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伶好酒,举止怪异,举世皆知,名士风流与众不同,这没什么好说。”惠芝锁着秀眉,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但想起婢女描述的宇文长风,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失望,不甘心又问:“那宇文公子,真的非常丑陋?”

婢女点点头,道:“咱们家的几位公子,以及来往府上的别家公子,我见得多了,真没见过像宇文公子这般相貌的。贼眉鼠眼……”她见惠芝似要哭泣,忙安慰道:“小姐,你也别担心了。似他那般模样,老爷和夫人必然看不上,你这样美貌,只怕他自己见了你,也会自惭形秽,不敢痴心妄想。”

惠芝沉思片刻,有了主意,向婢女道:“秋儿,你明天出府一趟,去南阳太守府请溪月小姐来咱们府里住几天。这事儿,我得和她商量商量。”婢女秋儿忙点点头:“也好。溪月小姐和小姐你是闺中密友,她定会帮你出主意的。”

拆穿

宇文长风一直睡到次日中午才醒,谢府家人告诉他刘伶已去陪谢亭父子饮酒,问他去不去,宇文长风想推辞,又怕泄露身份,只得硬着头皮前去。

到了谢府花厅,却见谢亭和谢家的几位公子都在席间坐着,刘伶则悠闲的坐在一旁。他坐下后,看了谢亭一眼,却见他身边有个不认识的少女,心念一闪,便猜到这少女必是谢亭的爱女惠芝小姐。惠芝见宇文长风看她,以为他是钦羡自己的美貌,也不以为意,微微侧了脸。

刘伶悄悄在宇文长风耳边道:“你后悔了吧,这谢家小姐虽不及溪月小姐那般飘逸出尘,却也是娇艳秀美、举止高雅,不愧是谢氏名门千金。”如果说溪月像风中含羞的莲花,惠芝便是明艳的牡丹,论美貌两人不相上下,举止也同样优雅得体,可是宇文长风心中始终觉得只有溪月的美才能触动他的心弦。

“没什么可后悔,只能说我与惠芝小姐无缘。”宇文长风面色澄定的向刘伶说了一句。刘伶窃笑一声,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宇文长风幼时和谢府的几位公子颇有交往,此时怕被他们认出来,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多说,只得低头饮酒。昨晚喝的太多,此刻胃中还火烧火燎般不舒服。

惠芝一直暗中观察着宇文长风和刘伶,见那“宇文公子”虽其貌不扬,谈吐却不拘世俗,见解颇高,对他的厌憎之情减了几分,心里想着没准真是人无完人。再看那“刘伶”,旁若无人的低头只顾饮酒,别人说话他也不搭理,问他什么也只是含糊的说上两句,头发散乱,瞧不清容貌。身量虽然和传说有所差别,但行止和世人的描述相差无几。

到谢府的第三天,便是谢亭寿宴的正日子。谢氏为陈郡大族,世代为官,谢亭虽已离开朝廷,但朝野内外威望仍在。因此,前来谢府拜寿的贺客络绎不绝,更有众多青年公子结伴前来。宇文长风和刘伶怕惹人注目,拜了寿之后就到谢府花园的僻静处散步,并不与其他宾客一同坐饮。

然而出乎宇文长风意料的是,南阳太守石俊的女儿溪月也来给谢亭拜寿。溪月和婢女妩儿往谢府后厢走,却在花园里和宇文长风、刘伶二人撞个正着。宇文长风有些尴尬,刘伶却不以为然。

“溪月小姐好。”刘伶笑着和溪月打个招呼。溪月拜了一拜,“刘先生好。”她打量着眼前这二人,见刘伶涂脂抹粉、宇文长风头发散乱,不禁有些好笑。“刘先生,你们这是做什么?”溪月忍住笑,好奇的问。“呃……”刘伶刚要说话,看了宇文长风一眼,微有笑意道:“宇文老弟到谢府来拜寿,我正好无事,陪他一同前来。”

溪月颔首,向宇文长风道:“宇文公子为何这般装束?也要学刘先生的名士风度么?”刘伶知道他对溪月不方便说此行的目的,忙代他答道:“我俩在客栈中住了一宿,盘缠被偷了,只好这样落魄而来。”溪月微一思量,就知道他是信口开河,也不计较,只向他们笑笑,就告辞而去。

刘伶望着她的背影,向宇文长风道:“这可不妙,溪月小姐认得咱俩。此地不宜久留,咱俩还是赶快开溜吧。”宇文长风点点头:“刘兄说的甚是,不过今日是谢家伯父寿宴的正日子,你我不便告辞,只有等明天了。”刘伶嗯了一声。

溪月去到谢府后厢惠芝的闺房中,见她愁眉不展,似乎有心事,笑问一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这般愁眉紧锁?”“你又取笑我,哪里是什么好日子。”惠芝站起来迎她,两人一同跪坐在屏风旁的矮桌前饮茶。

溪月端起瓷杯,悠然一笑:“怎么不是好日子,今天府里来了这么多青年公子,不是为你择婿么。”惠芝目光一黯,幽幽叹了一声。“怎么了?谢伯父替你选的未来夫君你不满意?”溪月见她情绪低落,紧着问了一句。

在溪月面前,惠芝也不隐瞒,抱怨道:“那人言谈举止不俗,只可惜身量不足六尺,相貌丑陋、獐头鼠目,人看着也老。”听她这么一说,溪月也秀眉微皱,“相貌怎么着也得说的过去呀,真的如你所说?”惠芝委屈的点点头。

溪月抿嘴一笑:“也许他是内秀呢。谢伯父看中的,必是名门公子,人不可貌相。”惠芝叹息一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溪月见她秀美的眼睛里满是失落,知道她对未来夫君的相貌十分不满,也不知怎么安慰她,随口问了一句:“那位公子姓什么?”“宇文。”惠芝冷淡的说了一句。

“宇文?难道是他?”溪月轻声自语一句。宇文这个姓氏不多见,因此溪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宇文长风。她微一思量,觉得事有蹊跷,又问:“你刚才说宇文公子身量不足六尺且相貌丑陋是么?”惠芝点点头。溪月笑起来,放下手中的瓷杯。“人家正烦着,你还笑!”惠芝不依的嗔了一句。

