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临风冷笑一声,衣袖一拂,那人的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脸上,声音清脆,红肿一片。

“原来是卫侯爷大驾光临,真是失敬失敬。不过侯爷,我宇文明泽再是不济,也用不着你来帮我教训手下吧?!更何况,还当着我贵客的面,你叫我这张脸往哪儿放呢。”

随那话声,屋中走出两人,前方之人正是二皇子宇文明泽,在他身后,异美男子挺直站立,白衣胜雪,面色如霜,怔怔看着她抓在卫临风手臂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纤手,一瞬不眨。

“奕安,怎么是你…”门外两人异口同声低呼。

沈奕安,他怎么会和宇文明泽在一起?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二章 为谁坚守

在那样直直凝望的目光下,手指本能撤回,垂在身侧,心头却是一沉,沈奕安,鸣凤山庄少庄主,竟是二皇子宇文明泽的座上贵客,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你们认识?”宇文明泽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光芒,忽又一笑,“当今四大公子聚齐了三位,可真是有缘,要不我们拼为一桌,把酒言欢如何?”

“不必。”卫临风与沈奕安同时开口,互看一眼,都是抿唇不语。

“那好,我也不勉强,沈公子,我们回屋继续听乐观舞吧…”

沈奕安点了点头,并不再看他们,跟在宇文明泽身后,那黑衣侍卫立时将房门关上,不一会儿,门里便是又响起丝竹柔婉之声。

“走吧,临风,我们也回去。”

见他还立在门前不动,君浣溪扯住他的衣袖,急急将他拉回屋中。

卫临风一路默然,一坐下来,便是长声一叹:“他离开随州的时候无意说了一句,他父亲有幸结识了一位大人物,邀其去京城发展…”

君浣溪没有说话,心中明白,这位大人物,就是当今二皇子宇文明泽。

看来鸣凤山庄有意与朝廷拉拢关系,以谋取利益和提升地位,这回沈奕安来京,应该是来打前战的吧…

卫临风面色沉郁道:“奕安,他明知道太子与我的关系,还执意与宇文明泽走那么近,我真是担心…”

君浣溪瞥他一眼,轻声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先前不是说过谁都不帮,不淌这趟浑水吗?”

卫临风抬眼苦笑:“我也希望能够明哲保身,但是就怕到时候身不由己,毕竟明瑞是我的亲表兄,再说,他又那么在意…”后面的话,却是顿住不说了。

“好了,那是以后的事情,不要担心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却是相对无言,先前轻松自在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君浣溪轻轻叹气:“不早了,我们走吧。

卫临风皱下眉,终是没说什么,唤来掌柜结账。

出了酒楼大门,跟着他一道朝街边的马车走去,缓缓走出两步,突然觉得顶上仿若有道目光投注身上,随自己的步伐而游移。

是谁,谁在悄然关注自己?

君浣溪脚步停住,回头朝那目光仰望顶上,那是位于二楼的厢房。

那里,灯光明亮,已经没了人影。

心中忽而一暖,那温柔多情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一朝骤变,全然不理?

“浣溪,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君浣溪垂下眼帘,急促两步,上了马车,卫临风吩咐了地址,车夫便是抡鞭驾马而去。

风吹帘动,气温微凉,车厢中光线略显幽暗,方才浅酌几口的酒意却是涌上脸来,一片热烫,君浣溪正欲伸手抚脸,手到半空,却是被一双大掌轻轻握住。

“浣溪,我想亲你…”一句过后,便是嘴唇凑了上来,淡淡的酒香与男子气息迅速萦绕鼻间。

“临风,不要…”那一瞬间,只来得及抬起另一只手,朝上一挡,炽热的吻便落在柔嫩的掌心之中。

卫临风并不迟疑,顺势将一双纤手尽数握住,捧在掌中细细亲吻,带着些许醉意,动作轻柔而又热情。

“临风,住手,快停下来!”君浣溪惊惶低叫,这个男人方才在酒楼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我不放,我一辈子都不想放——”卫临风含糊低喃,随着那马车转弯时的一个颠簸,大手过去,一把将她拥了个满怀,“浣溪,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有什么不好,让你总是一味逃避,你说,你说啊!”

