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情

王府另一边,宇文逸风和凤藻正吃饭,看到紫苏的身影在院子里一闪而过,向站在一旁的雪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紫苏过来吃饭,雪雁扭捏了一下,不肯过去,宇文逸风淡淡一笑,也就没有强求。

“碧儿,去请小夫人过来用膳。”凤藻早已瞧见宇文逸风向雪雁使眼色,而雪雁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吩咐了自己的婢女一句。碧儿看看雪雁,也不愿去。“嘿,你俩可都反了啊,本公子和夫人差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宇文逸风放下筷子,笑嗔。碧儿看了凤藻一眼,凤藻向她微微点头,她这才往紫苏房里去。

不一会儿,紫苏跟着碧儿过来,见到宇文逸风和凤藻,轻轻一拜。她的神色如常,没有了前些日子的失魂落魄,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淡然温和。她坐到凤藻下首,端起碗吃饭,只顾吃喝,并不理会那两人的目光。

“紫苏,这一下午不见你的人,去哪儿了?”宇文逸风好奇的问。紫苏看着他,气定神闲道:“我有点闷,出去走了走。本想去看看二嫂,可是瑞雪说她还没有回府,我就去了菊夫人那里坐坐。”

凤藻听她提起菊夫人,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宇文逸风因为宇文长风的事,对菊夫人有点看法,因此听她一说,也皱了皱眉。紫苏暗中打量他们夫妻俩,瞧出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只不过两人的表情都不明显,很快就隐去,暗自留了心。

晚上,凤藻想起白天在谢府的事,始终有点疑惑,决定问问宇文逸风。“你那时和我说起璎璎的事,是不是想为她和那位云飞扬公子做媒?”凤藻问她丈夫。宇文逸风正歪在贵妃榻上养神,听她问起,便道:“是啊,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他们了?”

“不光是我,大嫂也看到了,她还试探我,问我觉得如何呢,又把公子襄夸了一番,说他和璎璎也很相配。”凤藻有意没有提起溪月。宇文逸风眉头一皱,没有立刻言语。凤藻坐到他身侧,笑道:“我看那云公子一表人才、气度高华,堪配咱们府里的姨小姐。”宇文逸风仍是没有说话,微有些笑意。

凤藻见他俊朗的脸上似有一丝阴霾,态度不明,心中疑惑不解,问道:“逸风,怎么不说话?这事不是你希望促成的吗?”宇文逸风心中想着青鸾对此事的态度,嘴上却道:“我是想促成,但有点困难。琅琊云氏虽不像梁王府那样是皇亲国戚,但也是朝中世代缨簪的大族,声名不在王谢两族之下,我怕云家到齐王府来提亲的话,也是有些……”

他觉得此事最大的难度正是在此,云飞扬的父母怎么可能不因为溪月的事记恨齐王府,怎么可能同意儿子娶齐王的小姨子。而且,假如人家了解了璎璎的身世,会不会也像梁王一样,觉得她身份低,不愿娶为正室?这些事,都是宇文逸风没有把握的。

“你说的也是。既然有了梁王府的例子在先,其他的豪门大户也都会有顾虑。啊,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去求太后,让她给璎璎做主赐婚。”凤藻笑嘻嘻道。宇文逸风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算了吧,还想拉郎配?我听到赐婚就头疼。强扭的瓜不甜,哪有女家上赶着求男家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咱们齐王府的小姐也不是嫁不出去了,要太后赐婚。”

凤藻哧的一笑,知道他还是对当初两人成亲的事耿耿于怀,她却不介意,抱着他的肩撒娇道:“算我说错了行不行,人家只是提个建议嘛。赐婚有什么不好,你二哥二嫂难道不是?咱们不也是吗,不都过得挺好的。”宇文逸风无奈的笑笑,点点她脑袋:“你真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两人对视一笑。

“我那时让你和大嫂不要走得太近,你怎么总是不听?”宇文逸风审视的看着凤藻。凤藻委屈道:“我哪里不听了,自从你跟我说过,我和她来往就少了,她主动找我说话,我总不能不理她吧。再说了,咱俩要是都不理她,好像也太不给你大哥面子,你总不希望你大哥因此不高兴吧。”

宇文逸风嗯了一声,搂着凤藻的肩,想着心事。这样温馨的时刻,凤藻满心欢喜,不再出声。宇文逸风想起紫苏和菊夫人来往甚密,又添了另一桩心事,想着要找个机会暗示一下紫苏和菊夫人保持距离。菊夫人颇有心计,和青鸾一样会无事生非,对她也是不得不防。

“想什么呢?”凤藻点了下宇文逸风的下巴。宇文逸风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凤藻端详着他出神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他好看,觉得能嫁给他真是幸福,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

院落西厢房里,紫苏独自站在窗前眺望花园中的景致。烛台的蜡烛早已被她吹熄,香炉中脉脉的吐着青烟,房间里弥漫着清冷诡异的气息。

她已经决定了,要和齐王府的人周旋到底。既然他们对她步步紧逼,她也不会束手待毙,即便是将来玉石俱焚,也好过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如坐针毡。

