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正拿着手帕擦拭手背上溅的茶水,闻言亦是手一顿。

在帝后注视下,郁谨神色坦然:“儿子到了南边查问了许多人,终于从一个浣纱妇口中打听到消息,她看到有身穿异族服饰的人从河边救了一位公子。我询问了一些细节,大致确定救人的是乌苗人,秉着不放弃一丝可能的念头去了一趟乌苗族,没想到舅兄真是被他们所救…”

郁谨深知说瞎话要掺几分真的道理,这样才不容易被拆穿。

他确实没有掩饰什么就去了乌苗,而姜湛也确实在乌苗住了不少时日,留在南边的锦鳞卫若是仔细查是能查出来的。与其到时候引起父皇疑心,还不如先把这个口子堵死。

“既然那时候就被乌苗救了,怎么没有传个信呢?”景明帝看向姜湛,语带嗔怪,“你战死的消息传回来,让家人都伤心坏了。”

姜湛暗暗佩服郁谨有先见之明,早就教好了他怎么应对,闻言惭愧道:“都是微臣无能,清醒过来后居然失忆了!”

失忆?

听到这两个字,景明帝嘴角狠狠一抽,第一时间想到了死去的废太子。

当初那孽畜还“失忆”过!

回神看一眼面前俊朗纯良的年轻人,景明帝从不愉快的回忆中收回思绪。

这孩子瞧着就老实本分,失忆定然不是假的。

再者说,身在异族,若不是失忆谁不想早早与自己人联系啊,装失忆完全没道理。

景明帝信了这番说辞,笑道:“无论如何,平安回来就好。”

姜湛忙道:“多亏了王爷,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景明帝看向郁谨,矜持点头:“这次你做得不错。”

自己儿子就没必要夸奖太过了,免得得意忘形。

秉着严父心态,景明帝面色越发严肃:“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媳妇。”

郁谨呆了呆。

虽说他不会幼稚到做了好事就找当老子的邀功,又真心疼媳妇,可父皇在不知道阿似偷偷跑到南边去的情况下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姜湛则紧张起来,不由问道:“四妹怎么了?”

难道四妹偷偷南行的事被皇上知道了?

看一眼景明帝的脸色,姜湛又默默否定。

皇上这般仁厚的长者,不可能说反话吓唬人吧?

景明帝笑起来:“你们有所不知,老七出京后不久燕王妃就闭门读经祈福,为了显示诚心连话都不说,没想到还真的灵验了…”

郁谨与姜湛听完已是目瞪口呆,不约而同暗暗感慨:阿似(四妹)可真能耐,把父皇(皇上)都给忽悠成这样了…

了解得差不多了,景明帝挥挥手把二人打发走。

殿中清净下来,帝后互视一眼。

好一会儿后,景明帝状似无意道:“回头问一问老七媳妇拜的是哪个菩萨,竟如此灵验。”

本来认定死了的人都活着回来了,这也太离奇了。早知这样就弄个小佛堂让皇后拜一拜,说不准宫里就转运了。

皇后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含糊应下来。

第691章 回府

郁谨二人出了皇宫,姜湛脚步一顿,小声问道:“有人放冷箭害我的事,怎么今日不和皇上说呢?”

郁谨看一眼阳光下的金瓦朱墙,轻声道:“不急,下次进宫再提。”

出去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他可好些日子没见到宝贝闺女了,总要先回家一趟。现在若是提了,又是一番忙乱,就要耽误了。

姜湛见郁谨一脸高深莫测,暗道王爷定然有了万全打算,遂不再多言。

路口处,郁谨牵着马道:“我先回王府,然后带着阿似一起去伯府。”

姜湛“死而复生”的消息一旦传开,别说亲妹妹,但凡沾亲带故的人家都该来上门探望。

姜湛一听忙道:“我与你一起去王府吧,正好见一见我外甥女。”

郁谨虽十分嫌弃某个家伙碍眼,还是点了头。

没办法,舅舅想看外甥女,总不能拦着。

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到了燕王府。

才踏入王府的门,一片欢呼就从大门处往里传开了:“王爷回来啦——”

特别是恰好有事正往外走的纪嬷嬷,喜得声音都变了调,跑得飞快。

看得姜湛都惊了,诧异望着郁谨:“王爷,你在王府下人中够得人心啊。”

郁谨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是啊,我一贯这么得人心。”

刚才叫那么大声跑得飞快的是纪嬷嬷?

怎么出门一趟,印象里古板严肃爱念叨的纪嬷嬷成了这个样子?

