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的心情在散朝后不大好。

甄世成被下了诏狱的事宫外应该传开了,可今日上朝居然无人求情!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个乐得看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甄倒霉?

原想着被众臣求一求,闹一闹,给甄世成一点教训也就算了,可现在怎么办?

景明帝气哼哼坐下,连喝几口茶后问道:“皇后有什么事?”

皇后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尽量放平语气:“甄夫人一早进宫来了。”

“呃,这么说甄世成的事你知道了?”

“皇上究竟为何把甄大人拿下了大狱?”

“这些事你不用管。”

皇后咬咬牙,语气转冷:“外面的大事妾不敢管,也管不了,但甄大人是福清的未来公爹,福清还没嫁过去就闹出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些难看?”

景明帝沉默不语。

“皇上,甄大人究竟犯了什么事?”皇后见景明帝有些松动,试探问道。

景明帝冷哼:“他胡乱查案,居然说散布太子妃流言的幕后指使是太后!”

景明帝气鼓鼓正等着皇后安慰,谁知皇后沉默了一刻,轻声道:“我听闻甄大人查案无数,从未出错。”

“你这是何意?”

皇后垂眸:“皇上就没有想过甄大人这一次也是对的?”

景明帝一愣,随后大怒:“皇后,你竟会如此想?”

皇后语气更冷:“不然我该怎么想?福清一次次出事,次次都与慈宁宫有关,而今甄大人又查出太子妃那场风波与太后有关。皇上,到了这时候您难道还不想睁眼看看吗?”

皇后已经不想再隐忍了。

以前势单力薄,又是为人媳的身份,对上太后绝无胜算,可现在不同了,她不但有亲家公那个盟友,还有太子夫妇相助。

隐忍是为了找到更好的机会,而不是一味隐忍下去。

现在表明她的态度或许会惹得皇上暴怒,但一定会在皇上心中那杆天平再添一个砝码,终有一日换来把太后掀翻在地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你在指责朕睁眼瞎?”

“我只希望皇上不要一叶障目,不肯听听心里的声音。”

“够了,朕不想听你这些混账话!”景明帝拂袖而去。

皇后紧抿唇角,想了想气不过,抬脚踹翻了小杌子。

踹小杌子发泄谁不会啊,皇上这个智障!

帝后又开始了冷战。

顺天府尹甄世成貌似有在诏狱长住的趋势。

群臣不明所以,好不容易松下来的气氛重新紧绷。

转眼五月过了大半,锦麟卫指挥使韩然匆匆进宫面圣。

“什么事?”景明帝看着韩然就来火气。

要不是甄世成还关在锦麟卫大牢里,他都想让甄世成当这个锦麟卫指挥使了。

韩然这个蠢材,什么时候才能争气点儿?

韩然神色有些激动:“回禀皇上,微臣接到急报,留在南疆的属下发现了花长老踪迹!”

景明帝大喜:“当真?可否把人拿下?”

“微臣属下已经悄悄把人控制住,正马不停蹄赶往京城。”

“那就好!”景明帝一下子松快许多。

当初花长老祖孙从诏狱逃脱成了一块顽石,一直压在景明帝心里。

韩然有些迟疑:“不过——”

景明帝一听就忍不住皱眉。

他最讨厌听“不过”二字。

往往才有点好事就开始“不过”,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有话赶紧说!”难道等他赏赐一顿御膳才说?他赏一顿板子还差不多。

韩然神色有些古怪:“微臣属下是在雪苗族附近发现花长老的。”

“雪苗族?”

“是,听说雪苗与乌苗同出一源,不过一直被乌苗压制。”

景明帝微微敛眉:“把花长老缉拿归京后好好审问,务必撬开她的嘴!”

有些疑惑,也该有个答案来了。

第826章 招认

潜伏南疆的锦麟卫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把花长老带回了京城。

锦麟卫指挥使韩然第一时间报给景明帝知晓后,开始了对花长老的审讯。

这一次对花长老的看守极严,不知多少锦麟卫里三层外三层把安置花长老的牢房围得水泄不通,以防花长老如上次一样逃出生天。

“花长老,到现在你还不说么?”

被铁链缠住手脚的花长老盯着韩然,眼中满是血丝。

这已经是花长老不得休息的第七日了,在这期间但凡她想闭眼就会被弄醒。

这就是锦麟卫审讯手段之一:熬人。

熬人看似简单,却有奇效。以韩然的经验,寻常人熬到这时就会神志不清,有问必答。

可花长老明显比寻常人心志坚定,望向韩然的目光满是愤怒与决然,冷笑道:“你做梦!”

