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浣溪应了一声,满腹疑问,心中寻思,这京城来人,官居高位,却是与一位古稀老人为难,不明缘由,却是不知如何施救…

唉,早知如此,真不该一到封邑境内,就让那颜三哥他们返回,要不以他们的身手,废话不说,直接去大狱里劫了人去,随便逃到一个诸侯国去,躲他几年再说!

杨乐寒见她沉默不语,急朝高延行礼道:“大人,我家老先生如今在何处,可否让我家先生前往探望?”

君浣溪闻言抬头,却见高延一脸惊诧,不解道:“先生难道不知道么,老先生并不在封邑,已经随那大人被押解回京了…”

青绶银印…押解回京…

君浣溪西斯转动,蓦然想起一人,随即朝向高延深深一躬,正色问道:“高大人,看在往日相识之缘,在下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高延赶紧扶起,道:“先生言重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恕我冒昧,请问大人,那名京城来的大员,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那位大人——”高延愣了一下,回忆一阵,如实答道,“约莫四十多岁,身形瘦长,面白无须,声音有些尖细,不甚好听,不过穿着打扮十分气派。”

君浣溪听到此处,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口中喃道:“难道是他…”

初夏时节,天气愈热。

天宇王朝自南向北的官道上,一辆双马并辔的大车急急朝前行驶,眼见到得天子脚下。

车厢之中,面对面坐了四人,均为男子装扮。

其中一人掀开车帘产外一望,回头笑道:“先生怎么不说话,可是饿了么,如今已经到了宛都境内,过不多时就进城门了,中午我们大吃一顿可好?”

此话说得一旁的少年眼睛亮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是眼神郁郁道:“我们倒是可以大吃,我家老先生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可有饭吃,有床睡…”

“苓儿放心,我一定会救出老师和芷儿,不会让他们受苦的,最多等到石榴花红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返回封邑了!”那月白衣衫的年轻男子嗓音低沉,却是带着瞬间安抚人心的魅力,一语过后,少年便是眉目舒展,振奋精神道:“先生出马,自然没问题!”

这车上几人,正是从封邑前往宛都搭救恩师的君浣溪一行。

君浣溪微微点点头,转向车上另一名默然不语的青年男子,歉意道:“梁大哥,真是抱歉,我这档子事情,还害得你跟我们一路颠簸,连那仁恒医馆的差事都不要了…”

“先生说这话,可就真是生分了。”梁旬淡淡一笑,又道,“承蒙先生不弃,以后我就一心跟着先生了,固守封邑也好,走南闯北也好,都跟着先生,赶也赶不走了。”

现钱说话的杨乐寒也是接口笑道:“梁大夫,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东家,你今后有福气啦!”

马车进了城门不远,便是停下,有杨乐寒下车问路,其余人等留在车上等候。

君浣溪正掀帘四处张望,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声与锣鼓声,于是携了黄苓下得车,站在路边张望,之间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其中几名壮汉还抬着一具乌木棺材,白幔飘飞,纸钱遍洒。

黄苓在身边低低念叨:“看这架势,怕是户富贵人家…”

君浣溪没有说话,只朝那出殡队伍望过去,正看得有丝出神,身前几人掩鼻疾走,皆是嚷道:“听说这孟府少夫人是难产死的,真是晦气!快走,快走,莫被冲撞着了!”

“先生,上车去吧…”问路的杨乐寒走了回来,看一眼路上行将过来的队伍,蹙眉道: “要不去那边店里避一下也好,据说这女子是凌晨时分死的,孩子在身上还没下来,我们这才来京城,就被孩子撞着,总是不好!”

君浣溪一阵默然,心里明白,依照此时的风俗,难产死亡的女子是不吉利的,特别是提放这没有出世的孩子来向世人讨要孽债,最好就是早早下葬,入土为安。

梁旬也是走了过来,听着那震天的哭喊声,恻然道:“真是可怜。”

“是啊。”君浣溪叹一口气,跟他站到一起,朝杨乐寒摆手道,“没有关系,我与梁大哥都是大夫,也不太相信这个,那边店铺已经站满了人,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生育就是一道生死关口,遇上胎位不正等等症状,往往便是一尸两命,自己在封邑,也是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有心救助,无力回天 ,这样的心境却是最难过的。

那队伍缓缓行近,转眼到得眼前,人群中忽然冲出一名随行的素衣男子,扑到棺木上,重重捶打,抚棺痛哭:“若兰,若兰,你怎么舍得弃我而去!你回来啊,回来啊!”

