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苦笑:“终究是荣阳命苦,年轻时强求不该求的,也是苏氏生了个太能干的女儿——”

“母后,老七媳妇为母出头也是为人子女的孝道——”景明帝忙为姜似分辩。

太后瞥景明帝一眼,淡淡道:“哀家没有指责燕王妃的不是。”

景明帝滞了滞。

母后显然是动怒了。

荣阳的死按说怪不得老七媳妇,不过是昔日因今日果,可他能理解母后迁怒老七媳妇的心情。

“哀家一闭眼就是你与荣阳小时候,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听哀家给你们念书…”

太后眼眶湿润了,景明帝眼眶也湿润了。

那些年少时的过往,在经历了长达数十载的帝王生涯后,对景明帝来说无疑弥足珍贵。

如果说一开始惊闻荣阳长公主的死,他有震惊,有愤怒,也有惋惜,可仅此而已,荣阳长公主一次次的妄为早就消磨掉了那些兄妹情分。

可现在,面对着白发苍苍流着泪的老母亲,景明帝感到了深切的后悔。

他是一国之君,大周的主人,即便荣阳犯了错又如何,让她好好活着陪母后解闷也是他一份孝心,可现在——

“皇上莫要因为哀家影响了心情。荣阳的死,要怪只怪她动了恶念,也怪崔绪太狠心,其他人谁都怪不了。”

“母后——”太后的明理令景明帝越发惭愧。

太后笑笑:“哀家都明白,只是一时缓不过劲来,尤其是想到老七夫妇,就不由想到荣阳的死——”

景明帝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回头儿子与老七说,不让他们到您面前来。”

“这又何必,哀家又不是老糊涂了,迁怒他们本就不该。”

“母后,您放宽心,以后让福清与十四多陪着您…”

之后景明帝又交代御医一番,并警告了慈宁宫众人,这才离开。

“你们都退下吧,常嬷嬷留下。”

有太后维护,景明帝没有惩治常嬷嬷。

等到其他人退出去,太后问常嬷嬷:“没有问那两个妇人身份?”

“奴婢没有多问。”

太后点点头,又问几句,这才命常嬷嬷退下。

里室很快变得极安静,只有太后微微勾唇,露出冷冷的笑意。

出了慈宁宫景明帝没有回养心殿,而是直奔御书房,并吩咐潘海传郁谨进宫。

郁谨很快赶到,一来就被景明帝劈头骂了一顿。

听景明帝骂得唾沫四溅,郁谨撇嘴暗嘲。

真是难为皇帝老子了,为了骂他一顿,把八百年前打群架的事都翻了出来。

景明帝骂得差不多了,沉着脸道:“行事张扬无忌,丝毫不知反悔,给我回府好好寻思寻思,没事少进宫来碍眼!”

“儿子知道了。”

郁谨痛快应下,一个字都不多问,以至于景明帝有种白骂的感觉。

等到下午,内侍来报:“皇上,锦麟卫指挥使求见。”

第773章 齐王进宫

景明帝迟疑了一下,问潘海:“朕召他了?”

“皇上没有召见韩指挥使。”潘海低眉顺眼回道。

景明帝揉揉眉心,叹道:“传他进来。”

他现在还真是惊弓之鸟,连韩然求见都要想东想西。

韩然身为锦麟卫指挥使,向他禀报事宜的机会自然多,这些不过是日常政务罢了。

没等多久,韩然快步走进来:“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看他一眼,问:“可有事?”

韩然躬身道:“今日微臣属下在福德寺查到一些异常情况,微臣特来向皇上禀报。”

景明帝一听“福德寺”三个字,立刻就想到了慈宁宫。

今日慈宁宫的常嬷嬷去了福德寺,而母后就是因为听了常嬷嬷带回来的消息昏倒的。

“说!”景明帝握着白玉镇纸,一指韩然。

韩然吓得一哆嗦,余光不满瞥了潘海一眼。

已经快到初夏了,就不能在龙案上给皇上放一把折扇嘛,老让皇上动不动拿镇纸是怎么回事?

