没苗头呢。不过要想打架就是摔个茶杯的事,真想打也快。

“没打架,犯不着。”郁谨定定望着姜似,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前不久齐王妃约你去上香了?”

姜似微怔,很快笑了:“还以为没人提起这个呢。”

“仔细给我说说。”

“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齐王妃想害我摔落悬崖,被我给躲过了,换她自己去遭罪了。原想着这种蛇蝎心肠之人摔个粉身碎骨正好,没想到被她捡回一条命。”

“她吓傻了?”

姜似笑意凉薄:“怎么可能吓傻了,不过是有些人需要齐王妃‘吓傻’罢了。这样也好,让齐王妃清醒活着,看一看她为之劳心劳力的人是个什么嘴脸,比死可要难受多了。”

死只是一瞬间的痛苦,活着才是长久的折磨。

郁谨十分赞同姜似的话:“看来要暗中派人好好保护着齐王妃,不能让她轻易死了。”

一个对外宣称丧失神智的王妃,不能打理王府庶务应对人情往来,偏偏还要一直占着王妃的位子,想一想就够齐王受的。

“那贤妃呢,她也掺和了?”提到贤妃,郁谨语气更冷。

齐王妃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人,有什么嘴脸都不意外,可贤妃与他毕竟有血缘关联,对姜似出手无疑更令他心冷。

“没有贤妃称病,就没有这趟白云寺之行了。”姜似淡淡道。

郁谨一拳砸在了床柱上。

整张床颤了颤。

姜似嗔他一眼:“好端端拿床出什么气,晚上不睡了?”

郁谨一想也对,歉然一笑,默默把小杌子踢得更远了一点。

除了小杌子倒地翻滚发出几声响,屋中一时陷入了安静。

好一会儿后,郁谨开了口:“阿似,我改主意了。”

见他说得认真,姜似不由坐直了身子:“改什么主意?”

不知阿谨这话从何说起,原先又是什么主意呢?

郁谨双手交握搓了搓,嘴角挂着凉凉的嘲讽:“老四梦寐以求的就是那个位子,贤妃最盼望的也是老四坐上那个位置。我本来只想着给老四拖拖后腿,不让他得意,可现在才发觉这种想法何其可笑。干掉了老四,换了老六上,谁能保证他不会脑袋抽风找咱们麻烦?”

姜似隐隐猜到了郁谨的意思,喃喃问:“阿谨,你是想——”

郁谨轻笑出声:“我来坐那个位子,就不用提防谁再找咱们麻烦了。”

而这,才是他给阿似最有力的依靠。

第696章 消失的肘子

姜似虽早有预感,可听郁谨真的说出这话,还是心头一震,仿佛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迷雾被拨开了。

那确实是一条艰难的路,甚至一旦成功也不见得能多么舒畅欢喜,可既然搅了进来,与其整日提防有人加害他们,每次都等别人算计到头上再反击,为何不走到最高的位置,令绝大多数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呢?

被动,本来就不是姜似所喜的选择。哪怕是前世,她也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然就不会执意高嫁到安国公府了。

当然,事实证明一味争强并不对,也给了姜似深刻的教训,但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至少当形势所迫不得不去争时,她绝不会后退,更不会惧了谁。

见姜似迟迟不语,郁谨有些发虚:“阿似,你是不是不乐意——”

姜似抿嘴一笑:“能挣个凤冠戴戴,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既然有了决定,就没必要纠结成功之后失去自由之类的了,先实现目标才是正经。

郁谨见姜似所言发自真心,朗声大笑:“那好,我就给你争个凤冠!”

正经事谈完了,某人眸光一暗,盯着媳妇的眼神火热起来。

“阿似——”

“嗯?”

“要不洗洗睡吧。”可怜他都吃素两个多月了,容易嘛!

“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呢,少胡思乱想。”

郁谨一把拉过姜似,早没了刚才的雄心勃勃,耍赖般靠在她脖颈处:“我不管,我想你了。”

姜似慢慢红了脸,倒也没有多害羞,小声道:“那…别耽误了用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