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把手探进他的睡衣,那里有几道浅浅的凸起,和正常的皮肤迥然不同。

“我摸到了你的伤疤。”她淡淡地说,“当时你一定很疼。”

“不,我那时已经不省人事。”他说,“后来听说,那时全家都以为我不能活下来。伤得最重的其实在脑部…我的后脑勺有一道很长的疤,所以我不留很短的头发,为的是把伤疤遮起来。”

“这个发型很适合你。”

“谢谢。”

在经历过最亲密的事之后,他们之间反而有些生疏起来。

“朝露,谢谢你。”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吻她的耳垂,“我…很开心。我的身体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你…谢谢你愿意帮我…”他满面通红,说得结结巴巴。

她心疼极了,嘴里却不饶他:“呸,我知道什么?别的男人怎么样,我哪里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用嘴唇堵住了她的话,她的身体先是一紧,又很快松弛下来,那是一个绵长的吻,分开始,他们几乎断了气。两个人象无拘无束的孩童一般,四仰八叉地仰躺在铺着月白色丝绸床单的床上。床不够宽,她的右手伸展不开,便与他的左手交缠,她握着这只微微蜷曲柔弱无力的手掌,心里却无比安定。

天亮的时候,她却睡着了。直到被一阵音乐闹铃叫醒,她揉着眼睛爬起身,却发现他不在房间。门缝里漏进来一股油香,是煎鸡蛋的味道。

她趿着拖鞋走出卧室,不出所料,褚云衡在厨房里。

他站在煤气灶前面,灶上是滋滋作响的平底锅,手杖被放在一边,流理台旁还停着他一张矮背轮椅。

她走过去,在身后环住他的腰。“这样,站得有没有更稳一些?”

他笑,舀锅铲给蛋皮翻了个面。“有啊。”

她看到流理台上已经有用来三明治的切片面包和火腿片,自告奋勇地要求一会儿由她来做三明治。她知道褚云衡自己也能完成,但是她舍不得,且她也想动手为他做早餐。

他没有拒绝,煎完蛋皮后就把厨房让给了她。三明治做起来很简单,朝露不一会就搞定了。

“今天你还要上班,真可惜。”褚云衡咬了口三明治说。“本来想带你去我工作的学校逛逛,现在校园里的荷花开得正好。”

“没办法,不劳动不得食。”朝露吐吐舌头。

褚云衡笑了笑:“如果你不是女权主义,我不介意养你。”

“喂喂,我俩工资还指不定谁高呢。”

“那倒是,如果要养你,我可以多接几个翻译的兼职,我的价码不低。”

“你翻译过什么书?”朝露问,又追加了一句,“哲学领域的书名就不要提了,大清早的,我听了就头晕。”

褚云衡一本正经地回答她:“那就没有了。”

朝露想想那些名词就头痛,翻译那些东西简直要人命嘛!她立即摆手道:“不要不要,你已经很辛苦了,再接其他工作,身体会垮掉。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朝露,我不是特别富有的人,可让你衣食无缺总是不难的。只要你快乐,你可以选择你要的生活方式。”

朝露说:“我喜欢当职业女性。”

“那很好,你放心去发展你的事业,我全力支持。以后…你也不需要为了照顾我发愁,我可以请人做家事。”

“哪里有那么夸张,基本的家务我可以做的好不好?”她望着他,带着温柔的鼓励说,“你也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对不对?我的云衡是最能干的了。”

他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她却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的一番话,渀佛是已经被褚云衡吃定了自己会嫁给他似的。她不免羞恼,站起身就来扭他的鼻子:“大狐狸!你千方百计就是要引我入套,谁要你养?你请不请人又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你就是占我便宜。”

褚云衡大喊救命,她才松开手。他定定地看着她,说:“你说得不错,可我不放,我要用这只手牢牢地把你握着,一辈子都不放。”

“你敢放,我也不饶你。”朝露笑骂着,腰肢却软了,被他一把搂住。她握住他的左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五指,又一根根地与自己的五指交叉相握,带着天真执着的表情,对他说:“你看,你的左手被我抓着了,你没法子挣开了。”

他用额头轻抵住她的额头:“嗯,我知道它不好看,可是,它也好想有人能抚摩它、握住它、暖暖它,它没有别的好处,只有一点——除非你想甩开它,它自己不会从你的掌心抽走。它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是死去的一部分,可是一旦被你握住,它就好像又活过来了。它只有遇到了你,才能暖,才能具有意义,你愿意要它吗?”