“明堂兄,弟妹已经去了 ,你冷静些!”另一名锦服男子过来,将他硬生生拉开,叫道,“死者已逝,节哀顺变吧!”

“不,我不!若兰,若兰啊,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啊!”那男子不依不饶,死死抱着棺木,不肯离开,出殡的队伍停在了大路上,一时哭声,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君浣溪不忍再看,正欲转身上车,眼睛却是生生定住了,自己竟然看到了一样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那乌木棺材的下面,隐隐有东西滴落下来!

血!

推开身旁之人,走进过去,睁大了眼。

是血,颜色鲜红的血!

学医多年,一眼就能判定,这血,是新鲜的,也就是说,这即将入土的女子,还在流血,而凌晨之时已经难产而死的人,又怎么会流出新鲜的血液?!

一个念头袭来,震得她站立不稳,死人是不会流血的,那么棺木的女子,其实并没有真正死亡!

“先生,你怎么了?”梁旬看出她的异状,着急问道,“先生是不舒服吗?要不回车上坐坐?”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喃道:“我没事,但是…”

但是这女子有事,不管真是假死,那都是刻不容缓,一点都不能在耽误。

来不及细想,径直朝那出殡队伍奔去,张开双臂,口中高喊:“停下来,立时开棺!”

出殡队伍被拦了下来,一时四周呼声不断,骚动难安,尤其是抬着棺木的那一截人马,几乎是怒吼起来:“这小子哪里来的,是不是疯了!敢来我孟府门前闹事,吃了豹子胆不是!”

孟老爷孟仲卿,正是天宇王朝的丞相大人,整个宛都城那个不知,谁人不晓,这文弱小子,竟然敢拦住去路,要求开棺,真是反了天了!

“兀那小子,胡言乱语,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是啊,打他,打他!”

君浣溪站在路中央,面对那摩拳擦掌狂怒而至的人群,丝毫不惧,昂然道:“棺中之人,可能还活着,这一尸两命,开棺与否,你们看着办吧。”

此时梁旬几人都已经冲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那边人群之中有人唤了一声,忽然安静下来,先前说话的锦衣男子大步走出,负手而立,冷声道:“这位公子,你凭什么说棺中之人未死?”

君浣溪尚未开口,黑龙已是抢前一步,沉声开口:“就凭我家先生的名号…”在众人一片惊疑不屑声中,缓缓道出,“南医公子,君浣溪。”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章 名震宛都

闻听此言,人群中惊呼不断,窃窃语道:“真是南医公子么?怎的如此年轻?”

“是啊,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似乎不太像…”

“莫不是冒名顶替之人,前来滋事?”

君浣溪听得好笑,自己女扮男装,身形自然纤细,个头只是个中等,面相也略显细致了一些,被错认年龄,实不足为怪。

面对那气势汹汹犹疑不定的人群,踏上一步,并不理会此时的民俗,只坚持道:“棺中之人可能还没死,赶快开棺救人!”

锦服男子目光一凛,似有异色:“你,真是南医公子君浣溪?”

这些人,真是迂腐,久久纠缠于一个名号,却忘了那更为重要的事情,君浣溪为之气急,冷笑道:"你觉得呢?"

锦衣男子尚未作声,旁边的素以男子已经扑过来,抓住她的臂膀,力道大得吓人,满面泪痕,口中狂乱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若兰没有死,是不是?是不是?”

君浣溪忍住痛楚,镇定道:“现在是,不过等一下就难说了…”

那孟公子哈哈长笑几声,手舞足蹈,欣喜若狂,转身奔向已经停下的棺木,不知摩挲,呜呜直哭。

当下大堆人围拢上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嘲笑的,有迷惑的,有半信半疑心思不定的,也有大摇其头全然不信者,各种各样的情绪,接踵而来。君浣溪也不管其他,目光在众人面上轻扫过去,清冷如雪,沉稳出声:“人命关天,不容耽误,我君浣溪再次承诺,如有不敬,全力担当!”

话声并不大,却是主意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也无人再予取笑反驳,周围静默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都朝向那方才问话的锦服男子。

衣着贵气,面向温润,却是处处流露出不俗气质,这人,怕是有些来头…

锦服男子直视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深思,终是伸手一挥,示意开棺。

身后几名随从见状,疏散人群,上前齐齐动手打开棺木,君浣溪回头过去,叫道:“苓儿,去马车取我的药箱来!”

