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卫老夫人不以为然笑道:“你帮我治疗旧疾,如此辛苦费神,我送你个镯子玩玩,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这是女儿家的物事,我也用不上啊…”

“我这里也只有这些,这样正好,你将来可以送给你心上人——”卫老夫人说着,突然眼睛一瞪,“你再要推辞,我可当你看不起我这老婆子!”

“浣溪怎敢!”君浣溪拗不过她,只得小心收入怀中,拱手作礼,“多谢伯母,我自当好好珍视。”

“嗯,好孩子。”卫老夫人长长舒一口气,又询问几句行程,目光转过去,望向窗外那一道挺拔人影,笑问,“对了,我看风儿这一天都是不太对劲,昨晚你去神堂找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君浣溪不防她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方才低声回道:“我们说得挺好,没有误会,伯母你多心了。”

“没有就好。”卫老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过这小子在外面转悠好一阵了,多半是有话想跟你说,你且出去瞧一瞧他吧?”

“我…”对于那无赖之人,心中着实不愿再见,可是面对顶上那一双温存和蔼的眼眸,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只得依言点头,收了药箱,行礼告退。

“浣溪!”见她出来,卫临风大步迎上,眼中光芒闪动,满面惊喜。

“卫公子,有事吗?”

见得那一脸不耐神情,卫临风苦笑一声,叹息道:“昨晚的事,是我太过莽撞,对不起,我…”

“休要道歉!”君浣溪一喝之后,冷然看他,慢慢道,“昨晚我早早安歇,一觉睡到天明,几时见过你卫公子?”

“好,好,我们并未见面——”卫临风话音一转,急急问道,“你为何急着要走?等我母亲寿宴过后,我送你回封邑,可好?”

“多谢好意,只是,不敢劳你大驾。”君浣溪绕开他,朝前走出两步,忽又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几页纸张,回身递了过去,“这个就是我说的寿礼,我想你一定能够做出来,此是详图,所有细节后面都有文字标注,注意这里,这是专门设置的防震系统,是乘坐安稳与否的关键…”

费了近两个时辰才画完改好的图,此时又将各处构造简明扼要解说一番,也不管他听懂没有,自觉已经仁至义尽,转身便走。

“竟然会有如此之物…”卫临风捏着图纸,看得目瞪口呆,心驰神往,待得回神,那人已在数步之外。

“浣溪,昨晚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情不自禁——”低低一声,并不是在唤她,却似在说与自己,“你等着,我不会让你离开太久的…”

走过院落,看见黄芩与老郑大包小包往外搬着物事,微微一笑,去到门前,正要推门,一只大手过来,按住她贴在门板之上的手背,温润的低喃在耳边响起:“浣溪…”

君浣溪背脊一挺,抽出手来,转身轻笑:“奕安,有事么?”

见得那一脸无辜的神情,沈奕安面上含笑,缓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我都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说说…”

“是啊,你真该给我说说,那位初雪小姐,美若天仙,你实在是有福气——”君浣溪忽然哎呀一声,直直把他推向院门,口中急道,“对了,我方才路过,看见初雪小姐气色不好,你还不赶紧回去瞧瞧?!”

“浣溪,我是专程来找你,我…”

“废话少说,快去快去!”

一把将他推出院门,伸手关上的同时,也似将他推出了自己的心扉…

骄傲如她,决不允许自己与这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情事有所纠缠。

绝不允许…

院门之外,男子靠在壁上,闭目低语:“今朝一别,不知何日能见…”

“浣溪…”那一双眼眸闪耀着太多情绪,到得最后,只低低一句,“好好保重,我解决好一切,便去封邑看你,你一定等我…”

接下来的半日,便是过得飞快,收拾细软,践行酒宴,逐一辞行,依依惜别,饭桌上,那一对璧人相携而来,羡煞旁人。

君浣溪举杯相迎,一口饮尽,美酒甘醇。

如此结果,却是最好…

日头初起,彩霞满天,终于,坐进了马车,踏上归途,黄芩与老郑都是笑容灿烂,尤其是黄芩,本是性格沉稳的少年,不知为何,却一直搔头挠首,喜不自胜。

这样的欢悦,也传染到她,暂时撇开心底那丝茫然,深深呼吸一口,终于,要回家了。

马车并不停留,一路平稳而行,出了城门,渐渐远离随州。

四子齐聚,一切恍如做了一场梦,如今正到了梦醒之时,听着车轮辘辘之声,君浣溪闭上双眼,心思逐渐安定,直到,听得那铮铮马蹄声传来。

刚一睁眼,就见黄芩正掀开车帘,朝向外间看去,口中嘿嘿笑道:“先生,有人送行来了!”