她的声音嘶哑犹如火烤过,让人听着就难受。

韩然皱起眉头,冷冷道:“继续问她话!”

很快一名锦麟卫就拿出早准备好的问题对花长老盘问起来,那些问题十分简单,甚至没什么意义,花长老若是不答,另一名锦麟卫就会给她一针。

等问话的锦麟卫说得口干舌燥,再与戳针的同伴轮换。

花长老神志渐渐模糊。

韩然立在审讯室外,目光冰冷。

乌苗人果然难对付,连一个老妪都如此难缠,难怪大周历来不愿对处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这个神秘部落大动干戈。

只是这一次务必要问出东西来,不然他无法向皇上交代。

又熬了花长老两日,韩然再次抛出那个问题:“你潜入大周的目的是什么?”

花长老眼神暗淡无光,仿佛连转动的能力都失去了,喃喃道:“为了配合多年前安插进皇宫的棋子。”

韩然精神一振,眼神雪亮。

说了!终于熬到这老妪开口了!

韩然一颗心急促跳动着,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这个时候他连语气都不敢改变,唯恐花长老因为一丝异常恢复清醒。

熬了九天啊,再熬下去他都要受不住了,这个时候绝不能功亏一篑。

“皇宫的棋子是谁?”韩然不动声色问道。

花长老睫毛颤了颤,仿佛在与困倦的本能抗拒。

韩然再问一遍,语气平缓:“皇宫的棋子是谁?”

花长老终于吐出两个字:“太后。”

韩然一张脸顿时变了,语气不可控制有了变化:“太后?”

老天,他似乎问出了不得了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韩然脚步微踉离开了审讯房,惹得撞见这一幕的下属好奇不已。

大都督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像见了鬼。

此刻正往皇宫赶的韩然心情比见了鬼还甚,有种想哭的冲动。

都说锦麟卫指挥使风光无限,可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掉脑袋的活儿啊。

当初知道皇上被太子带了绿帽子,他吓得好些日子睡不好觉,现在他知道的事情比这个还可怕!

怎么办…

韩然抱着必死的心情在养心殿见到了景明帝。

景明帝一瞧韩然如丧考妣的表情,心就一沉。

“莫非是审讯出了问题,花长老没熬住?”

对花长老的审讯进展是景明帝当前最关注的事,几乎每日都把韩然叫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熬人熬到第九日,景明帝是有些担心的,唯恐花长老像当初的朵嬷嬷那样熬不住审讯去了。

韩然垂眸:“花长老招了。”

“招了?”景明帝眼神一亮,毫不掩饰迫不及待的心情,“招了什么?”

韩然用力拢紧拳头,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很可能是狂风暴雨,却不得不迎上。

“花长老招认太后是他们的人——”

“什么?”不待韩然说完,景明帝就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森然,“你再说一遍!”

“花长老招认太后是他们的人,多年前李代桃僵以太子妃的身份进了宫…”

景明帝竭力控制着情绪默默听着,等韩然讲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长老的意思太后是乌苗的棋子?”

“花长老承认了是雪苗人。”

景明帝眼皮颤了颤,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那种烦躁不安令韩然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后,景明帝缓缓道:“带花长老来见朕!”

很快憔悴不堪的花长老出现在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定定望着她:“你是雪苗人?”

人一旦招认后整个气势就不一样了,花长老就是如此,有种心若死灰的颓然。

她一脸麻木点了头。

“既然如此,你们祖孙为何以乌苗人的身份在西市街开店?”

“减少我族麻烦。”花长老依旧神色木然。

景明帝咬咬牙,问出后面的话:“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花长老眼皮颤了颤,语气平板:“令大周天子无嫡。”

令大周天子无嫡——

景明帝听到这句话,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惨白着脸问道:“前太子——”

花长老接话:“杨妃引诱前太子是朵嬷嬷挑唆的,为的就是让前太子身败名裂被舍弃…”

景明帝脑袋嗡嗡作响,想明白了许多事。

琅儿虽好女色,可世间美人万千,若不是被人算计又怎么敢对他的妃子起心思。

“没想到您是个心软的,竟复立太子,太后只好让伺候前太子的宫女暗示他以偶人犯上…这一次,终于把前太子除掉了——”

“住口!”景明帝大喝一声,目呲欲裂。

愤怒、后悔、自责…种种情绪几乎令他发狂。

“对福清出手也是因为这个?”

“是。”

景明帝于愤怒欲狂中还保持着一分清明:“难道太后无所出也是与此有关?”

“她来代替真正的太子妃,自然不可生育。”

景明帝闭了闭眼,脸色惨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对你们到底有何好处?”