缓了口气,韩然道:“有两名妇人大谈贵人们的私事被另一位妇人听见,那位妇人以金元宝为酬向两名妇人打探荣阳长公主身故之事。这一幕恰被微臣属下撞见,微臣属下觉得有异,跟踪了三位妇人,结果发现赠金元宝的妇人竟出自宫中——”

见景明帝脸色不佳,韩然顿了顿。

“继续说。”景明帝已经生出不妙预感,脸色越发阴沉。

对于锦麟卫会出现在福德寺,景明帝不觉有异。

如福德寺这样的皇家寺庙,本就在锦麟卫的监控视线之中,这种监控不是密不透风,就如许多官员勋贵聚集之地都会有一两个这样的耳目,只能算泛泛关注,一旦有大事发生可以把消息传到景明帝耳中。

当然,消息第一个传到的是锦麟卫指挥使韩然耳里,至于要不要向景明帝禀报,那就要他思量了。

正是因为这样,百官勋贵才不敢轻易得罪韩然。

得罪了,说不定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告诉皇上去,告上三两回,再得圣心的臣子在皇上眼里都会变得面目可憎。

“另外两名妇人经过盘问,原来关于荣阳长公主的那番话是她们夫君授意,特意讲给那位宫中嬷嬷听——”

啪的一声,景明帝把白玉镇纸拍在了桌案上。

房内气氛登时一滞。

“那两名妇人是何身份?”景明帝铁青着脸问。

“一位是吏部赵提举的太太,一位是鸿胪寺张主簿的太太——”

没等韩然说完,景明帝就怒问:“他们人呢?”

“微臣属下已经把赵提举与张主簿带回衙门审问…”

“有结果了么?”

韩然眼神微闪,没有立刻回答。

景明帝怒极反笑:“有什么不敢说的?连太后都敢算计,朕倒是要看看这个人是谁!”

“赵提举交代命他这样做的人是吏部右侍郎李多来,张主簿供述授意他的人是上峰陈少卿。”韩然飞快看景明帝一眼,小心翼翼道,“微臣想着事关太后,而李侍郎与陈少卿非赵提举、张主簿那样的小吏可比,就算拿来审问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有结果,就赶紧进宫向皇上禀报了。”

李侍郎,陈少卿——

景明帝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翻找着他们的人际往来。

百官勋贵关系错综复杂,许多人都有亲戚关系,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理出头绪的,但景明帝自有思路。

对方敢算计太后,就是有所图。

太后听闻荣阳已经身故,倒霉的会是谁?

几乎未加思索,景明帝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个大字:燕王。

没办法想不到,前不久他才把老七发作了一顿,并决定以后让那小子少进宫碍太后的眼。

一个皇子被冷淡了,在那些臣子看来意味着什么?

如此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借着太后来算计老七。

老七是皇子,寻常臣子犯不着与皇子交恶,对方的目的就不难猜了:很可能是为了储君之位。

与储君之位有关的无非就那几个…是老四、老五,还是老六呢?

有了方向,景明帝再翻找李侍郎与陈少卿的人际往来就不是无头苍蝇乱碰了。

李侍郎是齐王妃的族兄。

齐王妃出自李氏世族,她做下丑事后虽然对世人遮掩了,李家那边自然要告知真相。

不然好好一个王妃出门上一次香就吓疯了需要静养,李家定会来人看。皇室虽然不怕李家如何,李家更不敢如何,可这种没有必要的怨气能减少当然更好。

就如现在,李家知道齐王妃做了丑事,羞愧还来不及,哪敢多说一个字。

齐王妃虽然废了,李家显然还会一如既往支持老四。

而陈少卿——

景明帝一时没有想到,问韩然:“陈少卿与哪位王爷来往多?”

韩然一怔,眼神闪烁。

“想到什么就说!”

“齐王。”韩然低着头,飞快吐出两个字。

景明帝愣了一下,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死死瞪着韩然问:“齐王?”

韩然心里默默为齐王上了一炷香,面上老老实实道:“齐王府上有位幕僚与陈少卿是同科,似乎因为这个关系,这位幕僚时常与陈少卿吃酒联络…”

韩然这般说着,心中一叹:燕王可真是不给人留活路啊,这下齐王完蛋了。

景明帝眯着眼,眼底黑黑沉沉酝酿着风暴。

是老四么?