“你…”

身上软弱无力,神思也是渐渐恍惚。

眼前之人,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虽然清冷孤傲,但那只是他与生俱来的外表,内心却是满腔热忱,重情重义;虽然脾气暴躁,但对自己一直温顺柔和,从来没有过激过分之举;虽然富贵逼人,但也能放下身段,不辞万里追至京师,讨好老人幼童,全心全意对待自己;还有那个吻,自己当时只觉得气恼与不甘,却也并不觉得厌恶啊…

甩一下头,不由自主又想起先前在楼上厢房临窗相望的男子,他对自己不也是一片真心么?老师说得对,自己心性随意,渴望自由,而他的身家背景,性情才能足以让自己拥有喜欢的生活,而相识之初,一路同行,自己不是也曾被他的绝美风情与温柔心细所打动吗?那个所谓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细想起来,其实根本不是问题,究其实,原因却在自己…

君浣溪啊君浣溪,你还在犹豫什么?以上二人,实属人中龙凤,不分伯仲,都是千载难逢的良配啊!

听老师的话,从中任选其一,然后在此异世舒舒服服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岂不甚好?

不必强求,珍惜眼前,顺其自然,也就一切欣然了。

听老师的话…

“浣溪,这样真好,我做梦都想这样抱着你,亲你…”他的吻,一点,一点落下,从鬓角,到耳际,再到…

君浣溪轻叹一声,不再挣扎,只慢慢闭上了眼,然而此时,脑中却是闪过了另一张沉稳刚毅的面容。

那一双狭长的眼眸,既不是柔情似水,也不见热情如火,只远远的,那么明亮而深邃地看过来,目光平和无波,却是寒意暗藏,一瞥之下,心底顿时冷硬如冰。

楚略,她已决心放弃,不愿再提,为何在这个时候还要冒出头来,击碎她好不容易柔软下来的情潮心思?!

过分,真的太过分!

“临风,够了,请你…停下来!”

卫临风温香软玉在怀,正是情浓之时,虽然听到了她的唤声,那扣在她纤腰上的大手却是纹丝不动,只侧下头,哑声道:“浣溪,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实在忍不住,真想与你快些成亲…”

君浣溪摇了摇头,借着马车转弯轻晃之时,用力将他推开,自己调整姿势坐好:“临风,你听我说,我没有那么迂腐,我从来不认为婚前的亲密是件坏事,我推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被你抱着亲吻,心里却想着别的男子…”

卫临风身躯一僵,颤声道:“他是谁?是不是奕安?”

“不是,不是奕安,你别管他是谁,是我辜负你,我无法回报…”

君浣溪垂下头去,却觉得手腕一痛,他的怒气,一点一点升腾,蔓延,终是朝她宣泄过来:“还说不是,方才你明明握住我的手,他一看过来,你就飞一般放开,你在心虚,在害怕,是不是?你怕他看到我们如此亲密,你怕他生气!不管我为你做什么,你心里,终归是他的分量重过我,是不是?是不是?”

“临风,你不要乱猜,根本就不关奕安的事,都怪我不好,我没跟你说请楚,我跟你道歉——”其实也不是这样,自己确是一直都在解释的,但是这个男人太自大,却以为自己是在矜持,压根就不曾相信!

“我不要什么道歉,我只要你回报我同样的喜爱,只要你的心,哪怕没有我能给你的那么多,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临风!”君浣溪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咬牙错齿,低低喊出,“你还不明白吗,我心里喜爱的是别人,我只怕到最后,什么都不能给你!”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绝对是至理名言。

“你…”马车微微摇晃,他的身躯也是不住颤抖,沉默半晌,方才沉声道,“我们共处一夜,已有肌肤之亲,你只能爱我,也只能嫁我…”

原来如此,君浣溪听到此处,却是松了口气,轻言道:“那个,你不必理会,我并不在意。”

莫说只是一夜相守和衣而眠,就算真的发生了亲密关系,也不该成为接受感情的必要条件。

“浣溪,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怎么会不在意…”卫临风喃喃出声,声音越来越大,“女子视若生命的名节,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卫临风腾的站起,挺拨的身躯直接撞上车顶,却是顾不得许多,只气急低吼:“君浣溪!你怎么就那么固执,你到底长没长脑子,有没有感觉?我对你如何,你真不明白吗,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不留情面,全然拒绝?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吗?你的心,是千年顽石吗?!是吗?”

