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将们本是跟着司马虢等人起哄而来,司马虢已被当庭处死,众人心中皆是骇然,因此一见太后法外开恩,纷纷下跪谢恩。司马氏众人见此情景,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偃旗息鼓,下跪拥戴新主。宇文太后和郗昶相视一眼,彼此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宇文家的人,关键时刻都能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可能权势带来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危机感,早已溶入了他们的血液。

隐忧

消息传到出征在外的宇文兄弟那里时,已是数日之后。宇文长风看到兵部送来的行文,既惊喜又担忧,他没想到姐姐宇文秀风这么利落的就处置了司马氏皇族的异己势力,更没想到父王宇文松会亲自带兵包围皇宫,在他看来,叛乱和勤王只在一线之间。他的外甥顺利登基为帝,姐姐执政,本是宇文家莫大的荣耀,可他总觉得不安。

宇文逸风看到他沉思的神情,拍了下他的肩:“国舅爷,你这回真的成国舅了。”宇文长风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显然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忍不住道:“三弟,你觉不觉得父王和姐姐这次派你我出征其实另有目的?”“有什么目的,不就是派咱们出来替他们杀人吗?父王年迈、大家姐是女流,他们总不能自己亲自动手。”宇文逸风轻描淡写的说。

“你怎能把杀人说的如此轻松?”宇文长风见弟弟没心没肺的样子,有些气恼。宇文逸风笑道:“有姐夫在,用不着你我动手。更何况,咱们出身将门,上战场杀人是迟早的事。”“你这浑小子!”宇文长风无奈的摇摇头。

“我这回真正佩服的是大哥,我看他平时在家里连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似的,谁知竟是杀人不眨眼,简直大快人心。”宇文逸风提到宇文啸风杀司马虢的事,满是钦佩。宇文长风看着弟弟的神情,想起那时在剑庐中父亲宇文松提起的大志向时的神态,心中一凛。“逸风这个瞬间的神态,竟和父王一模一样。”宇文长风眼神复杂的看着宇文逸风。

宇文逸风一手拿着桃子在啃,一手拿着把剑挥来挥去,那动作可笑之极。宇文长风笑道:“你这是道士斩妖,还是挥剑砍蚊子?”宇文逸风扔了桃核,笑道:“我有个结拜兄弟叫桓温,他的刀法当真天下无敌,一刀就能劈了韶音坊的铜香炉。”“哦,这臂力可够惊人的,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宇文长风问。

“他来无影去无踪,我也只见过他一次。这时候不知道在哪里云游四海呢。”宇文逸风想起那时在韶音坊中遇到桓温,他的气度和风貌,回想起来仍是令人钦佩。

西征的大军在洛阳城外驻扎,长沙王知道皇后遣宇文兄弟随军,一是要历练他们,二就是要牵制他的举动,因此事事都和这两个小舅子商议。司马虢被诛杀于朝堂的事已经传遍朝野,在此非常时期,司马氏人人自危。

此时,匈奴族建立的汉国国君刘渊也派了自己儿子建威将军刘曜带兵进攻洛阳。司马邺腹背受敌,已经派人出城向刘曜请降。长沙王接到战报,烦恼不已。宇文家的兄弟走进统帅大帐看到他的表情都是一愣。

“二弟、三弟,你们来的正好,司马邺已经向刘曜上书请降了。”长沙王把战报递给他们看。宇文长风没有说话,宇文逸风抢着道:“向匈奴人投降了岂不正好,省的咱们费力去平乱了。”长沙王苦笑一声,看着宇文长风。宇文长风道:“皇上已经在金陵登基,司马邺只是伪君,迟早要被赶下台。只不过向匈奴人请降,于朝廷的面子上还是过不去。”

长沙王点点头,征询的看着宇文长风:“依二弟之见,咱们此时该当如何?”宇文长风道:“姐夫才是统帅,但凡姐夫有将令,我和三弟莫不遵从。”他知道长沙王等的就是这句话。果然,长沙王微微一笑。

“我们此次带了十万兵马,和匈奴的兵马人数相差不多。若是正面交锋,难免有所死伤,只怕这也不是朝廷所愿。司马邺向匈奴人投降固然可耻,但我们也没必要因此和匈奴人结仇。”长沙王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怎么行?我们带兵浩浩荡荡而来,一次仗也不打,就这样缩头缩脑的回去,岂不更被人耻笑?”宇文逸风不服气的说。

其余两人听了直笑,均道:“行军打仗又不是意气之争。”宇文逸风笑道:“意气也是要的,不然朝廷的面子往哪儿搁。我有个提议,不知你俩意下如何?”长沙王和宇文长风对视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宇文逸风笑道:“那司马邺不是向匈奴人投降了吗,咱们把他杀了便是,免得他继续替朝廷丢脸。”宇文长风嘿嘿一笑:“你说的倒容易,匈奴人的重兵之下,派谁去下手?你去还是我去?”“咱们何须自己动手,只要买通一个皇宫里的舍人,让他下手便可。许诺事成之后,带他回金陵便是。这些人为求自保,才不会管那个假皇帝的死活。”宇文逸风诡异的挑眉笑着。

“三弟的话不无道理,倒是可以计较一番。”长沙王显然有点被他说动了。宇文逸风见他当了真,才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要真放在心上。”宇文长风笑着拍了他一下,道:“你总是这样,一肚子歪主意,撺掇的别人要采取行动了,就说自己是随便说说。”“我本来就是随便说说,你既知道我一向这样,还跟我争什么。”宇文逸风大笑道。

长沙王和宇文长风商议之后,决定按着宇文逸风说的方法试试。果然,买通一个经常出入宫禁的舍人并不难。那人是御膳司负责采买的舍人,在洛阳皇宫多年,对宫内情况了如指掌。长沙王的一番威逼利诱,那舍人动了心,说自从司马邺在洛阳登基为帝,整天在宫里胡作非为。他一直想逃走,苦于没有机会,若是得贵人相助,逃离洛阳,他愿意放手一搏。

长沙王许诺事成之后,将这名舍人带回金陵,并保荐他进少府担任常侍。这舍人急于在匈奴人占领洛阳之前离开,一听长沙王说愿意带他离京,一口便答应了他的要求,声称自己可以在司马邺的饭菜里下毒。

“长沙王请放心,小人已经听说先皇之子在金陵登基为帝,小人心中一直念着旧主,恨不能以死相殉,此时得长沙王赏识,小人当效犬马之劳,为国除奸。”这舍人很会说话,长沙王点了点头,赏了他许多银子。舍人见钱眼开,更是喜不自胜,磕了头之后离开了中军大帐。