黑龙答应一声,一溜烟跑去,这边人群已经围合上来,有人诧异叫道:“快看,少夫人脸色都没有变呢!”

“若兰!”孟公子朝向君浣溪立时拜了下去,急声道,“神医,请救救我夫人和孩子!求你,救救她们!”

这孟府公子,倒是个情深意重的好夫君,君浣溪看得微微点头,一把扶起道:“你莫急,我自当尽力而为。”

说罢,上前两步,仔细翻了眼皮,摸了脉搏,不觉眉头蹙起,思想一阵,又伸手探向女子胸襟。

“你这小子,做什么!”见得她如此行为,人群中有人大叫出声。

君浣溪并不停手。之沉声道:“我没做什么。只是在救命。”

果然,那女子心跳虽然停了,但是心口尚有一缕似有若无的热气,应该只是假死过去,并未真正死亡。

做个手势,李在一边的即使将针盒递了过去,打开等候,君浣溪从中取了一根银针,找准女子头顶的百会穴镇定心神,一针扎了下去。

“呀,动了!少夫人的手指动了!”棺木旁边几名侍女看得分明,惊喜大叫,在场之人都是高声欢呼起来。

“若兰!若兰!”那孟公子扑了过去,握住女子的手,喜极而泣。

女子嘤咛一声,缓缓醒转过来,一时五官紧皱,实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口中连连低吟:“痛,好痛…”

“看样子,大人应该是没事了,就不知——”锦服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她身边,肃然问道:“她腹中孩子是否还活着?”

君浣溪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此时也说不清楚,我先试试,你叫在场男子全部退到十步之外,她的夫君留下来,至于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锦服男子点了点头,拍一下孟公子的肩膀,起身去到不远处,与随从低语几句,几名随从便是将人群中的男子尽数遣退,妇人则是流下照应。

“先生,我与黄苓就在此处,需要帮忙唤声便是。”梁旬低声说着,拉着黄苓也是微微侧身,将目光转开。

君浣溪应了一声,也不多想,又取一根银针,掀开女子的腹部,脑中灵光一闪,球最部位,当机立断,又是一针扎下!

这一针下去,女子腹部一阵收缩,引得旁边守护的几名妇人睁大双眼,惊呼不断。

君浣溪见状微笑,为她拉上衣衫,起身道:“好了,就近寻一处民宅。收拾出干净房间,然后再找几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来!”

转头望向梁旬等人,轻声道:“我们走吧。”

自己此时身份是年轻男子,方才因为救人的关系,在人家女子赤裎的腹部摸来摸去,在这民风保守的时代,以属行为不雅,若是再做这接生工作,这后果实在不可想象。

“君先生救命大恩,玉堂改日上门重谢!”那孟公子急急一拜,便是吩咐下人,安排事务去了。

“先生…”好了拎着药箱几步跟上,回头一望,有丝犹豫,“那女子,好似十分痛苦。”

“女人生孩子,当然痛苦,此是天下第一痛…”君浣溪哼了一声,弹一下他的额头道,“你以为你家先生真那么冷血?我已经帮她摸过了,是顺位,这接生的事情,我又不在行,自然多留无益。”

说道此处,也是忍不住回眸一望,那边已经将那女子抬上马车,飞快走了。

“神医,你真是神医啊!”

“南医公子,实在名不虚传!”

人群中欢呼声远远传来,落入耳中,很是受用,得意轻笑的同时,却是 抚上额头,擦去那鬓角浸出的冷汗。

刚才那一针,好在有惊无险!

杨乐寒在一旁沉稳相候,此是便是笑呵呵道:“我侍奉先生时日不短,这般起死回生的神技,还是第一次得见。”

君浣溪摆了摆手,打个哈哈,道:“凑巧而已,不值一提。”

梁旬也是面露疑惑,按捺不住问道:“先生,我有一事不甚明白…”

君浣溪瞥他一眼,笑道:“梁大哥有什么不明白的,但说无妨。”

梁旬皱眉,不解道:“先生,最后为那少夫人施的一针,我实在没看出,那是什么穴位?”