对老陶编造的那个故事只是第一步,为的是打草惊蛇,看看对方会不会采取行动。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要斩断对宇文逸风的情丝了。背弃深爱的人谈何容易,可是她必须割舍对他的情爱,不然到头来受伤的只有她自己。她已经预感到,她正在往一条不归路上走。

紫苏紧紧握着手里的玉梳,玉梳的齿将她纤细的手掌刺出了血,她丝毫不觉得痛。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痛,早已让她感觉不到肉体的痛。她缓缓放开手,玉梳跌落到地上,顿时碎成两块。看着那碎玉,她伤心欲绝,眼泪自脸庞滑落,一颗颗落在地上。

腹中的孩子好像动了一下,紫苏轻抚着腹部,眼泪流的更多。她倔强的拂去泪水,从今后,只流血不流泪。血债,当然要用血来偿。

转眼到了清明,春天又来了。王府里一片苍翠,女眷们带着各自的儿女在花园的一块宽阔地上荡秋千、放纸鸢。溪月和紫苏坐在一处,看着月牙儿和茜雪的儿子玩耍。菊夫人和凤藻、青鸾坐在另一边。

璎璎的纸鸢飞的很高,回头向菊夫人道:“姐姐,你也来试试。你不是一向最喜欢放纸鸢。”菊夫人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接过璎璎手里的纸鸢。那纸鸢扎成蝴蝶形状,和茜雪、妩儿的蜻蜓、燕子一起飞在青天上,相当漂亮。

可是忽然,那几个纸鸢的线缠到一起,妩儿费了半天力气才把纸鸢和她们的分开。茜雪的燕子和菊夫人的蝴蝶缠在一起,怎么拉也拉不开,眼看着纸鸢的线断了,漂亮的蝴蝶纸鸢落向王府花园的另一侧,菊夫人向茜雪道:“我去看看落在什么地方。”

她朝着纸鸢落下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快到聆雨轩。那纸鸢不偏不倚,正落在聆雨轩的房檐上。菊夫人望着那纸鸢,正想找人拿梯子来取,一转身看到宇文长风。他像是从剑庐的方向出来,看到她,微微颔首。

“姨娘。”他总是很有礼数。菊夫人嗯了一声,灵机一动,指着房檐上的纸鸢道:“我们在花园里放纸鸢,璎璎的纸鸢落到了房檐上,你帮我们拿下来。”

宇文长风回首看了那纸鸢一眼,好在房檐不算高,他拔出佩剑就能够到。把纸鸢交到菊夫人手里,菊夫人嫣然一笑,就转头走了。宇文长风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高兴起来。想起父亲宇文松说要亲自去探满城中山靖王墓,他心里颇为沉重。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宇文松此时也已经从剑庐出来,正要往前堂去,恰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菊夫人那神情全落在宇文松眼里,宇文松愣住了,心中立刻有所怀疑。

当晚,他去了菊夫人房里。这一个月,他来了好几次,菊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忐忑,伺候他更衣时,她仍有些心不在焉。

“过几天就是清明,我准备回嘉兴一次,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回去探亲?”宇文松故意问。菊夫人诧异,半晌才道:“王爷,妾身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宇文松这才哦了一声:“对了,你叔叔婶子前年就死了。”他顿了顿,像是和菊夫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以往都是啸风陪我回去扫墓,这回让长风跟着去。”他暗中观察,感觉到她情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心中疑惑更深。

“我这些天总觉得身上有点乏,大概是老了。以前阴天下雨觉得腰酸背痛,现在是经常犯毛病。”宇文松缓缓的坐到床沿上。菊夫人跟在身侧,替他捶腿。

宇文松看着小他二十岁的妻子,心中感慨万千。她今年有三十出头了吧,还是跟二十多岁的少妇差不多漂亮,平常里总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除了溪月以外,她是这个家最漂亮的女人,年纪轻轻时嫁给了大她许多的丈夫,她心里会不会怨,会不会不甘心?

宇文松是过来人,白天一看到菊夫人对儿子长风的态度,那种含情脉脉的神情,他心里就有数了。儿子一向循规蹈矩,又娶了可心的娇妻,他放心的很,这小妻子呢?她能耐得住寂寞吗?