溪月这才止住笑,道:“你弄错了。宇文公子我见过,他相貌俊朗、风度翩翩,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倒是他的朋友刘伶,身量矮小、其貌不扬。”惠芝听她这么一说,倒疑惑住了,和溪月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答案。“好个宇文长风,他以为他是谁,存心捉弄我。”惠芝不满的嗔道,气得脸都红了。

“宇文公子的书法堪称一绝,我见过他的字,当真是名家笔力。这样难得的才子,难道你不动心?”溪月笑着揶揄了惠芝一句。惠芝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气道:“他到我们家来拜寿,一点诚意也没有。”溪月笑眼弯弯的望着她,“那刘伶本是谐趣之人,兴之所至无所不为,定是他撺掇宇文公子唱这么一出戏。如今,咱们将计就计,倒要看看他俩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惠芝听她称赞宇文长风书法了得,又说他相貌不俗,早已有些动心,此时溪月这么一说,正是遂了她的心意,忙含羞的点点头。

溪月向婢女妩儿吩咐了一句,妩儿转身而去。“我让妩儿去探听一下他俩的动静,咱们也好采取对策。”溪月向惠芝道。惠芝此时回忆起宇文长风的相貌,虽看得不十分清楚,比起那假冒的,已是强上许多,不禁低头思量。溪月见她一副娇羞神态,心中也是一笑。

不一会儿,妩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向溪月道:“小姐,宇文公子和刘伶先生出府去了。”“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不知道。”“走了多久?”“刚走,可能还未出府门。”“惠芝,咱们瞧瞧去。”溪月侧目向惠芝建议。惠芝点点头,两人刚要走,惠芝忽道:“咱们就这么出门去?万一被我父亲知道,又要说有损大家风范。”“那不如,咱们改男装易服而去。”溪月望了惠芝一眼,惠芝点点头。

宇文长风和刘伶一道出了谢府。宇文长风道:“刘兄,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刘伶诡异一笑,边走边道:“那府里待着憋闷,去风月之地听听曲儿。”“啊?”宇文长风不由得站定。刘伶拍拍他胳膊,笑道:“若要那谢府上下对你死心,光是相貌丑陋还不够,还得举止放诞。世家子弟狎妓出游虽是一时风尚,那谢府小姐却未必赞同。你说是不是?”宇文长风听他说的倒也在理,只得点点头。

两人在城中逛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大一点的妓院。老鸨见他俩衣着普通,也不像是有钱的大爷,爱搭不理的命小厮招待他们。好在刘伶和宇文长风也不以为意,上了楼,找了间雅座坐着喝茶听曲。

溪月和惠芝换了男装,坐马车一路跟着他们,见他俩进了妓院,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满园春。”溪月抬头见那朱漆牌匾,甚是气派,再看门里面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人声鼎沸,心知必是青楼楚馆,心下不免有些迟疑。惠芝却不在意,悄悄向溪月道:“咱们也进去瞧瞧?”“这种地方,你我如何进去。”“怕什么,咱俩现在都是男子,进去喝喝花酒也无妨。”惠芝笑嘻嘻的说。溪月无奈,只得陪她进去。

老鸨一见两位华服“贵公子”进得门来,屁颠颠的上前招呼她俩,又见她二人面目清秀,竟是难得的俊俏美少年,心里十分欢喜,忙招呼左右姑娘上前伺候贵客。惠芝故意沉着声道:“初到贵宝地,我们兄弟二人想先四处见识一下,你们忙自己的去。”说话间,她拿出一锞银子扔给老鸨,老鸨喜滋滋的接过去,招呼旁人去了。

溪月和惠芝走到天井里四处张望,看到宇文长风和刘伶坐在二楼听曲,惠芝忙拉了溪月也上楼去,在他俩隔壁坐了。溪月悄悄向惠芝道:“那刘伶十分贪杯,如今咱们只要命人送上美酒数坛,保管叫他现了形。”惠芝点点头,找来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拿着她给的银子离去。

宇文长风百无聊赖的听着曲,见刘伶眯缝着眼睛倚在桌子旁,边听曲边饮酒,似是十分受用,心里越发无趣。见有小厮一坛一坛的搬酒进来,好奇的问:“是谁让你们送来的,我们没要这么多酒。”那小厮笑道:“公子,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佳酿‘美人醉’,你们到满园春来饮酒听曲,不喝上几坛算是白来了。老板娘说,二位贵客第一次来,这几坛酒白送给二位品尝,算是我们一尽地主之谊,还望贵客常来常往。”

刘伶一听说有美酒,来了兴致,一骨碌翻过身,抱了一坛酒在怀中畅饮。宇文长风却觉得意外,哪里有做赔本买卖的地方,来历不明的酒还是少喝为妙。“刘兄,这酒喝不得!”宇文长风劝了一句。刘伶却道:“有何喝不得,难道还怕他们图财害命不成?呵呵,我刘伶只要见到美酒,哪怕是醉死了,也绝不会少喝一口。”宇文长风无奈,只得由着他。

溪月和惠芝听小厮说了隔壁的情形,都抿嘴而乐。小厮走后,溪月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那个能喝的才是刘伶,不敢喝的,是你的宇文公子。”惠芝脸上一红,道:“什么我的……我可没看上他。”溪月嫣然一笑。她俩只顾说笑,却没注意到对面的楼上有几双色迷迷的眼睛正瞧着她们,危险也一步步逼近。

遇险

溪月拉了惠芝的手从雅间出来,往宇文长风和刘伶的雅间走去。惠芝犹豫道:“这么去,好不好?”溪月瞥了她一眼,笑道:“你不想看看他身份被识破的样子?”惠芝也淡淡一笑,嗯了一声。

两人悄悄走到雅间门口,溪月让惠芝在门口稍等,她先一步进去。“宇文公子——”溪月故意叫了他一声。宇文长风没以为是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见一个俊秀少年站在门口,仔细一看,那眉眼笑容,竟是溪月。此时溪月笑得直拍着心口,惠芝自门口走出来,也看到一脸惊愕的宇文长风。

