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些期待的光,现在更是一点儿也找不到。

而我很后悔。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女帝的心思,对她来说,这个二女儿就像个一不小心便会爆发的隐患,是该随时注意,及时根除的错误。

这思想很奇怪,却牢牢地占领了女帝的脑海。

十八岁的时候,我已以书画名动黎都,被传为惊采绝艳的慕容公子。

却没有人向我家提亲或是说媒。

几乎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女帝的意思,是要留了我做帝后。

清弦也知道。从很久之前,她看我的时候,就不再是对一个哥哥的眼神。

那么我呢?

我不知道。清弦很美,越是长大,越是有一种清雅绝伦的美丽。我身边的人都说我们是一对璧人。有时候看着她,我也会觉得惊艳,甚至倾慕。

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

我也很清楚,是不是爱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生下来那刻就注定了要做帝后,而清弦,她会是我的夫人。

无可辩驳。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清歌却似乎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她依然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依赖我,把我当做她的一整片天空。

面对她的时候,我开始慌乱。我怕有一天她会发现我已不再是只属于她的天空。

那个时候,她会怎样?我不敢想象。

而我早已习惯把她纳入我的羽翼,好生呵护。但总有一天,呵护她的人不再会是我。

意识到这个,我的心就开始被针刺似地疼痛。

清歌和清弦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女帝找了我,单独地谈话,

她说清弦已经向她提出要求赐婚,问我如何作想。

我恭敬地跪下。

“臣以为太女殿下年轻尚轻,婚嫁之事尚需时间。”

女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像已看穿我心中所想。

“好罢,就再等两年。”

我没有察觉到自己轻轻地松了口气。

想要告退出去的时候,女帝开了口。

“远儿,你是我看重的孩子。只有你,才担得起这帝后之位。清弦她需要你。”

“…是。”

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

清弦来找我。她的眼里,闪动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情意。

那夜的月光很美,她正似那月下的清莲,散发着妖娆诱人的光华。

我有些沉迷。那样的美景,那样的美人。

她拿出一对玉珏,对我说,“远哥哥,你可愿永远和我一起?我愿像母皇对待父后那般,只要你一个人。”

我被迷惑了。

那枚玉珏握在手里,光滑温润。

黎国美丽高贵的未来女帝,正在对我许下一生的誓言。

名动天下也好,惊才绝艳也好,这些华丽外表下,我只是个普通的男子。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倾心相爱,我想我是有些开心的。

更何况——她将会是我未来的妻,似乎已毫无悬念了。

她靠近我,伸手抱住我的腰。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抱住她。

却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我却心一紧,不自觉地想到了清歌。

清弦走后,不知为何,我的心总不得安宁。

踟蹰了许久,我还是决定到清歌的住处找她。

谁知青竹却惊讶地说:“殿下她不是去了公子那儿?”

我顿时心乱如麻。

不知道是怎么告别了青竹,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甚至没有点灯。

我和清弦——一定是被清歌看到了。

可是我为何会如此忐忑不安?

甚至有些——期待。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

清歌总会知道。我安慰自己。她总要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在她心目中,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这个问题闪现的时候,我忽然吓了一跳。

为何我如此在乎,她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是小时候陪她玩耍的哥哥,是呵护她的天空,是和姐姐争抢的对象,还是——?

我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这一次,也许会是个契机。

那个夜晚,我辗转反侧不能寐。

我的心跳的厉害,像小的时候看到宫里某扇神秘的门。又是期待打开它,又是害怕里面的景色并不如我所想。

这样的状态让我疑惑,也让我受了些折磨。

可是那晚之后,清歌忽然变得很忙。

我几次去找她,她都不在府里。连红叶青竹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忽然很不安。

听说姬家那个公子常常对她纠缠——她不会是——

不会这样。

难得遇上她一次,她也对我有些冷淡生疏。

这样的冷淡,让我的心缩成一团。

她真的不再需要我了么?

我忽然惊觉,自己对清歌的感情,早已不再只是怜惜或是爱护,竟然还带了占有。

这——这算是爱情么?

可这样的发现,让我慌乱。

清歌一直依赖着我,把我当做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可是——若当时出现在她孤单的童年的人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别的男子,她也会如此的吧?

