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为听说了一点。”

“还有蒙哲,他是为了寻找失踪的瓦儿才来宛都的,瓦儿她…”抬眼看他,愧疚一笑,又道,“她出了点事情,现在不知所踪,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打听她的下落?”

楚略点头:“好,这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做。”

“那个,还有…”心中暗暗着急,自己怎么就这德行,说了半天都没说到主题上去,难道是来此异世年月太久,真是被以老师为首的一帮迂腐古人给同化了?

楚略安静看她,轻声道:“还有什么?”

“还有——”心一横,脱口而出,“还有你以后要去哪里,能不能先来跟我道个别?”

楚略身形一颤,目光闪动:“浣溪,你…”

怎么回事?

微凉的夜里,她却觉得他的眼里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也许是错觉吧,今日发生太多事情,她太累了。

喘一口气,继续说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不要让我去猜,好不好?”

“如果真的关心我,不必安排人暗中保护,也不必找芩儿打探消息,你自己过来问我,好不好?”

“最重要的,如果你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要把我推给别人,好不…”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腰间一紧,便被拉入了一个温暖安定的怀抱。

感觉,一如从前,唯一改变的,是那再也抑制不住的狂乱心跳,从坚实硬朗的胸膛声声而出…

茫然间,只听得头顶一声低喃:“好。”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七章 是对是错

夜深人静。

简单洗漱过后,躺在榻上,回想起这一晚的经历,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真的是梦吗?

被他那样轻柔搂着,听着他胸腔中由狂乱逐渐变为沉稳的心跳,寂默无声,时间如顶上月光一般缓缓流淌,心绪归宁,天地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直到,听得那一声马嘶,在府外响起,是沈弈安。

好快,他到底是在骑马,还是在坐火箭?

“跟弈安先回去,我过后再来找你…”

“好。”

腰间轻扣的大掌放开,她也随之顺从转身,刚一抬手,手臂又是一紧,恍惚间,男子低头下来,温热的吻如羽毛一般轻落在鬓边,眼中似有万千柔情一闪而过。

“你…”还没看清楚,他已经放开手掌,缓缓退去廊前。

是看花眼了吧,那样沉稳内敛的男子,能够有如此说话举动,已经是一大进步,怎么可能再有满蕴深情的神采?!

君浣溪,如此淡淡就好,不要太贪心。

可是,对一个人动心,起初也只是时时想着他的好;而后,希望他也能觉出自己的好,并以同样的心思关注自己;到了后来,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便是希望他的整个身心都在自己这里,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以他此时的身份,却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啊!

早膳过后,坐上马车,脑中尚是昏昏沉沉,思绪万千。

坐在对面的君正彦一声轻咳,平声道:“阿溪,你昨晚几时回来的?”

君浣溪心头一凛,低声回道:“大概是…丑时。”

君正彦点头,面带笑意:“听说是沈弈安送你回来的,你这样,为师总算是放心了。”

君浣溪张了张嘴,半天才反应过来:“呃,是,我…”

含糊支吾几声,也不便说明,只得作罢。

老师一直不喜欢楚略,昨晚之事便不能提起,再等等,等他老人家改日心平气和了,再想办法试探吧,这个女婿,总要老师首肯才行啊。

君正彦看她一眼,又道:“对了,卫临风向陛下退婚的事情,你可知晓?”

退婚?!

刚刚闭合的嘴巴又重新张大,惊异不定:“卫临风,他向陛下退婚?”

这个人疯了!

要知道君无戏言啊,宇文皇帝当众指下的婚事,哪轮到他乐不乐意,没指个麻脸金鱼眼的就算不错了,而且那子樱公主貌美如花,对他又是一片痴心…

卫临风,实在太高估他自己了,纵然是个身份尊贵的候爷,又与宇文皇帝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意思,但是真正捻了虎须,触怒圣颜,搞不好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是,外面传说他费心尽力守着陛下,数番长谈,终于令得陛下点头,答应收回成命,取消婚事,昨日在朝堂上已经宣布了。”

“真的取消了?”

“是的,取消了。”

皇室天家的指婚,那么轻易就取消了?怎么可能?

君浣溪蹙起眉头,仿佛嗅到空气中一丝危险的气息,那个宇文皇帝,绝不会是个好说话的主!