三人面对面,宇文长风尴尬万分,不知说什么才是。惠芝主动上前道:“宇文公子,你当真是真人不露相,把我们谢家上下一通好骗。”宇文长风只得赔礼道:“是在下一时糊涂,小姐请见谅。”惠芝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仍是乱蓬蓬的头发,但剑眉星目、器宇轩昂、风姿俊秀,心下不免欢喜,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故意道:“这件事我不会和家父说。如果宇文公子诚心悔过,还请你亲自去和家父说明缘由。”宇文长风向她作了个揖。

他抬头看向溪月,见她清丽的脸上泛着笑颜,一双盈盈秀目正凝望着自己,心知她是取笑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讷讷的一笑。

刘伶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听他们说话。惠芝向宇文长风说的话,他如何听不出深意,笑道:“宇文老弟怕惠芝小姐看不上他,反而丢了面子,故意找我演了这出戏。你别怪他,怪就怪惠芝小姐太出众,仰慕者太多。”溪月听了这话忍俊不禁,惠芝脸上一红,宇文长风则心里暗自叫苦。他回头看了刘伶一眼,见刘伶向他眨眨眼。

送走了溪月和惠芝,宇文长风苦着脸向刘伶道:“刘兄,这回你可把我害苦了。”刘伶笑道:“大丈夫行事通达,更要善解人意。惠芝小姐已经说了那些话,暗示你去向她父亲提亲,你若再不识趣,就真是唐突佳人。我看你俩缘分颇深,倒是天造之合。”宇文长风苦恼的长出了一口气,万万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多,眼见着就要成功的计策,竟然功亏一篑。想到这里,他意兴阑珊。

溪月和惠芝从二楼下来,往门口走去。想起方才宇文长风秘密被戳穿的狼狈样子,两人都忍不住好笑。溪月想:这宇文公子一表人才,和惠芝正是郎才女貌,非常般配,若能玉成姻缘,也是美事一桩。她侧目看了惠芝一眼,见惠芝脸上红红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在嘴角,心中一喜,在她耳边低语道:“怎样?那宇文公子还中你的意吧?”

“去你的,就会打趣我。改天我见到云公子,让他快点把你娶回家,免得那些提亲的人把你家的门槛踩烂。”惠芝不甘示弱的笑着回了一句。溪月俏皮的耸耸鼻子,点了她脑袋一下,两人均是笑意盈盈。

她俩手挽手快要走到天井尽头时,一个十余岁的青衣小僮向她俩走过去。“两位公子请借一步说话。”那小僮恭敬的向溪月和惠芝作了个揖。溪月和惠芝面面相觑,道:“我们好像不认识你。”那小僮狡狯一笑,道:“小人只是个下人,是我家主人见两位气度不凡,想要结交两位公子,命小人来请二位公子上楼一叙。”

溪月顺着那小僮所指方向往楼上一看,二楼的雅间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执纸扇正站在雕栏边看着她们。溪月见那人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什么底细,不敢贸然与之交谈,只得在楼下对青衣小僮说:“有劳这位小哥跟贵主人说,我兄弟二人初到此处,人生地不熟,规矩礼法皆无所知,不敢叨扰,就此别过。”说完,她拉着惠芝的手便要离去。

那青衣小僮见她俩要走,看了二楼的男子一眼,那男子微微点头,小僮便快步跟上她俩,拦在她俩面前。溪月刚要说话,却见那小僮狰狞一笑,心里一骇。那小僮以极快的手法拿帕子在溪月和惠芝鼻下一捂,两人顿时觉得一阵头昏眼花,竟身不由己的跟着小僮上楼去了。

宇文长风和刘伶坐了一会儿也要离开,下楼时无意中看到溪月和惠芝上对面的二楼,以为她俩遇到熟人,也不以为意。走到门口,看到谢府家人焦急的坐在马车上,那家人看到他俩出来,忙跳下车走上前问:“两位公子好,敢问两位公子,可曾看到我家小姐和石小姐?”“她们还在里面。”宇文长风随口答了一句。

那家人焦急万分:“怎么还不出来?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哪是小姐们该来的。劳烦两位公子去请小姐们出来,不然回去晚了,老爷要怪罪。”宇文长风和刘伶对视一眼,也觉得溪月和惠芝久留不妥,转身往妓院天井走去。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他们找遍了所有雅间,也没发现溪月和惠芝的身影,问了妓院的老鸨和小厮,都说不曾见到她们出门。宇文长风有些着急,问刘伶:“刘兄,这两位小姐能去哪儿了呢?”刘伶习惯性的摸着下巴,皱眉道:“其他的倒不怕,此地炼丹风气盛行,就怕遇到采花的道士。”“什么?”宇文长风一听刘伶这话,心里更加着急。

“跟我来。”刘伶向宇文长风一挥手,宇文长风只得跟着他。两人一起找到老鸨,刘伶道:“你这里可有后门没有?”老鸨不知他俩目的,好奇的打量着他俩。刘伶向宇文长风使了个眼色,宇文长风会意,忙从袖子里取出一锞银子交给老鸨。那老鸨见了银子,顿时眼开,叫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让他带宇文长风和刘伶去后门。

这妓院的后门鲜有人走,连看门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扫地的干瘦老头。宇文长风上前问他:“老人家,可曾看到有两位少年公子从这个门出去?”那老头似乎有点耳背,凑过头听他说话,半晌才道:“瓜子?没看到什么瓜子。”

“不是瓜子,是两位年轻公子。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看到过?”宇文长风耐着性子说。那老头仍是不大明白,咳嗽了一声道:“我老人家耳聋眼花,没看到什么公子。你这个小伙子,要找公子到妓院来做什么。”一句话说的宇文长风哑口无言,只好求助的看向刘伶。

刘伶正打量着老头,此时听他揶揄宇文长风,很显然这圆滑世故的老家伙看出来宇文长风是个世家子弟,故意言语嘲讽他,忙提着酒壶上前。“老人家,我给你送酒来了。你喝一口尝尝,味道如何。”他把手里的酒壶递给老头。老头接过去,喝了一口,赞道:“好酒,一闻这味儿,就知道是十年以上的美人醉。”刘伶忙道:“老人家果然酒品不凡,这正是美人醉。”

老头又惬意的喝了两口酒,看宇文长风着急的样子,故意道:“人没看到,倒是看到一口箱子被抬出去。”宇文长风听得这话,心中一紧,忙问:“是什么样的箱子?”老头挠了挠头发,道:“一口大箱子。”刘伶又解下身上的酒葫芦交给老头,道:“老人家,我这酒葫芦也赠与你,葫芦里装的是最好的杜康酒。有劳你告诉我们,抬箱子的是什么人?”

