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们成亲以后,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听说要和他分开十多天,溪月心里竟有些不舍。宇文长风见她低头不语,猜到她心里所想,轻握着他的手。溪月抬眼看着他,见他嘴角轻扬,靠在他肩上道:“不管有什么事,你都要早点回来。”宇文长风点点头。

他忽又想起刚才在醉风轩里,菊夫人的那个举动,心中一阵郁郁。他衣服上那根长发无疑是溪月的,菊夫人那么做是什么意思?对她,他心中始终有种说不出的担忧,担忧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似乎生怕她会对溪月做出什么来。

溪月见他半天不言语,侧目望着他,见他直视着前方,目光中似有一层忧色,安慰他道:“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待在家里,不让你多操心。”宇文长风这才展颜,向她温柔的笑笑。溪月可爱的耸耸鼻子,宇文长风心中一动,停下脚步道:“先别回竹雨斋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溪月有些纳闷,却仍是跟着他走。

天色渐渐暗了,傍晚绮色的火烧云挂在暗蓝的天边,随着夜幕的加深,点点星光隐约闪烁。宇文长风带着溪月走到齐王府西南角的藏剑阁附近。溪月打量四周,好奇地问:“这里不是父王的藏剑阁吗,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宇文长风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道:“跟我来吧。”溪月虽好奇,却十分信任自己的丈夫,他不言明,她也就不多问,紧紧的跟着他。

藏剑阁后的山坡并不是很高,两人在林木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山顶。四野无人,只有微风拂面,傍晚的山坡上静谧无声,溪月站在风里,远眺前方,齐王府的亭台楼阁在黑暗中格外苍凉。“就是这里了吗?没有什么特别嘛。”溪月征询的看了宇文长风一眼。

宇文长风淡淡一笑,随手拾起一块土块扔向草丛间,不一会儿那草丛间竟升起点点萤火,若紫若蓝的萤光恰似坠入凡间的星辰,越聚越多。溪月欣喜的睁大眼睛仰脸看着这美妙的奇景,想伸手去捉一只,却怎么也捉不到。晚风吹得她白衣飘飞,璀璨星夜下、点点萤光间,仿佛山野间的精灵。

宇文长风向她伸出手去,溪月仔细一看,依稀看到他的手心中有一明一灭的几点萤光,他手一松,那萤光翩然远去。溪月的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萤火,再一回头,见他笑着看自己,心中一阵悸动,和眼前的这个人仿佛早已认识了几百年,这一瞬间忽然唤起了前世的记忆。她呆呆地看着他,顷刻间,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长风……”她鼻子一阵酸涩,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宇文长风席地坐在最高的山坡上,向溪月招了招手,溪月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两人一起遥望着四野里的萤光,宇文长风指着那些萤火虫道:“他们的生命只有十天。”“十天够了,曾经那样绚烂过。”溪月接了一句,依偎在他肩上感慨的说。

宇文长风点点头,随手拾起一根草在她鼻尖下扫了扫,溪月抓过那草捏在手里玩。“你怎么不问我这回出门要去干什么?”宇文长风问溪月,溪月一笑道:“我知道,你要去见一个人。”“你知道?”宇文长风万分诧异。溪月轻抚了一下他脸颊,笑谑道:“你看你看,被我猜中了吧。我就知道你是这表情。”

“你真的知道吗,溪月?”宇文长风望着溪月的眼睛,多么希望她追问下去。“我知道,你要去见云飞扬。”溪月渐渐收敛了笑容,眼神中有了深邃。“你若是不想告诉我,我就装不知道你要去见他。你问起,我就告诉你,他每年都去钱塘县观潮,多少年都这样。”她的这番话让宇文长风莫名的感动,她是如此晶莹剔透的一个女人,让他在她面前无法隐瞒心事。

“去年我和他在广陵府相遇,相约来年一同观潮。”他回想往事,感慨万千。溪月握了下他的手:“你放心去吧,他应该不会揍你。云飞扬是个豁达的人,我现在想起来,才觉得他用心良苦。该放手时则放手,是一种很好的处世态度,刘伶曾经评价过他,深得老庄之道。”

溪月站起来遥望着天边的银河,河畔双星,遥遥相对却不能相见,恰似人间的情缘,难得有圆满的时候。她失去了一个,上天给了她另一个,冥冥中自有天意,她的姻缘注定不在那个人。“你恨我吗?”宇文长风也站起来,手放在溪月的肩上。

溪月梨涡浅笑,道:“若是我说我恨你,你会把我还给他吗?”“不会!”他坚决的说。“不后悔?”“绝不!”他凝视着她,眼神中闪烁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溪月又是一笑道:“你刚才若是说你后悔,我才真的会恨你。”她回望着他,彼此的目光如夜一般深邃。

溪月忽然一罗扇拍在宇文长风脸上,宇文长风惊得愣在那里。“有蚊子!”溪月笑得花枝乱颤。宇文长风喜忧不定的抚着脸,那表情古怪之极。“疼吗?我只轻轻拍了一下啊。”溪月注意到他的表情,关切的凝望着他的脸。宇文长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也笑起来。溪月这才知道他是故意让她担心,撅了下嘴。

几日后,宇文长风和父母家人告别,离开金陵去往钱塘县。此时已是八月上旬,前往观潮的人络绎不绝。可是一连两天,他去往海堤,都没有遇到云飞扬。

看来云飞扬早已淡忘了这个约定,或者说,他对夺妻之恨耿耿于怀,不愿再见到宇文长风。宇文长风其实也明白,他到这里来,只是求一个心安。看不看到云飞扬其实不重要,他来赴约,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他有负于朋友,心里一直有愧意,可是他并不后悔。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还是会选择遇到溪月,溪月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那个女子。姻缘天注定,如今溪月已经是他的妻子,云飞扬也不再阻在两人中间。夫妻之情、朋友之义,他虽不能兼顾,但是,总要给云飞扬一个交代。

宇文长风站在海堤旁,看着远处的潮涌如雪、浪花奔腾,心中叹息一声。放眼望去,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中一喜。云飞扬也看到了他,却没有和他打招呼,面容非常清冷。

“你来了……”想过无数次,再见到云飞扬该怎么开口,真的见到他,却只说了这一句。云飞扬看了他一眼,目光仍是峻然,半晌才道:“如果我不来,你和她怎么心安?”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他其实不想来,但是为了让溪月和宇文长风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还是如期来赴约。