夜晚,宇文逸风和兵士们赌骰子玩的累了,正要回自己的军帐休息,看到驻地边缘站着一个人影,像是宇文长风,悄悄向他走过去。见宇文长风举头望月、临风而立,宇文逸风笑道:“可惜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搅了你睹物思人。”宇文长风侧目莞尔一笑,没有答话。宇文逸风继续道:“你俩真真是一类人,你不在家,她想你茶饭不思;她不在的时候,你想她夜不能寐。”

“你瞎说什么,我此时并不是在想她。”宇文长风的脸上有一层忧虑。“你是在想,父王和大家姐竟然是这样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是不是?大家姐十六岁就能当上皇后,你觉得她可能是个寻常女子吗?”宇文逸风这几天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不过他觉得这几人都是自己的亲人,他们这么做也都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无可厚非。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盛极必衰、月盈则亏,凡事做的太满终究是不好。”宇文长风思谋深远,历朝历代权倾朝野的家族,往往覆灭也是在瞬间,仿佛大厦将倾、摧枯拉朽。“眼前有两件极重要的事你不去想,想那么远的事干什么?”宇文逸风收敛笑意,面色逐渐凝重。

“哪两件事?”宇文长风不解的问。宇文逸风道:“姐夫买通的那个舍人,不管事成与否,已经打草惊蛇,我们时刻要留心洛阳皇宫的动向,既然已经动了杀心,司马邺绝不能留。”宇文长风点点头:“那个舍人只是我们的一个棋子,事若不成,我们只能另想他法,把司马邺留给匈奴人,万一匈奴人借着他的旗号继续维持洛阳小朝廷,对金陵也是掣肘。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什么事?”

宇文逸风迎着宇文长风的目光,道:“其二是我们家里的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是不得机会。上回二嫂挨罚,是大嫂故意冤枉她。我看到她落在花园里的一只木屐,带子松了,她怎么可能不滑倒呢。这事难道不蹊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溪月已经跟我说过这事了,大嫂是什么心思,我们自然明白的很,可你要知道,我们之所以什么都不便说,是为了顾虑另一个人。”宇文长风不无担忧的说。宇文逸风知道他说的是宇文啸风,他们兄弟情深,若是因为妻子而伤了和气,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因此宇文逸风也很能理解宇文长风的顾虑。

“你觉得大哥知道大嫂的为人吗?”宇文逸风问。宇文长风黯然一叹:“大哥知道也不能怎么样啊,大嫂毕竟是他的妻子。何况大哥一向大智若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才无心理会。”宇文啸风的为人,宇文逸风一向了解,知道宇文啸风是个大事上非常有决断的人,就像这次在朝堂上斩杀司马虢,虽然事后太后下令任何人不得再提及此事,可早已传的朝野皆知。

宇文家的三兄弟,宇文啸风大智若愚、宇文长风心细如尘、宇文逸风洒脱旷达,这是郗子祈暗地里早就评价过的,此时宇文逸风回想起来,才发觉旁观者的目光果然如炬。

“除了大嫂,还有菊夫人。我听璎璎说,大嫂说二嫂把她推下台阶,菊夫人非但没有替二嫂辩解,反而顺着大嫂的话说。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大嫂不喜欢二嫂还能说得过去,她怎么也不喜欢二嫂?”宇文逸风眉头一皱,看着宇文长风。宇文长风心中一凛,可是他知道不能和弟弟直说,只得默然。

齐王府里,众人进宫朝贺宇文秀风顺利当上太后,回府后无不满心欢喜。回到自己的住处,青鸾得意的向丈夫宇文啸风道:“夫君,你那天在朝堂上斩杀河间王,真是大快人心。前两日我回家去,家里人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无不带着敬畏。”宇文啸风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我杀了人,你就这么高兴啊?真是妇人之见。”

青鸾不理会他的嘲讽,按着他往贵妃塌上一坐,道:“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扬眉吐气。我夫君是护驾有功的英雄,看以后谁敢惹我。”宇文啸风不屑的又是一笑:“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双方剑拔弩张,一个不留神就会掉脑袋。如果不是父王及时带兵赶到,我只怕太后和我们都不能全身而退。”“我当然知道凶险,历朝历代的宫闱之变,哪有不触目惊心的。不过我就是钦佩你,果然我王青鸾没有嫁错郎。”青鸾叉着腰笑。宇文啸风挑着嘴角看了她一眼,嘴角有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溪月怀有身孕不便进宫,但是她也听说了宫里的发生的事,惊讶之余,对齐王府又多了一层隐忧。这个身陷政治漩涡的家族,越来越让她觉得深不可测。府里的每一个人,表面上都是和颜悦色,一到关键时刻,人人都能做出匪夷所思的事。

在溪月看来,齐王宇文松也就罢了,他是武将出身,征战多年,带兵包围皇宫,不过是为了替自己女儿、外孙解围。最让溪月没想到的是丈夫的大哥宇文啸风,他平日总是一副悠然自得、什么事也不管的懒散样子,谁知竟能在朝堂上拔剑杀人,杀的还是人人畏惧三分的河间王司马虢。可见到了紧要关头,平时最不起眼的人,也会变一副脸孔。

宇文长风在战场会不会杀人?溪月想到这件事,就有些后怕。他一向温柔斯文,杀人这种事,似乎离他很遥远,可要是在战场上,那就说不准了。溪月有时候会做噩梦,梦见自己丈夫满手血腥,身后是累累白骨。他要是真杀人了,怎么办?溪月越想越不安。

璎璎走进内室,看到她坐在竹榻上有些失神,笑道:“想你夫君了啊?算一算,他走了也快一个月了。”溪月回过神来,身子向里让了一让,让璎璎坐在竹榻边上。她并没有因为菊夫人对璎璎疏远,相反,有什么心事,她还会跟璎璎说。

“你在府里这么多年,怕不怕父王?”溪月忍不住问璎璎。璎璎一愣:“你是说姐夫吗?姐夫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他们都杀过人。”溪月低声嘀咕了一句。“在战场上杀人不是很正常吗,在战场上杀敌报国是兵将的职责,不杀人难道等着被杀?”璎璎不明白溪月为什么怕这个。溪月点了点头。