“经过了昨晚,你现在还在问这样的问题,云衡,你知道答案。如果你不知道,你的身体一定知道,身体不会骗人。”

是的,身体不会骗人!在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接纳融合严丝合缝,在炙热的火堆里燃烧、在晶莹的雪峰上战栗、在时而汹涌时而平静的海面上沉浮飘荡、一起看着头顶上旋转的日月星光,她确信某些瞬间他们的灵魂几乎互相穿透,彼此眼中的世界是互通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她或者他孤独存在的世界,他们虽然仍将有各自面对的生活圈,却已经有两个重要的角落成为交叉地带,在那里,存着他们生命力最重最美的一切,无人能走近,只有他们才能在这个角落分享他们曼妙的心事和最深的憧憬。

褚云衡显然懂得了她的答案:“朝露,你说得对,我知道,我知道,昨晚你让我这样…拥着你的时候、你抚摸我那些可怕的伤疤的时候,我就已经答案,你要我,你不在乎我的腿、我的手。可是我又怕是自己太盲目自信了,怕我的身体麻痹太久,连感官也不准确起来,朝露,原谅我的傻问题。”

她象小鸟儿似的在他的鼻翼两侧各啄了一下:“偶尔笨笨的也好,你要是成天表现得跟个哲学家似的,就不可爱了。”

“不敢,我又不能和哲学结婚。”

“算你聪明。苏格拉底、黑格尔联合中国的老庄都不能搞定一个眼前的实质问题吧。”朝露报得出名字的哲学家实在不多。

“什么问题?”

“我。”她指指自己的脸。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边看边点头:“是个大麻烦啊。”

她捶他,力道很轻。本来就是打打闹闹,她心里可舍不得对他下手太重。

“我不怕麻烦。”他捉住她的手,“我的生活里充满麻烦的细节,我习惯了,其实…战胜它们很有成就感。”

朝露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他一听完,就笑了起来。

她说的话只有三个字:

“你赢了。”

26、不悔

早饭过后,朝露和云衡回到卧室,看着凌乱床榻,不约而同地吃吃笑起来,脸上写满甜蜜羞涩。朝露勾住他脖子,深深地望着他眼睛,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她曾以为,女孩子在经历初夜时,总会有些犹豫和患得患失,可当他进入她身体里,她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奇异疼痛,清楚地提醒着她正在失去什么,可内心却没有半分恐慌和迟疑,只感到荣耀和幸福。她让他贴得更紧,更加贪婪地与他一同享受彼此时而粗鲁时而轻柔爱抚。把自己给他——那于她是件很美很自然事,并不羞耻。那一刻,她只想被她男人倾心所爱。

他终于忍不住,扔开手杖抱住她狂吻。他右臂是强壮有力,而左臂虽然无力,却也虚虚地竭尽全力揽在了她腰际。朝露一手勾着他,一手拉着他左手,帮助他贴住自己腰肢。他吻如渐渐止歇雨水,越来越温柔而轻盈。

许久,他恋恋不舍地从她唇瓣上离开,眼睛里还有尚未褪尽热力。“朝露,有件东西送给。”

她流露出孩子面对礼物时那般期待眼神。他一只手握紧她,慢慢探□去拾刚刚被扔在地上手杖。随后走去床头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原木小匣,很小心地调整了一下站立姿势。匣子形状四四方方,虽然能和手杖同时拿在手上,可这样大约无法握紧手杖头,使不出力来,因此他走得格外小心,手杖点地时能借力道少了许多,他走得比平时更慢,腰部甩动时特别吃力。

朝露见他这样走了三步就看不下去了,赶紧走过去扶着他坐下。“叫我过去就好了嘛,知不知道我好担心。”

他笑了笑:“别怕,我平衡力很强,摔不了。”

她没告诉他,她不止是担心他摔跤,而是眼见他短短几步路就挪动得这么辛苦,她心疼到极点。

他把小匣放到她掌心:“我昨天就想给了…”

是什么呢?是什么都好,这可是他们交往后,他第一次送她礼物呀。她很郑重地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条老琉璃手链,主体是透明墨绿色瓜棱珠,间或用半透明西瓜粉琉璃隔片隔开,链身上还坠了一个小小银质莲蓬和一片玉石小荷叶,整条手链配色是鲜丽粉嫩撞色,却不失清雅意境,让人想到荷塘清丽,正适合这夏天里佩戴。

“没装搭扣,用的是有弹力的线穿的,因为…”他伸手握住那串手链,眼睛里盛满暖融融爱意,“用搭扣话,我就没办法亲自替你戴上了。”

等等——她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条手链是你自己穿?”

“嗯。”

“很难吗?”

