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症状只是初期,倒不十分严重,于是上了外敷药膏,开了内服方子,一切妥当之后,这才背了药箱慢慢返回。

走到御花园门口,迎面一群宫装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被围在中心的少女容貌娇美,笑颜如花,正是六公主宇文子婴。

“下官参见公主。”行礼之后,便是退至一侧,垂手静立。

宇文子婴并不离开,却是径直朝他走来,口中唤道:“君大夫,我有事情问你。”

君浣溪微微一怔,道:“公主有事,请说无妨。”

“我问你,你前些日子给许美人特制的那个什么七白面膏,真的是太神奇了,就是名字怪了些,你到底是怎么做的,都弄了些什么药材在里面。”

七白面膏?

君浣溪一愕之下,转瞬明白过来,笑道:“那个叫做面膜,起外敷美容的效用,那名字是随意取的,只因为里面加了白芷、白芍、白术、白芨和白茯苓等药材,配以牛乳和珍殊粉…其实并不像公主说的那么好,而是比较缓慢,要长期敷治才能出效果。”

“你骗人!”宇文子婴显然不信,低叫:“前一阵许美人脸色青黄,那般憔悴,而现在,别人都说许美人一天一个变,宫里好些人都注意到了,这不是你的功劳么?!”

君浣溪哈哈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一个人的肤色容颜,必须外敷内养,双向调理才行,前些日子许美人因为子元小公主的病情,郁郁不安,纠结于心,所以气色自然就差了;后来子元小公主病一好,这做母亲的心情一好,吃得香睡得好,身体自然就也好了,所谓心宽体胖,正是这个道理。”

宇文子婴听得连连点头,赞了几句,朝他伸出手道:“君大夫,你不能厚此薄彼,那个七白面膏,我也要。”

君浣溪笑了笑,摇头道:“公主,你天生丽质,又正值年少,这个时候用不着这些东西,我到时候给你开个膳食单子,注意营养均衡就是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宇文子婴一口打断,很是坚持,“我也想变得白一些,好看一些,免得别人说我又黑又丑…”

“又黑又丑?”君浣溪哑然失笑,自然看她,正色道,“恕我直言,公主的肤质细嫩,颜色是非常健康的蜜糖色,另外公主的五官长得很好,娇俏可爱——所以旁人胡说之言,用不着过多理会。”

这一番话,直面评点当朝公主,若是旁人说起,自然是大不敬,可是从面前这俊秀绝伦的男子口中说出,却让人只觉得诚挚无伪,平和自然,根本想不到什么越礼违规。

宇文子婴心头一宽,小嘴却仍然撅了起来:“那个坏人,嘴巴那么恶毒,还说什么我比他的心上人差远了,哼,他从来眼高过顶,又呆在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心上人,无非是气我罢了…”

君浣溪听她碎碎念叨着,不由好笑道:“谁这么大胆,敢这样说我们美丽无双的子婴公主,若是被我听到,一定好好骂他不可。”

“他…他…”宇文子婴脸色晕红,没有吱声。

例是一旁的宫女拍手笑道:“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位新近册封的卫侯爷…”

卫临风?

君浣溪瞥见眼前少女又是羞恼又是欢喜的模样,心中登时明白过来,这个子婴公主,嘴里说归说,心里却很是在意那个高傲无礼的男子!

是啊,东士公子卫临风,生得俊美出众,英姿不凡,子婴公主对他一见倾心,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这人也实在可恶,居然说人家公主又黑又丑…

君浣溪暗自好笑,正要安慰两句,忽听得几道吸气之声,但见她身后的宫女面色一变,纷纷低叫:“公主,是侯爷,侯爷过来了!”

不会吧,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啊——”宇文子婴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抓住君浣溪的手臂,四处张望,惶急道,“哪里,他在哪里?”

宫女伸手一指:“那边,和太子殿下他们一路过来了…”

君浣溪定睛看去,只见那边甬道处直直走来三人,均是身着朝服,气度非凡,为首之人正是当朝太子宇文明瑞,左侧之人年纪略轻,面相也是俊逸斯文,而走在右侧那人,凤眸微眯,斜睥过来,唇角勾起,面上似笑非笑,不是卫临风,却又是谁!