“姐夫没什么可怕。我和三风小的时候,他还经常用草编蝈蝈给我们玩儿。啸风你就更不要怕,你看他平时在府里何曾高声说过话,杀人只是迫不得已,平时都是咱们家里的人。你要是担心长风出去打仗会杀人,那才是没有必要。没有将士戍守四方,哪有我们的太平日子?”璎璎劝解的话很有效,溪月心中的疑虑化解了一半,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可真是个兰心蕙质的人儿。”“我是没心没肺,没有你这么多愁善感。”璎璎嘻嘻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三和小二一样聪明啊,不过小三胆子更大。

御玺

这一日,宇文兄弟正在军帐中同长沙王一同饮酒,兵卒送来急报,长沙王接过羊皮卷展开一看,大喜过望。“司马邺死了!”他欣喜的告诉在座的两人。

宇文兄弟对视一眼,宇文长风道:“被毒死的?”长沙王摇摇头,道:“也是他该死。刘曜为了羞辱他,命他着彩衣嬉于军前,还命他亲自为刘曜斟酒、洗杯……”“然后呢?他照办了?这个懦夫!”宇文逸风性急,不等长沙王把话说完,急着问了一句。

“他不顾群臣扑地苦劝哭于君前,照做了,结果一名武将激于义愤,拔刀把他给砍了。如今洛阳乱成一团,到处是烧杀抢掠的匈奴人,皇宫已被洗劫一空。”长沙王不屑道。宇文长风眉头一皱:“洛阳皇宫里藏有先皇遗留的传国御玺,离开金陵前,太后曾密令我,务必想办法将御玺带回金陵。”“如今那城中已遭洗劫,御玺想必已经落到匈奴人手里。”长沙王不无担忧的说。宇文长风沉思不语,想着如何才能向太后复命。

这时,那名先前奉命去毒死司马邺的舍人从皇宫中逃出来,投奔至长沙王麾下。长沙王命人将他带进军帐,命他详细描述皇宫中的情形。

那舍人声泪俱下,战战兢兢道:“司马邺死了之后,匈奴人公然闯进皇宫烧杀掳掠,见了人就杀,见了女人和金银财宝就抢,小人在御膳司的水缸底下躲了两天才敢出来。”他偷眼看着长沙王,见他面无表情,不敢再继续言语。

长沙王略一思忖,问他:“先皇的御玺可曾落到匈奴人手中?”那舍人听他问起,忙道:“这事原本小人是不知道的,可巧小人有个相得的同乡是掖庭的常侍,小人本想找他一同逃走,谁知在上阳宫外看到他被匈奴人活活劈成了两半。小人吓得没敢上前,后来才听一个匈奴士兵提起,匈奴人要找先皇的御玺,小人那同乡誓死不肯交出,这才遭了毒手。”

“倒是个义士。你懂匈奴话?”宇文长风站在一旁道。那舍人知道他是先皇皇后、当今太后的弟弟,忙道:“小人幼年时家乡战乱,在西凉、匈奴一带住过几年,能听懂些匈奴话。”“好,你留在军中吧。”宇文长风若有所思的说。那舍人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恩。

“你叫什么名字?”宇文长风随口问了一句。那舍人看着他,有些受宠若惊,以他的身份,能被这些贵人问名,实是不易。“小人复姓淳于,贱名一个熹字。”宇文长风点点头,就示意他退下去。

那舍人淳于熹走后,长沙王问宇文长风:“二弟问的这么详细,有什么计较?”宇文长风负手而立,道:“照这舍人所说,御玺已然落在匈奴人手里。匈奴兵这次的统帅是刘曜,兵士们必会将御玺献给刘曜。刘曜为了立功,绝不敢把御玺据为己有。”“你是说,他会把御玺献给匈奴国主刘渊?嘿,这可热闹了,刘曜只是刘渊的养子,刘渊有个亲儿子叫刘聪。若是让刘曜立此大功,刘聪怎么办?”宇文逸风幸灾乐祸的说。

听他兄弟二人这么一说,长沙王也赞同的颔首。宇文长风道:“咱们不妨用一计反间计,让他们兄弟阋墙,咱们趁乱把御玺夺回来。想这御玺,从来都是惹祸的事端,孙坚要不是夺了传国玉玺、得罪了袁绍、刘表,何至于成为八方诸侯公敌,兵败荆州。”

“二弟说的是,御玺乃皇家之物,落在旁人手里,反而成了催命符。只是这件事知易行难,怎么布置,还得有个周详计策。”长沙王看了宇文长风一眼,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成竹在胸。宇文长风却只皱着眉,并没有答话。

“这有什么难的,刚才那个舍人不是懂匈奴话吗,让他到洛阳城的匈奴兵里造谣,就说得御玺者得天下,看那刘曜急不急。只怕不等他回去,刘渊和刘聪已经派人来了。”宇文逸风笑道。宇文长风哈哈一笑:“你小子总是能想到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不过这回你跟我想的一样。”“要不怎么说是兄弟呢,我刚才看你盘问那个舍人,就猜到你要打他的主意。”长沙王听他兄弟俩笑得开怀,也是一笑。

“造谣扰乱军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要看姐夫的了。”宇文长风看向长沙王。长沙王奇道:“我?”“是,请姐夫从军中选几名干练的兵士,夜探匈奴兵大营,同时还要留下痕迹,让刘曜知道有人探过军营。”长沙王点点头:“我明白了,刘曜一旦听到军中谣言,必然担心谣言要是传到刘渊和刘聪耳朵里,他们会不会猜忌自己,一旦有人夜探,他必定会成为惊弓之鸟。只是这么一来,咱们想趁乱夺走御玺,只怕更加不易。”

“把御玺的事闹的越大越好,最好让刘渊和刘聪都知道,这父子俩就算不采取行动,也会心有成见。到此时,刘曜骑虎难下,必定会派人先行护送御玺回匈奴,以示忠心。”宇文逸风适时的补充自己的观点。宇文长风和长沙王都点点头。宇文长风道:“这回刘曜及其手下的兵将洗劫洛阳,捞了不少好处,匈奴其他人必是虎视眈眈,他要是有自知之明,必然会想到御玺落在他手里是祸不是福。”

宇文逸风伸了个懒腰,往大帐内的羊毛塌一趟,笑道:“站了这么半天,我都累了。该怎么做,你俩谋划去吧。”宇文长风看了三弟一眼,和长沙王相视一笑。

他们很快把任务吩咐给那名叫淳于熹的舍人,淳于熹先是不敢,长沙王许他很多封赏,他便下决心冒险。依着宇文长风的计策,淳于熹将造谣的话编成顺口的匈奴童谣,伪装成匈奴士兵,在洛阳城的匈奴兵中散播。