菊夫人哪里知道丈夫的想法,她还想着刚才他的那番话。宇文松瞧着她的脸,又道:“等过个一两年,我就准备退位,把王位让给孩子,我也没精力再操那么多心。我们离开金陵回嘉兴去养老怎么样?”菊夫人抬头看了丈夫一眼,问道:“你不想和孩子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各怀心事,早点分府另居我看最好。这座王府留给长风夫妇,其他人让他们各自建府而居。”宇文松轻叹一声,眼神中蕴藏着不易察觉的敏锐。

菊夫人没听出来他这是试探,有点愣神。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想把王位传给长风后就离开金陵,这么一来,她和长风岂不是很快就要分离?菊夫人有些伤感,她没想到宇文松会有这样的想法,宁愿让一家人四散而去。宇文松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心中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翌日,宇文松把金管家叫去,吩咐了他几句,金管家心中一惊,偷偷抬眼看了宇文松一眼。宇文松注意到他的眼神,面无表情道:“照本王的吩咐去做。”他眼中一片寒意,金管家依言而去。

紫苏所居的厢房里,菊夫人带着婢女来看她。紫苏让了地方给她坐,命人上茶。菊夫人道:“我抽空给你的孩子做了几件小衣裳,你别嫌弃就是。”紫苏接过去,客气道:“姨娘这话见外了,您给孩子做衣裳,我谢您还来不及呢。”

看到菊夫人腰间悬着一个精致的香囊,紫苏好奇的刚要取过来看,菊夫人却下意识的用手一挡。紫苏有些诧异,菊夫人怕她多心,忙道:“这里头掺了不少香料,你怀着身孕,不知道适宜不适宜闻这些香,还是不要碰的好。”紫苏点了点头。

“以前我在韶音坊的时候,常看到那里的姑娘用麝香做香囊,麝香会散了胎气,贴在肚脐上效果更佳,风尘女子万般作践自己也是无奈。”紫苏淡然说了一句。菊夫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尴尬,难道她有所怀疑了?以后这香囊还是不戴的好。不过她说的用麝香做成膏药贴肚脐,倒是个好法子。

她走后,紫苏仔细回想,她戴的那香囊,分明掺了麝香,她一闻就闻出来了。以前小婵和别的姑娘都是用这法子避孕,否则韶音坊一年得出生多少孩子?可是菊夫人为什么如此呢,紫苏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这猜测令她对菊夫人产生了一丝担忧。

清明后,宇文松父子从嘉兴回到金陵,府里设宴为他们父子接风。菊夫人身上有点不适,托病没去。她悄悄出府去看大夫。

大夫替她诊脉后,告诉她,她怀了身孕。菊夫人立刻呆住了,她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有防不住的时候。大夫问菊夫人要不要开几副安胎凝神的药,她摇了摇头,有点失魂落魄。出门上了轿子,吩咐轿夫去另一家药铺。

这孩子毫无疑问是她丈夫的,可是她不想替他生孩子。这么些年,她一直敬畏他、感激他,就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菊夫人心乱如麻,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赶快买点药材回去熬药喝了,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她怀孕之前,把孩子处理了。可是回到府里到处都有人,怎么才能掩人耳目?她有些犹豫,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当晚,她按着紫苏说的法子,把麝香磨成粉均匀的洒在膏药上,贴在脐下,又吩咐人把她买回来的药煎好服下。果然到了后半夜,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下腹坠痛,有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婢女听到她的惨叫,忙奔进来看她。

“夫人——夫人——”婢女看到她的情形,吓得脸都白了。“快去……找大夫……”菊夫人感觉有点不妙,痛如刀绞让她满脸是虚汗。婢女走后,她缓缓撕掉脐下的膏药,塞到枕头里。没想到打胎药的药性这么烈,简直是要致人死命。

金管家听了婢女的回报,心中惊愕不已,他思忖片刻,决定先去回报给宇文松。宇文松正在颖夫人房里休息,听到这个消息,赶忙穿了衣服往菊夫人房里去。颖夫人想跟着去,却被他阻止了。

菊夫人痛的几乎要昏过去,在生死线上挣命,然而来的人却不是大夫,而是她丈夫。宇文松看了她一眼,下身的襦裙上全沾了血,就猜到是怎么回事,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重拳。

他虽然有所怀疑,却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做。把平时替她煎药的仆妇、丫鬟换掉,就是想给她提个醒,没想到这女人失心疯了,居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算算日子,孩子不过二十多天,她真狠得下心。之前有没有过这样的事?宇文松气得发抖。

“王爷……”菊夫人满眼是泪,哀求的看着他,希望他给她一条生路。她冰雪聪明,当然知道宇文松对她动了杀心,她这次会怀孕,只怕都是他试探她的一步棋。

宇文松叹息一声,虽然他的心早已在多年的岁月侵蚀中变的冷漠无比,可眼前这个女人毕竟和他做了十几年夫妻,他从未想过要她的命,这回是她自己找死,能怪得了谁?

他缓缓站起来,往门口去了。菊夫人泪眼迷蒙的看着他的背影,绝望了……

周围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从本章开始挨个虐,看谁跑得了。

印章

翌日清晨,阖府上下都听说了菊夫人的死讯。众人都茫然疑惑,只有紫苏心中惊骇不已。她没想到她的猜测这么快就能应验,对齐王府的恐惧又增添了几分。前一日还活生生的人,过了一夜就死了,这座辉煌的王府,表面风光之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府里很快布置了灵堂,宇文啸风和宇文逸风负责招呼来往吊唁的各府宾客,颖夫人和青鸾则照顾各府的女眷们。璎璎悲痛不已,一直在房里闭门不出,溪月和凤藻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宫里的常侍到府里来送太后的唁表,同时传太后懿旨,召宇文长风入宫觐见。宇文长风和父母回报之后,让妩儿跟溪月说一声,就进宫去见太后。