“不难。”他淡淡地说。“把手给我。”

她傻傻地伸出手,由他把手链从她指尖套进去,一直套到她洁白的腕上。他满足地一笑,托起她的手,在她腕上吻了一下:“真美。”

“云衡…”她幸福得快晕过去了。一想到他说,原本昨天就要把手链送给她时,她又心痛暗悔不已,如果他不能体谅她,如果他不是那么包容她,她险些就要错失如此宝贵一份心意了!当他兴冲冲地从市郊跑到市中心找她,一路上,他带着亲手制作礼物、一定在脑海里想象过很多遍她戴上它时表情,可她给了他回应竟然是对于他身份予以遮遮掩掩!他心已经被她伤透了,还要反过头来安慰她,说“没关系”、说“对不起”,说是他不够好,是他没有给她足够时间去真正接受自己男朋友是残疾人事实。——云衡,云衡…她把脸孔贴向那透着微凉琉璃珠串,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下眼泪。

“朝露,大概能猜到在想什么。别哭!”他拉近她,拿指腹轻轻拭去她眼泪,“不难过,真,已经不难过了。所以,别再继续钻牛角尖了。们要相处日子还会很长,要面对问题还有很多,如果现在这种程度事就能惹到哭,才更不好受。别让有负罪感,好么?”

“有什么罪?那么好。”

“对,没有罪。只是身体残疾了,可有资格爱!爱是天赋权利,就像只要愿意,也可以选择这个不够完美一样。愿意,对吗?就算只有一半身体可以动!”

“是!是!愿意!”她当然愿意。她早就该知道,她捡到宝了。他固然不完美,可是除了残障身体,他还有什么不完美么?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她不能奢求有更好爱人,她没有那么贪心。

他坚持由他来清洗昨夜床单,表情不容商量。他捧着那一斑小小血痕,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床单放入浸了洗衣液水盆中。

虽是夏天,他用却不是普通竹席或是草席,而是铺了一层真丝。她故意和他玩笑,说他是“资本家派头,真考究!”,他很认真地说:“身体已经这样了,不敢让它变得更糟。”她想了想,便明白他之所以选择丝绸床单,除了追求滑爽体感之外,恐怕更是因为他有一半身体丧失了灵敏感觉,普通席子很容易弄伤他皮肤,而他却未必能第一时间留意到。

她男人,身体一侧麻痹,需要手杖才能远行;呼吸系统敏感,需要经常换洗床上用品;他肠胃也似乎不太好,饮食清淡而有规律,听说最初也是因为要调理肠胃才喜欢喝沉香水…他生活有好多地方需要比常人留心几倍,可朝露此刻想到这些,脱口而出竟然是:“云衡,要好好爱。”

她喜欢从身后抱住他,他那么高,那么挺拔,身上又总是带着很淡很好闻气息,她抱着他,很安心。而且,她也知道,这样姿势,能让他站得更稳,尤其是在他无法腾出手拄手杖时候。

他站在水斗前,用单手在脸盆里细细揉搓泡在水中床单。还好,真丝床单很薄,他洗起来不神费力。拧干时候,少不了要她帮忙。他把晾衣杆调低,和她一起把床单晾上去。

昨晚那个指甲盖大小红印已经不见痕迹。有水滴从往下缓缓滴落到阳台瓷砖上声音,很轻。

他望着那月白如新床单,眼神那样温柔而动容:“朝露,谢谢给…一切。”

进公司之前,朝露就预料到方蕴洲会就昨天事有所反应。所以在她进办公室为他送咖啡时,他用那种交杂着困惑与伤感眼神看着自己时,她并不意外。一上午都有些琐碎公事要处理,他和她都很忙,所有应对也都是公事上接触,俩人对昨天事均只字未提。然而朝露几次不经意间看到方蕴洲欲言又止神情,她便心知肚明,迟早他会就她和褚云衡事发表看法。

要说她对方蕴洲即将说什么全无所谓,那也不尽然。她当然希望自己爱情被鼓励、被赞赏,最低程度也不要成为别人口中议论笑柄或是憾事。只是她也明白要从方蕴洲嘴里听到祝福话很难。他对她还存着一份远深于同事和普通旧相识用心——对此她并非无知无觉,即便撇开这一层,一般人也不会对她和褚云衡恋爱前景持乐观态度。她为此满心刺痛,却无可奈何。她心爱男人,永远无法摆脱他残障。他明明可以给她幸福,却难免处处遭受怀疑——人们不能相信,拖着半边麻痹身体、仅仅凭借一手一脚他如何能为她撑起一场完美爱情。

可是朝露相信。曾几何时她也像所有凡俗人一样,或多或少有意无意间用居高临下眼神,质疑过他价值,而现在回头想想,当初她才像个路过珍宝而不知傻瓜。

忙碌间隙,她几次忍不住拨弄手上那串琉璃珠,眉梢眼底都是笑笑。

她没好意思告诉褚云衡,在他亲手为她戴上这串手链、并告诉她这是他用单手把一个个珠子穿起来时候,她几乎有种被套上订婚戒指感觉。如果那个时候,他向她提出求婚,她大概也会立刻答应。她和他交往时间不长,谈婚论嫁未免言之过早,可她被他完全迷住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朝露,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吗?”