哦,几日不见,他脸上痕迹倒是尽数消除,恢复光洁了。

“子婴,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个人是…”

宇文明瑞身边那人唤了一声,面色不悦,眉宇紧皱,目光直射过来。

君浣溪随他眼光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宇文子婴多半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却是一直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放,眼见几人都是直直看过来,暗叫不好,赶紧往后退去。

一只长臂更快一步过来,轻轻一拉,便是将她拉到身边,在耳畔低低一声,几不可闻:“你的手,以后不准别人碰…”

没等她反应过来,清冷的男声又在头顶响起:“子婴公主,有句话叫做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不知道么。”

“我…我…”宇文子婴瞥他一眼,一跺脚,转身就走,心里却是一阵乱跳,欢欣雀跃,他不喜欢自己与别的男子亲密,那么他对自己…”

“公主!公主!”随行宫女唤了几声,见她已经跑远,于是朝宇文明瑞一行匆匆行礼,口中唤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四殿下,见过安定侯爷。”

四殿下?难道他是那位生性淡泊不谙世事的四殿下,宇文明翔?

宇文明瑞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这才面朝一脸微怔的君浣溪道:“君大夫,别来无恙?”

君浣溪压住心中疑惑,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宇文明瑞点头,正要伸手,卫临风却是抢先一步将她扶起,口中叫道:“对了,我们一路都在说你,太子还不相信我们早就认识…”

“我一介草民,实在不敢高攀侯爷…”君浣溪淡淡一句,不着痕迹躲开他的大手,心头微微气闷,这个无赖,独占欲怎么那么强,他以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么?!

“好了,君大夫,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四皇弟,昨日刚回宫…”

果然是那位常年身在郡国,游历四海的四殿下!

“君浣溪见过四殿下。”

“君大夫不必多礼。”宇文明翔应了一声,面色和缓下来,眉宇间一缕轻愁,却是抹之不去,只侧头道,“好了,皇兄,临风,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府了…”

“明翔,晚上我做东,一起去群芳阁喝酒。”

宇文明翔轻轻摇头,脚步却是不停:“我有事,就不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卫临风微微挑眉,好笑道:“这家伙,半年前在我府中做客,还是活蹦乱跳的,怎么就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比女人还不如…”

说到女人这个词,却是意有所指朝她瞥来,似笑非笑。

君浣溪瞪他一眼,又听得宇文明瑞轻叹一声,说道:“明翔这次回来,性子真是变了不少——”

“少放些心思在明翔身上,你真正该担心的人,是你那二皇弟,这回表舅病逝,他一直安分守己,闭门不出,我只怕…”

宇文明瑞面色一黯,继而直望着他,眼光闪耀,沉声道:“临风…你来帮我!”

卫临风轻轻摇头:“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是不愿淌这趟浑水的…再说你蓄谋多年,那孟玉堂与你亲如兄弟,孟丞相是对你不会有二心的,你还怕什么。”

“临风!”宇文明瑞低叫一声,回头看向身旁神情尴尬的君浣溪,唤道,“君大夫…”

此时再是愚笨的人,也明白他眼中的含意,君浣溪心底将那口无遮拦的家伙狠狠骂了一通,立时行礼告退。

“等下,我还有事找你!”卫临风却是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转向宇文明瑞,正色道,“放心,浣溪与我关系非常,不是外人,不必瞒他。”

见鬼了,什么叫关系非常,不是外人…

君浣溪俊脸绷紧,当着宇文明瑞的面,也不好发作,只暗自懊恼,自已方才真不该抄这条近路,竟然撞上这些人,听到这些内幕,以致惹祸上身。

宇文明瑞看了看卫临风,又看了看君浣溪,沉吟一阵,终于点头道:“那好,君大夫的人品心性我素来景仰,也是城心相邀的,既然如此,你们都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希望,你们都能来帮我。”

说罢,叹一口气,却是一脸慎重,负手而去。

待得他走远不见,君浣溪举目四望,见得周围无人,这才一拳朝卫临风挥去:“去你的,你自己好意思说什么不想淌浑水,却将我拉了下来。”

卫临风挡住她的来势,哈哈大笑:“知道吗,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君浣溪瞪他一眼,懒得再理会,绕开他朝前走去。

没走两步,卫临风便是大步追了上来,大手一伸,就将她肩上的药箱拎了过去。

“喂,你做什么,快还给我…”

卫临风将药箱轻松挽在手里,微笑道:“这药箱么,若是我没见到也就罢了,既然被我碰上,当然该我来背。”

“可是,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你怕什么?”

