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你来了。”

“你的笛声,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

男子垂下手中的笛,并未回头。“有何不同?”

我费力地想了想。“似乎多了些情绪。像是——忧伤。”

“忧伤?”他低下头,像是沉思。片刻之后才转过身来,对我微微一笑。

月光下,他的脸庞看上去如同上好的玉脂,薄而透明。

“听闻清歌前几日着了凉,可有好些了?”

我笑笑。“已经好了。你知道,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罢了。”

他走进我,褐色的眸深邃净澈。

“那日,你忽然离开,是不是——”

“没什么。”我摇头。“那日是我失态了。对了,谢谢你的药。没想到你还懂药理?”

沉墨的眼中闪过些许复杂。

“只是略懂。”

“请坐,用些点心罢。”

我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盘子。

“这跟府里那些厨子做得很不一样。沉墨,你是在哪儿买的?”

“先试试吧。”

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有些桂花的清香,沁凉可口。

“很好吃!”我惊喜地挑高了眉毛。

“它叫香桂冻,是沧国特有的一种点心。”他见我如此欢喜,唇角也上翘,露出笑意。

“沧国?”我疑惑。“黎都也有么?”

他忽然别开眼,并不回答。

“难道是沉墨亲手做的?”

他脸色似有尴尬,破天荒地有些不自在。

“黎都的食物跟沧国不同,我不太习惯,所以才——”

原来如此。我顿时生出些感触。

“沉墨,你可想念家乡么?”

他抬首望月,幽幽一声。“倒真有些想念。”

“你的家在沧国的哪个城?可还有亲人?”

“我住在出云。”他顿了顿。“我是家中长子,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想必也是因为家中贫困,才去了宫里做乐师。

“沉墨,若是想家了,不妨回去看看。我早说过,在我这儿,你来去自由。”

他转过眼来看我,眼神晦涩不明。“多谢清歌。”

一阵倦意上涌。我困顿地眨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我的心里总是特别安定。

“好久没听你弹琴了,沉墨。”

他淡淡笑,取出凤羽。“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

华美缠绵的调流泻而出,我的眼却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渐渐地合了上去。

这是什么曲子?待会儿一定要问问沉墨才行…

朦胧中,感到身上覆了一片暖意,还有淡淡的香。

我无意地抬手,捉住一处温热的枕头,挪挪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那枕头便睡了过去。

模糊之间,似有蝴蝶停留在我的眉间,眼睫和唇畔,来回轻拂,弄得我有些发痒。

“沉墨。”我呢喃一声。麻烦你帮我赶蝴蝶…我怀中的枕头似乎震了震。无暇顾及,我沉沉地睡了下去。

十岁的小女孩,坐在池塘的岸边看着游动的鱼,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那样对我!”

小女孩捡了块石子,向池塘中的鱼丢去。鱼儿吓得四处逃窜。

女孩见状皱皱眉,似有不忍。“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只是——”

“清歌!”

十三岁的少年,已渐能看出以后如皓月般的模样。

“远哥哥!”小女孩的脸上立刻舒展开来。

“清歌,你怎么还在这儿?女帝陛下在等你呢!”

“我才不要去。”小女孩的脸皱起来。

“为什么?”

“母皇她偏心也就罢了,为何也不让我跟姐姐一起上政论课,不让我和姐姐一起学武功,只让我学些琴棋书画?”

“清歌,陛下也是为了你好。清弦以后是要继承帝位的,自然要多学些治理江山的方法和保护自己的武艺。陛下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快活些。”

“我也可以帮姐姐一起治理国家啊!”小女孩摇头。

少年有些无奈,宠溺地捏捏小女孩的脸颊。“好罢,我去求求陛下。”

“真的?”女孩的脸瞬时熠熠发光。

“自然。远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身银白袍的女帝,面容高贵而威严。

小女孩怯怯地跟在少年的身旁。

“陛下,清歌她也对政法有兴趣,不知可否让她跟我们一起上课?”

女帝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严肃。“此事绝不可。”

“为何不可?”小女孩似忽然有了勇气。“母皇,太傅也说过清歌聪颖过人的!”

“清歌!休要胡闹。你要记着,这江山永远是你姐姐的,你休要妄想些什么!”女帝神情激动,语气严厉。

小女孩不信地看着女帝。“母-母皇,我讨厌你!”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我几乎可以看见她心中在默默地流泪。

她在想,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政论,只是看到母皇每次看见姐姐的文章都会特别地开心,我也想得到母皇的夸奖鼓励。可是母皇却——

为何同胞所生,却差别如此之大?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我忽然惊醒过来。

沉墨坐在椅子上,有些怔愣地看着我。“清歌,做噩梦了?”