宇文长风看了云飞扬一眼,心中感慨万千,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将视线放到远方的江潮。云飞扬也望着江面,思绪纷飞。其实他何尝不是求个心安。这大半年,他一直牵挂溪月,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能不能解开心结。看到宇文长风如期来赴约,心中的牵挂才稍解。如果宇文长风和溪月过得不好,他根本不会有心情来赴约,他来了,说明他和溪月过得很好。只要溪月能幸福,云飞扬就放心了。

宇文长风站在江边,看着云飞扬转身而去,消失在人海中。知道彼此心愿已了,确实没有再交谈的必要。事实上,对溪月他不抢也抢了,他和溪月之间的隔阂可以化解,和云飞扬之间的隔阂却很难化解。事关乎男人的尊严,及朋友之义。放下了云飞扬这个沉重的心结,他知道他今后所要做的就只是好好照顾溪月。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告一段落,明天起开始连载矛盾激烈的第三卷……

O(∩_∩)O饿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保佑饿不要卡文啊……

第三卷:逸风

麝香

宇文长风走后,溪月每天在等待中算着日子。他说十多天就回来,已经一天、两天、三四天,他还没有回来。他怎么还不回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溪月端着饭碗,想着丈夫,有点食不知味。长公主看到她游离的神情,咳嗽了一声,溪月这才回过神来。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到时候乐风和她夫君会路过金陵回府来省亲。”长公主对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众人都很高兴。颖夫人早就接到了女儿的信,在一旁笑而不言。宇文逸风则一副惊喜的神情:“二姐真要回来了,太好了,已经几年没见到她了。这回会带我小外甥回来吗?”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

溪月见宇文逸风那么高兴,不禁打量了他一眼。宇文逸风的目光恰好也看着她,只一笑就低头吃饭。溪月微一思量,有些纳闷。

这时,金管家拿着一个拜帖进来,见宇文家众人还没有吃完饭,肃立一旁等候。长公主看见他,拿帕子擦了擦手,招呼金管家上前。金管家见状,忙走过去把拜帖交给长公主过目。长公主看过之后,吩咐他把拜帖交给溪月。

溪月诧异的从金管家手里接过帖子,展开一看,那熟悉的字迹让她惊喜不已。她的闺中好友惠芝随夫家迁居金陵,送了拜帖到齐王府来,不日将登门拜访。自惠芝出嫁后,她俩再没见过,此时忽然听到对方的消息,并且很快能见面,着实令人激动。

惠芝的来访在三日后,情同姐妹的两人乍见之下恍如隔世。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惠芝的婚礼上,一转眼两人都已经婚嫁,惠芝更是已经做了母亲。

溪月拉她坐在屏风后的西窗下,端详着她道:“你一点儿也没变。”“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惠芝打趣的说。她笑眯眯的看着溪月道:“你们家宇文公子不在府里啊?”“他出去玩儿了,要好些天才能回来。”溪月抿嘴一笑。惠芝知道她是说笑,忍不住道:“他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自己出去玩儿?”溪月歪着脑袋一笑,没有言语。

“我早就说这桩姻缘不错,你俩成亲时也不请我喝杯谢媒酒。”惠芝故意向溪月撇撇嘴,还是那么风趣。溪月笑道:“你还说呢,咱们现在也算亲戚了。”惠芝的夫君是太原王氏后人,和溪月的大嫂青鸾是同族的堂兄妹。“这亲戚可有意思的很。我夫君是你大嫂的堂哥,我就是她的堂嫂,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堂嫂。”惠芝品了一口茶。“才不,我就叫你惠芝。”溪月转着手中的茶碗。

“孩子多大了?”溪月想起来,问了一句。“还不到两个月,奶娘带着呢。”惠芝说起儿子,滔滔不绝,溪月听得直乐。“喜欢孩子,你也快生一个。”惠芝笑道。溪月微一思忖,她嫁进来半年了,却始终没有怀上孩子,有时想起来,也觉得十分疑惑。

“你屋里点的什么香啊?”惠芝看了香炉一眼,见那香炉中散出脉脉青烟,微微皱眉。溪月一愣,道:“你怎么连这个也闻不出来,素馨啊?”“不像,这香味儿不正,比素馨要冲。”惠芝走到香炉边,解开盖子,又深深一嗅。

溪月见她说的郑重,也走过去看着那香炉,道:“这是皇后端午节赏的节礼,礼单子上写的是素馨。”惠芝这才点点头,道:“想是少府在进贡的香里掺了提神醒脑的香料,所以香味浓郁了一点。”“说到提神醒脑,宫里赐给你们王家的御香才真是好香料呢。”溪月走到妆台前取出端午那时做的香囊,她和宇文长风一人一个,他的戴在身上,她的一直放在妆台的抽屉里。

惠芝见那荷包绣得好,接过去仔细赏看,放在鼻子前一闻,脸色忽然变了。“你这个傻丫头啊,难道你闻不出来,这里头加了麝香?”惠芝担忧的看着溪月,眼中尽是焦虑之色。溪月听了这话,惊得脸色发白,从她手里抢过那荷包,刚想闻一下,被惠芝一把抢回去。

“这香料是谁给你的?真是太缺德了。麝香闻多了,会散了胎气,坐不住胎的。溪月,你这些日子,身体有不适吗?”惠芝拧着眉问。溪月摇摇头:“没有啊。”“那还好。”惠芝仿佛松了一口气。“你说这香料里加了麝香,我怎么闻不出来?”溪月疑惑的问,看着她手里的香囊。

惠芝嘿了一声,道:“这香料里至少配了五六味辅料,麝香只是其中一味。寻常人未必闻得出来这其中掺了麝香,可是你该记得我三哥从小就喜欢佩戴香囊,整日里变着法的搜集各种香料,弄得房间里香喷喷的,你那时还笑话过他。我小时候老跟我三哥一起玩儿,对各种香料也有点见识。”溪月听她这么一说,方才确信无疑,心中骇然。

“你刚才说,这香是皇上赐给王家的,也就是说,这是王青鸾带到齐王府来的?”惠芝思索道。溪月点点头,心中有了点不祥的预感。她和惠芝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数。“先不要声张,这事未必真是她下的手,她再利欲熏心,也不会傻到把罪证摆到人前。”惠芝思量着向溪月道。溪月赞同的点点头:“大嫂和我是不大合得来,但她应该不会这么明着害我。”