君浣溪抚着胸口,朝他苦笑,道出心头最深的悲哀与无奈:“是,你说得真对,我这个木头加石头,人家根本看不起,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这样执着。”

“哪里才止我一个,还有奕安…”卫临风瞪着她,忽然有些明白,错愕低叫,“你,你喜欢的人不是他…而是…”

君浣溪被他说中心事,面上狼狈不堪,只在强自支撑:“你不要乱猜了,这辈子我就做男人,我会成为天宇有史以来最好的大夫,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喘一口气,又自说道:“你和奕安,如果你们愿意,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见鬼!谁要做你的朋友和兄弟!”卫临风大吼一声,忽然高叫,“停车!”

马车前行几步,便是停了下来。

君浣溪怔怔看着他,却见他大手骤然过来,将自己双肩紧紧扣住,胸口不住起伏,终于平复下去,冷声说道:“你今日酒喝多了,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想清楚,我改天再来找你!”

“临风,我说的是真的…”

“闭嘴!我什么都不想听!”卫临风一口打断,随即松手,转身掀帘而出,跳下车去,“车夫,就按先前说的地址送他回去。”

车前之人低应一声,马车随即又朝前缓缓驶去。

“卫临风——”君浣溪只觉心惊胆寒,掀开车窗布帘,着急喊道,“你要去哪里?”

“我气死了,我去找人打架!”

一声狂叫之后,但见夜色下,那青色身影如同一只膨胀的巨兽,怒发冲冠,张狂而去。

那远去的方向,应该是宛都城中心,那是…皇宫?

君浣溪呆了呆,随即放下车帘,兀自叹气,自己都是自身难保,混乱不堪,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去哪里,去做什么…

一时间,心有所感,低低吟出:“笙歌散后酒微醒,月色愈明人无定。”

坐在车上,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夜色更加深沉,衣衫单薄,被那冷风一吹,虽是夏季,也有丝微凉,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心头一个激灵,暗叫不好。

那群芳阁离家并不甚远,卫临风下车的时候,自己分明见得已经驶到附近,转过两条巷子即到家门口,而现在,几乎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还是奔走不停!

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涔涔,难道遇上了谋财害命之人?

可是也不对,马车是卫临风一早准备好的,他一向为人精明,做事情也不该是这样糊涂,让别人有机会浑水摸鱼啊…

暗自镇定一下,即是轻轻侧身,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一瞥之下,即是默然叫苦,车外一片灰暗,却是已经远离街巷,不见人迹,只朝着一条僻静之路飞速前行。

今日想着出来吃饭,药箱是让黄芩背回去的,要不里面的什么银针刀剪、熏香麻药一类的,也能派上点用场…

要不,悄悄跳车吧?

摔个断胳膊断腿的,回去让老师给接上便是,总比等下丢掉小命强啊!

主意打定,便是弓起身来,慢慢朝车门处移去。

真好,马车行得慢了,越来越慢了,跳车的危险性也在逐渐降低…

正抓住车门,准备纵身一跳之际,只听得马儿嘶叫一声,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君浣溪防备不及,啊的一声,险些摔了下去。

这一声,却是惊动了那赶车之人,一条黑影瞬间奔来,将她一把抱住。

“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滚开,你这个强盗!”

两人同时低叫,君浣溪听清那人声音,抬眼看去,立时呆住:“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沈奕安苦笑一声,将身上一条黑色斗篷扯了下来,披到她的身上,挡住山野徐徐吹来的夜风,“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我就想跟着你,看看你…”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当他的车夫?不,我先前看过那车夫一眼,不是你…”

“我看你跟他一起吃饭,又一起离开,一时气愤不过,就一路跟随,在街巷转角处跳上来的,那车夫没事,我使个巧劲将他放了下去。”

“街巷转角处?”是了,当时马车一阵轻晃,自己与卫临风正在纠缠不清,都没有在意,后来卫临风下车之时,更是被自己气得够呛,根本没朝那车夫看上一眼,便是头也不回远去,都哪里想得到,驾车之人已经易了主!