蹄声密密而来,有如骤雨,但见一片炫目的朝霞之中,一骑冲开尘土飞扬,踏破日晖金光,疾驰而来。

是他…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五十章 黑马王子

骑着黑马翩然而来的,一定是王子吗?

遥望过去,那人一袭白衣,座下是一匹墨黑骏马,在那一片晨光之中,神采飞扬,衣袂飘飘,宛如谪仙一般。

是他,竟然是他......

“怎么是你?”马车停下,君浣溪与黄芩待得那人驰近,几乎同时发问,不同的是,前者语气略显惊诧不安,而后者,简直就是出离愤怒。

这个芩儿,反应也实在太大了一些......

“浣溪!”来人径直行到马车前,一扯缰绳,停住来势,“我来送你一程----”

“这样啊......”君浣溪轻喃一声,直觉便是推辞,“这道路平坦,风和日丽的,就不必了吧......”

沈奕安拍一下马儿头颈,挑眉道:“看在我偷偷骑了踏雪出来,等会还要回去面对临风勃然大怒嘴脸的份上,你就不要拒绝了吧?”

黄芩瞪他一眼,低叫:“哼,假惺惺的,我家先生才不用你来送呢,自然有人......”

“好了,芩儿,你先进去。”君浣溪将那不甚情愿的少年推进车厢,再转过来面朝着他,轻笑道:“方才在府门口不是已经送过了吗,还跟出来做什么,快些回去吧,别让初雪小姐担心......”

“没有什么事情,比送你更来得重要----”沈奕安斜斜看她,微微一笑,似乎又回复到以往那一副花痴加无赖的形象,“浣溪,你可是......在吃初雪的醋?”

正是因为忽然想通了这一点,自己才喜上眉梢,拍马前来,追随而至,这一刻,并无旁人,也无琐事,确是彻底表明心迹的最佳时机。

君浣溪摇一下头道:“奕安,你别乱想了,我不是......”想起楚略那一掌,心中微动,仅凭武力,又怎么能够消除人心的怀疑呢?

这个问题,还须从长计议......

“我没乱想,我只是认真想了一遍,把事情都想清楚了......”沈奕安看一下那紧绷的面容,轻松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让我上车跟你说说话,好不好?”

“不好。”君浣溪再无二话,直接扯下车帘,将他拒之门外,“老郑,走吧。”

“是,先生。”老郑答应一声,抡动长鞭,马车又是继续前行。

“浣溪......”车外之人无奈轻唤,策马跟上,“别跟我闹性子了,快些让我上车吧。”

又要开始那套死缠烂打的把戏了吗,这一回,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撤回目光,转过头来,看见黄芩悻悻然坐着,不觉失笑:“芩儿,你又在呕哪门子气?”

黄芩扁了扁嘴,低声道:“没什么,是我猜错了,我以为来的是别人......”

别人?

君浣溪呆了一下,勉强笑道:“哪里还会有什么别人......”

楚略有伤在身,卫临风大事临近,都是无暇分身,就连此时车外随行那人,等下也是要返回的,一别之后,终将是两地相悬。

想到此处,心中瞬间清明,分别在即,自己又何必争这一口气?

楚略说得对,自己与他们应该是好朋友,好兄弟,而不该是其他......

想明白了这一点,即是叹息一声,掀开车帘朝他招手:“罢了,你上来吧。”

沈奕安听得大喜过望,双足一蹬,从马背上飞身跃起,一个翻腾便是跳上车架,掀帘进入,直接将黄芩推倒对面,自己坐到她身边,柔声道:“浣溪,你不生我气了?”

君浣溪打个哈哈:“怪了,无缘无故,我生你什么气?”