惠芝叹了口气,道:“齐王府这样的大家族,人人各怀心思,你一个人在金陵无依无靠,务必要处处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溪月想起端午节家宴上那两道冰冷却似有若无的目光,心中存了疑惑。究竟是什么人要害她呢,什么人希望她怀不上孩子?难道是……没有理由啊。

“你打算告诉你夫君吗?”惠芝试探的问了一句。溪月思忖片刻道:“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他,这件事没有十足的证据,说出去只会打草惊蛇。哼,走着瞧呗,反正我问心无愧。”她冷冷的有一抹笑意在嘴角。惠芝瞧着她的样子,鼓励道:“咱们都嫁在这样的大家族,有些话我也不消说,你必然明白。溪月,你我都没有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没人想害我们。对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绝不要心慈手软。不然,你会吃亏。”

惠芝和溪月相知多年,彼此都非常了解。溪月是个水晶心肝的玻璃人儿,明白事理心却软,惠芝知道,所以惠芝必须点醒她,不然她将来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

送走了惠芝,溪月心中叹息不已。她拾起那个丢在地上的荷包,用绢布层层包裹,放到妆台的最底层。宇文长风不在身边,她心里始终有些不安。如今已经习惯了事事和他商量,不告诉他总觉得不踏实。长风,你倒是快点回家来呀。

两天后,溪月出府去回访惠芝。惠芝夫君的官职和宇文长风差不多,都是闲差。溪月和他见了礼,客套了几句,他就到别处去了,不打扰她们交谈。惠芝命奶娘把儿子报给溪月看,溪月看到那襁褓中的婴孩,粉粉嫩嫩的样子,欢喜的不得了。

“给我当干儿子吧。”溪月笑着说了一句。惠芝也笑道:“你快点生一个,咱们两家订娃娃亲。”溪月点点头,道:“要是我也生儿子,让他们结拜。我这回来的仓促,没带见面礼,下回一定给我干儿子补上见面礼。”她轻抚了下孩子的笑脸,那孩子咧嘴向她一笑,可爱的很,溪月忽然羡慕不已,定定的看着孩子很久。惠芝见到她的表情,知道孩子勾起了她的母性,微笑不语。

回府的路上,溪月掀起马车的帘子,无意中看到一处酒肆的招牌,脑海中灵光一闪,吩咐车夫停下车。她向妩儿吩咐了几句,命她去买了两壶酒。妩儿买酒回来,坐在她对面,好奇地问:“小姐,姑爷不在家,你买酒自己喝啊?”溪月“哧”的一笑:“对,我自己喝。我偷偷喝,你别说给姑爷知道。”妩儿嘿嘿一笑,知道她买酒必有计较,也就不再多问。

竹雨斋里,溪月在藤纸上随意写了几笔,交给妩儿。“拿去送给父王,他一看就明白。”妩儿看着那张藤纸,见她在藤纸上画了一个酒葫芦,会意一笑:“奴婢知道了,这就送去。”一炷香工夫过后,妩儿拿着那张藤纸又回来。

“父王怎么说?”溪月睁大眼睛看着妩儿。妩儿笑道:“王爷很高兴,他说,甚好甚好。然后,他提笔在纸上画了个人,又画了个空酒坛,奴婢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妩儿把藤纸交给溪月,溪月看过后略一思索,微微一笑。“你去吧。”溪月向妩儿挥了下手,妩儿疑惑的看看她,又看看那张藤纸,始终猜不透有什么玄妙。

当晚亥时,众人都睡下之后,溪月提着那两壶酒,悄悄往醉风轩后的草丛走去。宇文松约她亥时相见,等她到后,果然见他站在草丛边叉着腰望天。“你这丫头,还挺聪明。”宇文松爽朗的笑道。“亥时即人定,爹爹在藤纸上画的清清楚楚。”溪月狡狯的一笑。宇文松接过她手里的酒,赞道:“不仅聪明,而且孝顺。你父母□有方。”

“你怎么知道往醉风轩来?”宇文松喝了一大口酒,笑问。“酒坛空了,好比酒字去了三点水,是个酉字,旁边一个人,人即是卒,不是醉风轩是哪里。这画中有画,时辰地点,交代的无一不清。”溪月笑着回答。“嗯,不错。和我家大丫头一样聪明。”宇文松这话明着是赞扬溪月,其实却是在夸奖他当了皇后的长女宇文秀风。

“我哪里能和皇后相提并论,爹爹谬赞。”溪月见他把酒饮尽,又把另一壶递给他。宇文松笑道:“有什么不能比,若是长风将来……他位极人臣,你是他夫人,也比皇后低不了多少。”溪月听他前半句像是要说什么,生生的咽了回去,接了下半句,猜到他有些话不便当着自己的面说,笑道:“他将来如何我不关心,我只好好服侍他。”宇文松默然一笑。

和公公宇文松告辞之后,溪月独自往竹雨斋走。菊夫人远远的看见她,心中纳闷,看了她一会儿。身边的婢女问:“夫人,就这里了吗?”菊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就这里吧,挖得深一点。”她注视着婢女,婢女在地上挖了一个土坑之后,将药渣倒进去。月色下,那药渣隐隐显出红色。菊夫人叹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倒霉催的么……

中秋

中秋前一日,齐王的次女宇文乐风和夫君长沙王一同带着孩子到齐王府来探亲,宇文家的众人对于她的到来都极为欢喜。颖夫人抱着四个月大的外孙子,喜的合不上嘴。

宇文乐风和府里一众女眷坐在一处,笑眯眯的打量着溪月,笑道:“早就听说二弟娶了位绝代佳人,果然传言不虚。你们的婚礼我也没赶得及参加,遗憾了好久。二弟呢,他不在府里?”“他出门去了,还没有回来。”溪月淡淡一笑,看着宇文乐风。宇文乐风点点头,看向自己的亲弟弟宇文逸风。“二弟娶亲之后,就该轮到三弟了。怎么样,有合意的女子没有?”