这么想着,郁谨加快了脚步。

纪嬷嬷跑得太急,撞上了听闻王爷回来匆匆往外赶的长史。

长史不由脸一板,语重心长提醒道:“纪嬷嬷,即便是王爷回来了,你也不该如此沉不住气,一把年纪了怎么像小丫头似的——”

“你懂什么!”纪嬷嬷一把拽开老长史,眨眼就跑不见了踪影。

长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跌足长叹:“王府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好好一个纪嬷嬷怎么都成了这样?铁定是跟着王妃不学好!

郁谨走过来,就看到胡子花白的小老头跺脚嗟叹,不由脸一沉:“长史在感慨什么?世风日下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把王府加上去?”

长史被噎得翻白眼,又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王爷还觍着脸问,首善之都风气好着呢,他感慨的就是王府世风日下!

纪嬷嬷往毓合苑跑,心里同样来火。

长史那个老王八居然还有脸教训她,她一个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那死老头子知道吗?她唯恐老东西知道了实情吓死过去,一个人苦苦支撑下来,结果老东西居然还摆架子数落她。

说她沉不住气也就忍了,说她一把年纪了能忍?

我呸,老东西脸上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有脸说她一把年纪!

怒火支撑下,一口气跑到毓合苑的纪嬷嬷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尖声道:“阿蛮,阿巧,王爷回来了!”

阿蛮与阿巧对视一眼,再看看跑得披头散发的老嬷嬷,突然有些愧疚。

王府里知情的只有四人,其中阿巧、阿蛮、红线都是姜似心腹,唯有纪嬷嬷是被拖下水的。

见纪嬷嬷这么激动,两个丫鬟哪有不明白的,老嬷嬷这是以为偷溜的王妃终于回来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所以这番激动哪里是因为王爷,而是因为王妃。

可实际上王妃昨日就回来了,只是没跟纪嬷嬷提…

见两个大姐儿都没反应,纪嬷嬷重复一遍:“王爷回来了!”

阿巧忙露出惊喜之色:“王爷回来了?太好了,我这就去禀报王妃!”

阿蛮比不上阿巧装得像,于是问道:“王爷一个人回的么?”

“那可不是——”说到这里,纪嬷嬷一怔,“不是,王爷身边还有一人——”

年纪和王爷差不多,俊俏不比王爷少几分,还能与王爷并肩走,那年轻人什么来历啊,瞧着还怪面熟的——面熟?

纪嬷嬷突然就想了起来,一张脸惨白如纸,身体打摆子一样抖着。

阿蛮见状吓了一跳,忙扶住纪嬷嬷:“纪嬷嬷,你怎么了啊?”

纪嬷嬷嘴唇发白,哆嗦着道:“姜,姜二公子——”

这时姜似已经快步走出来,一把抓住纪嬷嬷手腕激动问道:“你说什么?”

纪嬷嬷声音像是突然被掐断了,鼓着眼睛死死盯着姜似。

姜似还等着纪嬷嬷把兄长跟着过来的消息说出来,好继续演下一场,于是缓了语气道:“嬷嬷别急,慢慢说。”

“王,王妃?”纪嬷嬷指着姜似,“您——”

姜似冲纪嬷嬷莞尔一笑:“我怎么了?”

纪嬷嬷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能这么笑铁定是王妃无疑,而不是那位温柔和顺的大姐。

“嬷嬷刚才到底为何这么慌?”

纪嬷嬷把姜似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惊诧压下去,说起更令她惊诧的事:“王爷带着姜二公子一起回来的——”

姜似已经快步走出了毓合苑。

纪嬷嬷拽着走在最后的阿巧问:“阿巧,到底怎么回事?”

阿巧眨眨眼:“嬷嬷问什么?”

纪嬷嬷放低声音问:“王妃什么时候回来的?先前不是姜家大姑奶奶假装的么?”

阿巧拧眉:“嬷嬷说什么呀,王妃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小佛堂给王爷祈福嘛。”

眼巴巴见阿巧快步追了上去,纪嬷嬷目瞪口呆。

她算是看出来了,王妃身边的丫鬟都是人精,就她傻…

“阿似,我回来了。”郁谨见到姜似就加快了脚步,把她揽入怀中。

姜湛悻悻翻了个白眼。

按理说他是“死而复生”回来的,四妹乍然见了应该激动抱他才对,不然就装不像了啊。

姜湛见两个人还抱在一起,咳嗽提醒一声。

姜似用力推开郁谨,扑向姜湛:“二哥,你没事太好了——”

还没扑到姜湛那里就被郁谨拽住了。

“阿似,你别激动,咱们进屋慢慢说。”郁谨笑眯眯拉着姜似往屋内走去,心中一声冷笑。

姜湛这小子越来越不要脸了,意思一下就得了,还真想借着这个机会抱他媳妇?