窗外,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暖意融融。

我看看周围,这儿——是沉墨的卧室?我的身上还有外衣,盖着薄被。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很显然,我还有些迷糊。

“忘了么?”他站起身,向我走来。“你可是第一个听我弹琴睡着的人。”

我歉意地对他笑笑。“怎么不叫醒我?这么一来,怕是传言又要四起了。”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他深褐色的眼带了些笑意。“莫非清歌在乎?”

我摇头。“静王的名声已经无可挽回,这不过是为好事者多点谈资罢了。”

他在我身旁坐下,凝视着我。“清歌,你看上去很累。”

这么明显么?我摸摸脸颊。“是有些累。昨晚听着你的琴声,心里安静多了。对了,你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他依旧一瞬不眨地望着我,眼廓的弧度很美。

“它叫‘凤求凰’。”

“‘凤求凰’?倒是很贴切。难怪如此缠绵悱恻。”他的眼神让我不自觉地想要躲闪。

“清歌喜欢便好。”

我的心忽然有些慌乱,别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清歌最近在为何事烦忧?不妨说出来,也许沉墨能为你分忧。”

我可以相信他么?

他的眼神清澈,并没有任何的试探和算计。

也许我可以相信他。

“沉墨,你可知道‘卿楼’?”

“卿楼?”沉墨的表情似乎有一丝微讶。“自然是知道的。”

“其实,我中了一种毒,没了从前的记忆。所以我去了卿楼,希望能借助它们找到一种奇花,据说能解了我身上的毒?”

“毒?”他忽然伸手,把住我的脉,沉吟片刻。“清歌的脉象的确有些奇怪。不过这毒似乎对身体无甚伤害。”

“不错。这是我们黎国皇室的秘药,作用只是抹去记忆而已。”

“那么清歌所说的奇花,是——”

“是九宫里的‘一寸相思’。九宫你该知道吧?”

他脸上的惊讶更甚。“一寸相思?”

“不错。听说这花是天地间思念凝结而成的花,能解天下情毒。所以——”

他摇摇头。“这样的说法,未免有些蹊跷。沉墨听闻这一寸相思似乎并无解毒的功效。”

“哦?你也听过?”

“难道清歌忘了?我是出云人,自然听说过一些。”

“没办法,这是唯一的解毒方式,如今我也只能去试试看了。”我皱了眉,仔细思索。“给我下毒的人一日没找到,记忆一日不恢复,我便一日不得安心。之前我去见过了卿楼的玉笛公子,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玉笛公子?”沉墨的眼神一闪。“听闻玉笛公子手执玉笛,腰缠银鞭,不知传闻是否属实?”

“银鞭倒是看到了,不过玉笛——”

我脑中豁然开朗。“对啊!玉笛!沉墨,你帮了我大忙!”

“哦?”沉墨有些摸不着头脑。“从何说起?”

“沉墨,我得走了,等我搞清这件事再来找你!”

他微微一笑,无比动人。

“王爷,你算是回来了。”青竹守在门口,脸色发绿。“看来府里的主子又要多一位了?”

“青竹,我只是无意中在沉墨那儿睡着了,你在说些什么哪!”我有些恼火。“再说,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忘了慕容远?怎么现在却管束颇多?”

“那是因为——因为青竹不想看到王爷糟践自己。”青竹眼里盛泪,楚楚可怜的样子。

“傻孩子。”我摸摸他的小脸。“我心里有数。”

“对了,我要去书房。你守着门,无论是谁都别让进来。”

“好。”

三步并作两步迈入书房,确定无人之后,我用手上的戒指第二次打开了暗阁的门。

暗阁的深处,一支碧绿的玉笛静静地躺着,发出莹莹的光。

我有些颤抖地伸向玉笛。

果然如此。事实竟然是那样么?竟然是他?

我将玉笛收进袖里,下了决心。

“王爷。”红叶恭敬地行了礼。“卿楼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已经找着王爷要的东西了。”

“噢?”我冷笑。“正好,我正想着再去会会这位玉笛公子。”

依然是那个隐秘的山庄。

我上了二楼。

这一次,倒是没有再隔那道纱幕。戴了银色面具的少年,坐在案几的对面,手执银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

“王爷,请坐。”

我在他对面坐下。

“玉笛公子叫本王来,想必是已经有了好消息?”

“不错。木卿的确得到了关于一寸相思的消息。而且,我们所知的这朵一寸相思,并不在九宫。”

“噢?”我挑起眉。“卿楼果然名不虚传。不在九宫,又在哪儿?”

他唇角微勾。“卿楼的规矩,想必王爷知道。”

“当然。说罢,要多少酬金?”

他唇角的笑意渐深,更多邪意,却并不让人讨厌。

“酬金倒是不必。我要——”他忽然站起身,走近我,弯下腰俯在我耳旁,姿势颇有些暧昧。

“与王爷共度一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