为了造势,长沙王又派人伪装成道士,在城中散布谣言,说得御玺者得天命,必将成为天下之主。果然,他们的一番作为达到了预期效果,刘曜下令全城搜捕造谣的道士,如有敢妖言惑众的一律斩首示众。

同时,派出去夜探匈奴大营的兵士也回报说,匈奴大营里比平日多了三重守卫。刘曜亲自守护御玺,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踏入他的军帐半步。宇文长风踌躇满志,和长沙王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从长沙王的军帐走出来,一名兵士向他走过来。“将军,贵府差人送了家书来。”兵士把书信交给宇文长风。宇文长风接过去一看,那字迹是溪月的,不由得心中一喜。这些天他忙于军务,一直也没有给她写信,不知道她在家中是否惦念自己,忙展信来看。

溪月的信写了好几页纸,都是诉说她的日常生活,说腹中孩儿已经快三个月了,让宇文长风不要惦念她,一定要平安回来。见她字里行间都很平和,宇文长风心里一松,本来他一直担心他走了以后,溪月会出什么意外,现在想来这担心也是多余的。

宇文长风正提笔写信给溪月,宇文逸风走了进来,一副忿然不乐的神情。“你怎么啦?”宇文长风见弟弟情绪不好,关心的问候他一句。宇文逸风挑着眉道:“哥,你说这郗凤藻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我什么人,干嘛写信给我,还啰嗦的很。”宇文长风闻言一乐,道:“她看上你了吧。鱼书雁字,倾诉衷情。”宇文逸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一直想和她说清楚,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让她死了那条心。”

“那你喜欢谁?”宇文长风故意反问。“我……我看上谁也不会看上她。”宇文逸风负气望天一眼。宇文长风早已收到太后的密信,让他探探宇文逸风的口气,看他对和郗凤藻的姻缘有什么看法。此时逸风主动提起,他便顺水推舟的问:“那凤藻小姐脾气是大了点,但人长得漂亮,又是子祈的妹妹,你可千万不要造次。”

宇文逸风审视的看了二哥一眼,不悦道:“你为什么总是替她说话,还是你听到什么风声?哥,你可别瞒我,不然我恨你一辈子。”郗昶辅佐他姐姐宇文秀风的儿子司马锐登基的事,他早有耳闻,这时见宇文长风对凤藻的态度,心中忽然起了疑。

宇文长风觉得此事迟早也得让他知道,不如先说出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到时候回到金陵,只怕他又是一场大闹。因此,宇文长风叹了一口气道:“郗太傅助姐姐的儿子登基,这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事后,皇上封郗太傅为太尉,位列三公之首,同时还应允了他一个条件,郗家和宇文家联姻。”

他注视着宇文逸风的神情,见他渐渐变了脸色,像是愤恨不已,忙劝道:“三弟,这事还没有成定局,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宇文逸风气得站起来指着他道:“你们拿我做交易,还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哥,我是你亲弟弟!”“这又不是我造成的,是郗家和姐姐提出来的条件,姐姐也是没有办法,才让我转告你。”宇文长风当然明白弟弟的心情,却不得不劝,以免他气怒攻心,惹出什么事来。

“无耻!世间竟然有这样无耻的女人!我才不会娶她,我一辈子不娶,也不会娶她!”宇文逸风气急败坏的跑出军帐,上马疾驰而去。宇文长风追到帐外,看他远去,摇了摇头,想着让他出去消消气也好。

父母做主,和某户人家素未谋面的小姐订婚,这在当时是很司空见惯的事。宇文长风知道,宇文逸风气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姐姐宇文秀风拿他的婚姻和别人做交易,作为家族的政治筹码。这让他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可是有什么办法,政治联姻,在任何朝代都不是新鲜事,既然给逸风碰上了,他只能认命,不然他还能怎么办?

差一点,这个命运就要落在自己头上,宇文长风此时暗自庆幸早早的娶了溪月,不然这一次,娶郗家小姐的必然是他。想起凤藻要嫁给逸风,宇文长风心里也不是没有看法。那个女孩子心直口快、脾气刁钻,绝非淑女,比起她姐姐芷烟都差远了,如何能和逸风和睦相处?将来她进了门,只怕溪月也不会喜欢这个妯娌。三弟啊,你怎么就惹上了郗家的这位小姐呢?这次回金陵后,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宇文逸风策马行至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坡,下了马后对着丛丛秋草愤怒的甩着马鞭,将草丛打的噼啪作响。“无耻!无耻的女人……无耻!”想到凤藻,他愤恨不已。

天色渐渐黑了,他颓然的坐在山坡上,望着远方。皎洁的月亮升起来,四野里一片寂静。此时已近初冬,夜晚的山风尤其凉,可是他没有一点感觉。气愤过后,他心中只剩悲哀。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总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妻,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他从未想过要娶凤藻。她和他心中理想的妻子相距甚远,只怕大多数男人都不会喜欢凤藻那样的女子。尽管她很漂亮,可是他真的从来就没喜欢过她半分。

然而转念一想,娶凤藻和娶其他女人有区别吗?总归他得不到心里爱的那一个。既然得不到她,又何必在乎将来娶谁呢?宇文逸风这样劝慰自己,却怎么也化解不去心中的惆怅。他还不能做到对娶妻麻木不仁,他还在乎自己的正妻是谁,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就算他知道自己心里有所爱,仍然不愿被别人逼着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

他心烦意乱,一会儿想到凤藻、一会儿想到溪月、一会儿又想到紫苏。想到凤藻就心烦,想到溪月就心乱,只有想到紫苏,让他的心灵片刻平静。紫苏那个温婉乖巧的女孩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他救了她,她就对他一片痴情,他知道,他也同样喜欢她,可是他不能许她一个未来。他连自己的未来都不能掌控,何况是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子。

回到驻地,兵营中烛火已经熄了一半。看到宇文长风站在军帐外守望,宇文逸风默然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宇文长风见他神色凄然,就知道他心情恶劣,没有多话,只要弟弟平安回来,他这当哥哥的就放心了。其余的事,回到金陵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三公子没有发现,有一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越来越微妙。