宇文逸风莞尔一笑,道:“多谢二姐关心,暂时还没有。”青鸾下意识的去看溪月,溪月注意到她怪异的眼神,毫不回避的和她对视,青鸾有些纳罕,自己先移了视线。溪月嘴角轻挑,心中一阵冷笑。

傍晚,璎璎提议众人泛舟赏月,大家纷纷说好,便叫家人在湖边备了画舫。颖夫人和宇文乐风母女多日不见,有很多话要说,没有和众人一起去;长公主知道自己在场,众人玩得必不尽兴,也没有前往。菊夫人和青鸾、溪月、璎璎等女眷,带着几个婢女乘了画舫在湖上赏月,男人们则坐在另一艘画舫上饮酒清谈。

菊夫人随手摘了一个莲蓬,剥开后取出莲子,递给坐在她对面的溪月和璎璎。溪月接过去,放到口中,莲子香甜清爽,笑道:“真好吃。”璎璎也吃了几颗莲子,道:“长风也喜欢吃莲子,我们每年一同游湖,就属他吃的最多。”溪月抿嘴一笑,又放了一颗在口里慢慢的嚼着。“他几时才能回来?”璎璎随口问了一句。溪月想了想道:“他只说要去十多天,我猜也就这几天吧。”

她的目光和菊夫人的目光相遇,彼此一笑,菊夫人又递给她几颗莲子。溪月接过去,随手给了青鸾几颗。青鸾将莲子放入口中,却不料咬到了苦芯,苦得她忙将莲子吐了出去。不知怎么,她忽然一阵反胃,像是要干呕。

菊夫人讶异的看了青鸾一眼,关切的问:“青鸾,身子不舒服吗?”青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忽然觉得好难受。”“明天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菊夫人望着青鸾的脸色,有些疑惑。

翌日,大夫给青鸾诊脉之后,告诉众人一个好消息,青鸾有了身孕。齐王夫妇高兴的不得了,当即赏了大夫十两黄金。那大夫欢喜的替青鸾开了安胎凝神的方子,吩咐婢女照方子抓药。宇文啸风坐在床边,欣喜的看着妻子,夫妻俩均喜不自胜。

中午的家宴极其隆重,溪月看着齐王府上下其乐融融的样子,又想起了出门在外的丈夫,心中不禁怅然。青鸾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包围着,一切都围着她转。皇后得了消息,特意差了身边的王常侍送了一批珍贵药材来给青鸾补身,此外还赏赐了很多生活用度。长公主也适时的向众人宣布,免去青鸾的晨昏定省,见了长辈也可以不必行叩拜之礼。青鸾得意无比,从未像此时这样志得意满。

溪月不大关心这一切,静静的坐在一旁。宇文逸风无意中看到她的神情中有一丝落寞,向她走过去,好奇地问:“别人都兴高采烈,你怎么好像不大高兴啊?”溪月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眼神中有疑惑,淡笑道:“没什么,这样热闹的时候,想起你二哥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你们才分开几天呀,有什么好想的。最多后天,他就回来了。”宇文逸风哼了一声。溪月抿嘴一笑。

青鸾故意向溪月走过去,笑道:“这厅里待得人憋闷,咱们一起出去走走。”溪月虽不知她有何用意,却仍是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离了花厅。菊夫人看到她俩的背影,暗自留了神。

青鸾和溪月走在齐王府一处长长地回廊上,这回廊依山坡而建,颇有些陡峭。溪月小心翼翼的扶着青鸾,怕她一不留神会跌倒。青鸾缓缓道:“弟妹,上次咱们去玄清观求的仙方,你服用了没有?”

“按着母亲的吩咐,服了几回。”溪月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事,斟酌了片刻才回答。“其实那方子还是有点用的。”青鸾淡淡一笑。溪月知道她沉浸在怀孕的喜悦里,也不反驳她,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你们妯娌俩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菊夫人从她们身后走过来。青鸾和溪月看到她,忙让了座给她。“呦,青鸾,你如今是双身子,还是你坐吧。”菊夫人笑着客套了一句。她看了一眼青鸾脚上的木屐,赞道:“这木屐真是漂亮,一点也不笨重,给有孕的人穿着正合适,也不紧脚。”

青鸾向她二人笑道:“以前我不喜欢穿木屐,觉得女子穿木屐不雅。此时才觉得,这木屐穿起来甚是随意。”溪月低头看了眼她的脚,见她脚上那双木屐做工非常精巧,上着彩绘,并以五色丝绳为带,知道是皇后赏赐给她的,笑道:“木屐之风自汉时就有,如今朝中风行,听说当今皇上就非常喜欢穿木屐。皇后的赏赐必是少府为宫里女眷特制,材质做工都是独一无二的。”

青鸾点点头道:“少府的做工的确是非常精致。”她的语气中颇为得意,却见溪月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倒有些不甘。菊夫人注意青鸾瞬间的表情变化,心里一笑,却仍不动声色,笑道:“别总是坐着了,适当走动走动对孩子有好处。”青鸾听到这话站起来,和菊夫人、溪月一道沿着长廊欣赏花园中的景色。

园子里丹桂绽放,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甜香,馥郁浓烈。“溪月啊,我爱闻这桂花香气,劳烦你摘一花枝给我拿回房里。”青鸾笑吟吟的表情让溪月心中一愣,见菊夫人似笑非笑,似乎也在看着她的反应,她只得依言走上前折了一枝桂花给青鸾。

青鸾接过去,看到细小的花蕊间有个蜜蜂,惊得手一哆嗦,将花枝跌落在地。“哎呦,吓我一跳,这么大个蜜蜂,要是被它蛰到可坏了。”溪月凝望青鸾一眼,不以为意的又折了一枝给她。青鸾接过去,甜美的笑容中带着不屑和得意。

三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回廊的最高处。回望花园中的景色,满眼苍翠、小桥流水,心旷神怡。这里有一处凉亭,亭中有宽阔的平台供人休憩。青鸾刚要坐下,菊夫人道:“这石头上凉,等我让婢女拿个坐垫来你再坐。”

菊夫人随手招呼一名婢女过来,吩咐她去取一个棉坐垫过来,那婢女去后不久拿来一个坐垫。菊夫人把坐垫放到石头平台上,青鸾把木屐脱到一边,跪坐到坐垫上。

“你这回要是生个男孩,王爷和长公主必定欢喜的不得了。”菊夫人打量着青鸾的腹部。青鸾脸上微红,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呢。”菊夫人挑眉一笑:“我看哪,必定是个胖小子。”“谢姨娘吉言。”青鸾喜滋滋的说。溪月也打量着她的腹部,心想这能看出来什么呀,可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在一旁笑而不语。