她心中,最重要的真的是我么?还是陪伴她苍白生命里的唯一光彩?

若有一天,她发现原来生命中还可以有许多其他的光彩,是不是她就不再会把我当做最重要的部分?是不是有一天,她还会找到别的男子,深深爱上?

我很害怕。

原来并不光是清歌依赖着我,我也同样依赖着她的依赖。这种依赖,已经根深蒂固到了我的骨子里。

二十二岁生辰那日,圆慧大师的一句偈语,很快在黎都官员中传开。

帝王之相?我好笑地摇头。

偏偏有人信这个。

很快,大家都传太女清弦收回了赐婚的请求。

听说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解脱。

清弦来找过我。她面含悲戚,但无比坚定。

“远哥哥,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登上皇位,才不会在乎这些谣言!我的帝后,始终只会是你。”

我张了张嘴,始终没把心里真实的话说出口。

女帝决定在清弦二十岁的时候退位,这件事我早有耳闻。

而清歌连夜进宫的事情,却让我震惊。

第二天,女帝在朝堂上宣布退位,并赐婚给我和清歌的时候,我看见清歌和清弦对视,有不容错认的敌意。

我的心情很复杂。

说没有欢喜,那是骗人的。可是除了欢喜,我还有更深的忐忑不安,以及愤怒。

清歌从没有说过她爱我,从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她怎么能这样——就这样安排了我的人生?

我有种不受尊重的愤怒。

但比这愤怒更让我无法平静的,是我至今还不明白,清歌她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孩子般的占有,或者是因为习惯了对我的依赖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想知道,她究竟爱不爱我。我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爱上别人。

我一直在等。等待她来找我,等待她告诉我她的心思。

她却一直没有来。

大婚的前三日,清弦来找我。

她的神色有些憔悴,深深的悲哀。

“远哥哥,我终于查到了真相。”

“真相?”

“那些事情,都和清歌有关。”

我早有些预感,此时终于证实。

我摇摇头。“清弦,算了罢。她终究是你妹妹。”

拿出那枚玉珏,交还给她。“清弦,这个——是该还给你的时候了。”

她看着那玉珏,却没有接。

“远哥哥,它只属于你。”

说罢,她便走了。玉珏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再无人问津。

这个时候,清歌却来了。

我装作冷淡的样子,压下心中的期望。

她有些慌张。

我逼她说出心里的话。

她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因为——”

我多想听到,因为我爱你。我告诉自己,只要她说出这三个字,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立刻去拥抱她。

可是她却说起小时候对她的承诺,还责问我为何不守承诺。

“清歌,你错了。”不是我不守承诺,而是我害怕有一天你会不再需要我的承诺。

她却似发了狂,丢下决绝的话离开。

我的心在混乱和焦虑中变得坚硬。

我开始怨恨自己,也怨恨她。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她做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占有。

那么占有之后呢?她是不是会将我狠狠抛弃?

我开始不断地刺激她。

新婚那夜,她狼狈地逃出洞房。而我也没有好过到哪儿去。

她没有再来。我亦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知道她对那枚玉珏很敏感,但我偏偏带着它。

我要看她能忍到何时,我要她告诉我,她的心里究竟懂不懂得爱。

她娶了梓鱼,娶了姬流芒。

我依然我行我素地冷淡她。

没人知道,当她在我窗外徘徊的时候,我同样在窗内望着她,倍受煎熬。

这小小的一扇窗,隔绝了我和她,两个世界。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一日。

因为那一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

那日之后,我真正地失去了她。

清弦告诉我,她查到了清歌的所作所为。

她不仅是卿楼的主人,甚至还有想篡位的嫌疑。

我不能相信。权利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清弦无比肯定。她看着我,第一次带了女帝的威严。

“我打算铲除卿楼。若你不想她有事,就给她吃下这个。”

绝情殇。服下之后,前事俱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家。坐在房间里看着眼前的瓶子发呆。

这个时候,清歌却来了。

这是她自新婚那夜之后,第二次踏足皓月楼。她看着我,似乎很疲倦。

我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想救她,只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