想起昨晚在瑞亲王府冲突一触即发,他带着宫人侍卫随意迈进,只轻飘飘一句话,便是使得风平浪静,一切趋于原始平衡。

打破僵局,重归平衡,这就是帝王权术之一吧。

在这一点上,楚略也是做得极好,真不愧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

想到这个名字,心底微软一下,继而又想到那退婚的后果。

婚姻,自古都是权贵世家的连横之计,必然是以利益为重,而情感心属的因素则是要次要得多,在这一场许婚允退的戏剧中,最无辜,最受害,也最没有能力去争取的,其实却是那个率真无畏的六公主,宇文子樱。

消息传出,母妃早逝,身无所持的她,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进了太医署,没过一会,就有宫女来传,说是子樱公主病了。

背了药箱,边走边问:“公主是什么症状?”

那宫女叹气答道:“本来都是好好的,一听说卫候爷退婚的事情,气得直哭,昨晚趁人不备,又跑出房间吹了半夜冷风,早上醒来就说头昏,嗓子痛…”

这个傻公主,应该是受凉了。

君浣溪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随她一路疾走,到得公主寝宫,推门进去,却是不见人影。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公主明明躺在榻上睡着了的——”那宫女奔到帷幔低垂的床榻之前,四下查看,焦急叫道,“鞋子不见了,外衫也穿走了,难道公主已经起来了?她浑身无力,实在也走不远啊…”

君浣溪上前一步,看着床榻上随意掀开的被褥,沉声道:“你去找几个人来,在这宫里四处找找,注意先不要到处声张。”

女孩子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况且这后宫妃嫔生性无聊,心眼又多,何必让别人看得笑话去?

那宫女急急而去,不多时就找了人来,几人在宫内殿外一阵低唤寻找,始终没有宇文子婴的身影。

“公主不见了,她还病着呢,这可怎么是好?”宫女急声叫着,眼光自然而然望向那静立沉思的男子,满目信任,“君大夫,现在该怎么办?”

君浣溪抿一下唇,轻言道:“别慌,留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其余跟我出去,分头去找。”

几人点头称是,随她一并出去。

走到门口停住,想了一下,问道:“对了,公主今日穿的衣衫是什么颜色?”

“是…鹅黄色。”

君浣溪点头,略一侧目,又回身将放在桌上的药箱背上,有了这个吃饭的工具,在皇宫中随意走动,也是无人怀疑。

从建章宫出来,与几名宫女交代一阵,便是慢慢朝前走着,边走边是举目四望。

一路也不见宇文子婴,心中难免有些着急,这皇宫如此之大,若是随便藏在哪个角落暗自伤心,就是寻一整日,也是找不出来的。

又行一阵,到了御花园门口,正停下歇脚,从里面出来两名小太监,却是面色惶然,行色匆匆。

君浣溪一瞥之下,立时唤住:“等下。”

那两名太监停下脚步,其中一人回过头来,行礼道:“君大夫有事吗?”

君浣溪摇头,看向那另一名抚着脸颊之人:“这位阿监,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麻烦放开手让我瞧瞧…”

方才那一眼,依稀见得那人额上面颊一片可疑的红色,心中一动,难道是…斑疹?老天,皇宫内苑,人口众多,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朝代,可千万不要有人染上那烈性传染病…天花啊!

见那太监迟疑未动,君浣溪气急叫道:“还愣着做什么?把手拿开!”

太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放下,君浣溪不敢靠近,只定睛看去,随即放下心来。

原来他脸颊上只是有些红肿,额头磕破了皮,倒是自己职业习惯,神经过敏,多虑了。

“没事了,阿监去太医署让我童儿给你看看,裹下伤吧。”

两名太监松了口气,朝她拱了拱手,急急远去,埋怨之声隐约传来。

“真笨,明知道主子心情不好,还要去招惹,这下好了,挨一巴掌,还被敲破了头,真是活该!”

“别提了,我只是随口说说那卫候爷好生大胆,竟然连当今公主都敢退婚,哪知道主子就站在背后,正好听到,唉…”

公主?候爷?

君浣溪吃了一惊,转瞬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主子正是宇文子婴!

这个娇蛮公主,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原来是躲在御花园里。

想到此处,当即转身,待得走到门口,却是有些犹豫——

皇家内苑,不是一般人可以进的吧?!

正寻思对策,忽然肩上一沉,有人一掌轻拍,低笑道,“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

那声音,如此熟悉,是卫临风!

“没做什么。”

君浣溪低语一声,站着没动,卫临风大步踏出,转到她身前,直直看她,好笑道:“好几日不见,你想我了不?”