菊夫人捡起青鸾的一只木屐,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这上头绘的图案真是好,麒麟送子。”青鸾接过去,和溪月一起细看了,两人唇边都有些笑意。菊夫人又捡起另一只,轻轻拉了拉系木屐的丝带,仍是放回原处。

“咱们走了这么久,青鸾也该回去歇着了。”菊夫人体贴的扶着青鸾站起来穿好木屐。溪月则跟在她俩身侧缓缓的走。三人没有走回廊,从另一侧的台阶下山坡。青鸾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滑,有些踉跄,溪月忙去扶她。

“青鸾,留神脚下。”菊夫人见宇文逸风和璎璎并肩从另一侧走过,忽然喊了一声。溪月正纳闷,青鸾已经咕噜咕噜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宇文逸风和璎璎忙跑过去扶她,菊夫人和溪月被这一幕惊呆了,也忙快步上前。

众人见到青鸾的脸色因痛苦而扭曲,忙喊来家人去请大夫。“去叫大哥来。”宇文逸风向璎璎道,璎璎依言而去。菊夫人嗔怪的看着溪月,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也不扶着她点儿?”溪月满心委屈,却说不出口。青鸾忍着痛,恨意十足的看了溪月一眼,推开她的手。宇文逸风也审视的看了溪月一眼,溪月差点要哭出来。

青鸾被匆忙赶来的宇文啸风抱走之后,在场的众人也被长公主叫到齐王府花厅。宇文逸风看到青鸾的遗落的一只木屐,拾起来一看,那木屐的丝带早已脱落,心中有些疑惑。

大夫在房中替青鸾诊治,众人则焦急的等在花厅里。不一会儿,婢女茜雪跑来告诉众人,青鸾落胎了。长公主带着众女眷匆匆赶到青鸾的卧室,青鸾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脸上泪痕未干,宇文啸风则在一旁安慰她。

长公主惋惜的直叹气,道:“怎么会这样?太不小心了。”菊夫人忙道:“公主,我们三人一同散步,是我没照看好青鸾,您要责罚就责罚我吧。”长公主凝望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口气。青鸾忽道:“母亲,并非儿媳不小心,而是有人在我背后推了一把。”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婢女茜雪更是惊得心中一抽搐,下意识的看了青鸾一眼。

“哦,是谁这么大胆?”长公主恼怒的问。青鸾扫了众人一眼,视线落在溪月身上。溪月见她目光不善,忙辩解道:“我没有……大嫂,你不要冤枉我……”长公主见此情景,怒不可遏,向溪月斥道:“你不许说话!菊夫人,你怎么说?”

菊夫人瞥了溪月一眼,脸上尽是为难之色,半晌才道:“我……我没看清,当时是溪月扶着青鸾,我跟在她俩后面几步远。青鸾踉跄了一下之后,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溪月听到她的话,就知道自己已经百口莫辩,于是不再出声。

长公主见她也不争辩,强压着怒火向身后的一名仆妇道:“取家法到斋堂。”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青鸾的卧室。众人脸色皆变,上次宇文逸风被打已经让众人心惊胆战,这回要是溪月挨打,只怕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溪月此时已经平静,她面无表情的跟在众人身后去往斋堂。

作者有话要说:偏偏在某人不在家的时候,遇到这倒霉事。我痛恨这种恶俗的情节!!!

罚跪

斋堂中,长公主命溪月伸出双手,用藤条对着她的掌心狠狠一抽,溪月顿时痛的眼泪直流。璎璎不忍心,上前劝道:“公主……”长公主也不看她,冷冷道:“你到一旁去。”璎璎无奈,只得咬着嘴唇站立一旁。

宇文逸风走进斋堂时,溪月已经挨了好几下,萎顿的跪坐在地上。宇文逸风从容的走到长公主面前,进言道:“母亲,大嫂穿的木屐系带松了,这意外是她自己失足。”“胡说!好好地木屐怎么会坏,你不要替她狡辩,你大嫂亲口说是溪月推了她一把。”长公主以为宇文逸风不过是替溪月开脱,忿忿的斥责了一句。宇文逸风没想到青鸾会这么说,猜到事情并非他看到的那么简单,只得在一旁不再出声。

颖夫人心疼溪月,走过去向长公主低声道:“公主啊,孩子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要不怎么是孩子呢。您自己也消消气,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看在长风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吧。”长公主侧目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劝自己饶了溪月,以免宇文长风回来看到伤心,只得点点头。

“本宫从没有想到,你心思这样歹毒。这次若不罚你,只怕姑息养奸,日后你更要无法无天。本宫罚你在这斋堂中跪一夜思过,你服不服?”长公主凝视着溪月,见她跪坐在地上,神情中却颇为倔强,对自己的问话也是不闻不问,怒火直往上窜。璎璎知道溪月脾气执拗,暗中推了她一下。溪月这才道:“儿媳悉听母亲发落。”

颖夫人见状,适时的扶着长公主离开斋堂,从宇文逸风身侧经过时,她眼神复杂的看了儿子一眼。她的目光让宇文逸风心中一凛。璎璎扯了下宇文逸风的衣襟,轻声道:“走吧,你再在这里,就有人说闲话了。”宇文逸风怅然一叹,只得跟着她走了。回头看了一眼溪月,心中莫名的担忧起来。

这漫长的一夜,没有人来看望溪月,也没有人来送东西给她吃,她孤零零的看着斋堂中的一排排画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青鸾和菊夫人究竟谁在说谎?为什么她们异口同声的咬定是溪月推了青鸾一把?溪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推青鸾,她们这么说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联想起那个掺了麝香的荷包,溪月心中一丝丝的寒意。对方已经渐渐走到明处了,她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嫡传的王位?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看来有人比她着急的多。这府里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女人间的战争没有硝烟,却永远不会停歇。

宇文啸风和青鸾所居的院落里,青鸾失神的躺在床上,不时的叹息。宇文啸风替她压好被子,安慰着她:“别想了,睡一会儿。”青鸾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气恼道:“咱们的孩子没了,你怎么好像无所谓,一点也不伤心。”宇文啸风皱了下眉:“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不难过呢。可事情已然发生,伤心也于事无补。”青鸾听了这话十分气恼,生气的推开他的手。