老头瞥了宇文长风和刘伶一眼,问:“那两位公子是你们什么人。”“不瞒你说,那两位并不是公子,而是小姐,其中一人是我这位小兄弟的老婆。”刘伶指着宇文长风道。宇文长风刚要辩解,刘伶却暗中向他摆摆手,他只得作罢。

果然,那老头瞥了宇文长风一眼后,不无惋惜道:“离此地十五里,有个三清观,观中有个陈郡有名的道士。那道士修炼丹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曾是太守府的座上客。他常在观中聚集一群陈郡名流服食五石散,也常到满园春来游乐,最是放浪形骸。那两位小姐必是被他看中,劫去炼那采阴补阳之术了。”

宇文长风和刘伶听了这话,心中皆是大惊。溪月和惠芝都是深闺娇女,如何经得此劫。想到此处,两人忙向老头打听了三清观的详细所在,急急忙忙离开妓院策马而去。谢府家人看到他们,忙追上去问。宇文长风骑在马上回头道:“你驾车去三清观外等着。我们去救两位小姐。”

救人

到了三清观,见观前古木参天,林木幽深,香雾缭绕,倒像是方外之所。宇文长风思索道:“咱们这么硬闯,怕是不行。”刘伶点点头:“那就只有翻墙而去了。我可爬不了墙,你得背我。”宇文长风也不多话,和刘伶一起下了马,穿过三清观的前院,往后院走去。此时谢府家人驾着马车也到了,见他俩进观去,下了车焦急的等待。

后院门口,两名青衣小僮拦了宇文长风和刘伶,其中一个小僮道:“两位如是香客,还请止步,此处是我师父清修之所,没有师父的吩咐,外人不得进入。”刘伶眼珠转转,向那小僮道:“仙童请去跟尊师说,沛国刘伶路过此地,久闻仙师大名,特来拜访。”很显然,那小僮听说过刘伶的大名,打量了他两眼,便转身进殿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鹤氅羽衣的道士从殿内走出,向刘伶道:“不知刘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刘伶心知他必是这三清观的观主,客套道:“在下到陈郡访友,听说三清观香火鼎盛,特来拜访。”那道士经常听人提起刘伶,此时见到他,果然和传闻中的描述十分相似,虽有些好奇他主动登门,却也不便怠慢,忙请他进殿去。

“我这位朋友见观中景致颇佳,想四处看看,你我进殿清谈即可,不必招呼他。”刘伶指了指宇文长风。道士见他与刘伶一同前来,也没有起疑,向青衣小僮说了几句,就和刘伶一同进殿。

宇文长风在观中转了几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心下不免着急。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找了处无人的地方,顺着围墙攀到房顶上去。这下子,视野开阔多了。他留神的四处看看,见后院大殿后有一间靠西的房屋,门口放了一只大箱子,房门口有几个道士看守,若硬闯过去,怕会打草惊蛇。

他微一思量,从房顶上跃下,悄悄走到观中堆柴草的地方,取火折子点了一把火。春天多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一个小道士见柴房着火,忙喊人来救火。宇文长风趁乱又到前殿点着了老君像后的布幔,前殿也很快着起了大火。

此时,在后院西屋看守的几个道士听说前殿着火,赶着要去救火,只留了一个小道士看守。等那几人走后,宇文长风才过去一探究竟。那小道士看到有人来,刚要喊叫,宇文长风把心一横,拔出佩剑刺向他大腿。那小道士眼见自己受了伤,鲜血汩汩而出,吓得晕了过去。

宇文长风赶忙劈开箱子上的锁,却见箱子里空空如也。顾不得多想,他进屋去找,见溪月和惠芝东倒西歪的躺在西屋的柴草堆旁。他快步上前扶起溪月,却见她双颊晕红,面如桃花,纤长的睫毛紧闭,显然已经昏了过去,再看惠芝,也是如此。细细一闻,有一丝酒气,便知她俩被灌了下过迷药的酒。

一次只能救一个,怎么办?他心中思量再三,拿柴草将溪月盖住,抱起惠芝往外走。观中的人忙着救火,看到宇文长风抱着人出来,也无暇多问。宇文长风将惠芝送到谢府的马车上,飞快的转身进观去。

很快,他顺利的找到溪月,将她也抱到马车上。两位小姐平安无事,宇文长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他拍了拍溪月后心,她只是轻咳一声,仍是昏迷不醒。他又看了惠芝一眼,见她也正酣睡,视线又转回溪月的脸。

溪月雪白粉嫩的脸上不知被谁摸了一把,留下黑乎乎的指印。宇文长风轻轻用袖口擦了擦她的脸,擦去她脸上的污垢。一抬眼,却见惠芝正瞧着他,双目似睁非睁,眼神迷离,心中一凛,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回头看见刘伶早已从三清观出来,他向谢府家人嘱咐了几句,就向刘伶走过去。

“英雄救美,那惠芝小姐必然是跟定你了,你赶快回家去准备聘礼吧。”刘伶见他翻身上马,笑着调侃了一句。宇文长风拱手施礼道:“此次多亏刘兄,不然小弟真是一筹莫展。”

刘伶坐在马背上爽朗的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没有刀剑,只好磨嘴皮子。三清观的这个道士自称姓钱,背景颇深,你我初时不知他深浅,只能试探。”

宇文长风点点头:“我就是怕打草惊蛇,才放了把火,实属无奈。”刘伶竖起大拇指道:“烧得好。那道士以女鼎炼丹,伤天害理,不知作践了多少良家妇女,咱们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两人一路往谢府去,刘伶见宇文长风心事沉重,问:“你此去有什么打算?”宇文长风望着天边一行大雁,心底有一丝怅然,“身份既然已经被识破,除了登门道歉,别无他法。”刘伶笑了笑,“你可得想清楚了,你这时去不比前两日,人家要把你当女婿。”这一层宇文长风如何想不到,可是他必须去给谢亭一个交代,不然两家的关系很可能从此交恶。