李侍郎与老四有关系,陈少卿也与老四有关系,不是老四还能有谁?

把赵侍郎与陈少卿叫来质问,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景明帝干不出来,但把儿子叫来还是可以的。

“潘海,传齐王进宫。”

齐王府中,齐王一直待在书房等消息,当听闻郁谨被叫进宫中后来传出受到斥责的消息,不由笑起来。

老七得意那么久,如今气焰终于被打击了。

下一步,他会让他更不好过。

他笼络了那么多臣子,也到了替他发出声音的时候。

齐王保持着愉悦心情吩咐厨房备些好酒好菜,就接到了景明帝召见的消息,忙赶往宫中。

齐王才走进御书房,一个白花花的物件就照着他门面飞来。

第774章 厌弃

身为一名皇子,骑射是基本功课,齐王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

他急忙往旁边一躲,那白花花的物件就擦着他面颊飞过去,砰地一声砸在墙壁上,而后四分五裂。

齐王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湿透了,面颊明明没有伤到,却感觉火辣辣地疼。

钻心蚀骨。

齐王扑通跪了下去,颤声道:“父皇息怒,不知儿子哪里惹父皇生气,父皇莫要气坏了身子。”

想着才发生过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直接坠进了冰窟窿里。

刚刚要是砸到脸上,破了相——齐王不寒而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以好脾气著称的父皇发这么大火?

“你不知道哪里惹了朕生气?”景明帝绕过龙案冲到齐王面前,抬脚就踹下去,边踹边骂,“算计太后,算计兄弟,算计朕…郁璋,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齐王不敢躲,更忘了躲,整个人已经被巨大的惊恐缚住,动弹不得。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父皇说什么?

算计太后——难道今日的事被父皇洞悉了内情?

齐王承受着景明帝的暴打,惊骇之下思维近乎凝固。

躲在角落里的潘海都不忍心看,同样躲在角落里的韩然也不忍心看。

啧啧,齐王忒惨了。

潘海与韩然对视一眼,各有心思。

潘海心道他果然没看错,燕王可不是什么弱鸡,而是一只雄鹰,齐王这都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而是没认清兄弟是只大尾巴鹰啊。

眼神太差,难怪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倒了大霉。

而韩然则默默下定了决心:今日他出现在这里,齐王定会把他恨上了。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着燕王把齐王踩得无法翻身才是对自己与全家老小负责。

唯二的两名围观者一时想远了,暴打还在继续。

齐王稍微缓过来一点,哭求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景明帝终于打累了,气喘吁吁质问:“郁璋,你有些小心思无妨,可你有没有担心过太后身体丝毫?”

齐王总算得了好好说话的机会,趴在地上泣道:“父皇,儿子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景明帝冷笑:“不明白?那吏部赵提举和鸿胪寺张主簿你可认识?”

齐王浑身一僵,不由去看站在角落里的韩然。

韩然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与齐王眼神交汇。

齐王登时浑身冰凉。

今日的事被锦麟卫盯上了?

“父皇,儿子与这样的小吏并无交集…”齐王决定否认到底。

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恐怕就彻底无法翻身。

景明帝盯着齐王,眼底是深深的失望。

“与小吏并无交集?那与吏部李侍郎还有鸿胪寺陈少卿也无交集么?”

齐王一震。

景明帝声音透着愤怒与失望:“郁璋,你以为朕的锦麟卫都是酒囊饭袋,查不出你那点魑魅魍魉?”

角落里的韩然:“…”这么说,他还真要谢谢燕王手下假冒他们锦麟卫了?

想到郁谨的威胁,韩然本来一肚子火,可这一刻居然莫名升起一丝感激。

不行,就算对方所为对他有利,可这样威胁他也太侮辱人了。

他不能这么贱!