宇文啸风非常无奈,只得守在床边等妻子气消。“那个女人,实在太可恶。”青鸾咬牙切齿的说。宇文啸风扫了她一眼,淡然道:“消消气吧,气大伤身,尤其你刚小产。二弟妹已经被罚,你又何苦耿耿于怀。”“你这人一点都没用,看你老婆受了欺负,非但不替我出气,只会在这里说风凉话。”青鸾恼恨指着宇文啸风的鼻子骂。

“你说够了没有?我没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你,已经是顾及你的面子。”宇文啸风一反常态的嗔怪了一句。青鸾委屈万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个一向温文的丈夫,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你……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因气愤而颤抖。

宇文啸风用少有的目光竣然看了她一眼,道:“溪月没有推你,有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见你一口咬定,她不敢多说。你们三人一起散步,并不是没有别人看到。”“你瞎说,谁看到了叫她来跟我对质,你倒是信别人不信你老婆,我哪有冤枉那个女人。”她反问了一句,底气却有些不足。

“你算了吧,别弄的自己难堪。”宇文啸风冷冷的说。青鸾气得眼泪直流,无力的捶床。宇文啸风见她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有些气愤又有些心疼,拿了帕子给她擦泪。青鸾抓过去,胡乱在脸上一抹,却止不住泪水。宇文啸风叹了口气,轻握着她肩胛,劝道:“别再想了,这事以后也不要再提。”青鸾呜咽了一声,看着丈夫,抽泣着靠在他怀里。

“其实我今天会滚下去,是因为木屐的带子松了,我停不住脚步。”青鸾抽泣着说。宇文啸风搂着妻子,安慰道:“这只是意外,以后你小心一点就行。这回二弟妹挨罚却是意料之中,就算你不说那个谎,她这回也逃不了。”“你说什么?”青鸾不解的问丈夫。宇文啸风却不想和她深说,淡笑道:“她太出挑,难免树敌,你只是其中一个。”青鸾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宇文啸风想起菊夫人白天来看望青鸾时,在长公主面前无辜的样子,以及她无意中看溪月的那个冷绝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他和菊夫人虽接触不多,却常常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

翌日晌午,宇文长风自钱塘返回齐王府,照例先要去父母处请安。宇文松早已听说了溪月被罚的事,看到儿子,只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宇文长风不解的看了父亲一眼,往母亲长公主所居的厢房走去。

问安之后,长公主细细问了他这次出门的情形,宇文长风耐心的和母亲说着见闻,只隐瞒了和云飞扬见面的事。他心里牵挂溪月,见母亲没完没了的追问,有些坐不住,又不得不陪着耐心。

长公主看出宇文长风有点坐立不安,不悦道:“陪本宫说说话的耐心都没有了?”宇文长风讪讪笑着,忙道:“母亲何出此言,儿子不是一回府就来拜见您了。”长公主干笑一声,却无笑意:“可你的心早飘走了。”宇文长风低眉一笑,没有说话。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回去也见不到她。”宇文长风转身刚要走,听了这话,诧异的回过头来。“您说什么?”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她犯了大错,本宫罚她跪在斋堂思过。”“犯了什么错?”宇文长风倒吸一口冷气。长公主道:“她和青鸾在花园中一同赏花,将青鸾从台阶上推了下去,还好救的及时,青鸾才没出事,腹中的胎儿却没保住。你说,这丫头安的什么心。”

宇文长风脸色一变,嘴上却仍是道:“我不信。”长公主一怒之下站了起来,“本宫也不想相信,青鸾亲口指证、菊夫人也看得清清楚楚。她趁着青鸾不在意,推了她一把。难道青鸾和菊夫人会冤枉她?”

宇文长风目光一冷,和溪月小别重逢的喜悦被怒火取代。长公主见他脸色发白,道:“自从她到了我们府中,接二连三的惹出事来,根本没把这里当成她的家。这回你再纵容她,只怕日后更过分的事都能做出来。本宫这次罚她,就是给她个警示。”

宇文长风侧望了母亲一眼,沉着声道:“等我问过她,如果真是她把大嫂推下台阶,我……”“你怎样?”长公主不屑的逼问。宇文长风没有答话,忍着气往斋堂去,长公主有些担心,紧紧的跟着。

他母子二人急匆匆的赶到斋堂时,却见妩儿和小蝶一左一右扶着溪月自斋堂中走出来。大概是跪了一夜,溪月站立不稳,吃力的走着。宇文长风在路上就想好了,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心软,一定要给长公主一个交代,可是一看到溪月憔悴的样子,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

溪月此时也看见宇文长风,下意识的向他伸出手去,刚要开口说话,却看见他身后长公主威严的表情,只得把话咽了下去。宇文长风走到溪月面前,溪月委屈的看着他,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知道他必是听长公主说起昨天的事,嘴角一扁,放开小蝶和妩儿,勉力上前抓住他衣袖。看到她被打的红肿的双手,以及无助的眼神,他的心一下子软了,怜爱的向她笑笑,顾不得长公主和两个婢女在场,把溪月横抱了起来。

长公主见到这一幕,气的直冒火,眼看着儿子抱着溪月往他们自己所居的院落走去,却也无可奈何。妩儿和小蝶对视一笑,长公主哼了一声。她俩立刻吓得不敢再出声。

回到竹雨斋,溪月才松了一口气。宇文长风把她放到床上,掀起她的襦裙,看到她膝盖已经红肿淤血,不忍心再看。“我才刚离开几天,你怎么又惹出事来?”他问了一句。溪月歪着脑袋看他,答非所问道:“今天很好,我很高兴?”“高兴什么?”宇文长风不解的看她。溪月嫣然一笑:“我以为你当着母亲的面会数落我,可是,你终究还是向着我的。我很高兴。”宇文长风挑眉笑笑,“你别高兴的太早,我还没审你呢。”

“不许皱眉!”溪月彷佛没听见他的话,伸手轻轻在他额头上画了个圈,咯咯娇笑。宇文长风见她娇柔浅笑的样子,心里一动,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一起涌上心头,揽过溪月的腰,低头吻她的笑颜。

两人缠绵了一会儿,宇文长风放开溪月,仍是问她:“母亲说菊夫人看见你把大嫂推下台阶,是不是有误会?我不信你会这么做。”溪月凝望着他的眼睛,探询的问:“如果我是故意的呢?”宇文长风眉峰一紧,摇头道:“我不信!”