终于还是来了——意料之中。朝露一秒钟也没犹豫就点了头:“好。”

她做好了接受洗脑准备,同时也打定主意预备仅此一次。她不想在褚云衡问题上和方蕴洲多做探讨,这既没必要也不会产生有意义结果,说到底,她本就无须给他任何交代,她之所以明知如此还愿意和他谈上这一回,是觉得与其让他心底一直纠结着一个疑问,不如自自然然地把她和褚云衡事谈开,她越避而不提,方蕴洲就越会胡思乱想,这对谁也没有好处。

27、质疑

“朝露,你的男朋友太让我意外了。”在餐厅点完餐,方蕴洲便对朝露采取了“开门见山”。憋了一个上午的困惑,或许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我后来才想起来,那次在暴走现场,我也和他照面过,对不对?你们…是经由那次活动认识的?”

“我和他的缘分比你能想到的更具备巧合。”朝露说,“我知道你所谓的意外是指什么,坦白说,我和他在一起,对我何尝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也无法事先预知,我爱的人会有残障。”

“爱?你那么轻易就说出了这个字?”

“是的,我爱他。”她迎着他的眼睛,“但说到‘轻易’,又并非全部的事实。对我来说,爱上他很容易,承认爱上他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也花费了很多的时间。你所在意的事,我也无法无视,可这不足以撼动我和他在一起的决心。蕴洲,”她用柔软而又严肃的声音说,“我很认真。”

方蕴洲意味复杂地轻笑了一下:“你如果真的能全心接纳他,昨天见我就不会是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朝露淡淡地说:“那么你看现在在你面前的我还有没有惊慌失措、遮遮掩掩呢?”

“朝露,他残疾得不轻,照顾他会成为你很大的负担。”

“谁说一定是我照顾他?我还指望他照顾我一辈子呢。”朝露一脸不以为然。

方蕴洲瞪大眼睛:“一辈子?”

朝露此时方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和褚云衡还没到可谈论“一辈子”的地步,可面对方蕴洲凌厉的态度,她也只好脖子一硬道:“是啊,有何不可?”

方蕴洲的语气骤然变冷:“朝露,你根本不清楚,家里有一个残疾的家庭成员,会是什么样的一副光景。生活不会象你预想的那么简单。”

“是么?”她耸耸肩,“那么就先让我适应一下,身边有一个残疾的男友的情形吧。我不敢说自己做得十分出色,但我确信自己正在适应中。”

方蕴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曾经觉得,自己结婚离婚,而且…还有其他很多不足,现今的我,已经配不上你,所以,我劝自己仅仅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关心你,不要有多余的奢望。如果你能找到配得上你的人,我也愿意远远地走开,以一种欣赏和祝福的眼光来看你们,可是朝露,你让我太…”

“你想说什么?”朝露截住他的话,同时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让你‘太失望’?大可不必!你不是我的亲人,本不必对我报以任何期望;即使我们算是朋友,我也不必对是否满足你的期望值负责!我让你‘太心痛’?更不必!你实在无须对一个一天比一天快乐的人忧心忡忡。如果说,这世上的人能对他这样不幸残障的人没有偏见的话,我想,我和他的相处会更加愉快。蕴洲,坦白说,我之所以还愿意和你谈论我的恋爱这样纯粹私人的事情,最大的原因是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被误读成一种我昏了头而他捡到便宜的感觉。选择他的时候,我头脑异常清醒,而我,也绝不是他随手捡到的好运,我们之间是…”她想起褚云衡说过的那句“爱情主要不是靠追求来获得,而是一种互相的吸引”,笑了,“是一种互相的吸引,自然发生而又带着一些刻意经营:因为彼此互生好感,所以之后又更努力地让自己在对方眼中愈加可爱。这就是我和他真正的关系。”