郁七皇子正嘀咕着,一道黄黑身影从一旁窜出,冲到了姜似身上。

第692章 一个问题

二牛两条后腿着地,两只前爪则搭在姜似肩头,亲热吐着舌头想舔她的面颊。

郁谨干脆利落踹开了偷袭的大狗,黑着脸道:“狗东西真没良心,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主人回来了,也没见你怎么样!”

二牛瞄了郁谨一眼,委屈冲姜似叫唤着。

姜似拍了郁谨手臂一下,嗔道:“你和二牛计较什么。”

她虽提前一日回来,为了尽量使今日这场戏少露破绽,连纪嬷嬷都没告诉,倒是忽视了二牛。今日二牛的表现,说起来算是不大不小的破绽。

郁谨依旧表达着不满:“和女主人天天在一起还不知足,一边去!”

二牛冲郁谨叫了两声,窜向厢房。

“二哥,之前传来消息说你出事了,家里都乱成了一团…快给我说说你这些日子的经历吧。”见不少下人还盯着,姜似只好继续演戏。

姜湛不擅长这个,粲然一笑:“这些不着急说,我先去看看我小外甥女。”

姜似也懒得再演,抬脚往厢房走去:“二哥随我来吧,阿欢可能正睡着。”

几人全都涌进了厢房,把伺候的丫鬟婆子留在外头。

天还冷着,阿欢被安置在最里头的屋子里,一道道绣工精美的棉帘把寒气牢牢挡在外头。

拨浪鼓的声音隔着门帘传出来,听着有些凌乱。

郁谨不由皱眉:“是奶娘还是丫鬟?拿拨浪鼓哄孩子都不会,回头打发到别处去吧。”

姜似则淡定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郁谨与姜湛紧随其后,看清屋内情形不由一呆。

只见二牛嘴里叼着一只拨浪鼓摇头晃脑,毫无韵律的敲打声就这么发了出来。坐得摇摇晃晃的阿欢目不转睛盯着玩拨浪鼓的大狗咯咯笑着,连有人进来都没反应。

乳娘立在一旁伸手虚拦,随时提防阿欢摔倒。

姜湛眼都直了,一时连未见过面的外甥女都忘了看,盯着二牛直瞧。

他一直觉得这只狗不同寻常,尤其气起人来十分可恨,给他一种故意挑衅的错觉。没想到这家伙真的成精了,还会拿拨浪鼓哄孩子!

郁谨盯着这场面,亦有些一言难尽。

看二牛把阿欢哄得眉开眼笑,长此以往,这狗东西是不是要把他这当爹的挤到墙根去了?

危机感大起,郁谨快步走过去把二牛挤到了一旁。

二牛嘴里的拨浪鼓啪嗒掉到了地上。

拨浪鼓声一停,阿欢对着父亲那张脸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郁谨登时尴尬了,手足无措去抱女儿,不料小家伙哭声更大。

他只得求救去看姜似。

姜似忙把阿欢接过,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睇了二牛一眼。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二牛这家伙是故意把拨浪鼓掉下去的,可怜某人还浑然不觉被自己养的大狗坑了…

同情了夫君一瞬,姜似决定不管了。

反正无论是女儿还是二牛都跟她最亲,这就够了。

阿欢在姜似怀里抽抽搭搭不哭了,姜湛这才敢出声:“阿欢,看舅舅,我是舅舅。”

郁谨忙道:“阿欢认生呢,刚不哭了你就不能晚点吱声?”

才说着,就见阿欢好奇打量姜湛片刻,伸出手去。

这是——求抱抱?

郁谨脸色一黑,眼睁睁看着姜湛把阿欢接过去亲了一口,而阿欢不但没哭,反而咯咯笑出声来,心里就更没滋没味了。

他出了一趟门,宝贝闺女都不认识他了,见他还没见二牛亲。这也就罢了,谁让二牛这狗东西毫无当狗的自觉,居然会摇拨浪鼓,可姜湛这是第一次见阿欢!