“我就是故意的。”溪月转移了目光,视线落在一侧。“你说什么?”宇文长风不信的盯着她的眼睛。溪月这才幽幽把目光再次移向他,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我?”“快告诉我,你有没有推大嫂下台阶?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宇文长风虽然极力忍耐,声音里却还是有了一丝激动。溪月淡然道:“你信我,我就告诉你,你若是信他们的,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宇文长风闻言一愣,缓了语气道:“你说!”“我没有推大嫂,她却一口咬定是我推的。菊夫人也帮腔说看到是我推的。母亲不信我,所有人都不信我。”溪月凝望着宇文长风的眼睛,宇文长风闻言惊愕。他思索片刻才道:“她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溪月点了他脑袋一下,“你是真不明白假不明白,她们的眼睛都盯着世子的宝座呢。”

夫妻俩对视了片刻,溪月又道:“大嫂穿的木屐坏了,明明是她自己失足滚下台阶,却说是我推她,母亲也不问情由的罚我。”宇文长风轻叹一声,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母亲这么做也是不得已,毕竟有人证,你解释不清。委屈你了。”

溪月嘴角轻扬,抿嘴笑道:“这回我受点皮肉之苦,却是值得。起码我知道这府里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风平浪静,以后我要时时小心。”宇文长风揽她在怀里,始终有个解不开的疑惑。

溪月靠在他胸口,心里一阵温暖,想着他果然是她值得依靠的人。即便有严母在场,他也依然会不顾一切的站在妻子一边,这让溪月很踏实。

夜晚,宇文长风睡着了,溪月在他怀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膝盖上的伤火辣辣的,一屈膝就疼的不得了,她只得直着腿,怎么睡着都不舒服。怕吵醒宇文长风,不得不轻轻的翻身。正当她既疼痛又困倦不堪的时候,宇文长风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轻抚着她秀发道:“乖,膝盖疼的睡不着啊?”溪月忍痛嗯了一声。“我替你揉揉吧。”宇文长风打了个呵欠,坐了起来。

黑暗中,他轻轻的替她揉着膝盖,起初还听到她嘶嘶的吸气,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声渐渐匀实,知道她已经睡得踏实,他才又重新躺下。他思索着溪月挨罚这件事的前后,脑海中灵光一闪,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有个人,已经要开始对他身边的人动手了。他心情复杂的看了溪月一眼,她沉睡的容颜无比可爱,他靠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闭目睡去。

此后的几天中午,青鸾都没有去花厅和众人一起用午膳,溪月膝盖上的伤没有好利索,走路仍有些一瘸一拐,宇文长风每天扶着她去花厅。见到大哥宇文啸风,宇文长风只得代溪月向他赔礼,他仍是好脾气的客气了几句。宇文长风对他的态度有些疑惑,但是凭着多年的了解,他知道宇文啸风不仅生性豁达,而且心如明镜,因此也就不再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NND,看双面胶气得俺头昏,非得拨乱反正不可。

夜探

紫苏伤愈之后,宇文逸风又去看过她一次。“你和小婵相聚的日子也不多了。子祈还有十几天就娶亲,很快就会接小婵离开这里。”宇文逸风惬意的坐在紫苏身侧饮酒,听她弹箜篌。紫苏随意的拨弄着手里的弦,笑道:“我替她高兴,很快可以结束这种生涯。”她看了小婵一眼,见她正坐在一群乐伎伶人中吹笛,心中感慨。

“有时我发现,女人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事物。”宇文逸风饮了一口酒。紫苏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他为何有这番感慨。宇文逸风道:“女人之间互相嫉妒,会置对方于死地吗?”紫苏想了想道:“有些人会,因为她们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哦,真的?”宇文逸风瞥了她一眼。紫苏道:“在这一点上,男人女人都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宇文逸风点了点头,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动作非常温柔。紫苏对他的这个举动有些迷惑,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宇文逸风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有些脸红,淡淡一笑。紫苏斟酒给他,他接过去,没有往自己唇边送,却递到她唇边,紫苏摇了摇头。宇文逸风也不勉强她,抿了一口酒。

“公子有什么心事吗?”紫苏见他情绪似乎有些压抑,关切的问。宇文逸风端着酒杯,叹息道:“要是有个人,你明明知道她被人算计,受了委屈,却不能安慰她,你会怎么做?”紫苏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料想他是有所指,思忖道:“提醒她,事事小心,不要让别人再有算计她的机会。”宇文逸风怅然一笑。

紫苏见他英俊的脸上有惆怅之色,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劝道:“公子,宿醉只能让你暂时忘却烦恼,并不能真正消愁。饮酒多了,反而会伤身。”宇文逸风嗯了一声,饮尽杯中酒之后不再续杯。紫苏的脸上闪过笑意,继续弹着箜篌。宇文逸风又坐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暗,起身和紫苏告辞回府。

紫苏依依的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之前的那个举动,有些迷惑,又有些烦恼。她越来越能感觉到,他心里有别人。他对自己虽然温柔可亲,却只当她是朋友、是知己,就是没把她当女人。想到这里,紫苏一阵委屈,但是她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宇文逸风这样的男人,自己能当他的知己,已是不易;常伴他身边,那需要很大的福分,自己又何必好高骛远呢。

在齐王府的花园里,宇文逸风随意的走了一会儿,想着去颖夫人那里请安,又怕听她唠叨,正踯躅不前,看到二哥宇文长风从齐王夫妇所居的院落出来,想去跟他说说溪月的事,又有些犹豫。依稀间,他看到宇文长风停了下来,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那人隐身在花树间,他看得并不真切。没有在意,就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宇文长风转过醉风轩,正向着竹雨斋的方向走,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长风——”听到这声音,他心中一惊,回头望去,果然见菊夫人站立在一株月桂树下,月色下斑驳的树影将她的脸映的模糊不清。菊夫人见他回头,款步上前道:“溪月挨罚的事情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向长公主照实说出我看到的。”宇文长风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菊夫人见他神情冷漠,心中剧痛,咬着嘴唇道:“你别以为我是嫉妒她。”宇文长风侧目看了她一眼,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刺透她心灵,见菊夫人清亮的美目中似有泪光闪烁,他脸色稍和,轻声道:“姨娘,我已经有溪月了,你又何必自苦。”菊夫人无语的凝望着他,嗫嚅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嫌我比你大,又是你父王的……”