昭阳宫里,宇文长风恭敬向太后一拜,姐弟两人对坐。宇文太后先是问了几句齐王府的情况,唏嘘不已:“前些天菊夫人和母亲、颖夫人一同进宫来陪哀家祭奠先帝,不是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去世了?”宇文长风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婢女发现她的时候,说是已经咽气多时。”

菊夫人的离奇死亡,让众人多少有点不寒而栗。太后在宫闱多年,这种事见惯不怪。她和菊夫人并无多少情谊,现在人既然已经死了,多追究也没有必要,听宇文长风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也就不再多问。

她注视着面前的茶碗,缓着声道:“前秦的苻坚蠢蠢欲动,在淝水一带屯兵,意图犯我国境,哀家和众朝臣商议过后决定派兵前去应战。谢安举荐了他的弟弟和侄子为统帅,哀家已经准了。”宇文长风知道太后的意思是让他跟着谢氏子侄一道出征,主动道:“姐姐的意思是让我随军出征?”

太后点点头:“哀家想封你为副帅。”她当然不可能让谢家独占军功,如不早加防范,谢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对宇文家势必造成威胁。宇文长风点点头。这件事他早就想过了,之前一直没有主动请战,是因为听宇文松说要去满城中山靖王墓,父亲年迈了,他不放心,想陪他一同去。

“父王要去满城,姐姐可知道?”宇文长风知道太后的消息一向非常灵通。太后道:“这件事哀家也正要跟你说,哀家决定和父王一同前往满城。”“什么,你要凤驾亲临?这万万不可!姐姐身为国母,朝政之所系,怎能轻易离开帝都。”宇文长风听到太后的这个提议,连忙出言阻止。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激动。“中山靖王是前朝帝王之后,惊扰逝者乃是大不敬,哀家若不亲往焚香祭奠,只怕生者亦遭遇不祥。这回哀家和父王轻车简从,只带一队护军,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宇文长风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就知道她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了,不再言语。

夜晚,宇文长风回到竹雨斋时,溪月正在灯前写家书。“璎璎好点了吗?”宇文长风换了衣裳问溪月。溪月抬头看他,叹息道:“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只是不停的哭。”宇文长风坐到溪月身侧,见她双目微微红肿,就猜到她一定也跟着哭了。

“她怎么会忽然去世了?”溪月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怕这府中上下人人都有此疑问。除了齐王和长公主,甚至没有人看到菊夫人的尸身,就匆匆入殓。

“我也不知道。”宇文长风如实道。要说菊夫人的死他心里一点也不感怀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死得非常突然,让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溪月放下笔,凝望着他,温婉的问:“长风,你心里难过吗?”宇文长风一怔,不知道溪月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该如何回答是好呢?溪月见他默然不语,主动道:“我有些难过,还有些害怕。这府里越来越让我感到害怕了。我从菊夫人的院子经过,看到金管家正带着人打点菊夫人用过的衣物,说是要烧了。她又没得瘟疫,为什么把她的衣物烧了?”

宇文长风闻言一惊,看着溪月,却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你没对别人说过吧?”他的声音有点紧张,英俊的脸上显出忧色。溪月摇摇头:“我只对你说。”宇文长风这才松了口气,揽住溪月的肩:“不要胡思乱想,菊夫人去的突然,府里人有点慌乱也是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金管家奉了谁的命,宇文长风当然心知肚明。金管家在齐王府快三十年,地位颇高,王府的侍卫、仆人都归他管,这府里差使得动金管家的,只有宇文松和长公主,即便是三位公子,也很少对他发号施令。公子们有事通常都是吩咐自己的仆人小厮去做。

宇文长风隐隐觉得,这件事和他父亲宇文松有关,可这只是个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他对父亲一向敬重,会这么猜测父亲已经让身为人子的他心里沉重,根本不敢往深里想,哪里还能和溪月提起这些。

他低头看了怀里的妻子一眼,见她一双秀目盈盈望着自己,安慰她道:“祸福自有天命,不必思之自扰。今日太后召我觐见,我恐怕又要出征了。”这一天,他一直斟酌着如何跟溪月说这件事,如何说才不会让她担心。

果然,溪月秀眉微皱,一副欲哭的神情:“不!”一旦他外出征战,她必定是日夜悬心,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次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她再也不愿像上次他出征洛阳时那样忍受煎熬。

“溪月,咱们的女儿都三岁了,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说哭就哭。”宇文长风浅笑着轻轻替她拭去眼泪。溪月抽泣了一下:“为什么每次一打仗就派你去?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多担心,你只要和太后说一声,她必然不会坚持派你去。”

溪月太不了解太后了,所以才会这么说。宇文长风淡淡一笑:“就算太后不提出,我也是非去不可。”溪月听他语气坚决,除了扑在他怀里嘤嘤哭泣,没有别的法子。

“我还没出征你就哭,是不是太不吉利了?”宇文长风开玩笑的说。殊不知,他这句玩笑话让溪月心里一沉。她抹干眼泪,紧紧的抱着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充斥胸臆,生怕就这样和他分离。越觉得不吉利,却越忍不住想哭的冲动。