回朝

就在洛阳城中谣言四起的时候,刘曜终于坐不住了。他向匈奴国主刘渊奏报了得到御玺的事,并声称将派人护送御玺回匈奴。刘渊得知后龙颜大悦,命自己的儿子刘聪带兵出城迎接御玺。

长沙王和宇文长风已经探查清楚御玺回匈奴的线路,准备派人在路上设伏,将御玺夺回。“我带人去伏击。”宇文逸风主动请命。“你?不行!”宇文长风坚决不同意自己弟弟去冒险。长沙王也不同意,他的爱妻宇文乐风是宇文逸风的亲姐姐,出征前,宇文乐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照顾她的两个弟弟,不要让他们出任何纰漏。此时宇文逸风要去冒险,如果有什么不测,他不仅没法向妻子交代,也没法向宇文家交代。

“我身为统帅之一,不身先士卒怎么行?况且这件事非同小可,要临场决断,派别人去我还不放心呢。”宇文逸风像是早有准备,毫不理会那两人的质疑。“这太冒险了,你第一次出来行军打仗,什么经验也没有,伏击不是寻常兵士能办到的。”长沙王怎么也不放心他。宇文逸风决然道:“我一定要去。不然我跟你们出来行军有何意义,就为了这一路餐风露宿吗。”

宇文长风诧异的看着弟弟,想看穿他的心思,看看他为什么这么坚决。宇文逸风回避了他的目光。直到两人出了军帐,宇文长风才道:“三弟,你若是想以此和姐姐谈条件,我看只怕是收效甚微。”“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想让我认命,没那么容易。”宇文逸风冷哼了一声。“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再劝你,你多加小心吧。”宇文长风叹了口气,看着宇文逸风远走的背影。

宇文逸风带了一队兵马,在匈奴兵护送御玺回匈奴的路上设伏。探马回报,匈奴兵已经行至数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驻扎。宇文逸风思索片刻,命人去买了很多铜镜和巫师的面具。

淳于熹奉命跟随他,对他的这个举动非常不解。宇文逸风笑道:“你在匈奴住过,应该知道他们信奉萨满巫师,而铜镜在萨满教又叫照妖镜。咱们此时戴面具、手持铜镜而去,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御玺夺回,你信不信?”淳于熹想了想,对他的话还是不甚明白。“算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你按我的吩咐办便是。”他交代了淳于熹几句,淳于熹连连点头。

夜晚,宇文逸风和兵士们戴上萨满面具,手持铜镜,抬着一副巨大的棺材往匈奴兵的驻地走去。守夜的匈奴兵见有生人靠近,刚想上前阻拦,看到这群人戴着萨满法师的面具,又抬着棺材,便不敢上前。萨满教中,为死者招魂是个非常神圣的仪式,通常信奉此教的人没有人敢触犯死者的灵魂,唯恐被死者的怨魂缠上。因此宇文逸风等人靠近,那兵士也只敢回去禀报给带队的校尉。

那校尉出来盘问宇文逸风等人,淳于熹按着宇文逸风的吩咐,胡乱扯了一通,说是驻扎在洛阳城中的匈奴兵里有个人被鬼缠了,自杀而亡,统帅请来萨满法师作法,超度此人的灵魂。自杀,在萨满教中也是一大禁忌,自杀的人死后必将化成恶鬼,如果没有萨满法师超度,此恶鬼的灵魂不能轮回,势必为祸人间。

校尉一听这话,心中骇然。淳于熹最擅察言观色,见他有些动容,不失时机进言道:“我们法师正在替死者作法,你们不要打扰他。不然,触犯神灵,引来恶鬼无数,到时候这里的每个人都跑不了。”兵士们听到这话,个个都不寒而栗,惊惧的看看四周,四周一片漆黑,不时有狼嚎声,像是山鬼夜哭,为这个夜晚平添了几分凄厉。

宇文逸风命一名兵士假扮成萨满法师,对着棺材念念有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又利用手中的铜镜反射月光,将棺材照的清晰可辨。

忽然间,一名匈奴兵连滚带爬的从军帐中跑出来,喊道:“有鬼啊……有鬼啊……”在场的众人听到他凄厉的声音,无不吓了一跳。校尉忙跟着那匈奴兵回营去看,果然看到一名匈奴兵死在军帐里,胸口血迹斑斑、一片狼藉,像是被挖了心。

校尉从兵营里出来,向淳于熹说明了情况,淳于熹立刻猜到,这是宇文逸风早就安排好的。于是他告诉校尉,这是法师招魂时,有人惹怒了恶鬼,恶鬼要报复众人,如果不把被恶鬼附身的人找出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得死。

众人一听此言,无不吓得双腿战栗,纷纷向校尉请求,让法师作法驱逐恶鬼。校尉本是半信半疑,忽然间,又有兵士回报,兵营又有一名兵士被挖心而死。这回众人更加骇然,校尉只得同意宇文逸风等人进兵营驱鬼。

兵营里的兵士被聚集在一起,由淳于熹和之前装扮成萨满法师的兵士作法驱鬼。宇文逸风则趁着夜色潜进校尉的大帐,寻找御玺的下落。校尉的大帐中有个精致的木匣,像是装御玺的盒子。宇文逸风略一思索,就猜到御玺必定不在木匣内。他找了半天,想起匈奴人总是习惯在骑马行军时携带褡裢,装干粮和重要文书,于是拾起校尉的褡裢一探,果然找到了那枚御玺,他顾不上高兴,悄悄离开了校尉的军帐。

淳于熹还在假模假式的驱鬼,宇文逸风走到军帐外,站在众人身后。淳于熹看到他,知道大功告成,随便指了一个匈奴兵,说他被恶鬼附身,那匈奴兵吓得屁滚尿流,顿时昏了过去。淳于熹拿着铜镜照了照他,说恶鬼已经回到棺材里,此时只要将棺材抬走,便可令恶鬼远离兵营。校尉和众兵士巴不得他们赶快走,忙让路给他们抬着棺材走出了兵营。

出了匈奴兵营,众人一路狂奔,很快回到了之前的设伏的山坡。天边月朗星稀,宇文逸风骑在马上回望匈奴兵营,缓缓摘下面具,英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宇文公子,小人真是佩服你,那两个被恶鬼挖心的匈奴兵,你是怎么办到的?”淳于熹钦佩万分的看着宇文逸风。宇文逸风笑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回到大营,我再告诉你。”