“我对初雪,其实是......”

“好了,奕安!”君浣溪听得不耐,立时打断,“你不必解释了,我都明白,好好陪我走一程吧。”

“好,我不说了,都听你的----”沈奕安不住点头,一口答应。

君浣溪板起脸,继续道:“还有,到了下一处镇子,你就回去。”

“下一处镇子?”沈奕安看她一眼,苦涩而笑:“来的时候,你一路急着赶我下车,现在回去亦是如此,你呀,心一直都是那么硬......”

赶他下车?呵呵,好似真是如此!

君浣溪想起前事,扑哧一声笑出来,唇边梨涡浅现,边笑边道:“谁叫你一路装疯卖傻,意图戏弄于我,我要事在身,实在不想带个大麻烦在身边,要不是看你可怜,早就踢你下去了。”

那清新明媚的笑容,直把沈奕安看得呆住,半晌方才回神,感叹道:“浣溪,好久没见你这样笑了......”

“是么?”君浣溪敛了笑容,面色回复沉静,心中却是暗自叹息,来时无忧,去时则是平添许多烦恼,一段离愁,哪里还笑得出来?

沉默一阵,也不知再说什么,有些明知是禁忌的话,也不好再予问询,只听得外间车轮滚滚,马蹄阵阵,车厢之中却是一片静寂。

又过一会,沈奕安忽然开口:“对了,有了那东夷秘笈,噬心虫的蛊毒,真的能够全部解除么?你可有十足把握?”

“是。”其实并无十足把握,那药草长在巍峨高山,采齐之后,尚需要内力高强之人相助,体内毒虫方能全然逼出,这一声回答,只是自己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之言。

“那就好。”沈奕安知晓她的医术,长长舒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回了封邑,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自然是继续开她的医馆,赚她的钱了,该怎样就怎样,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于是笑答:“我向来思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未来的事情,也懒得费神去想。”

沈奕安点了点头,又问:“那,有没有想过离开封邑,去往别处?”

君浣溪听得一怔,愕然看他,“离开?封邑有我的医馆家人,为何要离开?这倒是不曾想过,你问这做什么?”

沈奕安喜色暗藏,随即笑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两人随意闲聊,一问一答,那身边的黄芩却是抱着个药箱,闷不做声,只偶尔掀帘看一下后面一路跟随的墨色宝马,似在暗自懊恼什么。

又行一阵,老郑放慢车速,回身来报,说是翻过前方山头,便是出了随州,到得下一座郡县了。

君浣溪听得点头,转向身旁之人:“奕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这就回去吧。”

沈奕安闻言大急,按住她的手道:“浣溪,时辰还早,让我再陪你坐一会。”

君浣溪看了那边已经双眼冒火的黄芩一眼,轻轻抽出手来,淡然笑道,“天晚了,尚有佳人等候,你别误了身上责任......”

“我......”沈奕安气息一促,低叹道:“不甘心......不知足......”

与君既相逢,何忍轻离别?!

“偷得浮生半日闲,已是难得,你还想怎样?回去吧,若是有缘,日后自会再见。”那有缘的前提条件,便是他一身自由,无牵无拌,而自己,也是弄清思绪,明了心意,能够彻底放下对前世的回归之念,否则,就只能如此擦肩,一笑而过。

骑马而来的,并不一定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个王子......

“浣溪,我......”沈奕安久久凝望,看到那眼眸之中的坚持,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收了回去,终究不再说出,只低沉答应,“好,我走,但是你一定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

君浣溪心头一颤,只低低应道:“好,我答应你。”

沈奕安再看她一眼,起身便走,到得车门帘处,忽然回眸笑道:“好人,下回相见,可否让我再搭个便车?”

语毕,并不等她回答,那白色人影便如一只大鸟,瞬间飞离车厢,空中一起一落,重新坐回那墨色宝马之上,只一双秀丽眼眸直直望过来,一眨不眨,凝然成痴。

君浣溪一怔之下,方才反应过来,这一句,却是当初他佯装文弱,拦路搭车的搭讪之辞,一时间,心中酸涩而又绵软,衣袖微微抬起,几乎就要开口将他唤回。

手举到半空,便是悬住不动,她为什么留他,又凭什么留他......