万幸的是,来人是沈奕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你呀,有事直接找我便是,干嘛开这样的玩笑,方才可真把我吓死了!”抚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忽然之间,却是觉得不对——

他的手,仍是搂着自己的腰,丹唇紧抿,笑容收敛,面色如顶上月光一般清寒。

“奕安,你怎么了?”

一声问过,便是立时反应过来,他一身武功,听力不凡,若是留神细听,自己与卫临风在马车上那些声响对话,岂不是全都落进他的耳中?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都听到了。

“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沈奕安低喃一句,长眉皱起,秀目微闭,绝美的脸上却是凄苦不堪,“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临风,也不是我,对不对?”

“我…”感觉到他因为紧张而浑身绷紧,一触即发,这答案卡在喉间,半晌吐不出来。

面对眼前这个心思细腻的男子,却做不到像刚才对卫临风那样低吼高叫,张嘴即来,心底是满溢的怜惜与不忍,沉默一阵,方才低声道:“奕安,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我一开始就戏弄你,死皮赖脸跟着你,在鹫峰山上又没保护好你,害你中了盅毒,到了随州卫府,本想与你好好相处,不想初雪却悄悄跟来了…”

“奕安,别说了…”那时自己终日面对这温柔体贴的男子,说丝毫不上心,那是骗人的,可是,一直生生阻止着那一丝情动,当时坚持的理由是那位青梅竹马的初雪表妹,现在想起来,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自己心底始终藏着那么一个人,藏得那么深,占了那么大的位置,以至于要想再添一段身影进去,都是不能。

“好,我不说这个了,浣溪,让我抱你一下,好不好,我想了那么久,做梦都想这样抱着你…”

君浣溪任他轻轻抱着,一动不动,感受着那温暖的身躯一分一分炽热,心中一紧,不由低喃:“奕安,初雪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们会幸福的。”

沈奕安身躯一僵,颓然放手,转过身去,迎向那清冷的山风,一袭白衣随风飘飞,更显瘦削憔悴:“我回家之后,费心尽力,终于令父亲点头,只要我办好这回来京的大事,他便同意退掉我与初雪的婚事…”

“奕安,你…你这个傻子!我怎么值得你如此相对,怎么值得!”看着那仰面闭目之人,愧疚得心头剧痛,低低喊出,“你回弘西去,告诉令尊,就说先前说话不算数,你还是会娶初雪。”

“浣溪——”沈奕安睁开眼眸,蹙眉望她,“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便不会放弃。”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二皇子宇文明泽绝对不是什么明主,你为他做事,只会害了鸣凤山庄,害了你自己。”

“浣溪,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沈奕安勉强扯起一个微笑,轻声道,“你放心,我只是初步与他接触,也许并不会怎样…”

君浣溪点头,抬眼望他,轻声道:“奕安,太晚了,你送我回去吧。”说罢,便是急步走向马车,掀帘欲上。

“浣溪。”着急一声,手臂被他轻轻拉住,气息微促,“再陪我一会,就一会!”

回望过去,那般美好纯粹的面容,激动不舍的神情,带着一丝恍然,一丝期冀,轻轻叹息:“浣溪,与君既相逢,何忍轻离别,我们都为何总是聚少离多。”

君浣溪闻言轻笑:“现在好了,老师很喜欢你,你以后经常来我家吃饭,不是就时时见面了。”

沈奕安点了点头,眼光痴痴,一眨不眨。

君浣溪看着眼前之人,再想起那先前狂奔下车的身影,心底有如同细针刺过的微微痛意,如此优秀的两名男子,却都是要双双被自己辜负…

怎样才能弥补,如何方得偿还,回复到初初相逢的时候,那白衣绝艳,神采飞扬的风情;那青衫俊朗,玉树临风的英姿?

见她怔然不语,沈奕安咬了咬唇,再次叹息:“阿略,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输给他,我没有遗憾。”

“是么?”君浣溪苦笑一声,低语,“我只是一厢情愿,他心里没我…”

“怎么会?”沈奕安吃了一惊,疑道,“他…亲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