“你要平安回来。”溪月依依的靠在他肩上。“嗯,我一定好好地回来。”宇文长风抱紧妻子,轻轻把脸贴在她额头上。他心里何尝愿意和她分离,尤其是家里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只要一出远门,就要担心她一个人在府里会不会出什么事。等这次征战归来,他就向父王请命,他要和溪月带着孩子分府另居。

“你上次出征洛阳,只给我写过三封信,这回你要经常给我写。”溪月想起书信的事来,嘱咐了一句。宇文长风点点头,思忖着:“军中往来的信函很多,军务繁忙时我未必能及时看你的信。这样好了,你在信封上盖上你的印章,我一看到你的信就先挑出来看。”

“好,说定了。就盖那方你刻的田黄石印章。”溪月勾了勾他的小手指。那方印章是他们新婚不久,他找了最好的田黄石精心刻给她的一枚印章,她一直非常珍视。

分别在即,夫妻俩相拥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菊夫人的丧礼过后,宇文长风就和谢家叔侄一同统帅大军出征。溪月每天数着日子,期盼他能早日归来。

另一方面,宇文松派人去河间府找寻印信的下落,找了近两个月一无所踪。宇文松意识到,就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直接亲赴满城,将靖王墓的墓门用火药炸开,只怕比找印信容易得多。和长公主商量过后,宇文松和太后身着便服,带着一队护军,去往满城县。

长公主自菊夫人死后一直身体欠安,因此在宇文松外出的情况下,府里暂时由宇文啸风夫妇处理大小事务。这么一来,宇文啸风主外,而府内女眷的一切事务,都由青鸾一手处理,她不由得得意万分。

为了不让长公主分神,溪月已经把月牙儿接到竹雨斋自己来带她。丈夫不在,每日里教女儿读书识字,倒也颇为充实。璎璎有时也到竹雨斋陪伴她们母女,自从姐姐菊夫人去世,她比以往沉静多了。

这一日,宇文长风派人送了一封家信给溪月,溪月看过之后提笔回信。妩儿在一旁磨墨,瑞雪则带着月牙儿在一旁嬉戏,宇文长风那时找府里的工匠刻了不少木头玩偶给女儿,月牙儿拿着个木鸭子在手里,玩的很开心。

溪月写完信之后,把信装到信封里交给瑞雪,让她把信送给宇文长风派来传递书信的兵卒。瑞雪依言而去,快到王府门房时遇到青鸾,拜了一拜。

“手里拿着什么?”青鸾随口问了一句。“回大夫人,是我们少夫人给公子的书信。”瑞雪答道。青鸾灵机一动,故意道:“二弟派来的人已经回去了,信先交给我吧,我让金管家差人送到军中。”瑞雪犹豫片刻,见青鸾看着自己,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只得把信交给她。

厢房里,青鸾见信封上并没有落款,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来看。溪月写的无非是一些家常事,告诉她丈夫,她和女儿都很好,让他不要惦念,絮絮叨叨又说了些别的事,字里行间都是情意,期盼丈夫早点平安回来。青鸾看着不禁有些好笑。

然而,信的末尾有句话让青鸾心如针刺。溪月告诉丈夫,她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等过两天请大夫看过之后,再写信告诉他。

紫苏就要临盆,溪月若是也怀孕了,她们都生下男孩儿的话,她的宝贝儿子就不金贵了。青鸾秀眉一扬,思忖了片刻,冷笑着,她有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她仔仔细细把信看了几遍之后,留下了最后那页溪月猜测自己怀孕的信纸,其余几张仍是装到信封里,把信交给了宇文长风派来的信差。那信差接过信放进褡裢里,策马匆匆而去。

模仿溪月的语气,青鸾伪造了一封书信。她出身名门,幼时颇曾临摹名家书帖,笔力虽不及溪月,但说到模仿她的字,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反反复复练习了数日,只要不遇到火眼金睛的内行人,足可以以假乱真。只是溪月用来封缄信封的印章非常独特,像是宇文长风精心替她雕刻的,一时之间倒是仿冒不来。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住青鸾。她想起来,溪月的婢女瑞雪正是宇文啸风的妾室茜雪的妹妹,难道不能利用她一回?瑞雪那丫头虽然对宇文长风夫妇忠心耿耿,可茜雪毕竟是她的亲姐姐。若是以茜雪相挟,瑞雪必定会就范。