姜似好歹劝了劝自家男人:“阿欢大概是见二哥与我有几分相像,觉得亲切。”

姜湛把阿欢举高,令小娃娃笑得更开怀,得意道:“是啊,要不说舅父呢,我这当舅舅的可是阿欢最亲近的人,将来阿欢要是受了委屈,还要找舅舅做主呢。”

郁谨冷笑一声。

说你胖还喘上了?真是不把话说明白了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光景。

“再亲近也不是亲闺女,你要是喜欢孩子,还是得自己生。”说到这,郁谨恍然大悟,“呃,才想起来,你还没娶媳妇呢。”

姜湛抽着嘴角看郁谨一眼。

这什么妹夫啊,不带这么扎心的。

三人陪着阿欢玩了一会儿,赶往东平伯府。

短短时间,东平伯府已经重新扫洒一番,连门口的石狮子瞧着都比先前精神了许多。

“王爷、王妃与二公子到了。”

姜安诚亲自迎了出来,拍了拍郁谨肩头,而后仔细打量姜似一眼,松了口气:“还好没瘦。你还年轻,天天念佛也就算了,吃斋身体可受不住。”

说到这,他狠狠瞪姜湛一眼,骂道:“都是你小子让你妹妹担心,一日不惹祸就闲不住是吧?”

姜湛悻悻摸了摸鼻子,欲哭无泪。

他才刚回来,“死而复生”回来的,父亲大人能不能多想想这个?

姜依迎上来劝道:“父亲,在外头就别说这些了,先进屋吧。”

一行人进了慈心堂。

一番热络后,冯老夫人就看向了姜似,语气颇复杂:“你这次闭门祈福,没想到真把湛儿给找回来了,真是老天开眼…”

四丫头祈福这么灵验,以后她身体要是有个不适,岂不是能让四丫头求一求佛祖?

老太太正想着美事,就见姜似微微一笑,轻飘飘道:“心诚则灵嘛,二哥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我的诚心当然不打半点折扣。”

冯老夫人心口仿佛中了一箭,没话说了。

果然是她想多了,就四丫头对她的态度,不咒她就不错了。

与伯府众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姜似找了个机会与姜安诚单独说话。

“父亲,有件事想问问您。”

姜安诚一时没意识到闺女要问多么惊人的问题,端起茶杯随意道:“想问什么?”

姜似把在心头盘旋已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娘当初只生了我一个吗?”

“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不是还有你大姐和二哥。”姜安诚说着啜了一口茶。

“女儿的意思是,我没有孪生姐妹吗?”

噗的一声,姜安诚把茶水喷了出来。

第693章 试探

见姜安诚如此反应,姜似心头激动。

难不成真被她猜中了,父亲反应才如此强烈?

她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把手帕递过去,柔声道:“父亲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话未说完,一只大手就落在了她额头。

“没发烧啊…”姜安诚满脸严肃,真的紧张起来,“似儿,你该不会是整日对着个泥菩萨念经,这么久连个人都不见,有些糊涂了吧?”

好好的女儿要是糊涂了,回头他非要把混账儿子吊起来打一顿。

姜似哭笑不得:“父亲想到哪里去了,我没糊涂。”

“那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姜似早就料到姜安诚有此一问,略一犹豫便道:“阿谨不是去了南边一趟吗,偶然遇到一位姑娘,与我长得很像…”

姜安诚登时来了兴趣:“真的与你很像?”

“是啊。”

姜安诚手一摆:“不可能,你当生得好看这么容易嘛,定然是王爷瞧错了。”

姜似越发无奈,百般保证郁谨没看错,姜安诚这才信了。

“这只是巧合,你娘生你时我就在外面守着,就只生了你一个,哪来什么孪生子。”

如果似儿这样的闺女有两个,他还不美上天,怎么可能连少了一个女儿都不知道?

见姜安诚如此,姜似信了。

她十分清楚以父亲对她的疼爱,既然问起断然没有隐瞒的道理。更何况母亲的死已经有了结果,该收拾的仇人得到了报应,不大可能另有隐情。

姜似一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之前听大长老说阿桑身上流着周人血脉,她还真想过阿桑可能只是被现在的父母抱养,亲生父母说不定和她是一个爹娘。

想一想阿桑若是自己的双生姐妹,心情就太复杂了。

“会不会…稳婆悄悄藏了一个孩子?”尽管觉得这种可能万中无一,姜似还是忍不住问道。

姜安诚看着姜似的眼神变得古怪:“似儿,阿欢是你生的吧?”

“是。”

姜安诚就深深叹了口气:“既然是,那生了一个还是生了两个,你这当娘的不知道?”

姜似登时哑口无言,面上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