卫临风说着,得意一笑,大步朝前走。

君浣溪抚一下额,无奈追上:“你是侯爷啊,怎么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太医拎药箱,要是被人看见,传了出来,我就麻烦了。”

“那你答应我一伴事,我就还给你…”

远远看见前方几人走来,君浣溪大急,只得低声道:“你说吧,什么事?”

“晚上陪我好好吃顿饭——”

原来只是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情,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没等她回答,卫临风又继续道:“不过,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只有他们两个?那不成了单独约会?

见得她眼底一丝犹豫,卫临风轻笑一声,又朝前走去,口中念叨着:“我记得太医署就在前方不远吧,我直接帮你把药箱送回去,正好见见老师,问候下他老人家,也顺便和你那些同僚聊一聊,让他们对你多关照关照…”

“卫临风,你给我站住!”君浣溪握紧拳头,压抑低叫。

卫临风侧过头来,回眸一笑:“浣溪,我听着呢。”

“药箱拿来——”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答应你,不准再跟过来,等会在宫门口见。”

回到太医署,刚过了散值时辰,老师与白芷都已不见,进了御药房,却见黄芩按照自己走前的嘱咐,正在指挥霓裳与羽衣学习捣药。

一见她进来,两名少女立时站起行礼,黄芩停下:“先生,许大人找老先生说些事情,他们一道走了,老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你,这就走吧?”

说事情?哈哈,自然是关于那些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的话题,自己与太医令许逸一番玩笑,却是被他当了真,不用说,回家定要被老师训斥一顿,与其如此,倒真不如与卫临风一同吃个饭,至少气氛轻松些,然后再好好劝劝,让他早些把踏雪带走…

想到这里,放下药箱,整理下衣衫,即是走出门去:“芩儿,我约了人,不回去吃饭了,你自己收拾好了自己回去,跟老师说,就说——”

眨了眨眼,抿嘴一笑:“就说,如他老人家所愿,我跟那二人选约会去了!”

到了宫门口,卫临风果然等在那里,身旁还停着一架小巧的四轮轻车。

君浣溪走过去,奇道:“这么快就雇了车,你的手脚倒真是利索!”

卫临风微微一笑,掀开车帘,将她扶了上去:“马车一早就准备好的,你若不答应,我便将老师与两个童儿先行请上,看你到时跟不跟着…”

君浣溪微微张嘴,好半天才骂上一句:“你真是个无赖!”

吃饭的地方,仍然是当初与太子宇文明瑞相约饮酒的群芳阁。

看来他真是早有准备,酒楼上下两层都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两人来得虽晚,却仍是被掌柜亲自带到最深处的雅间门前:“侯爷,请。”

两人面对面入座,掌柜便是唤来两名伶俐的小二招呼,卫临风询问几句,要了些精致菜点与时鲜果脯,还点了一壶酒楼自酿的青果酒。

卫临风看着立在君浣溪身后的两名小二,直觉碍眼,平声道:“好了,不用侍候,你们出去吧。”

酒菜上桌,君浣溪也不客气,说声开动,举筷就夹,边吃边道:“我以为你会在你的侯爷府邸请我吃饭…”

卫临风停住动作,笑着看她:“怎么,这样着急想去我家瞧瞧。”

君浣溪立时闭嘴,只埋头吃饭,不想理他。

“府里各处倒是收拾出来了,不过秦管家一时没请到好的厨子,先找了一个将就着,我都不太习惯,没办法,只好过一阵再请你去了…”

听着那一副不无遗憾的口气,君浣溪没好气道:“执绔子弟,真是败家。”

卫临风怔了一下,也不生气,只凑近过来,呵呵一笑:“母亲也是经常教训我,临走之时还特意嘱咐我,让我早些娶你过门,日日提醒,时时管教,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看着面前那双光芒闪耀的凤眸,微微上扬的唇角,君浣溪却是无语问天,这个男人太精明,也太霸道,每一句话都将自己吃得死死的,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挥一下手,转开话题:“好了,正经点,我问点朝中事务。”

“你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君浣溪想了下,皱眉道,“今日我在太医署,听到几位同僚说起近日朝中发生的三件大事…”

卫临风听得剑眉一挑:“哦,是哪三件?”