“绮霞,去把瑞雪找来,就说我找她有事。”青鸾吩咐了婢女绮霞一句。不一会儿,绮霞带着瑞雪前来。瑞雪和这府里所有的婢女一样,一向对青鸾有些畏惧,此时在她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要找你帮忙。”青鸾眼蕴笑意。瑞雪有点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必拘束,坐吧。”青鸾向绮霞扫了一眼,绮霞知趣的退了下去,关上房门。瑞雪顿时紧张起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奴婢去做,说帮忙岂不是折煞奴婢了。”瑞雪忐忑道。青鸾道:“前些天我弟弟到府里来,看中了大公子书房里的一方印章,便拿了去,也没和他说一声。若是被大公子知道,少不得是一通抱怨。我听说那印章是二弟刻的,因此想悄悄找一方差不多的,找人仿着刻一个放回去,免得大公子跟我兄弟恼。”

她笑吟吟的看着瑞雪,瑞雪心里一激灵。她心里明白,青鸾说了半天,无非是叫瑞雪到书房偷一枚印章来给她,而公子的书房一向是小蝶在收拾,公子的印章收在何处,也只有小蝶知道。

她把这话和青鸾说了,青鸾不以为然。“就算你们公子把印章带走了,溪月不是还有印章吗,她的印章也是你们公子刻的,拿她的也一样。”瑞雪更加为难了,青鸾这么做意图何在?她要借宇文长风和溪月的印章,只要和溪月说一声就行,何必通过婢女。

青鸾见她有些为难,猜到她心里所想,不动声色道:“你也知道,我和你们少夫人一向有些误会,我不好跟她开这个口,就是怕她会不同意,但我又非常为难。大公子那个人想必你姐姐也和你提起过,他最讨厌别人乱动他的东西。瑞雪啊,就当是帮帮我的忙好不好?”

青鸾现在掌家,她又搬出茜雪来,瑞雪更加害怕了,有些不知所措。“对了,你姐姐前两天跟我说,你的生辰快到了,要送你份贺礼。我想,你在这府里多年,我也该送你一份贺礼是不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姐姐一直希望你能过好日子,若是我做主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想必她也会非常高兴。”

瑞雪就要哭了,青鸾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提醒她,她若是不答应,就要把她撵出去,随便配个男人。各府里这种事并不少见,婢女的命运从来都是任由主人家安排,尤其是她这样签了终生卖身契的家养奴婢。宇文长风不在家,溪月的力量又有限,没有人能替他做主。

青鸾见说的差不多,冷冷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借印章也不会耽误很久工夫,顶多半天时间。”瑞雪没有言语,心情沉重的退了出去。

回到竹雨斋,溪月正站在廊下喂鹦鹉,看到瑞雪进来,向她道:“我这两天身上总有些不舒服,你跟金管家说一声,让他请个大夫来替我瞧瞧。”瑞雪嗯了一声,见她对自己和颜悦色,心中踌躇不已。

噩运

翌日,青鸾在长公主房里向她汇报府里的近况。长公主一直卧床休养,闭目凝神,青鸾将府中的一切交代的很清楚,她非常满意。

“母亲,我听说溪月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青鸾主动进言。长公主睁开眼,思忖道:“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儿媳也不知道。”青鸾察言观色,见长公主像是盘算着什么,就没有说话。“派个家人去请太医吧。”长公主缓缓闭上眼睛。青鸾嗯了一声。

当天下午,家人带着太医进府来替溪月诊脉,欣喜的告诉溪月,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溪月兴奋不已,立刻就想写信告诉丈夫这个喜讯。妩儿扶着她下床,给了太医不少赏银。

“妩儿,快替我磨墨,我要给公子写信。”溪月掩饰不住愉悦的心情。妩儿忙点点头,很快取来笔墨。瑞雪和小蝶站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喜上眉梢。

太医出了竹雨斋,就被长公主派来的仆妇找去见她。厢房里,太医拜过长公主之后,坐到她和青鸾对面。

“本宫的儿媳妇怎么样?”长公主殷切的问。“恭喜公主,少夫人有了身孕。”太医始终没有抬眼。长公主闻言喜出望外:“谢天谢地,真是个好消息。”她侧目看着青鸾,吩咐道:“青鸾,一会儿去账房取一封金子答谢王太医。”青鸾连连点头。

“孩子几个月了?”长公主站起来理了理袍子,准备亲自去探望儿媳妇。太医瞄了青鸾一眼,却见青鸾望着别处,便道:“少夫人的脉相还不是很稳固,但依下官看,已有月余。”

“什么?”长公主惊叫一声。太医的话像六月天的一桶雪水,直浇得她透心凉。太医不敢抬头,答道:“回公主,依下官的诊断,少夫人腹中的胎儿刚刚月余。”

长公主脑袋里嗡的一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青鸾忙上前扶住她,原本肃立一旁的仆妇李嫂也走上前搀扶。长公主躺到床上,气怒攻心,说不出话来。儿子走了快两个月,她怀孕一个月,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青鸾向太医挥挥手,太医匆匆退了下去。长公主强压怒火,向青鸾道:“你也先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多嘴。”青鸾点点头,依言而去。

李嫂知道长公主有话要跟她说,走上前站在她床边。长公主费力的坐起来,问李嫂:“你服侍过溪月,觉得她人品如何?”李嫂有点为难,只得道:“少夫人虽然不怎么会带孩子,人品却没有问题。奴婢觉得她不会做出败俗之事。”很显然,李嫂看出来长公主怀疑溪月不贞。