“说实话,那里,没有任何穴位——”君浣溪一声过后,便是疾步前行,边走边是摇头苦笑,“我那是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有类似的故事,突发灵感,胡乱蒙的…”看那女子的情形,倒是大致蒙对了。

黄苓拍手笑道:“我家先生博览群书,那是出了名的。”

梁旬奇道:“是什么样的医书,先生说出来听听。”

君浣溪瞪了下黄苓,方才随意笑道:“不是专门的医书,只是一本古籍,名叫山海经…”

“山海经?”黄苓插口道,“我怎么不记得家里有这本书?好哇,先生把好书偷偷藏起来,不给我看!”

梁旬也是笑道:“我听杜宇说,先生在诊病制药方面从不藏私,今日却遮遮掩掩,莫非嫌我是个外人?”

“梁大哥,你这是在诈我!”君浣溪叹一口气,认命道,“好了,我说实话吧,那少夫人难产,极有可能是因为孩子的手隔着胎衣抓到了她的心脏,心痛难耐,以致昏厥假死。我最后那一针,是估摸着位置刺向孩子的手掌,孩子一松手,大人自然就没事了,后来的情形,你们也都看到了。”

“我的天!”黄苓微微张嘴,半响才低声叫道,“先生好厉害!”

君浣溪哈哈笑道:“笨小子,你才知道你家先生厉害吗?”

梁旬与杨乐寒互看一眼,抚胸叹息道:“先生真是神人,若换做是我,就算明白这病因,却也不敢仓促下针,要是一针下去,没刺到孩子的手掌,反而刺到孩子的要害,或是大人的心脏…这是想都不敢想!”

“所以我下来也是好生后怕,只不过当时却没想到那么多——”君浣溪拍了拍脸颊,笑道,“当时箭在弦上,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医者,不求闻达于世,只愿心安无憾,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好的活人被装进棺材埋进土里吧?再说,这治疗急症也就是一场赌博,不过幸好,我赌赢了!”

——若是一个闪失赌输了,不仅自己颜面扫地,小命不保,还要连累身边众人,那不知被关押何处的老师和芷儿,也便是再无脱离苦境之机,实在是好险!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啪几声,有人鼓掌走近:“胆大心细,胸襟坦荡,医术高超,见识过人,不错,真是不错!”

定睛一看,却是那锦服男子被几名随从簇拥而来,转眼立在当前,含笑道:“早闻公子大名,今日有缘得见,我想请公子喝杯薄酒,交个朋友,不知公子肯否赏脸?”

“这…”此人非富即贵,气度卓然,方才在那人群之中已是鹤立鸡群,如今站到面前,更是显得从容不迫,不容拒绝,自己在宛都人生地不熟,若是能结交一些贵族子弟,对于营救老师与芷儿,倒是百利而无一害,甚至事半功倍。

心里想得兴奋,表面却是不动声色,迟疑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改日再…”

那锦服男子逼近一步,微笑:“我姓黄,单名一个瑞字,诚心相邀,还请君公子不要拒绝。”

君浣溪微微眯眼,朝他悄然打量,不知为何,却是觉得有丝眼熟,沉吟一阵,方才抱拳说道:“黄公子,我今日初到京城,有事在身,还是改日再约吧,告辞。”

“大胆!”黄瑞身边的一名随从却是冷哼出声,不满叫道,“你这小子,你可知这是…”

“好了,”做主子的立刻挥手制止,温言道,“既然君公子有事,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君公子,明日午时,我在城中的群芳阁设宴等候,期盼公子前来一叙。”

君浣溪倒也干脆,立时答允:“那好,一言为定!”

看着那马车缓缓驰去,黄瑞立在路边,举目望去,若有所思。

“殿下——”方才那名出言不逊的随从走过来,询问道,“殿下,还去孟府么?”

“不去了,看方才情形,应该没事了,我这就回府去。”黄瑞转身之际,又忍不住朝那远处飞扬的尘土看过去,笑道,“父皇说得不错,这个君浣溪,倒是有些意思。还好是我先遇到,要是被那人看到,又会跟我争个不停了,这个人才不同以往,我却是不太想放手…”

随从皱眉道:“殿下,你真是太忍让了,要知道,你才是太子啊,怎能容许二殿下耀武扬威,处处占尽便宜!”

黄瑞轻轻一笑:“兄弟之间,以和为贵,和为贵…”

叹一口气,背负双手,缓缓而行。几名随从怔愣一下,立时跟上。

过不多时,一人匆匆从后方追来,抱拳禀道:“殿下,卑职一路尾随,暗地查明,那君公子一行已经在祥福客栈落脚…”

这祥福客栈,位于宛都城中位置,生意十分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