“雪苗与乌苗同源而生,族运此消彼长。乌苗前任大长老曾留下一则卦言,乌苗兴盛与大周天子嫡出血脉息息相关。我族探得卦言当然不能坐视乌苗继续壮大,令我族永无翻身之日…”

景明帝颤抖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朕怎么知道你不是诬陷太后,想看我大周皇室大乱?”

花长老语气无波:“能证明,但有个请求。”

“你说。”

第827章 生死不见

“放过我族。”

“不可能!”景明帝断然拒绝。

琅儿、福清、十四、十五,还有险些糟了算计的老七夫妇,一桩桩事都是这些人搞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放过。

花长老深深望景明帝一眼,闭上了眼睛。

景明帝气结:“你已经招认,到这时还要负隅顽抗不成?”

花长老重新睁开眼睛,平静道:“我乃将死之人,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您若不答应就这样吧。”

景明帝气得浑身颤抖。

如果花长老供认的棋子是别人,能不能确认都无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是。

可这个人是太后,是养他、教他,一手把他捧上帝位的太后!

生恩不及养恩大,作为一个母亲,太后绝对是称职的,何况还给景明帝带来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

对景明帝来说,没有任何实证就让他认定太后是异族棋子,难以接受。

“好,朕答应你。”

哼,答应了又如何,到时候他就反悔。

别说什么金口玉言,对方都这么算计他了,他说个瞎话怎么了?这叫兵不厌诈!

花长老显然相信了,沉默了片刻道:“太后左臀处有一浅红色胎记,形似花瓣…”

景明帝听着有几分尴尬,更多的是沉重。

已经证实是奸人的朵嬷嬷在慈宁宫并非近身伺候太后的宫人,如果太后与朵嬷嬷这些人无关,朵嬷嬷就没有机会知道太后这等隐秘之事,花长老更无从得知…

景明帝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先把她带下去。”

花长老很快被带走,殿中只剩景明帝、潘海、韩然三人。

韩然额头尽是冷汗,想擦不敢擦,潘海则竭力降低存在感。

这个时候皇上正没有发泄口,谁撞上去谁倒霉。

不知过了多久,景明帝冷硬的声音响起:“潘海——”

潘海一个哆嗦险些栽倒,硬着头皮道:“奴婢在。”

“悄悄传慈宁宫近身伺候太后的宫婢问话,确认一下…花长老所言是否属实。”景明帝说出这话,十分艰难。

“是。”

景明帝深吸口气,道:“莫要惊扰太后。”

到这时他依然心存奢望,如果证明花长老是胡乱攀咬,至少不让太后知道他下过这样的命令而寒心。

潘海领命而去。

景明帝看了看韩然。

韩然头皮发麻,头更低了。

景明帝叹一声:“你就在这与朕一起等”

时间缓缓流逝,从潘海离开后,殿中君臣二人只觉煎熬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潘海终于匆匆返回。

景明帝竟一时不敢开口问。

潘海克制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行礼:“皇上,问到了。”

景明帝缓了缓,才问:“怎样?”

潘海垂眸道:“奴婢盘问了伺候太后沐浴的两名宫婢,两名宫婢认可了花长老所言。”

传唤近身伺候太后的宫人容易引起注意,而询问伺候太后沐浴的宫婢就低调多了。

这些宫婢只在太后沐浴之时才会出现,离太后亲近的宫人还差得远。

景明帝手一颤,一颗心渐渐坠落深渊。

花长老所言是真的,太后真的是异族人。

至于究竟是雪苗人还是乌苗人,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他从少时到如今,从太后那里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你们出去吧。”

潘海很是担心,忍不住开口:“皇上——”

“出去!”

韩然给潘海递了个眼色,先一步退出去。

二人站在殿外廊下发呆。

废太子给皇上戴了绿帽子,太后是假的…

他们两个似乎知道太多了,怎么办?

殿内很安静,一直到天黑景明帝都没有出来。

第二日,景明帝没有上朝,引来众臣无数猜测。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大臣们开始慌了神,奈何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只能见到潘海每日出现在乾清门,对他们喊上一嗓子“皇上身体不适,各位大人请回吧”。

文武百官越发不安。

皇后不得不结束了冷战,主动前往养心殿一探究竟。

景明帝正关在屋中发呆,听了皇后的询问,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我需要静一静,考虑一个决定。”

“皇上——”

景明帝看她一眼,语气更冷:“朕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皇后只得屈膝告退,等走出养心殿,不由看向慈宁宫所在方向。

皇上如此是与太后有关吧?或许是好事也未可知。

这一日黄昏,晚霞映天,景明帝终于从养心殿走出来,往慈宁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