长公主叹息一声:“本宫也不信啊,可是太医的诊断说的清清楚楚。”“公主,太医误诊也是有的,每个人胎气不同。”李嫂心地不坏,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也罢,改天你悄悄找个稳婆进来替她号脉,还有,去溪月房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可疑。若是真有其事,本宫绝不会饶她。”长公主心力交瘁,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李嫂奉了长公主之命去探望溪月,溪月对这件事尚无所知,站起来迎接她。“不敢当,少夫人还是歇着吧,你如今有了身孕,要好生保养。”李嫂心情颇为沉重。月牙儿看到李嫂来,亲热的向她扑过来,李嫂抱起她亲了一下。

“公主差奴婢来看看少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若有所需,尽管吩咐奴婢去做。”李嫂看着溪月,见她神色如常,又道:“公子知道少夫人怀孕的事吗?”溪月点点头:“前些天我就有些怀疑,在书信里跟他说了,昨天太医替我诊脉之后,我才又写了一封信明确的告诉他。”

“信已经送出了吗?”李嫂心中疑惑更深。溪月淡淡一笑:“还没呢,我有好多话跟他说,写了好几页,今天差人送出去也不迟。”李嫂见她脸上晕红,知道她和外人说起给丈夫写信,有点不好意思,灵机一动道:“待会儿少夫人写好了,奴婢替你交给金管家,把信送出去。”“好。”

溪月写信的时候,李嫂故意抱着月牙儿在房里到处看看,没有看到什么不妥的地方。不一会儿,溪月写好了信交给李嫂。“这是两封书信,一封是给公子的,另一封是给我父母的家信,有劳李嫂交给金管家。”李嫂拿着信走了。

出了竹雨斋,迎面遇上青鸾和凤藻,李嫂向两位少夫人行了个礼。青鸾瞧见她手里的书信,故作无意道:“我和三弟妹听说二弟妹怀孕,过来探望。”李嫂嗯了一声,就匆匆走了。青鸾回眸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眼神中尽是寒意。

李嫂斟酌片刻,决定把两封书信都交给长公主过目。长公主看了溪月写给宇文长风的信,气不打一处来,道:“她在信上写,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她这么写什么什么意思,连长风她也想瞒着。”长公主气冲冲的看了另一封信,这封信除了问候父母,也说了怀孕的事,长公主气极了,把信撕成碎片。

这时,青鸾走进屋来,向李嫂道:“李嫂,二少夫人还有一封信要送出去,刚才忘了交给你。她说请你把信和之前那封一同交给金管家,把信送到谢惠芝府上去。”长公主闻言一愣,向青鸾道:“拿来给我看看。”青鸾面有诧异之色,但还是把信交给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去一看,气得七窍生烟,信是写给云飞扬的,印章和笔迹和前两封并无不同,用词极其缠绵,亲热程度比给宇文长风的信有过之无不及,信的末尾也说了怀孕的事。

长公主气得发昏,一阵头昏眼花之后,靠在床榻上直喘气。云飞扬和溪月的关系,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却没想到这两人暗地里还有往来。云飞扬到了金陵吗,长公主有些疑惑。她依稀记起来,前些天她进宫去看女儿,遇到太傅郗昶的夫人,说起上回谢府三公子成亲,无意中看到她儿媳妇和一个很俊的青年公子在一处说话。

当时,长公主也没往心里去,溪月和谢府的公子都很熟,偶尔说句话也不是不可能,此时想起来才觉得可疑。若是谢府的公子,郗昶夫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和谢家沾亲带故。那位公子必然不是金陵人氏,所以大家才不认识他。

溪月和谢家一向走得近,云飞扬那时和她相识,自然和谢家关系也不会差,来参加谢府三公子的婚礼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长公主遍体生寒。

青鸾见长公主脸色苍白,关切的问:“母亲,是不是身体不适,儿媳去请太医来替母亲诊诊脉吧。”长公主挥挥手,向青鸾道:“你去请个大夫来,替溪月再诊断一下,把结果告诉本宫。”青鸾得令而去,很快就过来回报,大夫的诊断和上次的一样。长公主终于灰心,向李嫂递了个眼色。青鸾悄悄退了下去。

“你去弄副药来,给她喝下去,齐王府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李嫂刚要出言阻止,见长公主咬牙切齿的样子,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把话咽了下去。

李嫂到了竹雨斋,把药交给小蝶去煎。小蝶问了一句:“李嫂,这是什么药?”“安胎凝神的。”李嫂撒了个谎,小蝶便没有疑心。

溪月正歪在竹榻上休憩,李嫂进屋来,她刚要坐起来,李嫂按住她,缓缓道:“歇着吧。”药熬好之后,小蝶端给溪月,溪月见药汁发黑,犹豫了片刻才喝。“这药好苦,搁着吧,我这会儿喝不下。”溪月喝了几口就有点想吐。