刘伶又道:“我也瞧出来了,你对溪月小姐一往情深。如若真的放不下,就早早的去向石俊提亲吧,反正她也没有婚嫁。”宇文长风闻言一愣,摇了摇头。刘伶道:“人生在世,但求畅快适意。似你这般思前想后,也无趣的很。换作是我,哪怕是去抢,又如何。”“我怎能夺人所爱。”宇文长风失落的说了一句。刘伶笑道:“那云飞扬比你旷达的多,我看他对溪月小姐也不过尔尔,你又何须自责。”

宇文长风知道刘伶这话只是为了激励他,云飞扬对溪月的态度虽不甚亲密,旁观者却也能看出来他二人的关系非同寻常,自己又何必去当小人。怎么说,他也有他的骄傲,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挖空心思做出有违道义的事。

回到谢府时,已经天黑。奇怪的是,谢府上下似乎并不知晓宇文长风和刘伶的真实身份,仍是以他俩前两日的身份相称,这让他二人非常诧异。

两人回到客房没多久,就有惠芝的婢女秋儿来请宇文长风,说是惠芝小姐有要事相商。宇文长风不明就里,却也不得不去。

惠芝此时已换了女装,明艳照人。她向宇文长风深深施了一个礼,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宇文长风忙回礼。两人席地而坐,惠芝命人上茶。

“宇文公子明日便要起程回金陵去了吧。”惠芝问。宇文长风点头称是。惠芝又道:“宇文公子隐匿身份,欺瞒小女在先,但公子又是小女的恩人,一来一往,咱们算是扯平了。”宇文长风听她语调平缓,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好贸然答话,只得道:“小姐海涵。”

惠芝淡淡一笑,见宇文长风有些拘谨,猜到他心中所想,道:“公子的身份,小女不会戳穿,保守这个秘密就当是小女答谢公子大恩。公子既已有意中人,家父和小女也不会为难公子。”宇文长风没想到她竟如此明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歉意的看了她一眼。

“在下实不知惠芝小姐如此善解人意,前两日多有得罪。”宇文长风抱歉的说了一句。惠芝又是一笑,“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和造化,强求不得。溪月是小女闺中密友,小女倒有一句话要赠与公子。”听她提到溪月,宇文长风眉峰一紧,忙道:“我……”

惠芝却不等他说完,抢白道:“公子不必否认,小女别无他意。溪月那样出世的女子,公子对她动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和琅琊云家的公子已有婚约,公子倒要三思而行。”宇文长风苦笑一声,道:“在下并没有非份之想。”

惠芝见他低头不语,并不否认对溪月的思慕,微有笑意道:“宇文公子——”她轻轻叫了宇文长风一声,见他抬起头来,她才终于道:“佳人再难得。”宇文长风犹疑的看着她,却见她已起身而去。他也不得不起身告辞。

走到院中,见溪月来找惠芝,向路边一闪,让路给她。溪月看见他,也施了个礼。“今日之事,多谢公子。”溪月由衷道。宇文长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走了,溪月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疑虑。

惠芝看到她进屋,笑道:“看见宇文公子没有?”溪月点点头,不解的问惠芝:“你为什么不告诉谢伯父,他才是真正的宇文公子?”惠芝慧黠一笑,“我欠他一个大人情,当然得还他一个大人情。”溪月仍是不解,问:“他救过你,不是正好。说明他不仅人品端方,而且有胆有识。这样的良缘,你怎可放弃。”惠芝笑着看她,道:“你是当局者迷吧,他明明已经有了意中人,我何必夹在其中。”溪月听她像是在说自己,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惠芝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窈窕淑女、我见犹怜,谁看着你不喜欢。”溪月嗔了一句:“你又胡说。我……我可没那么多心思。”“我知道,你只喜欢云公子嘛。可那个云公子怎么对你,一直不向你家提亲,难道你就这么一直等他?”惠芝说起云飞扬,也是愤愤不平。这话正说到了溪月心坎里,她心酸的秀眉一皱,神情凄楚。

“你可知宇文公子是什么身份?”惠芝见她伤心,岔开话题。溪月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是金陵名门之后。”“他是兰陵长公主的儿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他父亲是齐王宇文松。”惠芝道。

溪月没想到宇文长风有这样显赫的家世,一直只觉得他是个有点书生气的世家公子,却没料到是皇亲国戚,再打量惠芝一眼,见她眉目间有一丝惋惜,笑道:“你不是真对他有意了吧?”惠芝轻叹一声:“我与他无缘。”溪月见她情绪不高,也不便再说什么。

翌日,宇文长风和刘伶拜别了谢家众人,一同骑马出了城。黄尘古道、烟雾漫漫,晨风中有一丝萧瑟。策马徐行,刘伶向宇文长风道:“你即刻便要回金陵去,我也要去河间府探访故人,就此别过。”宇文长风和他认识时间虽不长,但甚为相得,此时要离别,心中怅然,道:“小弟和刘兄一见如故,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

刘伶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扔给宇文长风,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将来总有相见的时候。”宇文长风接过酒葫芦,仰脖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下次再遇刘兄,定要不醉不归。”“我饮酒从未曾醉,只怕我饮到一半,你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刘伶笑道。宇文长风将酒葫芦还给他,两人同时大笑。迎着旭日,往不同的方向各自前行。

相亲

回到金陵齐王府,宇文长风立刻去拜见了齐王夫妇。他的母亲、齐王嫡妃兰陵长公主冷冷的打量着站在堂下的儿子,道:“你此去陈郡可有收获?”宇文长风微微一笑,道:“收获甚多。不仅结识了平时难得一见的朋友,还长了不少见识。”

长公主哼了一声道:“谢家寄来谢帖,委婉的提到惠芝小姐已与太原王家的公子订亲。”“这很好啊,惠芝小姐秀外慧中,和那王家公子正是绝配。”宇文长风听了这话,也替惠芝高兴。

长公主见儿子有点心不在焉,心里很不高兴,拍了下桌子道:“你若不是故意的,怎会不如王家公子?长风,临行前本宫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已经到了娶妻的年龄,惠芝小姐才貌出众,陈郡谢氏又是名门望族,和咱们门当户对,这桩姻缘再美满不过,你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母亲,才貌出众的女子多了,您只是没见到而已。”说到这里,溪月的倩影浮现在宇文长风心头。