“第一件,自然是你安定侯爷历经数年,终于进京赴任之事。”

卫临风瞥她一眼,咬牙道:“我那不都是为了你…”

“去,我不信,你躲得了一时,还能躲过一世?!”到时候指不定像自己老师一样,被悄悄给绑进京师来!

君浣溪哼了一声,语调放缓,又道:“这第二件大事,是关于四殿下宇文明翔在野多年,近日被急召回京…”

“这有什么奇怪,下月要举行天宇四年一度的盛大祭奠,明翔作为皇室成员,必然要参加,而且,据我近日观察,陛下有意在祭奠上设立太子监国,让太子提前进入朝廷核心位置。”

“太子监国?”君浣溪微微吃惊,在这个时代,设立太子监国算是一项很进步的思想了,之前并不曾有过先例,当今天子真是不可小看!

“是,这应该与你要说的第三件大事有着直接关系——”卫临风说到这里,敛了笑容,凝声道,“太子的娘舅,当朝太尉袁术大人在四日前不幸辞世,由此,太子党却是实力大减。”

君浣溪心头一惊,当即想明白了其中深意,迟疑道:“太子殿下还有孟丞相可以依仗,我曾经应邀去孟府赴宴,见过孟丞相一面,他为人刚正耿直,对陛下与太子也是一片忠诚,太子也不必太过忧心。”

“浣溪,你一心医学,却是不闻世事——”卫临风轻叹一声道,“你可知道,太尉一职,朝中暂时无人能替,在此之前,陛下却是提拨了郑爽与徐诺分别任京师南北军的统帅…”

君浣溪点头道:“之前太子殿下跟我提过,徐诺是执掌北军的执金吾,郑爽却是不曾听他说起。”

卫临风苦笑道:“郑爽他当然不愿提,因为那是二皇子宇文明泽的亲舅舅。”

君浣溪听得皱眉,再次抚着额头,叹道:“别说了,这些外戚关系,盘根错节,实在复杂,让我好好理一下。”

是了,这个朝代的兵制在京师有南北两军,北军由执金吾领,掌京师的徼巡,南军由卫尉统领,掌官门内屯兵,这个卫尉一职,则是相当于当今天子宇文敬的禁卫司令。

如此重要的官职,居然被宇文明泽一派夺得,而其上再无人管制,却是直接面对天子,如此情形,宇文明瑞怎能不心思焦虑?!

“太子性情温文儒雅,却要面对这些,可真是难为他了…”

卫临风听她一叹,轻笑:“好了,别管他了,我那表哥没你想得那么柔弱,他自己会应付的,我们还是好好说自己的事情吧…”

“我们?我们有什么事情?”君浣溪讪讪一笑,继续埋头吃饭,那桌上一小碟蜜饯果子味道不错,不知不觉已经被自己吃光了。

卫临风看在眼中,侧头一唤,半晌没有回音,当即面色不悦,立时站起。

“好了,我也吃得够多了,你不用再喊了。”

“没事,我出去唤一声就是。”

君浣溪怔了一下,想起他一身朝服,太过招摇,生怕闹出什么事来,赶紧追了出去:“临风,真的不用了——”

出得门去,却见卫临风立在一处厢房门前,对着那掌柜劈头质问,硬声道:“方才的小二呢,怎么一会就不见人影?连加菜还要出门来唤,你是觉得我们太过寒酸是不是。”

那掌柜压了声音,不迭道歉:“对不住,侯爷,真是对不住!房中贵客指明要多人侍候,先前侯爷说了不需要人守着,小人就抽派了进去…”

“你还真是有理了!”

君浣溪听到此处,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往回扯:“好了,临风,别闹了,我们回去!”

卫临风正在气头上,脾气上来,挡都挡不住,指着那房门喝道:“我倒要看看,那是什么样的贵客,如此显摆不是?!”

正当此时,房门哐当一声打开,一名黑衣侍卫立在门内,厉声一喝,尚未看清来人,便是一个巴掌挥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