“长公主吩咐,少夫人务必喝完。”李嫂面部表情。溪月有些纳闷,疑惑道:“李嫂,这是什么药?”李嫂叹息一声:“少夫人心里明白,何必问奴婢。”“我明白?明白什么?”溪月心中疑窦顿生。李嫂怕她起疑,只得道:“少夫人怀了身孕,这自然是安胎的药。”

也罢,喝就喝吧。溪月硬着头皮把药喝下去,药非常难喝,喝到最后满嘴苦味。李嫂心中暗叹,回去禀报了长公主。

一个时辰之后,溪月觉得腹中殷殷的疼痛,有些不祥的预感。很快,她就痛的直不起腰,踉跄着躺到床上。妩儿忙跑去找金管家找大夫。一番折腾之后,溪月终于还是小产了。她这才明白,李嫂送来的那副药是落胎药。

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溪月想不明白,她怀的是她儿子的骨肉,就算不喜欢自己,长公主也不能迁怒于无辜的孩子。想起丈夫身在远方,自己却没有保住孩子,溪月痛哭失声。妩儿边哭边劝慰溪月:“小姐,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妩儿心中也愤然,李嫂送来的药她是亲眼看着溪月喝下去的。她们都没想到,长公主会如此恶毒。

李嫂悄悄走进长公主的房间,见长公主睡着,没有立刻出声。长公主道:“怎么样,落胎没有?”“落了。”李嫂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长公主冷冷的侧望着她,不悦道:“你心软什么,她背着长风做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无耻的女人,你不必同情她。”

“公主……”李嫂顿了顿才道:“奴婢看到了胎儿,不像是才有一个月,看那大小,足有两个月了。”长公主闻言惊愕不已,随即缓缓叹息:“胎儿的大小本就不一,不足以证明她是清白的。”她缓缓往后一靠,心中矛盾不已。这件事她的确做的有点急了,仅仅是一封书信,还不足以证明溪月不贞。当初要是和儿子商量一下就好了。

府里上下很快知道了溪月小产的事,只是没人知道她是被骗喝了落胎药。好多天,溪月的心情坏到极点,身体迟迟没有复原,璎璎和凤藻都来看过她,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呆呆的发愣。璎璎有些担心,和宇文逸风说起溪月的情况,两人都知道,这次小产给溪月的打击非常大。

紫苏生了一个男孩儿,府里总算是有了点值得高兴的事,长公主亲自送了孩子一个长命金锁。听说溪月身体欠安,缠绵病榻,紫苏满月第二天就前去探望她。

溪月刚喝了药,仍在床榻上躺着,双目无精打采,眼底尽是心酸。“二嫂,有什么心事吧?”紫苏非常善于捕捉别人细微的情绪波动。溪月勉强一笑:“你刚出了月子,身子还不硬朗,怎么不多休养休养?”紫苏淡淡一笑:“我听说你病了,替你担心的紧,想着过来看看你。”溪月失神的叹息一声。

“二嫂,孩子没了,你不能垮,等二哥平安归来,你们还会再有孩子的。”紫苏温和的劝慰。这些话,别人也对溪月说过,可没一句她能听得进。她伤心的不仅仅是孩子没了,而是这座王府让她心生厌倦。这几年,若不是因为丈夫宇文长风,只怕她早就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写信来了。”溪月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怎么会呢?”紫苏疑惑,她明明看到宇文逸风前几日还拿着宇文长风的书信看。只一瞬间,紫苏就猜到了,一定是有人故意藏匿了宇文长风给溪月的信,不然以他们那么深厚的感情,怎么可能宇文长风给弟弟写信却不给妻子写。

紫苏没有说出她的猜测,却是安慰溪月:“二哥在战场上军情繁忙,也许无暇写信。你不要多想,没有消息有时也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他平安无事。”

溪月叹息了一声,无法言说她真正的心事。这个家里,她能信任的人不多。就算是能信任的人,她的遭遇也无法言说,没有人有能力帮得了她。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溪月的伤心才久久无法愈合。

查探

紫苏回房时,看到宇文逸风正坐在婴儿的摇篮边逗孩子玩儿,那种父子天性的真情流露让她心中一痛。他不仅是她丈夫,也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和他的关系怎么可能轻易就斩断。

紫苏疲倦的往竹榻上一坐,宇文逸风看见她,招呼奶娘来把孩子抱走。“刚出了月子,你怎么也不好生呆在房里,去哪儿这么久?”宇文逸风坐到她身侧,轻拢她的秀发。

“我去看二嫂了。”紫苏叹息一声。 “二嫂……她还好吧?”宇文逸风斟酌着问了一句。溪月生病这么久,怕别人说闲话,他也没有机会去看她。一直都是璎璎去竹雨斋探望之后,把溪月的情况转告他。

“我看她情况很不好,精神像要垮了一样。”紫苏想起溪月刚才的情形,心里始终觉得溪月小产的事有蹊跷。宇文逸风有点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替溪月担心,却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他有时想起以前的事,觉得长公主那时不喜欢溪月,没准也和他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