回到驻地,宇文逸风将御玺交给长沙王和宇文长风,那两人惊喜万分。听了宇文逸风的讲述,宇文长风笑道:“你小子还真是员福将。”“这样一来,咱们回去了好交差不说,我还可以跟大家姐好好谈谈。”宇文逸风也是一笑。

淳于熹在一旁听得发愣,问他们:“宇文公子,你还没告诉小人,那两个被恶鬼挖心的匈奴兵……”“哪有什么恶鬼,不过是匈奴人见识少。”宇文逸风不以为然的说。宇文长风向淳于熹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洛阳城中有个有名的道士叫葛洪,此人善于炼丹,他炼制出了一种非常特别的药粉,遇明火即爆,宫中用这种药粉制成炮仗,每逢年节或是遇到大事,都会燃放炮仗。那声响,百里可闻。军中有时传递消息,也是用炮仗。”

他这么一说,淳于熹才总算有点明白。在那个时代,火药并没有广泛应用于民间,因此就算淳于熹是宫里的舍人,于这一事物仍是一知半解。宇文家的兄弟常在宫闱走动,因此对这些朝中的新鲜事物甚是了解。

“这么说,那两名士兵的盔甲上沾了药粉,无意中引爆了。可他们的盔甲怎么沾上药粉的呢?”淳于熹仍是不解。宇文逸风笑道:“可怜我那两只鸽子,为此丧了命。”

离开驻地去设伏,他带了几只军中用来传递消息的鸽子,原本是为了及时将军报传递给宇文长风和长沙王。结果到了设伏的地点以后,他心生一计,将随身携带的炮仗中的药粉全倒了出来,装在竹管中绑在鸽子翅膀下。当他们靠近匈奴兵营不久,趁着夜色将鸽子放出去。

鸽子翅膀下被塞了东西,自然飞不动。在兵营中勉强扇了几下翅膀就落在地上,被兵士看到,以为是用来传递消息的鸽子,必然会拾起鸽子来看,鸽子翅膀下的竹管被发现之后,兵士必然会将竹管拿回军帐中细看,查验竹管中是否有重要军报。那竹管中的药粉在灯烛前受了热,引爆也就是意料之中了。

这一计其实非常勉强,若是那兵士没有好奇心,鸽子落在兵营里,他们也不会理会。只因匈奴人天生警觉,宇文逸风的计策才得以施行。所以那两名匈奴兵并不是被挖心而死,而是死于火药爆炸。

“我以为你会去放一把火,趁乱抢走御玺。”宇文长风笑道。宇文逸风道:“如果万不得已,我也只能火攻了。不过,兵书里不是说了,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火攻倒是可以趁乱,但我们也难免会有死伤。这样怪力乱神的折腾一番,匈奴人就算事后领悟,也只能吃哑巴亏。”

宇文长风非常满意的赞扬宇文逸风:“好,三弟果然是将才。”宇文逸风莞尔一笑:“我就算是将才,也比不得你和姐夫,是运筹帷幄的帅才。”“这小子又谦虚了。”长沙王指着宇文逸风一笑。

翌日,长沙王遣人送军报回金陵,声称他们不日将班师回朝,并献上先皇御玺给新君。宇文太后接到军报喜出望外,妹夫和两个弟弟果然没有叫她失望,不仅没有损兵折将,还从匈奴人手中夺回了御玺。这回可要好好地犒赏他们。

齐王府众人听说宇文长风和宇文逸风要随军班师回朝,均是欣喜不已,听说他们带回了传国御玺,更是欢欣鼓舞。这次宇文家立了大功,在朝野中的地位再也无人能撼动。溪月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她心里只想着丈夫宇文长风终于能平安回来。只要他平安,她才不管什么军功不军功。

宇文兄弟回府当日,长公主带领齐王府众人早早就在府门口守候。兄弟俩进宫复命回府的时候,已是午后。宇文长风向父母问了礼,看到溪月站在一侧,向她走过去。溪月向他嫣然一笑:“你终于回来了。”宇文长风微一颔首。两人一同携手回竹雨斋。宇文逸风也随着母亲颖夫人往自己所居的院落走去。

回到竹雨斋,宇文长风抱紧溪月,深深的吻她。两人整整两个月不见,心中皆有千言万语,可见了对方,却一句也说不出,思念全化作绕指柔。“走之前你答应的好好的,要经常给我写信,可你走了这么久,也只给我写过三封信。”溪月撅着小嘴嗔怪的说。

“这一路餐风露宿,军务繁多,我抽不出时间差人送信来。”宇文长风歉意的说。溪月笑道:“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我那时送你的帕子,你一直带着吧?”她说的是那时她在洛阳送给他擦脸的丝帕。宇文长风嗯了一声:“我一直带着呢。想你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溪月又是一笑:“我以为你军务繁忙,没有时间想我。你但凡有空对着帕子思来想去,就不能提笔给我写信?”

宇文长风瞧着她可爱的笑容,恰如绽放的芙蓉,心里一动,却只嘿嘿一笑:“你可知道洛阳到金陵这一路送信有多麻烦,军中传递书信多半是兵部的行文和军报,传递家书多有不便。”“你算了吧,总是这么多说辞。你好歹就是不想着我。”溪月假意生气,皱了皱眉。宇文长风忙道:“我怎么不想着你了,我天天想着你。”

溪月见他着急,才又抿嘴而笑:“你不想着我也好,免得打仗时分了神。在战场上,何种凶险的事情都可能会遇到,我宁愿你把精力放在战场上。只要你能平安回来,我什么都不在乎。”宇文长风搂住她,轻抚着她的背。他扶着她坐下,手按在她腹部轻抚,想象着他们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给孩子取个名字。”溪月笑道。宇文长风望了她一眼道:“我们的孩子,就叫月牙儿,你说好不好?”“这是女孩儿的名字,要是男孩子呢?”溪月问。“我还没想好。若是男孩,就得费一番思量。”宇文长风站起来更衣。溪月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替他把剑挂到墙上。“为什么男孩就得费思量,女孩就随便起一个名字?你这父亲当的真偏心。”

“我哪里偏心了,月牙儿这名字多好,咱们有这孩子的那一晚不正是下弦月。”宇文长风向溪月一笑。溪月可爱的耸耸鼻子:“你这话都说给孩子听见了。”“听见就听见,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宇文长风换了便服打量着溪月的腹部。溪月手指点了点他。

在宇文逸风的住处,颖夫人端详着儿子,笑道:“你又长高了,比离家之前黑了。”宇文逸风负着手道:“我这回随军出征,真是不虚此行。”颖夫人见儿子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心中十分高兴,觉得儿子总算是走上了正道,替她争了气。

前一日,太后在昭阳宫召见了她,和她提起宇文逸风的婚事,女方是郗家的二小姐凤藻。颖夫人早就听说郗家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心里一直有些惦记,太后既然有意做媒,她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等和宇文逸风说了,这桩婚事就可以定下来。

“逸风,你大家姐昨日召娘进宫见驾,说起了你的事。”宇文逸风那时和她说过不愿娶郗家的女儿,因此颖夫人提起此事,不得不先试探。果然,宇文逸风的神色间闪过一丝极不屑的冷峻,冷冷道:“大家姐是不是让我娶郗家的二小姐?哼,这事办不到!”