长公主见他脸有笑意,似乎在想心事,只得无奈的摇摇头。“你既已经回来,过两日就进宫去拜见太皇太后和皇后,她们一直念叨你。”长公主吩咐了一句。“外祖母和姐姐整天闲着无事,倒不如出宫去逛逛。”宇文长风随口说了一句。

若在平时,长公主少不得要斥责一句胡说,此时却点头道:“皇上前几日才说,在金陵行宫住的腻了,想回洛阳住一段时间。皇后必要同去的,你跟着去护驾。”

宇文长风自弱冠起,就挂了三品右将军的闲职,虽然平时并没有真正的军务,但遇到皇帝出巡这样的大事,少不得要跟着御林军随侍。想到护驾随侍一点空闲都没有,非常无趣,不由得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道:“你也该收收心为朝廷效力了,不要再沉迷于呼朋唤友、游乐山水。男人如不能建功立业,枉活一世。”

“母亲——”宇文长风见长公主唠叨个没完,忙打断她,“我累了。”长公主也知道他长途跋涉回来,必然困顿,这才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宇文长风如释重负,拜了一拜就走了。长公主疼爱的看着儿子的背影,无奈的叹息一声。

数日后,宇文长风进宫去拜见宇文皇后。宇文皇后比宇文长风大了三四岁,一直非常疼爱这个弟弟,听宫女说他在殿外求见,忙吩咐让他进内殿来。

“长风,本宫正要问你,听母亲说,那谢家的小姐已经许了别的人家。怎么回事,难道你竟会给别人比下去?”皇后疑惑的看着宇文长风。宇文长风不想多解释,只得泛泛的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强的人多了。”

“哼,本宫可没糊涂,若不是你背后捣鬼,老谋深算的谢亭能不攀齐王府的亲家才怪。”皇后根本不信宇文长风的说辞。凭她对谢亭的了解,知道谢亭一心想结这门亲,若不是有什么隐情,绝不会轻易将女儿许给别家。

“事情已经成这样了,母亲和姐姐又何必追究来龙去脉,我就不信我娶不到好女子。”宇文长风当然不能照实说出他在陈郡的作为,只好表明心迹似的说了一句。皇后这才满意的一笑,道:“你若是看上谁家的女孩子,一定要跟本宫说。本宫亲自替你做媒。”宇文长风展颜笑道:“这点小事何须劳烦皇后亲自出面。”

“怎么是小事,你选媳妇成亲对齐王府、对本宫都是大事。”皇后见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宇文长风这才道:“如果我喜欢的女孩子,她已经有了心上人怎么办?”皇后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只要她尚未出阁,你就去把她抢过来好了。对了,她是哪一家的?”

宇文长风笑着摇头,“没有哪一家,我只是打个比方。”皇后见他不肯说,侧目向他一笑。宇文长风瞧见她的神情,知道她目光里的意思是:‘你看你,还瞒着姐姐’,不禁低了头怕给皇后看出他有心事。

皇后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又放下茶碗,缓缓道:“三日后,本宫要在瑶光殿办茶宴,到时候你别忘记进宫来。”“是不是广邀城中名门千金来参加茶宴?”宇文长风一听就知道皇后的意思。皇后愣了一下,笑道:“你既然说还没有意中人,本宫当然要替你物色合适的女子。”“姐,你饶了我行不行?”宇文长风一脸苦恼的看着皇后。“不行!”皇后轻轻说了一句,那语气却不容反驳。

虽然不情愿,可是皇后的茶宴却不能不参加。宇文长风没辙,只得拉着弟弟宇文逸风一同前往。宇文逸风和宇文长风虽不同母,但兄弟俩感情一向不错,彼此有了烦难,总是守望相助。

瑶光殿里,除了郗太傅的两个女儿芷烟和凤藻外,还有几位小姐在座。宇文长风和宇文逸风看也不看她们,找了个离她们最远的地方坐下。

皇后看到他俩,心里高兴,道:“二弟、三弟,怎么坐得那么远,到本宫身边来坐。”宇文长风见皇后向他们招手,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宇文逸风却觉得坐哪儿都一样,一坐下就拿起瓜果来吃。皇后疼爱的看着最年幼的弟弟,吩咐宫女再给他上一盘新鲜瓜果。

宇文长风曾是郗太傅的弟子,郗太傅的长女芷烟幼时和他颇曾见过,但近两三年间宇文长风去郗府少了,因此乍见之下,两人都有点拘谨。芷烟温和的垂着眼帘,似乎羞于抬头。她妹妹凤藻却不似她那般矜持,打量着宇文家俩兄弟。

凤藻悄悄的观察,见他俩虽是兄弟,性格却相差很大。宇文长风沉稳,宇文逸风随性,两人相貌都十分俊秀,只是哥哥多了一份英气,弟弟则多了一份顽皮。宇文逸风见凤藻打量自己,故意瞪了她一眼,凤藻不屑的哼了一声,撅着小嘴不理他。

凤藻轻声在姐姐耳边道:“姐姐,那个宇文逸风真讨厌,一直不停的吃个没完,还拿眼睛瞪我。”芷烟温柔的一笑,“你不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瞪你。女孩子家看人不要那么直勾勾的,会把人吓到。”“谁直勾勾了,我不过是看看这两兄弟的长相。虽说他俩是兄弟,长的也像,可只要观察一会儿,立刻就能看出高下来。二公子风度翩翩,一副世家子弟派头;三公子嘛,吊儿郎当的像个无赖。”凤藻没好气的说。

芷烟也偷偷打量了宇文长风一眼,见他有点不自在的坐在皇后身边,心中不禁一笑。再打量他长相,和几年前并没有大变化,只是成熟了一点,神态间仍是那么潇洒俊逸,她怕给他察觉,忙又低了头。

茶上来之后,皇后命宫女在芷烟面前摆了茶具,请她为众人演示茶道。皇后向宇文长风努努嘴,宇文长风只得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要说姿容俊秀,芷烟不在溪月之下,那沉静的举止也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她的一切都无可挑剔,可是宇文长风总觉得她少了些什么。