她抱起双臂,身子略向后仰,“对于谁配得上谁,配不上谁的问题,我很厌倦。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此类比较太多,你应该了解对于这种比较,我有多么深恶痛绝。这里加一分,那边减一分…两边称一称,看看差多少?什么?爸爸坐过牢?负十分!…”她摇头,“呵呵,让别人去算吧,我不喜欢。好在,我和褚云衡都不太会算——这大概就是我们能走到一起的重要因素。”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端上了菜盘。方蕴洲似乎还想说什么,而朝露已经拿起了餐具,低头吃了起来。他闭上了嘴,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拿起调羹吃了起来,一脸食不知味。

“你是我上司,因此以前你主动买单我也没拒绝过,但是有时也得让我请请你,我反而心里更舒坦些。”服务员拿来账单时,朝露抢先把钱递了上去。点的叉烧饭被她吃得很干净,说完她想说清楚的话之后,她今天胃口比平常更好。

方蕴洲尴尬地笑了笑:“不用跟我算那么清楚吧。”

朝露把找零放进钱包,头也不抬地说:“没有那样的意思。走吧。”

回到办公室,她忽然很想听听褚云衡的声音。看看时间,他应该还在午休,便拨了过去。她轻轻“喂”了一声,声音软糯得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方蕴洲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朝露,你好不好?你…还疼么?”

她的脸登时飞红:“我在办公室啦。”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褚云衡在那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云衡,我就是想你了。”她看着手上那串琉璃珠,说。

他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真的没有其他事发生?”

“没有啊。”她不知他话中所指。

“我一直担心,担心昨天被你上司撞见我的事,会对你不利。他…没有到处说吧?”

“他不会。”她随手拿起一支圆珠笔转起来。

“那就好…”

“说了也没关系。”她说,“也许大家不知道更少些困扰,可是真的知道了,也无所谓。我这样说…会刺伤你的心吗?可我就想对你说实话。”

“我爱听你说实话。”他迟疑了一下,问,“朝露,那个Tony也喜欢你,是吗?”

她停止转笔:“你居然会直截了当地问我这件事,不像你啊。”

他笑:“你觉得我该把吃醋表现得含蓄点?”

“要是我对别的男人好,你是该吃醋的;可若是别人对你女朋友表现得很关心,你该觉得骄傲嘛,这才证明你眼光够好。”

“‘骄傲’被‘害怕’打跑了。”他的语气里有些自嘲。“朝露,我怕你身边尽是青年才俊。”他的后半句带着玩笑的口吻,可细辨之下也不乏认真。

朝露歪着头想了想,换了个手拿电话:“那我帮你把‘害怕’打跑,至于‘骄傲’么…它自己能回来么?”

“能,”他笑得很舒心。“有你这么好的女朋友,不骄傲才奇怪。”

他多云转晴,朝露也跟着开心:“对了,你今天早上说,你们学校的荷花开了,礼拜六我过来找你,吃过中饭,你陪我散步过去逛逛校园。”

“好啊,对了…不如这个礼拜我们不要做饭了,不介意的话我们直接去大学食堂吃,简单省时…”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他满脸的笑意,“可以多些时间和你聊天,多看看你。”

“好啊。”明明很肉麻的话,只要从他口中说出来,朝露都觉得好听。没办法,她就是对他着了迷。

“那我还有课,你也要上班吧。先挂了?”

“嗯。”

她等着他先挂机,电话却一直没有断。她和他同时出声“喂”了一句,两人都笑了起来。

“你先挂。”他说。果然他一直没挂断,一直等到她主动收线。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她心里却暖得很,直到结束通话后又过了许久,她心里都是甜津津的。

回家后,朝露不出意料地遭到母亲的盘问。听了半天,她明白过来,原来母亲的重点还是那个昨晚隐晦地提出来的忧心问题。

贺蕊兰是这么问的:“你有没有发觉小褚…有别的问题?”

朝露虽然听得懂她问话的的意图,只是一开始当然不愿坦白她和褚云衡已经进展到那样的地步。所以来了个避重就轻外加拍马屁:“除了行动不方便,没什么不好的了。妈,你的眼光真毒,我一早信你的眼光就好啦。”

“眼光再好,有的问题也看不到啊。”贺蕊兰嘟囔道。

朝露憋笑到内伤:“妈,我自己…自己会好好观察的啦。”

知女莫若母,贺蕊兰“嗯?”了一声,似乎反应过来了。轻掐了她一把腰,笑骂道:“好啊,你故意耍你妈呢?我说呢,一进门走路的样子都不对…咳,到底怎么样?”

“不知道。”朝露在地上蹭着脚,低头说道。

“你想急死我啊。”

“妈,”眼见瞒不过,朝露投降了,“你都不生气啊,一般当家长的听到女儿这种事不都会大发雷霆么?”

“这么说你和他真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