颖夫人见儿子像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也就不再言辞闪烁,直言道:“儿子,你可要想清楚。你外甥能顺利当上皇帝,郗家立了大功,两家联姻是必然的。何况那郗家小姐人既美貌又出身名门,哪里配不上你?你不要任性胡来,惹你父王和大家姐不高兴。”

“姐姐的儿子当了皇帝,又不是我当了皇帝,我为什么要领他家的情。姐姐要报答人家的恩情,为什么非要拿我做交易?”宇文逸风气恼不已的说。颖夫人唯恐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了去,忙喝止他:“你这孩子,说话又口无遮拦、不知轻重。你大家姐如今是太后,你怎么能随便指责她。你别忘了,她一直疼你,你那时得罪了河间王,要不是她出面保你,你哪有机会随军出征立功。”

宇文逸风微微一愣,心中有些莫名的愁绪,缓缓叹了一口气。“娘,这事您不要管了,我自会进宫和大家姐说清楚。郗家的那位小姐,我不会娶她。”颖夫人见儿子态度坚决,愁烦的摇了摇头,没有再劝。

翌日,宇文逸风一早便进宫去见太后。宇文太后正在梳妆,听宫女回报说宇文三公子求见,心知他必是为了郗家的婚事而来,略一思忖,命宫女带他进内殿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火药的发明,我查了一下,比较公认的说法是,最初由魏晋时期一位著名的炼丹家葛洪在炼制丹药时无意中炼成,其成分主要是硫磺、硝石和木屑。火药发明后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用于军事,也没有流传到民间,直到唐代晚期,经过很多次改良之后,才广泛运用于军事。

匈奴人的宗教信仰问题,我也查了一下,资料显示,当时北方的很多游牧民族最早的宗教都是起源于萨满教,这是一种对自然力的崇拜,还没有形成真正的宗教教义。西晋时,佛教尚未传入中国,因此在汉族人口中比较盛行的是道教,在北方民族则主要以萨满教为主。

谁说我们的公子们不要读书,不读书上战场都只能蛮干。

拒婚

宇文逸风走进内殿,见太后正跪坐在妆台前梳理长发,有些诧异,想着要回避,又不知往哪里回避。宇文太后看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影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宇文逸风说话:“算一算,哀家进宫已经整整十二年了。这十二年,仿佛一生那么漫长。”

“大姐……”宇文逸风在她身后轻声叫她。“逸风,你知道姐姐今年多大吗?”宇文太后不等他说话,先发制人的问了他一句。宇文逸风一愣,随即道:“姐姐比我大八岁,今年二十六岁。”宇文太后没有回头,向身边一指,随口道:“你坐吧。”宇文逸风依言坐在她身侧。

“二十六岁,说不上很老,可也不年轻了。未来的日子还很漫长,哀家却只能在这座皇宫里呆着,直到死的那一天。”她的脸上有着落寞的凄凉。宇文逸风忽然间明白了她说这番话的用意,嗫嚅道:“姐……”

太后侧目看了弟弟一眼,有些淡然的笑意:“你和哀家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哀家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三弟,但凡姐姐一个人能承受的,绝不会把你们卷进来。”她清亮的眼眸深处有着难解的怅然和忧郁,宇文逸风看到她的这个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生在王侯之家,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哀家十四岁就被送进宫,深宫岁月,说给你你也不会了解。如今哀家的儿子当了皇帝,却远没到高枕无忧的时候。你们是哀家的兄弟,将来也是哀家最大的靠山。不依靠你们,深宫里的孤儿寡母还能依靠谁?”宇文太后的一番话让宇文逸风动容不已,他点了点头。

“姐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宇文逸风知道自己已经开不了口拒婚。宇文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道:“本来哀家也不满意这门亲事,可郗家点名要你,哀家也没有办法。三弟,怪只怪你太优秀,让人家上了心。这回你立了大功,郗家更不会放手了。”

太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逸风也只有默认的份。太后见他低头不语,就知道他仍在犹豫,又道:“那凤藻小姐虽然任性,量她在咱们齐王府也不敢造次。将来若是你看上了别家的女子,哀家一定替你做主,娶那个女子为妾。”宇文逸风抬眼看着太后,缓缓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说!”“给我一年时间。”

他的这个要求让太后很是疑惑,迟一年早一年有什么分别呢。尽管不解,她还是答应了他:“哀家答应你,一年内不提郗家的婚事。”宇文逸风向太后叩首谢恩。太后轻轻把手按在他肩上,像小时候他每次被父母训斥时那样安慰他。宇文逸风拜了她之后,站起来转身走了。太后看着弟弟的背影,满心悲哀。

他们生在这样的家族,一生的命运身不由己。偌大的皇宫中,每每辨不清身边的人是敌是友,甚至连最信任的亲人,也有可能背叛。宇文太后漠然的看着远方,这些年,她只爱过一个男人,就是如今孤独的躺在皇陵中的那个人。

她爱着他,却不得不一再做出令懦弱的他害怕的事。她的许多作为,他都知道,可是他都纵容了,因为他也知道,在这个寂寞的深宫里,真正爱他的女人,也只有她。甚至连他的母亲,也只是把他当成政治斗争的筹码。因此,他非常依赖他这位年轻的皇后。她能帮他拿主意、帮他决断,帮他除掉他无力除掉的政敌。作为交换,他给她莫大的权力,给她的家族无上的荣耀。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皇宫里,他们注定寂寞,只能彼此依靠。一旦谁打破了这种平衡,遭遇灭顶之灾也就在所难免。他的母亲就是因为野心作祟,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同样,她也因为得到了她想要的权力,不得不埋葬了整个青春。

宇文太后想到这里,泪盈于睫,忽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宫女问她是否要去正阳宫垂帘听政,她摆了摆手,吩咐道:“从今日起,哀家不再垂帘,让他们把奏折直接拿到昭阳宫来。”宫女有些诧异,宇文太后看了她一眼,她立刻低眉垂首。“准备銮驾,哀家要去寿安殿祭奠先帝。”宇文太后穿好朝服,向着宫门外走去。

离开皇宫,宇文逸风心情郁闷,骑着马在城里闲逛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还是回了齐王府。宇文啸风正好要出府去,看到他,和他招呼了一声。“三弟,我正要去郗家送礼,你去不去?”