芷烟端茶给众人,皇后和其他几位小姐都接了茶,只剩下宇文家的兄弟。她走到宇文长风面前,端了杯茶给他,道:“宇文公子请用茶。”宇文长风忙接过去道:“不敢,多谢芷烟小姐。”她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她一眼,目光相遇,两人都转移了目光。皇后见到这情形,抿嘴一笑。

芷烟刚要奉茶给宇文逸风,凤藻却抢先道:“姐姐,让我来。”芷烟只得依着她,凤藻端着茶盘走到宇文逸风身边跪坐下,双手端起茶杯递到他面前。宇文逸风皱了眉,不解的看着她,迟疑的要从她手里接过茶杯。谁知凤藻提前一松手,茶杯下落,茶水倒在宇文逸风手上,烫得他“哎呀”了一声。

宇文逸风正要发作,见宇文长风向他使眼色,只得隐忍,狠狠的瞪了凤藻一眼。凤藻满脸得意的回到自己的座位。芷烟看到刚才的一幕,嗔怪的看了凤藻一眼,凤藻却不以为然。

“哥,郗家那位小姐真难看,你可别选她。”宇文逸风撇着嘴在宇文长风耳边道。宇文长风莞尔一笑,道:“难看吗?两位小姐皆有国色。”“尤其是那个小的,跟夜叉一样。”宇文逸风没好气的说。

宇文长风一抬眼,却见芷烟正看着自己,遇到自己的目光,她略一颔首,似在表示歉意。大概她在为凤藻故意拿茶水烫了逸风的手而道歉,宇文长风也颔首向她还了一个礼。

对饮

从皇宫出来,兄弟二人各自骑在马上。策马徐行,宇文长风想着心事。到底溪月和别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自己一见了她就觉得满心的喜欢,而对别人就没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她的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尤其是一双美目,看人的时候盈盈带水,妩媚的神态间有着清纯的处子之美,令人不可逼视。他这么想着,有些神思不属。

“哥,你不会是在想那位郗家小姐吧。嗨,我真没觉得她好。长得虽然美,却和木头人没两样。”宇文逸风见宇文长风神色间有一丝温柔的笑意,以为他在思念郗家小姐,感慨的说了一句。“别这么说,芷烟小姐知书达礼,凤藻小姐活泼天真,各有各的美。”宇文长风回过神来。“可是我看,你不会喜欢她们。”宇文逸风狡黠的一笑。

“何以见得?”宇文长风故意笑问。宇文逸风清了清嗓子,歪着脑袋看着他道:“你不是一直说,但得佳人锦绣心,何须绝色思倾城。女人的美不在容貌,而在气韵,这可都是你说的。似郗家那两位,虽然美艳,但一个言语无味干巴巴一个心思歹毒凶巴巴,哪有半点女人味。”

宇文长风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太损,我看那古灵精怪的凤藻小姐和你倒是天生一对。”“和她是一对,你不如杀了我吧,回头她每天拿茶水烫我,我可不是猪皮不怕热水烫。”宇文逸风一脸鄙夷的说。宇文长风又是一阵大笑。

“这会儿时辰还早,咱们不如先不要回府去,免得长辈们又要问长问短。听说燕子矶下观音门外的韶音坊新进了一批乐伎,个个色艺双绝、尤擅笙箫管笛,这便瞧瞧去?”宇文逸风提议道。宇文长风想着反正闲来无事,回府去长公主不免要啰嗦,点了点头。兄弟俩一同策马往燕子矶走去。

这韶音坊是金陵城中有名的官办教坊司,此中歌舞乐妓皆是挑选出来的官妓,金陵的世家子弟、达官贵人常流连其间。也常常有官场的应酬饮宴,在韶音坊中举办,很多人慕其名而来,流连忘返,因此韶音坊的名声越来越大。

两人在韶音坊门前下马,听得里面莺声呖呖、笙管悠悠,一片生意兴隆的繁荣景象。韶音坊门前牵马的小厮认得他俩,上前笑道:“两位公子好久不来了。”宇文家兄弟俩将缰绳扔给那小厮,阔步踏进韶音坊中。

韶音坊内堂华丽无比,雕梁画栋、辉煌灿烂,回廊上不时有婢女、小厮端着各色茶点来来往往。偌大的前厅里,一群乐伎伶人正在奏乐,几名舞伎舒展长袖,为客人献舞。再看那些客人,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或坐或卧,手里不是拿着酒盅就是和着节拍而唱,一派风流绮靡、纸醉金迷。

宇文家俩兄弟找了一处坐下,很快就有婢女端了酒壶和茶点过来,摆在他俩面前。宇文逸风随意的把木屐脱在一边,赤着脚坐着饮酒。宇文长风解剑放在身边,也端起酒盅在手里。

只见场中那几名舞伎长袖翻飞、舞姿轻盈、飘飘欲仙,客人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声笑谑浪。“哥,你看那个弹琵琶的乐伎,长的真不错,待会儿叫她过来陪咱们喝几杯。”宇文逸风支肘笑道。宇文长风按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黄衣女子坐在众乐伎伶人中间,怀抱琵琶拨着丝弦,只笑笑,未置可否。

歌舞完毕后,舞伎们纷纷下场去。宇文逸风刚要命小厮将那弹琵琶的黄衣女子带过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那女子怀抱琵琶跟着小厮款款走向一拨客人,坐下陪着喝酒。宇文逸风一拍矮桌,怒道:“居然有人敢跟我抢。”宇文长风见他要站起来,忙按住他,“算了算了,都是来游乐的,你闹什么呀。”宇文逸风这才忿忿的坐下。

这时有小厮和婢女端着一盘盘的羊肉上来,在每位客人面前的矮桌上放了一盘。小厮道:“本店从西北采买了新鲜的羔羊,教头吩咐后厨烤熟了,分给各位贵人食用。”宇文逸风喜欢吃羊肉,拿起一块羊肉就啃,宇文长风看着他直笑。宇文逸风从盘中拿了一根羊腿递给宇文长风,宇文长风接过去,也吃起来。

只听一阵哄笑声传过来,宇文长风抬头去看,发出笑声的原来是先前招黄衣乐伎去饮酒的那群客人。那群人似乎在拿乐伎和在座的一位客人打趣,宇文长风见惯了教坊中客人狎妓取笑,也不十分在意,只看了两眼就和宇文逸风一同饮酒。