“姨娘,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你是我父王的夫人,我尊重你,仅此而已。”宇文长风见她低头抽泣的样子,心中虽有些不忍,却不得不冷着脸和她说清楚。“可是那一晚……”菊夫人不甘心的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那一晚我是有点醉了,可那是为了溪月,不是为了你。而且我跟你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以后也不可能会有。”宇文长风有些烦躁。

菊夫人失落的看着他,神情凄苦、目光迷离。“我希望你不要再伤害我的溪月。”宇文长风冷冷的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很显然,溪月被罚跪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菊夫人朦胧的泪眼中有了一丝恨意,咬着嘴唇道:“如果溪月背叛了你呢,你还爱她?”宇文长风听到这话,猛然转过脸来,凝视着菊夫人的脸。

菊夫人迎着他的目光,道:“你出门这半个月,我连着两晚看到她半夜往醉风轩这里来。若不是幽会,何须深夜偷偷摸摸的前来,别说你没察觉你弟弟逸风对她的情意。”宇文长风脸色微变,很快恢复常态,淡然道:“我不信你的话。溪月是我的妻子,我了解她。她不会这么做。”

菊夫人冷冷一笑,道:“是不是我造谣,你心里有数。长风,你不要太固执了。”宇文长风峻然看了她一眼,无语的转身而去。菊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有一丝阴鸷的笑意,随即被深深地悲哀取代。这个男人,是她丈夫的儿子,她深深地爱着他,已经有六年。他也知道她爱他,却从来不回应。

那一晚,是他的新婚之夜,她不知道他为何会一个人独自坐在花园的湖边饮酒,明明他娶的是他喜欢的女子,可他还是不痛快。她无意中看到了,去安慰他、陪他饮酒,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拒绝她的温柔。两人在月光下依偎着坐了很久,说了很多从来没有说过的心事。他吻了她,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最终,他还是惦记他的新婚妻子,回房看她去了。

想到这里,菊夫人深深地叹息,她何尝不知道这段感情只是她一个人的苦恋,不会有任何结局,可是她欲罢不能。在齐王府,他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齐王虽是她丈夫,可是菊夫人很明白,他从来没爱过她,娶她进门,也只是为了完成故人临终前的交托,照顾她和璎璎这两个失去父母的孤儿。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一年。那一年,他只有十六七岁,却已经是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元宵节,皇后回家省亲,召见了府里众人。她那时还不是齐王正式的侧妃,没有封号,不能参与饮宴,只能独自一人待在房里。这府里等级森严,皇后身份贵重,她虽是她父王的姬妾,却没有资格觐见皇后。眼见别人一家团圆,热热闹闹,她独对孤灯,暗自垂泪。

宇文长风和宇文逸风来找璎璎去看花灯,璎璎只有八岁,还梳着可爱的抓鬏。宇文长风搀着璎璎的小手,看到菊夫人落寞的神情,说了一句:“姨娘,一起去看花灯吧。”菊夫人摇摇头:“没有皇后的懿旨,我不敢贸然到前院去。你们去吧。”宇文长风笑了一笑:“姐姐是个随意的人,都是一家人,她不会摆皇后架子的。你不要担心,和我们一起去吧。”

见菊夫人仍犹豫,十二岁的宇文逸风调皮的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拉她一同往前院去。众人一起出府去看花灯,玩得非常高兴。那个温和的少年不知道,他无意间的一句话,竟温暖了另一个人十几年,从此后,她的心中再也无法抹去他的身影。他一天天长大,长成了和他父亲一样伟岸英挺的男子,她对他的依恋也越来越深。

和菊夫人的一席话,让宇文长风心情非常不好。他闷声不响的回到竹雨斋,看到溪月正躺在水晶帘后的竹榻上睡着,两条修长光洁的腿露在外面,膝盖上红肿的淤血已经渐渐消褪。溪月听到动静,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问他:“我差点又睡着了,什么时辰了?”宇文长风走到她身侧坐下,替她拉好襦裙,温和道:“也不怕给人瞧见。”溪月嘻嘻一笑道:“伤口捂起来会烂掉的。”

宇文长风看着她清秀的容颜,心中忽然有点憋闷。菊夫人的那番话,或多或少让他有些不安。溪月真的会背叛他吗,他不能想象。“怎么不高兴了,有心事啊?”溪月审视的看着他的眼睛。宇文长风见她一双杏眼怔怔的看着自己,定了定神,把她从竹榻上抱起来。“困了就到床上去睡,睡在这里会着凉。”溪月狐疑的看着他,见他默然不语,也就不再多问。

睡到半夜,溪月轻轻拿开宇文长风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下床去穿外衣。替他压好被子之后,她悄悄离开卧室。宇文长风并没有睡熟,等她走后,也穿了外衣跟着她走出去。

冷清的月夜,四处静谧无声,溪月裹紧衣衫,踏着露水穿过王府幽深的花园。草丛里不时有秋虫低鸣,间杂着凄厉的猫叫,斑驳的树影投在地上和花叶间,月亮时而被云彩遮住,周围顿时漆黑一片,溪月强忍着心底的恐惧,往醉风轩走去。忽然,她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一下,差点要摔倒。宇文长风远远的跟在她身后,看到这一幕,几乎要跑上前去扶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醉风轩后的树丛里,宇文松早已焦急的等在那里,看到溪月来,迫不及待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酒葫芦,笑道:“乖媳妇,你终于来了。这两天可把我憋死了。”他痛快的仰脖喝了一大口酒。溪月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笑道:“长风回来了,我没机会出来,只好趁他睡着了才过来。爹爹,你慢点喝,别呛着。”

宇文松见了酒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咕噜喝了几口,才停下来抹抹嘴,赞道:“痛快!这才叫喝酒。你婆婆他们都不许我喝酒,说是为我好。岂知不让我喝酒,才是要我的命。”溪月见他胡子上沾了酒,忙拿帕子替他擦了。宇文松感慨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该有多好。儿子虽然多,一个也不贴心。全家上下,最乖的就是你。”

溪月嘻嘻的一笑,“儿媳不是跟女儿差不多吗。”宇文松嘿嘿一笑道:“那可不一样,你若是我女儿,咱们父女俩半夜饮酒私会,皇帝老子也管不着。可现在你是我儿子的宝贝儿,这府里规矩多,连叫一声爹爹,都要背着人,何况是你半夜送酒给我喝。唉,真真无趣的很。”溪月听他叹息一声,心想他这么多年来在长公主的威风之下隐忍,也无人可倾诉,不禁同情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