郗子祈的婚期本来定在九月初,因国丧而延期到腊月里,宇文啸风奉齐王夫妇之命去向郗家送礼。若是平时,宇文逸风听说要给郗子祈送礼,一定会跟着去,可此时他听到郗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我才不去。”

宇文啸风瞧着他的脸色,拍了下他的肩道:“咱们两家不日就要成为姻亲,你这副样子若是给子祈看到,定要觉得你瞧不上他妹妹。”“我本来就瞧不上他妹妹,当着他的面我也是这么说。”宇文逸风扬着下巴道。

宇文啸风又是一笑,打量着他:“你的眼光倒挺高,不过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你最好别在父王母亲面前这样哭丧着脸,不然又要被他们教训。”他说完这话,就往前堂走去。

宇文逸风当然知道他们都是为自己好,可是他心中就是不痛快。穿过王府花园,路过醉风轩时,看到溪月从竹雨斋方向出来,不知道要往府里哪处去。两个月没见她,她的样子一点也没变,身形仍是那么轻盈,丝毫看不出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

溪月也看到了宇文逸风,向他笑道:“你比那时黑了。”“我娘也这么说。”不知怎么回事,只要见了她,心中的烦恼就能忘却一半。“我正要去颖夫人那里,你去不去?”溪月侧望着他。“我早上去请过安,这会儿心烦不想过去。”想起太后的那番话,宇文逸风心中始终畅快不起来。

溪月瞧出他情绪低落,问他:“心烦什么?”“说了你也不知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她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在为那件事烦心。”“什么事?你也知道了?”宇文逸风瞧了她一眼,她清丽的脸上带着笑谑。

“我当然知道了,喜事一桩。”溪月故意打趣。宇文逸风却恼了:“是不是我二哥告诉你的,我就猜到他要告诉你。”“是他告诉我的,又怎么样?难道这事他不能告诉我?”溪月歪着脑袋不解的看着他。宇文逸风气呼呼的没理她。溪月撅着嘴道:“没来由的,忽然生什么气啊?这回你还真冤枉你二哥了,事情是颖夫人进宫见太后回来后告诉长公主和菊夫人,菊夫人又告诉了大嫂、璎璎和我。”

“一家子都碎嘴。”宇文逸风恨恨的抱怨了一句。溪月嘻嘻一笑:“你若是对这桩姻缘不满意,怎么不去和太后说清楚?男婚女嫁,强扭的瓜也不甜啊。”“你和我二哥不也……”他想反诘她一句,想着不妥,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溪月当然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讪讪的装作没有听见。宇文逸风见她像是不大高兴,知道是自己惹她不快,有些歉意,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和长风是不一样的,我本来就喜欢他。”溪月这句话倒真叫宇文逸风意外之极。他审视的看着她,似乎想看穿她说这话的用意。溪月回避了他的目光,幽幽道:“有些事虽然身不由己,但可以想办法化解,我看你现在不过是在自寻烦恼。”

“你也想劝我认命?”宇文逸风对溪月的态度很是失望。溪月道:“我不是劝你认命,恰恰是劝你不要认命。你一旦认命,这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姻缘虽然是大事,但也不必为此事烦恼过甚。男儿志在四方。”

“看不出来,你倒豁达的很。我问你一句,你跟我二哥现在这样,是认命还是不认命的结果?”宇文逸风凝望着溪月的眼睛,溪月看着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与你无关。”她轻声说了一句。“呵,我真是多此一问。谁能真正了解和关心别人的苦痛。”宇文逸风始终带着一丝愤慨的情绪。

溪月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话又忍住,大概怕被别人看到,想尽快结束和宇文逸风的谈话。宇文逸风侧目看着她:“是不是你也觉得我该娶郗凤藻?”溪月见他面色如霜,微一思忖道:“没有什么该不该,时也运也命也。”“你刚才还让我不要认命,这会儿又说是命也运也。”宇文逸风没好气的说。

溪月叹了口气:“你又误会我的意思了。好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你正在气头上,先消消气去,别挡着我的道。”她正要走,宇文逸风忽然想捉弄她一下。不等她走,他探过身去离她的脸很近,看样子差点就要吻上去,溪月吓了一跳,瞬间花容失色,落荒而逃。宇文逸风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哈哈一笑。溪月听到他的笑声,心中怦怦直跳,加快脚步往颖夫人的住处走去。

宇文逸风望着她的背影,有些难解的怅然。忽然间,他又想起了紫苏,想起了她总是那样温柔的牵挂着他。她是一个如水般纯净的女子,尽管身在纸醉金迷之地,却一点也没有风尘之色,始终那样清逸出尘,仿佛傲世独立的幽兰,散发着独特的清香。

午膳后,宇文逸风离开王府往韶音坊去。知客小厮看到他,讨好道:“公子爷西征归来,闻名天下,您到咱们韶音坊来,韶音坊也是蓬荜生辉。”宇文逸风瞥了他一眼,打赏了他一锭银子,笑道:“去去,别跟我啰嗦,边上呆着去。”

知客小厮喜滋滋的拿着银子,仍是跟在他身后:“公子爷好久没来,紫苏姑娘可惦记您。”宇文逸风猛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指了他一下道:“你再跟着我,小心我踢你。”小厮忙嬉皮笑脸的走远了。宇文逸风摇了摇头,这韶音坊原是金陵最有名的官办教坊司,供贵族大夫、王孙子弟聚会饮宴、饮酒听曲的风月之所,如今也开始流于世俗,渐渐和寻常青楼楚馆并无两样,越发没意思起来。

紫苏看到宇文逸风,高兴的请他到二楼的雅间坐下。“听说公子随军出征,紫苏心里牵挂的很,公子别来无恙?”他坐下后,她倒了杯茶给他。宇文逸风接过茶,刚送到唇边又放下,拿着茶杯在手里转着。“无恙!无恙的很。”他眉头轻锁,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