“鬼才想你,你不是活永远不见了吗,还过来跟我说话?”君浣溪转头过去,看着御花园的大门,心里盘算着进去寻人的可能性。

“我那不是气昏头了,随口胡说的嘛,这你也信啊!”卫临风随她目光看去,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我…”君浣溪瞟他一眼,低声道,“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宇文子婴在里面,若是见到这罪魁祸首,还不知两人会成什么样子,还是算了,先回建章宫去,找两个宫女过来接她。

“是不是想进去看看?走,我带你进去,这园中的牡丹开了,正好一起去看看。”

“行了,我不去。”君浣溪摇一下头,实言相告,“子樱公主在里面,正伤心呢。你这家伙,竟然退婚,真是好狠的心!”

“宇文子婴?”卫临风敛了笑容,恨声道,“活该,谁叫她去恳求陛下,要陛下给我赐婚,那是她自找的,我当然要拒绝!你都不知道,我损失有多大!”

损失?

是了,一定是他与天子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要不然怎会如此轻易退掉婚事,还让天子相待如故,既往不咎!

“你呀,人家子樱公主也是对你一片痴心,何罪之有!要我说,一个女子大胆追寻心中所爱,这并不是什么过错,你尽可以委婉一点,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而不是像这样粗暴干脆,直接让人家女孩子下不了台…”

“天底下看上我的人那么多,若是个个都要我去娶,我早就妻妾成群了,再说——”卫临风冷哼一声,又道:“别的女子都还好,我还可以说些好话,婉言谢绝,似宇文子婴这样厚脸皮的女子,白送上门我都不要…”

话声未落,一声厉喝登时响起:“临风,够了!”

抬眼一看,只见御花园大门口,楚略英挺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意,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正侧过身去,小心翼翼扶着那面色煞白,摇摇欲坠的紫衣少女,紧张唤道:“公主…”

是…宇文子婴!

“卫…临风,我问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宇文子婴脸上泪痕未干,似一朵带雨梨花,楚楚可怜,苍白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我就算是送上门,你都不要?是不是?”

君浣溪暗叫不好,伸手出去,扯住卫临风的衣袖往下一拉:“临风,快道歉…”

卫临风直直站着,只是摇头:“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道歉的?”

君浣溪气得一脚朝他踢去,压低声音叫道:“卫临风!”

卫临风吃了一脚,闷哼一声,又不好发作,只朝着宇文子婴硬声道:“对不起,我不会娶你。”

“为什么?”宇文子婴哽咽一声,低叫道:“我有哪点不好,让你这样对我,这样羞辱我?!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卫临风瞟了身旁之人一眼,轻笑道,“我心里早就有人了,我喜欢的女子,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我不信!你骗我的!你是在骗我!卫临风,你如此对我,我…我就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宇文子婴低泣着,看着他一脸神往的表情,脸色灰败,泪流满面,忽然转身,掩面狂奔而去。

“公主!公主!”

君浣溪与楚略同时低叫,对看一眼,继而转向那神情漠然的男子。

“卫临风,你个笨蛋,你就不知道说些好话安慰一下人家吗?”君浣溪一看他那无动于衷的模样,急得伸手推他,“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她追回来!”

卫临风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只是冷笑:“浣溪,你不要天真了,我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去追她?让她哭一场就好了,免得日后又来缠我。女人,真是烦…”

“你…你实在是…”君浣溪气得不行,低声叫道,“我也是…你也觉得我烦是不是?”

“浣溪,你跟她不一样…”

“临风,你太过分了!”说话的,却是楚略,“子樱公主并无过错,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你断然退婚,已经是让她很难过了,方才还那样羞辱她…”

“好了,阿略,你别管,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卫临风斜眼看他,轻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是不是看上那公主了?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君浣溪生气叫道:“临风,你胡说什么!”

“胡说?我有胡说吗?”卫临风轻哼一声,一指楚略笑道,“你没看见吗,方才他扶着宇文子婴过来的时候,那小心谨慎的样子!阿略他一向沉默寡言,几时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

君浣溪闻言一颤,立时看向那僵直站立的男子,低喃道:“楚略,你…”

楚略抿紧双唇,朝卫临风冷冷投去一眼,眸光幽深而又复杂,终是不语。

正当此时,忽然听得前方园中扑通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惊呼:“不好了,有人投水了!”

“子樱公主!”

君浣溪大惊失色,丢下药箱就往园子奔去,刚奔出两步,手臂即是被人拉住:“浣溪,那是她的苦肉计,你别信!”