韩然暗暗提醒着自己,抵挡那丝莫名升起的感激。

而齐王听景明帝这么说,终于放弃了狡辩,瘫倒在地请罪:“儿子一时糊涂,求父皇饶恕——”

潘海不由摇头。

齐王这心态不行啊,太脆弱了,皇上其实还没问过李侍郎与陈少卿呢,这就承认了。

要是换了燕王——

想到那张时常挂着散漫笑意的脸,潘海抽了抽嘴角。

燕王铁定是那种见了棺材都不会掉泪的人,哪可能被皇上吓唬住。

而景明帝听齐王亲口承认,心彻底冷了。

他刚刚一通发作,虽是因为气急,可也有诈一诈老四的意思,倘若老四宁死不认,或许会动摇一二。

没想到真是老四做的。

这些混账东西,从没让他“失望”过!

景明帝越想越心寒,面上寒冰笼罩:“你为何这么做?”

齐王伏在地上,颤声道:“七弟屡次顶撞儿子,儿子只是一时气不过——”

“一时气不过就拿太后的身体做筏子,你的仁义孝道都被狗吃了吗?”景明帝不等齐王说完,就厉声质问。

倘若换了其他儿子,景明帝还不会出离愤怒,可齐王不同。

这么多年齐王一直谦逊有礼,规规矩矩,景明帝对这个儿子虽然不大亲近,可一想起来就觉得是个省心的。

可现在,他有一种被深深愚弄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太后被算计的恼火交织,愤怒就是成倍的。

“儿子错了,是儿子一时糊涂——”齐王连连请罪,心中已是一片绝望。

锦麟卫虽然会监察百官言行,可又不是织下天罗地网,负责福德寺那边的锦麟卫今日明明摸鱼去了,怎么会被撞破呢?

齐王想不通,只觉老天不公,从不肯把运气降在他这一边。

景明帝看一眼齐王,背过身去,冷冷道:“郁璋,以后除非传召,你就不要进宫来了,留在王府好生反省。”

齐王大惊,失声道:“父皇——”

“怎么,给你留面子不够,是要朕把你的所为宣告天下?”

齐王脸色大变,不敢再吭声,由着内侍把他送出去,失魂落魄离开皇宫。

朱雀坊一时人心惶惶。

什么情况啊,先是老七被传进宫中,还传出遭了父皇训斥的风声,而后老四又被传进宫,回来时跟丢了一万两银子似的。

各王府纷纷猜测着,却不明内情。

没过几日,鸿胪寺陈少卿因宠妾灭妻被御史弹劾,丢官罢职。

这番风波刚过不久,吏部右侍郎李多来因为收受贿赂替人谋职而下了大狱。

陈少卿与李侍郎接连出事,再联想不久前齐王浑浑噩噩从皇宫离开,朝廷上下默默有了猜测。

一时之间,原本支持齐王的大臣全都老实得跟鹌鹑似的,没一个敢高调,甚至有一些悄悄改了心思,决定远离齐王。

齐王多年收拢人心,转眼就落空大半。

第775章 局面

齐王明显受到景明帝的打压,百官勋贵自然看出来了,这样一来,鲁王、蜀王、燕王立时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鲁王美滋滋回到府中,对鲁王妃道:“陪爷喝一杯。”

鲁王妃柳眉一横:“王爷有喜事?”

鲁王坐下,笑得灿烂:“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今日心情确实不错。”

“王爷讲讲呗,也让我高兴高兴。”

鲁王兴奋起来:“我还以为成了郡王见了他们几个都要低一头,没想到居然风光起来了,今天遇到几个人对我客气着呢,以前我是亲王的时候都没见他们这样——”

鲁王妃一个白眼飞过去:“别人客气一下,王爷别太当真了。”

鲁王一听不高兴了:“老八与老四先后失势,就剩我、老六、老七三个安然无事,想一想我们三个里头我还年纪最大呢,那些人对我态度恭敬怎么了?”

“王爷的意思是——”

鲁王得意一笑:“难道我就只能当郡王?说不定走了好运还能当太子呢——”

鲁王妃噗嗤笑出声来。

“笑什么?”

鲁王妃收起笑,睨了鲁王一眼,杀气腾腾道:“我劝王爷莫要异想天开,当太子是靠运气的?不说别人,就说齐王,多少年来隐忍谨慎,都不知道是何原因就被父皇厌弃了,王爷觉得比齐王能忍?还是说王爷想当齐王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