在前世的时候,自己也曾如许多女孩子一般,幻想过自己心目中的王子形象,思来想去,总是难以落到实处,也想着恐怕只有在岁月中真实遇见,那个最是让自己心仪之人,才能完全勾勒出他的面目性情来。

而今,亦是如此,对他,微有情生心动之意,却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不该是如此这般,基于这种种原因,宁愿放手,也不想轻易靠近,自己这该死的的冷静性情,真不知是福是祸......

沈奕安,若自己真是爱他,必然爱得浅薄无力,否则怎会如此一意逃离,而不去争取?!

车前,老郑吆喝出声,马车继续前行,将一切尽抛脑后,渐行渐远。

“先生,你没事吧?”黄芩放下车帘,转头望向她迷惑不展的眉眼,担忧道。

“放心,我没事。”君浣溪抚一下额头,不觉轻笑一声,自喃道,“我真是像一只鸵鸟......”

“什么?”黄芩没听清楚,低声询问,“先生你在我么?”

君浣溪摆一下手,目光不由自主又看向车尾布帘处,那里,微风来袭,却是不能完全吹开帘子,外面的景致,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黄芩随她眼光过去,会得意来,过去挑开车帘,远远一望,如实汇报:“被树林挡住了,完全看不见了......”

君浣溪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也罢,眼既不见,心便不会烦了。

到了前方城镇,寻了一处上好客栈,用了完善,又逗留一夜,次日再整装出发,一切都好,只结账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自己从来就不是精打细算,勤俭持家之人,对于经济收入一向没什么概念,此次出门,一如在家里一般,所有钱财都是装入钱袋,交由谨慎心细的黄芩妥善保管,这一举措,本来一直都是平安无恙,不想那日他摔下山去的时候,不慎被崖间横生的树枝划破衣衫,还连同那装有散钱碎银的钱袋都一齐勾了去,继而不知所踪。

到了卫府之后,吃住无忧,便是将此事彻底忘却,只临走之时,秦管家送来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装了数锭大大的银元宝,说是路上盘缠。

这卫府行事也是大方,却不想这客栈刚好上交了税钱,柜上竟无散钱找零,那店掌柜唤了好几名小二出去,才总算将余钱补上,这一耽搁,便是大半个时辰,实在不爽。

又行大半日,路上平安无事,黄芩的神情,却是愈见急躁不安起来。

君浣溪斜靠在车壁上,闲来无聊,将卫老夫人所送的那只金镯翻来覆去,不住把玩,耍弄得累了,瞟了一眼窗外暮色苍茫的景致,不经意问道:“芩儿,可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黄芩闻言回身,看看她手中物事,笑道,“先生又收了病人的礼物,回去不怕挨说么?”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家里藏处那么多,老师自然不会知晓----”君浣溪话声刚落,伸手即是在他额上轻敲一记,“你这小子,休要转移话题,你那点沉稳性子,都是跟我学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快说,到底瞒了我什么事?”

黄芩不住摇头,连连摆手:“先生误会了,我真没有----”

君浣溪哪里肯信,正要再问,只听得前方一声轰然巨响,犹如惊雷坠地,正在奔行的马车倏地停住,车内提防不及的两人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东倒西歪,一张脸上五官全部皱在一起,痛得是龇牙咧嘴。

“出了什么事?”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待得痛感稍减,君浣溪立时撑起身来,一把扯开车帘。

车窗之外的情景,才是真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块巨大的山石横在官道正中,数十名衣色各异的男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自己所乘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挥舞着手中兵器,大肆嘲笑叫骂----

“车上的小子听着,乖乖把金银珠宝尽数交出来,大爷饶你不死!”

“哈哈,今日真是走运,发财了,发财了!”

遇上贼人了!

奇怪,这些贼人莫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知道自己的大致情形,还知道自己有钱?

君浣溪心头一惊,来不及多想,车夫老郑一惊跳了上来,手里紧握着赶马的鞭子,着急道:“先生,全是山贼,好几十人,个个都有兵器!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敛财消灾,当机立断,冷然出声:“芩儿,你过去给他们说,把银子都给他们,请他们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