他微一思量,又看了那群客人一眼,觉得其中有一位华服青年十分眼熟,像是在别处见过。那华服青年也看见了宇文长风,端起酒樽向宇文长风示意。是他!宇文长风终于想起来,那华服青年正是南阳城中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云飞扬。

云飞扬端着酒樽向宇文长风走过来,席地而坐。“宇文兄,异地相见,别来无恙?”云飞扬主动道。宇文长风忙拱手还礼,道:“云兄多礼,南阳一别,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他看了宇文逸风一眼,介绍道:“这是舍弟。”云飞扬和宇文逸风也见了礼,三人一处饮酒。此时,韶音坊中笙乐又响起,继续着歌舞升平。

云飞扬饮了一杯酒道:“我在南阳住了些日子,想着要到金陵来探访故友。早就闻得这韶音坊的大名,今日携友前来,果然不俗。”宇文长风道:“金陵本是繁华之地,风月声色更是开风气之先。”“可不是,不然怎么连皇上也在金陵住的流连忘返,连洛阳都城也不回了。”宇文逸风插了一句。

云飞扬淡淡一笑,道:“听说皇上不日就要起程去洛阳,洛阳的牡丹花会也是天下闻名,可惜我不得空回去。宇文兄去过洛阳没有?”宇文长风点点头:“去过两次,洛阳的都城气象,豪华气派,又不是秦淮一脉的花柳繁华可比了。”

云飞扬笑道:“各处有各处的风物,就是南阳那样的小地方,也出了一个卧龙先生。”“那倒是。”宇文长风看到云飞扬就忍不住想起溪月,只是当着人家的面,又怎好问起人家的未婚妻。

云飞扬没有注意到宇文长风情绪的细微变化,和宇文逸风干了一杯酒,吃着羊肉。宇文逸风道:“听你们说的热闹,我都想去洛阳游历一番了。”云飞扬道:“因皇上要摆驾回洛阳,我外家前两日也进京去了,到时候少不得要进宫述职。”宇文长风听他提到外家,知道说的是南阳太守石俊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哦,看不出云兄已经成亲了。”宇文逸风随口说了一句。云飞扬却只笑笑,道:“还没有,我媳妇尚未过门。只是我们两家早有婚约,所以我一直以外家相称。”宇文逸风点头道:“云兄这般人物,夫人想必也是名门淑女。”云飞扬又是一笑,表情仍是淡淡的。

宇文长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怅然,那时刘伶曾说云飞扬对溪月不过尔尔,其实不然,听他的话音,早已把溪月当成未过门的妻子,自然而然的就会在言语间提起她。不像有些人那样,以大男人自居,忌讳提到妻子和外家。想到此处,他眼神复杂的看了云飞扬一眼。

云飞扬忽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溪月跟我说,宇文兄在陈郡救过她一命,她对你感激的很,此事甚是要紧,我要敬你一杯。”他往酒樽中满满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向宇文长风敬酒。“路见不平而已,云兄不必挂怀。”宇文长风也端起酒樽,和他对饮,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饮下这杯酒,那滋味说不出的苦涩。溪月连在妓院和道观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云飞扬,可见两人的关系有多亲密,一般女子对这种事总是难以启齿,除非是最亲近之人。宇文长风心里又是一酸。当着云飞扬的面,他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是一杯一杯的饮酒。

三人对饮,直喝到黄昏。离开韶音坊时,宇文长风已经有些醉意,宇文逸风只得扶着他。“哥,你今天是怎么了,从没见你喝这么多。”宇文逸风不解的说。宇文长风心中烦闷,却什么也不能说,翻身上了马。宇文逸风担心的一直跟着他。

两人骑马至秦淮河畔,河面上停了许多花船,烛火点点,热闹非凡。夜风徐徐,十分清凉,宇文长风下马走了几步,看两岸烟柳,心中烦闷难解。“三弟,不如这次你代我去洛阳吧。”他回望了宇文逸风一眼。

宇文逸风疑惑的看着他,道:“皇上回洛阳,你跟去护驾,我去了算什么。”“反正只是护驾,闲差而已,跟着去历练历练也不错。你刚才不是说,想去洛阳游历。”宇文长风望着暮色中苍茫的天地,叹息了一声。

他的这声叹息虽不大,宇文逸风却听到了,上前道:“你有心事吧,刚才我瞧你一杯一杯的喝酒就觉得不对劲。”宇文长风看了弟弟一眼,微微一笑,“我不想去洛阳。”“你不是不想去洛阳,是怕见一个人而已。”宇文逸风笑道。宇文长风心中一凛,没想到逸风这么神机妙算,吃惊的看着他。

谁知宇文逸风笑了一声,却道:“皇上回洛阳,大家姐身为皇后肯定会跟去,她有心要撮合你和郗家大小姐,没准会邀请她一同去洛阳。这样一来,便给你们制造了机会。我说的对不对?”宇文长风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你不喜欢郗大小姐就说清楚好了,母亲和大家姐也未必会逼着你娶她。”宇文逸风不以为然的说,不知道宇文长风为何这般惆怅。宇文长风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不屑,笑道:“婚姻大事岂是我说不行就不行的,母亲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讲究门当户对。”“切,婚姻是自己的事,当然要自己满意。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整天对着张马脸,谁受得了。”宇文逸风打趣道。

宇文长风默然的牵着马走着,宇文逸风见他闷闷不乐,这才道:“你让我替你去一趟洛阳,这当然可以。但是郗家大小姐的事,你最好早些和母亲说清楚,不然事情难办的很,你总不能等到下聘了才说不行吧。”宇文长风听他说的不无道理,沉着声点了下头。

重遇

回到齐王府,宇文长风去向母亲请安。长公主见他像是饮了酒,不悦道:“跑到哪里喝了这些酒?”宇文长风掩饰道:“遇到一个老朋友。”长公主知道儿子秉性沉稳,喝酒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再多问。

“郗家大小姐如何?”长公主慢悠悠的问了一句,打量着宇文长风的脸色。只见他神色如常,随口答了一句:“不错。秀外慧中,颇有大家风范。”长公主很少听他赞美女子,此时听到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惊喜。“哦,风儿,你也觉得她不错?这么说,你对她很满意?”长公主脸上有了喜悦之色,忙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